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滿星疏。
一道玲瓏的身影趁著夜色而來,憤怒的臉龐迸射陰狠之光,足音輕似夜行的貓,絲毫無聲響地悄然潛進一座大宅裡。
四周是寂靜的風,涼颼颼的飄動藍紗窗簾,幾盞昏黃的美術燈微放著光亮。
推開門是刺鼻的消毒水味,一管點滴掛在床頭上方,床上隆起的人形有著微弱的鼻息,床沿趴伏一位看似哭累的美麗女子。
一切順利得令來人露出陰笑,人之將死眾叛親離,保安人員疏懶地聚在會客室打牌作樂,要進入是何其容易。
可是不甘心哪!他應該不致如此早死,離心咒磨得是他的身心不是命,為何磁場抗體突生變故,不到兩天他就陷入彌留狀態,發出病危警訊震驚媒體?上一代的恩怨由下一代承受是天經地義,怪只怪他不該出生在上官家。
「雖然不想讓你這麼早斷氣,誰叫你的身體不濟事,一點小小的咒術都對抗不了。」床上的人兒蠟白著臉,眼眶四周有深黑痕跡,顯得飽受摧殘的程度已屆不堪負荷,枯癟的雙頰見其顴骨突出,後因缺水而紫硬。
他是待宰的羔羊,劊子手的陰影逼近,哀嚎聲將是最美妙的獻禮。
惡魔的心到底是否黑腥?掀開被,戴著皮質手套的食指撫摸著床上人兒的心臟地帶,嗜血的狂熱紅了雙瞳,如同夜魅索命,欲吮乾每一滴流動的血。
「不要怪我心狠手辣,我本要讓你受折磨不是痛快的死亡,可惜……死也要死在我手上,絕不允許你死於懦弱。」霎時,銀色的刀像道疾雷,狠狠地穿透床上肉體,抽起時噴灑的血液是甘美的甜液,讓惡意的唇角浮起一朵燦爛的滿足,令人望之心寒。
探舌一舔刀鋒上的鮮紅,入口的美味……咦?這是……雞血?森黯的黑眸一閃,慍色取代了得意,低聲的咒罵充滿惡毒言詞,恨慰人心。
「我從沒想到是你。」一道光刺得人睜不開眼,待瞳孔熟悉了亮度,眼前出現兩男兩女的形體,失策了。
在燈光的照射下,他們看到了一位最不可能出現的人,心中的驚訝度不亞於來者。
「原來你是詐死引我現身,我太低估你了,兒子。」
「彼此彼此,我名義上的母親。」一切豁然開朗,源頭在於她!
「有人幫你解了咒?」看來是個法力高深的女巫。
傅蘭沁回頭一瞧,床上哪有什麼死人,不過是只一刀斃命的白雞,鮮血染紅床鋪。
好高明的幻術,難怪她會受騙。
「有施就有解,很抱歉沒讓你如願,真是我的不孝。」上官鋒摟著愛人笑著,眼底陰寒無比。
隨即,他神色一驚的問:「為何要我的命?」
「因為你不該出生!不該成為夜嵐的兒子。」傅蘭沁的雙瞳射出深沉的恨。
「我不懂,你不是接納了她的存在?」只差沒正式過門。
「哈……說得真好聽,誰說我是心甘情願接納她,為了大局著想,我不得不暫時偽裝賢慧,你以為我的度量真有那麼大。」她狂肆的一笑,不在乎揭露自己邪惡的一面。
有哪個女人甘於與人共夫,尤其是她千方百計才得來的男人,說什麼她都要保有他,不計一切代價。
「你真可怕。」柔水無形,卻殺人致死。
「我是可怕又如何,女巫的本性都是邪惡貪婪,至少我得到我要的。」傅蘭沁一點也不後悔曾有的所作所為。
「你是女巫?」上官鋒詫異地吸收這個令他震撼的消息。
傅蘭沁淒涼一笑,「曾經。」
「也就是你現在不是女巫,是受了報應吧!」不是每個女巫都邪惡貪婪。至少有個笨女巫什麼也不會,就會敲詐他。
「住口,你不懂,我為了得到上官宏而重塑他的情感記憶,耗損了所有法力,甚至因透支的咒術傷了我的生殖能力,失去為他生女育兒的機會,不然豈有你的存在。」
上官鋒驚訝極了,「你不僅騙他子宮難以受孕,連帶三十幾年的夫妻情分也是假?」
「胡說,我愛他,我愛他不只三十幾年,早在他和夜嵐相戀之前我就愛著他。」她愛他好深好深,不惜犧牲一身的法力。
那是五○年代,他們是私交甚篤的初中同學,然傅蘭沁小小芳心早已初綻,誓要與他長相廝守、永不分離,做一對永世恩愛的夫妻。
可是上官宏一向視她只是能談心的好妹妹,不曾有過男女之愛地給予相等對待,一直是她單方面默默付出。
直到升高二時轉來一位活潑開朗的外校生,她的甜美清麗很快地吸引住內向沉穩的上官宏,兩人展開一段長達五年的愛情長跑,這個闖入者的名字就叫「夜嵐」。
