天色微明,繆姒起了個大早,獨自在花園中散步,心事重重。
昨夜,在宴會上看到聶逵果斷迅速的行動力,不禁令她對他刮目相看。
他不像傳說中的那般無情,要不然他可以不必開倉賑災。
據她所知,平定的五國,現改為郡縣,各為義、青、高、應、述,雖然全歸靖國統治,但仍有些好戰分子,試圖奪回統治權,不斷地發動小規模的叛亂。
聶逵大可以利用天災,促使這些郡縣真正歸順。可是,他還是選擇開倉賑災。
而她,現下成為他的妃……
如果這是她的新命運,她該接受嗎?要不,在暴王面前她有說不的權利嗎?
繆姒淒然一笑。
她也曾想只許一人為夫,但從進宮開始,這夢就顯得太遙遠了。
天下君王皆多妻妾,平凡男人亦起而傚尤,一夫一妻頓時成了神話故事。她不怨命運多舛,只怨難遇有情郎。
她好想被人專寵疼愛……不過,這根本不可能吧?特別是暴王,簡直是異想天開。
繆姒黯然地搖頭。
「為何搖頭?」
突然出現的男聲駭到了她,他不是別人,正是一身龍袍帝冠打扮的聶逵。
繆姒略微鎮靜心神後,啟口拜見:「繆姒拜見王上。」
他微微露出不悅。「本王已冊封你為妃,你應該自稱『臣妾』。」
「臣妾拜見王上。」
「聽得出來有點心不甘、情不願,不過這是遲早的事,你還是早點習慣比較好。」
「什麼事是遲早的事?」
「早晚本王會拿下殷國,到時候所有屬於蘭天的東西,都將歸我所有!」
「是嗎?」雖然認為他很自負,但也清楚這是事實;靖國一天天壯大,殷國就一天天危險。這個男人一心想統治天下,他不會放過殷國的。
「你不相信本王的能力?」
「相信。但我認為以德治國,更可以讓人心服口服。」
「這是你婦人之見。」
「是的,但也是實話。」
她竟承認了?!聶逵覺得有意思極了,很少女人會在他面前表達自己的意見,更不敢承認她們的內心想法。她們唯唯諾諾、小心翼翼,而她卻十分勇於表達。
繆姒的坦率,使得聶逵很難不對她特別注意,也越來越喜愛她。
「本王下令開倉賑災十五萬石米糧、災銀二十萬兩,不就是在實踐以德服人嗎?」
「雪中送炭是美德,也是你應該做的事,別人有難不伸援手是落井下石,也是缺德。」
「好像不管本王怎麼做,你都不贊同。」聶逵好沒氣的說。
「哼。」她轉頭看向旁邊。「聽起來像在邀功。」
雖然她如此無禮,但聶逵絲毫不在意。她倒是挺瞭解他的嘛。
「昨天晚宴上,你的舞跳得非常好。」
「謝王上誇獎。」
「今晚再跳一次給本王欣賞吧?」
「王上吩咐,臣妾照辦。」
「如果本王不吩咐,你也不會為了取悅本王而主動跳給本王看,是不是?」
「……是的。」有點言不由衷。
他微慍。「你如此不懂得取悅本王,難道不怕本王一時衝動殺了你?別忘了,本王向來可是以『暴』服人的!」動氣的說。
「女人的命運向來操控在男人的手上,就算被殺也是我自找的,誰教我不懂得巴結王上?」
他不相信她的話。「你是不懂,還是不願?」
「都有。」
見她如此坦白,他突然不覺得生氣,反而覺得有意思。
「要本王怎麼做,你才肯『懂』又『願意』呢?本王說過不會勉強你。」
繆姒有點驚訝他還記得他自己承諾過的話。
「皇上何必在乎微不足道的臣妾?」
聶逵先是一楞,然後像聽到什麼好笑的笑話大笑了起來。
「本王在乎你?哈哈哈哈!你想太多了。你對本王還有點用處,是本王要對付殷國的一顆棋子!本王當然得好好利用你。至於以後的去留……你最好從現在開始學會如何取悅本王,也許本王會留下你!」
聶逵全然的否認,不留情的取笑,令繆姒感到受傷。
她是他的棋子?多殘忍的話。
封妃對她一點意義也沒有,蘭天王最起碼愛護她,但聶逵......
他封她為妃,只是想在臣民面前炫耀吧,炫耀他的後宮佳麗又添一名,是勝利的宣告,並沒有任何感情在裡面。
愛上他的下場只有心碎,想想宴上他宣佈她為妃時,嬪妃?!那些怨恨,傷感的眼神,沒有愛上他是正確的。
繆姒既慶幸自己只是他一顆棋子,不必和他有感情上的糾纏,同時又禁不住感到一股怒氣。
「王上不在乎臣妾沒關係,但同樣也請王上莫怪臣妾不懂且不願取悅於王上。」繆姒反將他一軍,無形中扳回一點女人顏面。
聶逵氣得無話可說。這個女人又要他以德服人,又要他在乎她。
他要如何在乎她?她甚至不願意取悅他!若不是答應她在先,他也不會滿腔慾火無處宣洩,只好去找玉妃,卻又覺得她索然無味而裝醉和衣入睡,結果反倒是起了個大早,只為了想看她!
