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你想去哪裡?」
吵雜的人聲,昏暗的燈光,動感舞曲喧嘯著,這裡充斥糜爛與淫穢氣息的混濁味道,是布道者怯步的惡魔聖地。
風,冷颼颼的吹著,一輪彎月斜掛半空,日的消退是夜的開始,黑紗輕覆遮住眾神的眼,大地籠上一層神秘的合影。
少了萬丈光芒的照射,多少幽晦暗影因此蠢動,屬於黑暗世界的羽翼正悄悄展開,準備撲向迷失在都市叢林裡的羔羊。
人,是很容易受到蠱惑的,只要一點點小小的誘因,就會如飛蛾撲火般走向自我毀滅。
而這個人吃人的社會不仁慈,更加助長夜的魔性,白日一盡,傾巢而出的獵食者凶狠掠奪?利爪尖銳,撩牙外露,尋找著不知方向的犧牲者。
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就是最可口的祭品,心性稚嫩,體態已然發育,有著少女的天真和處子的幽香,以及急於長大的女人風情。
在特種行業成長的孩子,想保留純真是件困難的事,那雙叛逆的眼已經染上社會顏色,被迫在陰穢的角落裡學會……墮落。
「你管我要去哪裡,買瓶飲料不行嗎?」她是大海管理員呀!管得真廣。
「功課寫完了沒,你們老師說你數學又退步了,國文成績也不理想,理化科目沒一次及格。」除了英文外,這不成材的女兒沒一樣能見人。
打扮得非常辣的女孩不耐煩地回道:「那個峨媚山老尼姑的話能聽,山豬都會飛了。」
很難想像十來歲的孩子,明明長了一張稚氣未脫的臉,可高姚的身材,玲瓏有致的曲線不輸成熟女子,甚至胸部都像成熟飽滿的水蜜桃。
在燈光的迷炫下,短髮齊耳的女孩身著中空的貼身削肩毛衣,裙短得僅能遮住圓翹的臀部,稍一彎腰便露出她這年紀不該擁有的性感小褲褲,而她腳下鞋跟的高度絕對有致命危險。
在寒冷的冬夜裡,這一身彷彿要赴約的穿著肯定抵擋不了刺骨的寒風,毫無御寒功能,就算只是走到巷口買杯熱飲也有受涼的可能。
整體來說,這是個漂亮得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的小佳人,遺傳了母親的美貌和父親的身高,在人群之中顯得特別出色。
但是,她依然只有十三歲,而非冶艷的三十歲,所以在某些方面還是得有所限制,不能由著她恣意妄為。
「不許頂嘴,王老師十分關心你,不准你再出言不遜。」亂給老師取綽號,真是不像話。
「關心?」她由鼻孔噴出氣,滿臉諷色,「你沒瞧見她追著我們教務主任的模樣,那飢渴的表情……嘖!嘖!連你看了都會臉紅。」
「給我收起你的太妹態度,我送你去學校是讓你受教育,學做個人,不要盡學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回來。」女兒還有未來,不會像她一樣再也無回頭的機會。
風塵味十足的冶艷女子左手擦著腰,綴著腥紅鑽花髮飾的波浪長發狂野地垂放雙肩,頂著大濃妝的臉有著恨鐵不成鋼的氣憤。
人稱鳳姊兒的她性格剛烈辛辣,一如紅樓夢中的鳳辣子王熙鳳,性情潑辣得叫人不敢領教,卻又無法抗拒她的媚態橫生,是男人眼中最具挑戰性的一朵火焰玫瑰。
雖然才三十歲左右,可是她在江湖上的歷練毫不遜色,嗑過藥、殺過人、待過感化院、坐過三年牢,其凶狠程度連男人都怕。