原本甘於單戀的傅蘭沁一聽到他們兩人要訂婚的消息當場崩潰,自幼跟著外婆修練巫術的邪惡霎時覺醒,開始一連串的挽心行動。
她先是以魔法讓夜嵐陷入深度昏睡中,趁此機會對上官宏下愛情魔咒,一步步把他的心拉到身邊,重新塑造兩人相愛的假象而移愛至她身上,徹底地忘了原先的最愛。
但她的天分有限、所學的巫術也不到火候,因為求快心切未循正途,所以部分法力反撲而傷了自身,讓她從此變成一個普通的女人。
「我的母親和他原本是一對……」多駭人的事實,是這女人以巫術拆散了有情人。
「哼!他們的愛情根本不深,情之深足以破咒,我不過讓他們提早分開而已。」傅蘭沁為自私找藉口。
「你錯了。」清清軟軟的女音介入兩人的對話。
「你是誰?」傅蘭沁瞇起眼打量適才站在一邊出聲的沙越雋。
「現任女巫。」
「是你解了他的咒?真是多事。」一個好管閒事的女巫。
「情到深處無怨尤,你以為他真的想不起那段刻骨銘心的愛嗎?」無私的人還少見得很。
「什麼意思?」傅蘭沁很害怕聽見心中的恐懼。
「夜嵐是個法術高出你許多的魅巫,只是不小心讓你施了咒而昏睡不起……」當夜嵐清醒過來已是多年以後,發現深愛的男人移情別娶,她傷心地日日徘徊於兩人昔日訂情的海邊,緬懷舊時恩愛的點點滴滴。
或許情緣不該絕,兩人意外的相逢了,似曾相識的感覺讓上官宏迷惑不已,因此有了肉體關係。
久而久之,熟稔的愛戀逐漸浮現,上官宏竟幾乎快想起兩人曾有的山盟海誓。
「……是夜嵐用自己的法力封閉他的記憶,她知道一旦他憶起兩人間的情愛,一定會受不了打擊,所以忍痛成全你和他,甘於做個第三者。」
「為什麼你會曉得這些?你根本小得不知巫為何物。」傅蘭沁心口一陣惶惶然。
「魅巫為了愛而犧牲自己的偉大情操被記載於巫界的魔法書,稍用心的人都聽過她的故事。」
「我不相信她有那麼善良,女巫都是自私自利的邪惡化身。」明明犧牲的是她,怎會是夜嵐。
沙越雋幽幽的說:「你逼她喝下斷魂草汁,可知她臨死前仍為你著想嗎?」
「我母親是她殺的?」他還得受多少刺激?上官鋒內心激動地抱緊沙悅寶,此刻她是他唯一的支撐。
「別懷疑,你母親是愛你的,她故意疏離你的用意是想保護你,甚至下咒要上官宏無法愛你。」
「為什麼?她未免愛得殘忍。」什麼樣的母親能狠得下心這麼做?
「她瞭解上官夫人的狠毒,你的存在是一根刺,若是不受重視,自然引不起別人加害,你有沒有發覺一件事,在你十歲以前沒有人追殺你,而在你母親死後才有一連串的狙擊。」
上官鋒眼一厲,「這也是她主使的?」他瞪視著毫無悔意的傅蘭沁。
「嗯!不過夜嵐真是個叫人敬佩的母親、她用當時腹中已有三個月大的嬰兒下了死咒,保你一生平安,所以你雖大傷小傷不斷卻不曾致命。」
「原來如此,我以為是我醫術高明呢!」憋了許久的夜夙終於吐了一口氣。
他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二十一世紀還有女巫的存在,簡直是一大福音,有機會問她們收不收徒弟,他好練兩招收服頑強的病患——上官鋒。
「你的意思是,我母親為了保護我才犧牲自己?」上官鋒震驚不已地無法接受。
「你說得再多也沒用,夜嵐已死,我是絕對的勝利者。」志得意滿的傅蘭沁發出尖刻的笑聲。
「不見得。」傅蘭沁傲慢的一哼,「難道你想以巫法對付我?」
「不,是讓你訴衷情。」沙越雋指尖一挑,牆壁裂出一條縫。
在認出來者是傅蘭沁那一刻,沙越雋即以眼神暗示沙夕夢去挖來在睡夢中的上官宏,兩人隱身在牆後已有多時。
「宏……宏哥……」面上血色一失,傅蘭沁竟覺無措。
「蘭沁,你太令我痛心了,三十幾年的夫妻生活還銷毀不了你的恨。」事實的背後竟是如此的污穢齷齪。
傅蘭沁眼眶一濕卻流不出淚,把靈魂賣給惡魔的人是無淚的。
「抹去你的記憶卻抹不去你對她的愛,每當午夜夢迴,你口中喊的是嵐兒不是我傅蘭沁,你要我如何不怨!」那更是一種折磨,讓她苦不堪言。
「夢囈中的話豈能當真。」這點他倒是不清楚,只知每回醒來就心痛不已,好像遺失了最心愛的東西。