這樣不識相的女人他大可一劍殺了她,偏偏他下不了手!
可惡!
聶逵突然一把將她摟進懷中狠狠親吻,直吻得她快呼吸不過來才放開她。
「不要以為你還有利用價值,本王就會遷就你、不敢動你,你再不肯順從,本王還是會一劍殺了你!」
一劍殺了她?捨得嗎?恐怕是氣話。
「是,臣妾知道。」
聶逵感到挫敗極了,哼地一聲,甩袖離去。
嗅!他好像生氣了……
繆姒嘴角噙著笑,眼角卻閃爍著淚光。
*****
聶逵把王翰叫到御書房,共商國事。
「殷國一日不歸順我國,本王就寢食難安,丞相可有良計?」
「據派去臥底的密探回報,蘭天王已知他的愛妃被王上擄來,相當氣憤。」
蘭天真的動搖了?怎麼,繆姒對他真的有影響力?他要再奪回繆姒嗎?
聶逵的不悅之情,寫在從來不曾顯現內心情緒的臉上。
「他有何行動?」
「他派了一些人出來。」
蘭天是想殺他,還是想救她?聶逵忖度著,忽然問道:
「上次派人去調查銅礦山附近的地形,結果出來了嗎?」
「是的,地圖在這。」丞相奉上地圖。
聶逵一面看著地圖,一面稱讚:「很好!很詳細!」
「王上這次傳令下去,要士兵們養精蓄銳,擇日再戰。為了提振他們的士氣,還賜予魚、牛、羊、蔬果、酒等菜餚,並賞賜銀兩、衣服分批讓他們放假返鄉。他們個個歡欣鼓舞。」
雖然年輕氣盛的王上曾因為統治的關係而施行高壓政策,但隨著國內狀況越來越穩定,一些嚴刑峻法也逐一廢除。凡有災難的郡縣,王上亦會伸出援手,未因人民反抗而不理不睬。
也許,王上「帝國統治」之夢不遠矣!丞相嘴角有欣慰的痕跡。
聶逵瞟了他一眼,「丞相可別以為本王突然變仁慈了,本王只是在為未來打算。」多此一舉地解釋道。
「是,臣知道!」王上不願讓人認為他變成仁君……有意思!丞相的嘴完全闔不攏了。這種轉變與殷國來的繆姒有關吧?
聶逵自然看到王翰嘴角的笑,但他也無法解釋什麼,只怕越描越黑,所以就將話題轉到戰略上。
「我軍可用包圍突擊的方式進攻,先派兵偽裝成商人、旅人、難民……從銅礦山進入殷國,待潛入足夠兵力後裡應外合,便能奪下銅礦山,再一舉攻入殷國城內。」
「是!」好計!
接著聶逵出人意表的又說:「本王決定裝扮成商人進入殷國。」
丞相一驚。「王上!何以冒險這麼做?」
「丞相不必太驚訝。」聶逵補充道:「本王先進入殷國,待時機成熟與太尉裡應外合,相信可以攻他們個措手不及。」
「王上,這樣太危險了!偽裝後的兵力恐怕仍有限度,無法做到完善的保護。」
「本王並不打算讓人知道本王出了王宮。」
「王上的意思是……」
「本王要微服出巡一面探視百姓生活,一面以商人的身份進入殷國。」
「這樣妥當嗎?」丞相擔心的問。因為伺機殺他的人很多,在王宮內已是不勝枚舉,更何況不帶任何兵力就微服出宮!