目前是「嫉妒」酒吧的經營者,華燈初上便是她開始生計的時刻,一直工作到凌晨四、五點才打烊,她的作息顛倒鮮見天日,看似光滑的肌膚已呈現長期操勞的暗黃,不復青春年華。
至於店名為何叫「嫉妒」,只有幾個和她較親近的朋友才熟知內情,因為她嫉妒著一個不該嫉妒的人,怨恨那人奪走應該屬於她的愛。
「什麼母親生什麼樣的女兒,我是跟你學的,少牽扯到別人。」她一臉乖張地拍開母親的手,不當一回事地一眄。
「你有膽再說一遍!我辛辛苦苦拉拔你長大,不是讓你來忤逆我的。」她自認做得夠多了,沒將她棄養在路旁,任其自生自滅。
「說十遍百遍我都不怕,不過我沒時間聽你說教,好好地施展你的魅力去陪你的恩客吧!我的事你少管。」也輪不到她管。
一個常常在她生命重要時刻缺席、在她需要關懷時又必須陪著別人的母親,對已經失去父親的孩子而言,真的感受不到一絲母愛,只有鄙夷。
臉一沉的鳳姊兒將女兒往後拉扯,不准她出門。「回去唸書,休想和那票毛沒長齊的狐群狗黨鬼混,我不想大冷天的去認屍。」
她一出口就沒好話,不管是不是在過年期間,忌諱的話語掛在嘴邊,一天照三餐開罵。
「你怎麼可以阻止我出門,我和朋友約好了要去看夜景,你不能扣住我的行動,我有人身自由。」她掙扎著擺脫母親的鉗制,不停大吼大叫。
「我不能嗎?」她冷笑著掐緊女兒的手臂,朝門邊的男人使了個眼色。「九穹,把她的粉紅小包包拿走,我看她身無分文還走不走得出去。」
沒錢就作不了怪,這是每一位家有青春期子女的父母心得,用錢控制孩子是他們常用的手段。
但是,也造成親子間的疏離,使雙方少了互動,多了衝突。
「你太過分了,那是我的錢。」女孩恨恨地怒吼,奮力護住她心愛的錢包。
可惜她的努力徒勞無功,壯碩如山的男子輕輕一扯,輕易地取走她一心維護的粉色小包包。
九穹漠然的臉上瞧不出一絲表情,沉默得讓人感覺不到他的存在感。
「你的錢是我給的,你的吃、穿、用、行都是我陪酒賺來的,你什麼時候要還我?」火氣不小的鳳姊兒和女兒槓上了,心一橫和她計較起投汪在她身上的費用。
「你……我恨你,你不是好母親。」眼眶一紅,她說出近乎決裂的言語。
鳳姊兒不痛不癢地回以冷諷,「彼此彼此,你也不見得多討人喜歡,我從沒指望哪一天你忽然變得孝順,讓我脫離酒家女的生活。」
母女倆一嘔氣,什麼絕情的話都說得出口,互相較勁不肯退讓,猶如兩頭張牙舞爪的大小母獅,為了一點小事而對峙著。
其實鳳姊兒早年過得並不順遂,母親愛賭,父親嗜酒,兩人都不務正業與賭、酒為伍,賣兒賣女讓自己過好日子。
而她比較幸運的是在被推入火坑前,父親因飲酒過度而肝硬化過世,母親則欠下大筆賭債無力償還,半夜棄女和情夫潛逃到大陸,讓她不致淪落皮肉錢。
她口中的「酒家女」、「陪酒」只是一句氣話,經營酒吧賣的商品當然是酒,偶爾陪客人喝兩杯純粹是私人交情,並非真下海撈錢,以美色及肉體賺取日常開支。
「哎呀!兩母女有什麼好吵,不如陪我喝一杯,哥哥我賞點小費讓你們買新衣服。」真標緻的小娃兒。
一把年紀的酒客趁機調戲,醉眼朦朧地抱住和他孫女差不多大的小女孩,上下其手地又摸又撫,當她是酒店小姐。
而且他還貪心得連老闆娘也不放過,一隻豬蹄子就想往她豐滿的胸部摸去,好一箭雙鵰滿足淫慾,女孩的嬌、女人的媚他都想染指。