「何必瞞我,你每個禮拜都和球友相約打球,其實是到夜嵐的墓上祭拜。」
「你跟蹤我?」他原以為那是對夜嵐的愧疚,原來是自己所不知道的眷戀。
「查出你的行蹤並不難,我有朋友。」她意指秦可梅,聖石便是交易之一。
沙越雋笑笑的道:「淚巫已自顧不暇,她的法力已被我消除。」
「你……」上官宏走到沙越雋面前。「請你恢復我的記憶。」
「何必呢?相當傷心哦!」夜嵐的美意該獲得回報。
「我不想忘了心所愛戀的人。」他堅定的說。
「不——」傅蘭沁衝過來要阻止,一道紫光由沙越雋指尖射出沒入她眉心,她頓時委靡不振地失了焦點。
「我封閉她的心靈,以後她再也傷不了人。」類似行屍走肉。
「上官先生,閉上你的眼睛。」梵音似的咒語一起,淡淡的花香環伺著上官宏,幾分鐘後兩行淚留下腮邊。
他睜開眼,眸底的深情叫人動容,「孩子,爸爸對不起你。」還有他的愛。
不知為何,上官鋒發現自己的眼角竟有了一滴淚。
※ ※ ※
「哇、哇!好帥喔!長得真養眼,你瞧那肌肉多結實,馬達式的翹臀一定很賣力,你們好幸福喔!」來人家家裡拜碼頭也不懂得禮數,就算沒帶「伴手」也應該和顏悅色,一個個板起臉活像來討債似的。
「小雩兒,收起你的口水。」
「嗚……越雋,你看冰山多無情,人家不過看看帥哥而已。」好補喔,以後她會常常有空去坐「抬」。
「沙南雩——」沙夕夢警告的一叫。
嚇!好冷,不愧是冰山級美女,「真是便宜了博兒和寶寶,踩到狗屎還能撿到黃金。」她是羨慕不心動,有免費的男色瞧就好。
沙越雋倒兩杯咖啡給「客人」。「兩位請用,就當自個家裡別客氣。」
「我怎麼沒有熱可可?」沙悅寶眼巴巴地看著沙星博喝著不知打哪弄來的可可。
「人家的男人買的。」沙南雩酸味的說。博兒好像又胖了。
「喔!」沙悅寶一聽,馬上用哀怨目光凝視上官鋒,「鋒,你都不疼我。」
「一杯可可算什麼,待會我叫人送一桶來。」他有點緊張地鬆鬆衣領。
自從和父親談開了以後,上官鋒暫時搬回上官家,打算等結婚後再搬回正在整修的房子,新房總要有新房的樣。
咒術實在相當厲害,從沒想過父親也有深情的一面,每天上墓園陪他母親聊天,除除草、栽栽花,還會撥空關心他的感情生活。
不過父親並未和傅蘭沁離婚,因為她變得癡癡呆呆不講話,今後將待在療養院終老,為她所做的事贖罪;而母親的墓碑已重新打造過,並刻上亡妻兩字,底下是摯愛勿忘的夫題。
多年的隔閡一時間要跨越是有些難度,他正在學習愛自己的親人,反正血緣天性是磨滅不了。
「哇!他說話的口氣好帥喔!我可不可以要一張簽名照?」好色有理,覬覦無罪。
「誰把這個花癡女拉走,吵死了!」脾氣沖的沈勁說。
沙南雩笑瞇瞇地一揮小指頭,「不成那!這是我家,酷哥。」
嘖!脾氣不好沒關係,長相特優就好。
沈勁瞄瞄頭頂,「博兒,把我頭上的花移開。」一蔟圓仔花。
沙星博懶懶地一睨不理會,「很好看呀!相當襯你的氣質。」
「一品園的蛋糕。」
「啊!你是我的親親愛人,我怎麼捨得讓你像花車呢!」手兒揮揮,花就不見了。
志氣算什麼,蛋糕才是她的第一生命。
「咳!你們奶奶還在午睡呀?」上官鋒手心直冒汗,口吻不敢太強勢。
「奶奶?」午睡?!
她們的表情是在笑吧?而且很詭異。
「怎麼了?」上官鋒奇怪的問。
「莎賓娜奶奶不在。」
「不在?!」兩個男人同時躍起一咆,狠狠地瞪著各自的女人,上官鋒向沈勁使使眼神,語氣輕柔地問著沙悅寶。
「好奇怪,奶奶怎麼不在家呢?」
沙悅寶聞言,咯咯地笑了起來,「你好笨喔!我和博兒費了好大的勁才哄奶奶出國玩……」
「寶寶——」沙星博乾笑地抱起她的餅乾準備開溜。
「我沒說錯呀!你還叫奶奶盡量玩,盡量的刷卡,帳單由我們家的笨男人付。」沙悅寶一副沒心機的道。
「笨笨笨,你這個大笨蛋,真給你害死了。」有這種姐妹真是三生不幸。
「笨女巫——」
「小胖豬——」
兩個特地來提親的男人簡直黑透了臉,一個無奈的低吼,一個憤怒的狂咆,而滿室女子發出悅耳的輕笑聲,在女巫之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