「丞相不用擔心,只要你不說出去,沒有人知道本王已不在王宮。」
「大臣們早朝不見王上,自然會起疑。」
「就說本王得了怪疾,暫時不上朝,有要事稟奏就寫在奏折上,你代本王裁決即可。事不宜遲,你即刻與太尉聯絡,安排士兵率先進入殷國,待本王也進入殷國後再飛鴿與你聯絡。」
「這……」王翰遲遲不敢答應。
「別這呀、那的!本王相信你的能力。幾位大臣的奏折應不至於難倒你。」聶逵對他十分有信心,定定地望著他。
「是!臣遵旨!」王上如此賞識他,他也只好忐忑難安的依令行事了。
*****
聶逵喬裝成毛皮商人,帶著一車毛皮,領著一名挪醫、一名太監小貴子前往殷國,另外有李榮、王祥暗中保護。
不過,王翰私下安排了十數名武功高強的侍衛,暗地保護著他們一行人,以防萬一。
為了不引人注意,他僅以一輛普遍但堅固的馬車代步。此外,他還多帶了二個人,就是繆姒和春兒。
馬車現正由春兒和小貴子以及御醫負責駕駛,聶逵則與繆姒坐在馬車內,兩人一語不發,而繆姒左臉有點腫。
「還在生氣?」聶逵自知理虧,首先打破沉默道。
「豈能不氣?你對我使用暴力!」
想起這件事,繆姒至今餘悸猶存。想她半夜正好眠,突然被人搖醒,且-住她的嘴,還喝令她:「別出聲!」
遇到這種情況,任憑誰都會心驚肉跳不已,本能反應就是張大口,狠勁咬住那「盜賊」的手,結果被打了一拳,她才看清楚原來是他。
雖然他使的力道很小,但她就是不高興,細皮嫩肉的臉腫了起來。
她生氣的模樣煞是可愛,「本王跟你道歉就是了。」
他跟她道歉?繆姒很意外。
「你缺少誠意。」
「本王很誠心誠意的!」聶逵無辜地。
繆姒睨他一眼,道:「你是微服出巡對吧?那麼,就該放下王上的身份,和我平起平坐。你要用『我』來代替本王,否則他人若是知道你的身份,你就會有危險,而我也會跟著遭殃!所以,你若是真有誠意要跟我道歉,就請暫時放下你那高高在上的王上身份,回歸平常人的稱呼吧。」
「你怕被本王連累?」聶逵只手托腮,半瞇起眼問。
「是的。」其實是怕他有危險。
這話聽在聶逵耳裡非常不是滋味。
其他嬪妃都不止一次表示,她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只有她……早知道就留她在宮中,算是給她一個教訓,讓她明白沒有他的保護會很慘!
但是……他不就是唯恐回宮後會見不到她,所以帶她一起來的嗎?
聶逵此行帶著繆姒一起走的理由有二個:一是避免蘭天趁他不在之際搶走她;二是他擔心獨留她在後宮,會再遭到毒殺。
上次她生病,御醫朝中毒方向醫治,果真治好了她,不禁讓人懷疑,她真的是中毒,而非單純的生病發燒。
可她怎會中這種致命之毒?自己服毒?不可能。那麼就是別人下毒,會是誰呢?他猜測不出,在抓到兇手之前,決定先將她帶在身旁。
可是,她卻說那樣的話。他是如此為她設想,她卻怕被他連累,她當真一點都不在乎他?
「你放心,依本王的武功,就算來十個人也不會讓你受到一丁點的傷。」他甚是不悅。
「是嗎?」她故意質疑。是的,他當然是。能平定五國,就表示他絕不是個繡花草包。
繆姒不像其他妃子會恭維他、崇拜他。在她面前,所有以往他覺得值得驕傲的事跡,都是不值一說的--說了,又成了「邀功」。
聶逵很挫折,儘管表面裝作不在意,但難掩其難看的臉色。
繆姒雖知道聶逵心裡真正所想的,但見他臉色一再轉變,憑著女性直覺也可猜出七、八分。
這個暴王大概不曾被人如此輕視吧?繆姒輕笑一聲。
「你笑什麼?」她笑得太美,他狐疑的問,同時克制著自己想將她摟進懷中狠狠親吻的衝動。
「你不怕我逃走?」
「本王相信你會考慮到那些服侍你的人。」
這下她真的哪兒都去不了。
「既然如此,那麼咱們離開王宮的保護,你若執意要用『本王』來代替『我』只怕一路行走下來,危險重重。你認為呢?」
她說的沒錯。「那你也要改變你的稱呼才行。」聶逵稍稍釋懷。
「我該如何叫你呢?」她問。
「我們倆是以夫妻身份到南方做買賣,春兒是丫鬟。你想該如何叫我?」
「老爺。」一種尊稱,但聽起來很生分,有距離。
「本王以為你會喚我『郎君』或『相公』。」
「喔,我沒想那麼多……我以為以你九五之尊,可能會比較喜歡我叫你老爺。」她當然想過,也知道他又來撩撥她的用意,只是想滿足他大男人的心態,無關愛,所以才故意裝傻。
聽繆姒這麼說,還有她那「天真無邪」的表情,聶逵再一次感到挫折。她真的視他如無物?!他真想掐昏她,免得自己氣死!
「你怎麼了?臉色不好。」她關心地問。
「哼!」聶逵重重地哼了一聲,倒頭就睡。
繆姒暗暗一笑,她的「相公」生氣了!不曉得他剛才何以臉色大變?不過能激他生氣替自己出一口氣,她覺得很值得。
反正,他又不在乎她,她何必搖尾乞憐,說他愛聽的話?
望著那兀自生著悶氣的背影,繆姒感覺複雜地苦笑,拿起薄被替他蓋上,自己也在他身旁躺下。
聶逵因她體貼的舉動,和她在他身旁躺下,稍稍感到安心,繼而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