「你……你放開我……放開我……死老頭,還不把你的豬手拿開……」好惡的口臭,真討厭。
「不放,不放,讓我親一個,我有錢……嗝!買你一夜,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惜惜呀!妹妹……」真香,皮膚又細又滑。
「不要不要啦!你好臭,不要碰我……你走開,走開……啊!你……你不要……摸……我……」為什麼沒人出面制止他。
原本厭惡的神情轉為惶恐,剛滿十三歲的朱雅文以為會有人見義勇為,拉開死纏著她的色老頭。以往她在店裡走動時,消費的客人都不會為難她,有時還會取笑地叫她小老闆,給她進口的巧克力球。
可是她從不知道發起酒瘋的爛酒鬼會這麼可怕,力氣大得她都掙不開,還非常下流地想親她,根本不在乎她快哭出來的掙扎。
第一次有被侵犯的恐懼,她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雖然極力抵抗卻仍敵不過男人的力量,即使那是一個在她眼中很老很老的糟老頭。
人在極端的驚懼中,頭一個求援的對象是最親近的人,她淚眼茫茫地看向叼著煙的母親,不懂她為何能冷血地袖手旁觀。
「媽!你……你幫我……趕他走……」不要再碰她,她覺得好髒。
「你剛才不是叫我別管你嗎?我現在順你的心,反正你長大了,自己的事自己處理。」吐了一個煙圈,鳳姊兒的表現十分冷漠。
「我是你的女兒耶,你怎麼可以不救我?!」她哭喊著扭動身體,想擺脫死抱住她不放的傢伙。
鳳姊兒冷哼著將一塊冰含在口裡,毫無替女兒解危的意思。「我為什麼要救你,你有拿我當母親看待嗎?」
「你……」泣不成聲的朱雅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裡難過得只會哭。
「吃我的飯、睡我的床、住我的房子、腳踏的土地也是我的,沒有一點貢獻也就算了,還當我是免還錢的現金卡,要錢要得理所當然,家事一樣也不做,當我上輩子欠了你呀!」
她罵得順口,故意要讓女兒受點教訓,沒吃過苦的孩子是不瞭解父母的辛勞,她能給的都給了,而她卻還不知足。
「我知道你打心眼裡瞧不起我,認為我低賤得不配當你的母親,既然如此,有本事就自己找條活路,不要老想著依賴別人,我也有我的生活要過,少個女兒反而落得輕鬆自在。」
「我……我要回家……嗚……嗚……我要回家……」這裡的每個人都好可怕,像扭曲的怪物。
「你還有家嗎?你待的那個家是我生張熟魏買來的,既然你想出去就走吧!我也不留你,免得你說我妨害自由。」
鳳姊兒做出嫌棄的表情甩甩手,轉身背對嗚咽抽泣的女兒,無視她被人佔盡便宜的慘狀,一副不管她死活的樣子。
「媽 我不要……我會乖,我不出去了……你幫我……嗚嗚……幫幫我……嗚……」她會乖乖地寫功課,不再亂跑。
「哼!會喊媽了,骨頭再硬給我瞧瞧,想耍脾氣你還不夠斤兩……」
潑辣的話語忽然止住,鳳姊兒撇撇嘴,放下叫喚九穹的手,表情似譏諷卻又微顯孤寂,瞄了一眼剛進門的身影,大口地抽著手上的煙。
她的嫉妒是根深蒂固,怕是連死也消除不了,她想去恨卻無從恨起,因為那個人永遠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恨,而且恨什麼。
這就是女人最大的悲哀,一生的喜怒哀樂全操控在一個男人掌中,而他愛的人不是你。
「鳳姊兒,又拿女兒來練修養呀!你別害人家提早進棺材。」
唉!真是不像話,看了鼻酸。
喬品真的左腳正要抬起,一旁慇勤的虎豹兄弟已代勞一踹,再招呼幾顆硬拳頭,笑不出來的老淫鬼當場捉起小白兔來,酒醒了一大半。
只不過他吐的是血,以及一排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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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品真瞟鳳姊兒一眼。「林鳳妹,你的脾氣也未免太沖了,火一點就想燎原,也不怕燒死自己。」這藥下得太重了,一個不慎真要後悔莫及。
「死就死吧!人生活著也沒什麼意義,拖個伴一起上路也不錯。」省得留在世上受苦。
「邪惡的想法,人死一條命,鬼做萬世奴,你想死之前讓我先死,眼不見為淨,不然我很難向大哥交代。」她可不想死後還遭人怨恨。
喬品真口中的大哥並非她親生的兄長,而是她父親生前收養的棄嬰,兩人同在一個環境成長情同兄妹,她一向喊他大哥。
「人死都死了要什麼交代,你對我們母女倆的照顧已經夠多了。」她握杯的手忽然一緊,仰頭喝光不加冰塊的琴酒。
「還不夠,我欠你們一個丈夫、一個父親,這個遺憾有生之年怕是難以償還。」不勝欷吁的輕喟一聲,明亮的眸中蒙上一層黯影。
本名林鳳妹的鳳姊兒苦澀的一笑,斜眼凝睇她妒之若狂的天之寵兒。「丈夫?呵……呵……你比我想像得還要天真。」
他從來就不是她的丈夫,他們並無任何婚姻關係,只是單純的男歡女愛各取所需,在他的心目中,她還不如他的「妹妹」踩過的一根草。
只是她傻得學不會灑脫,以為情夠深就能改變既定的命運,就算得不到心也要將人留下,日夜相處不怕磨不出感情,有志者,事竟成嘛!!
但是她甘冒難產的危險,陣痛三天三天才生下兩人的骨肉,換來的竟是傷口淌血的他,草率地以紗布包紮並未上藥,轉身又走向令他受傷的那人,從頭到尾沒看她一眼,甚至沒有抱抱自己的女兒。
她很清楚自己在他心中的定位就是只個女人而已,不該吵鬧,只能乖乖地應付男人的需求,如果她不夠聰明地妄想在他心中佔一席之地,那麼她隨時可能被取代。
孩子不是恩賜,而是漫長等待的折磨,看著那雙酷似情人瞳眸的眼,有好幾次她想親手掐死她,以便結束自己這麼多年執著的深情。
「而你始終放不開亡者的陰影,老把悲傷當酒喝,喝上了癮。」音調極慢,喬品真旋轉著冰塊漸漸溶化的酒杯,只看不飲。
「啐!你改行當心理咨詢師啦,話多得讓人煩心。」她還沒低潮到需要開導。
淺淡的一笑,喬品真將話導入正題,「你找我來有什麼事?我們很久沒見了。」
公司的事才剛步上軌道,想想也有大半年未碰面了。
她忙,她也忙,兩人的作息完全顛倒,想要排個時間聊一聊簡直比砍人還難,彼此都挪不出空檔。
「還不夠久。」鳳姊兒眼神飄忽地冷笑,為空掉的杯子注滿酒液,「你是我心上的肉瘤、骨髓裡的那根刺,讓我想忘也忘不了,時時刻刻關注著你。」
「有事?」喬品真問得很輕,讓人以為她快睡著了。
「記得全老那頭狼吧!」鳳姊兒的冷笑是對自己的嘲弄,明明恨著眼前的這個人,卻又無法不當她背後那雙守護的眼。
是自虐吧,她想。
不自覺地想為她所愛的人守護他愛的公主,天生的悲劇人物。
「你是指消失多年的全叔。」聽說他的船沉了,人也跟著葬身海底。
「虧你還喊他一聲全叔,想當年他把你害得多慘,還幹了那種事。」鳳姊兒的氣憤明顯可見,似是為她抱屈。
矛盾,將人分裂成兩面,在愛情這一面,她希望世上沒有喬品真這個人存在;然而在友情這一面,她不能否認喬品真是她最有情有義的朋友,讓她沒辦法加以否定。
她常想自己一定有病,才會對她又愛又恨,沒法子將她掃出生命之中。
緩緩地扯開笑瞼,喬品真有趣地低笑。「瞧你惱怒的,他也不過是想爭回一些地盤,所以拿我當籌碼和外公談條件罷了。」因為全叔的緣故,她才會有機會經歷頭蒙黑布、雙手雙腳遭縛綁的好玩事兒,她一直想被人綁架看看,可惜沒人有膽綁她。
一想到此,她眼底微黯,嘴角的愉色為之下垂,後來那幕染血的畫面非她所樂見,在那之後她失去摯愛的親人,留下了遺憾。
「想?」鳳姊兒冷嗤了聲,「憑他也配,老爺子的位置不是每個人都坐得穩的,他那點斤兩連骨頭都啃不起,還妄想喝湯吃肉。」不知輕重。
「別怨了,鳳姊兒,人家也付出代價了,難道還向死人討債不成?」得饒人處且饒人,死者為大。
鳳姊兒艷唇一整,勾起小指倒撓眉。「但他兒子還沒死,有消息傳出他打算為父報仇,重整旗鼓東山再起,找當年的關係人討回公道。」
「他能找誰呢?不全死光了……」等等,外公?!
喬品真眉一沉,橫豎不離愁。
「你呀!不要忘了你才是重要人物,全老頭的失敗是因你而起,他錯估了有多少人肯為你拚命,即使用命去換也要保你周全。」她語氣有點酸,妒惱地心一揪。
高天隱就是那個死不足惜的笨蛋,一次又一次地擋刀擋劍,以身喂子彈從容就義,最後連命都給擋掉了。
她怨他的無情,也怪他太多情,雖然他們的愛都沒有錯,只是放錯了對象。
「喔,那還好。」她鬆了一口氣,揚笑挑弄杯中裝飾的甜釀櫻桃。
「什麼還好?你知不知道其中的嚴重性,他要對付的目標是你耶!」瞧她漫不經心的樣子,真讓人覺得不該多事地管她死活。
「熄熄火,我曉得你關心我,我會小心地喝水、小心過馬路,先左後右地瞧瞧有無來車再通行。」喬品真舉起右手保證,還俏皮地彎了彎食指和中指。
賣油的不怕火燒油庫,救火的頻頻喊燙。她這種散慢的態度讓人很灰心,挫敗得想推她幾把,看她還能不能了無懼色地安步當車,依她的步調慢慢來。
「你屬烏龜呀!大火燒到門口還悠哉地把頭一縮,當是鄰居在放煙火。」性烈如火的鳳姊兒抬手往吧檯上一拍,朝嫻靜如蓮花的人兒咆哮。
周圍的人聲一樣吵雜,微暗的燈光閃爍,動感的搖滾舞曲被抒情女音取代,深沉的夜晚人性沉淪,杯觥交錯釋放出被理智壓制的獸性。
喬品真和鳳姊兒佔據了吧檯的一角,沒人敢藉酒裝瘋上前騷擾,「嫉妒」酒吧屬於從前龍幫的勢力範圍,在道上走動的兄弟不會在此鬧事。
至少在店內出現幾個看來不好惹的男人後,內心蠢動的人會加以收斂,以防成為下一個發出豬嚎慘叫聲的圓形肉球。
喬品真大方地點頭,一點也不在乎被蓋上龜印。「你又不是不曉得,我打小就是這性情,急不起來。」
「沒有例外嗎?」鳳姊兒媚眼威脅地張大,似要給她當頭一棒,好敲碎她藏身的龜殼。
「當然沒有……」一張惡夢似的瞼浮現眼前,她冷不防地顫了一下,耳邊彷彿傳來嘰嘰嘰的鑽牙聲。
「怎麼了?你的表情像見到鬼,一副想跳起來的樣子。」
以乾笑掩飾自己的不自在,她將一滴未沾的酒推向酒保。「對了,我好像還沒給小文紅包,大過年包個紅添添喜氣。」
喬品真一腳落地準備開溜,她可沒讓人嚴刑拷問的打算。
「沒說明白前不許走,你的神情讓人直覺有鬼。」她的動作一向慢條斯理,從沒這麼緊張過。
「沒鬼沒鬼啦!只不過被個牙醫纏上而已,沒什麼大不了。」頻頻回頭張望,她餘悸猶存,生怕那個人又莫名其妙冒出來。
不管是正常的上班時間還是搬家途中,笑容媲美太陽的牙醫先生總如同鬼魅般出現,露出兩排潔白的牙說聲嗨,搞得她變得神經衰弱,老是東張西望觀察四周,疑心他又躲在背後。
「而已?」一臉狐疑的鳳姊兒緊迫盯人,想從她臉上看出端倪。
「小文,快來拿你的紅包,恭喜你又長了一歲了,新年新希望,天天都開心。」她迴避問題的技巧愈來愈高桿了。
先前受驚尚未平復的朱雅文,因她的拍肩動作而惶恐一跳,倏地回過頭來,臉上猶帶恐懼,眼底殘存未干的淚滴,叫人不免心生憐惜地責怪鳳姊兒的殘酷,好好的女兒被她嚇得如驚弓之鳥,稍一輕觸便驚嚇不已。
不過濃妝艷抹的鳳姊兒並無愧疚,神情自若的蹺起修長美腿,把女兒的苦難當成提前學習社會經驗的機會,讓她瞭解何謂人生的黑暗面。
「你母親是瘋子,別理她,她這人是巫婆轉世,見不得別人好過,你就乖一點別和她爭,免得她又蝴蝶滿天飛。」變態。
「謝謝……真姨。」朱雅文收下紅包袋,抽了抽鼻子。
「不謝,不謝,外面野狼多,鳳姊兒的顧慮也是對的,雖然你心存善念不傷人,但不保證別人個個是好人,有些人的心腸比你媽還惡毒……」
咳!咳!這是什麼爛比喻,居然把她和一群人渣混為一談。非常不滿的鳳姊兒清清喉嚨,冷視毫不客氣的誹謗者。
「嗯!我明白。」眼淚一止,朱雅文瞟了偷覷她的母親一眼。
其實她也知道媽是為了她好,怕她被人騙,如果媽也像真姨一樣跟她講道理,分析外頭的危險給她聽,或許她還能冷靜地接受規勸。
可是她老當她是小孩子,一不順其心意便大發雷霆,措辭嚴厲不留情面,好像她說的才是對的,別人做什麼全是錯誤的。
「你明白?你倒是挺會做人的,我說上老半天你甩都不甩,還當我在唱大戲,怎麼你真姨一開口就成理了。」到底誰才是她的媽。
母親的諷語讓朱雅文雙肩微縮,瞪大了雙眼怨視。
「幹麼,想把你女兒打入十八層地獄呀,你語氣不能和緩些嗎?孩子是你肚裡分出來的肉,你總要善待自己吧!」看來她得常來走動,免得哪天這對母女舉刀相向。
「等你做了媽以後再來批評也不遲,沒事你可以走了。」扯不下臉承認自己的言語過於刻薄,鳳姊兒不客氣地趕人。
「不會吧!氣量這麼狹小。」聽不進諫言。
她獰笑地把人推出去。「你今天才認識我嗎?」
喬品真錯愕地站在刺骨的寒風中,表情有些呆滯,難以置信她也有被趕的一天。
掀動羽睫凝望無星的夜空,閃爍的霓紅燈將她的身影淹沒,獨自走在黑夜鋪成的道路上,她思索著該如何改善她們母女倆的相處之處,渾然不知身後的地面上多了幾條曳長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