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日寒鴉一片愁,柳塘新綠卻溫柔。
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盡頭。
腸已斷,淚難收,
相思重上小紅樓。
情知已被山遮斷,頻倚闌桿不自由。
這是一座清冷、孤寂的莊院。
連月暴雨方歇,蒼蒼鬱郁的老樹失了生氣,憔悴地垂著枝幹,四週一片蕭颯無力,一抹淡金的斜陽光芒,懶懶披在泥濘上。
原本人丁不旺的莊院更顯空曠。
一個缺乏溫度的冷漠莊院,如同它已屆而立之年的主人,找不到一絲屬於人性的氣息,闔暗深沉帶著些許駭人的冷冽。
只是——
在他封閉的心口,有一道柔軟的缺口,只為一人開啟,允許那抹淡彩出入。
「大哥,你認為如何?」
戰戰兢兢的遲疑語調,在一位頎長身影側響起,他是抱持著挨刮心態一問,果不其然。
「膺月,你的慈悲心若太氾濫,我建議你將荷池污泥清一清改種蓮,好養蓮以普渡眾生。」
聲音一貫無起伏,恩天隨手拿硃筆,批示近日來帳簿的收支,絲毫不認為義弟的善風義行值得推崇,面色不改地無視他人苦痛。
在他的世界裡,沒有所謂的善惡是非觀念,唯有強者居之。
他在短短數年之間,打造出自己的一片天,在江南商場上建立令人畏懼的威勢,無幾人能及,成就直抵全國首富——來錢世家。
來錢世家和他的追雲山莊氣質迥異,一味往錢堆裡鑽,渾身充滿銅臭味,誓死要與銀兩共存活,因此個個都是錢精。
不過就是因為錢太多,所以出了一個令人頭痛不已的吃錢貓,專門揮霍錢財,不在乎他們「辛勤」攬錢的苦心,拚命地將金山銀山往外送。
在純粹的錢精中,為何有例外呢?
答案很簡單,在連生七個不得寵的「笨」兒子後,在渴望女兒的父母眼中,么女的誕生是上天所賜,當然是用盡心機寵溺,不惜一切地縱容。
而小女兒的七位兄長並不吃味,和父母一起較勁地寵起小妹,只差沒把天上星子摘下來,織成星鑽縷衣披掛在她身上。
最叫人服氣的是,她自幼天賦過人,人家一目十行,她一目一頁且過目不忘,除了愛搞點小怪,簡直可謂是天之驕女。
「大哥,此言差矣!連月豪雨,到處水患成災,咱們糧倉豐盛,捐幾袋白米根本不算什麼。」柳膺月不怕死地進諫。
他著實不懂這位義兄的無情,十多年前義兄是多麼慷慨無私,在義父去世及失蹤十年回來後,一反從前的熱情,一張臉如凍結的秋霜,始終未曾解凍。
幸好對家人手足的照顧仍一如昔日,不因富貴而離棄,肩負起應盡的責任,除了少言寡笑。
恩天隨闔上帳簿,凌厲似刀的鷹眼一掃。「這是官府的事,你叫地方官上書朝廷開官倉,我不是善男信女。」
「你又不是不知道遠水救不了近火,光這趟來回就不止上把個月,怎麼救得了急難。」
江南水患造成良田變水沼,數十萬百姓失去家園及親人,日子苦不堪言,到處都是難民和乞丐。
揚州城在近日擠進一波波的難民,攜老扶幼地縮在大戶人家的屋簷下,期盼一口剩菜殘羹可食。
看在柳膺月眼裡不免歉吁,希望能為這些流離失所的災民做一點事,盡點微薄心力。
「膺月,我是商人,商人不做損己之事。」江南水患關他何事。
「商人也是人,幾旦米對追雲山莊而言,不過是不痛不癢的一根小毛髮,何必狠下心來視若無睹?」
推開座椅,恩天隨站起身,望著放睛的天空。「那是他們的命,怨不得人。」人該各安天份,不應強求非份之福。
有些無奈的柳膺月不免氣悶,賭氣地說道:「我自掏腰包買糧倉的白米總成吧!」
「是嗎?」他將視線落在有氣難伸的義弟身上。「隨你,不要忘了入帳。」
「你……」柳膺月氣得不知何雲,握緊的拳頭又鬆開。「你真的很冷血。」
「冷血?!」恩天隨冷嗤了一聲,嘴角有抹殘酷的弧波。「天若不冷血,豈會連月豪雨,去怨上天吧!」
真正冷血的是老天,它要毀滅浩浩人海,他不過是順應天理。恩天隨一點也不覺有錯。
「大哥——」唉!柳膺月輕歎一聲,為無法扭轉困窘而心冷。「算了,你已經沒有心。」
最後那一句話,他近乎耳語的自我嘀咕,卻飄進內力深厚的恩天隨耳中。
心,他有。「我有心,只是不像你這般濫用,不是每一條生命都值得救。」
當初,父親和二娘帶著他及兩位幼妹回鄉省親,因為一時不忍而救了幾位苦難的劍客,並剖心以待。誰想到一時心軟所造成的結果,竟是天人兩隔。
文弱的父親慘遭殺害,年輕貌美的二娘被輪姦有愧婦德剔頸而亡。連年僅十二、三歲的妹妹為了護著他,恩家僅剩的血脈,不惜自卸衣物以誘歹徒換他一命而遭姦淫,事後撞石以表貞節。
但喪心病狂的賊子仍不放過他,一心要置他於死地。
百無一用是書生,他在那一刀刀不留情的血光下,終於領會了這一句箴言,代價是十五條人命和前胸那道足以致命的十寸劍痕。
因此他棄文習武,全心用在武技修為上,以期有日能手刃仇敵,慰亡靈於枉死之城。
只是他的天資魯鈍,筋骨已長成年少,在學藝過程頗為艱辛,往往要付出旁人十倍、百倍的努力,不似那人……
那人習藝如同呼吸一般簡單,他花費半年才學會第一招,而那人只要一天,不知那人過得可好。
一想到那抹粉蝶似的身影,心情不由得沉重些,全是拜「善心」之舉而毀掉多年情誼。
若不是為了救縣令之女,若不是信任千金女,豈會被她撞見兩人衣衫不整的相擁在床,讓她氣惱的拂袖而去,至今仍未現身。
其實他是有口難訴,全是被所謂的大家閨秀所害,誰會曉得出身良好的千金小姐會半夜爬上男人的床,偏又教夜半想找他捉流螢的她逮到。
做人坦蕩又如何,不敵一番假象,他再也不善心大發,寧可無情冷心,好過一再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兩次的善心,兩次的傷痛,夠了。
相信善有善報是愚人,蒼天無眼。
「大……大哥,你……」柳膺月吞吞吐吐的有些侷促,為難地想找兩句適宜的話。「義母她……」
光看他支支吾吾的表現,恩天隨大概有個底。「家仇未報,你就這麼回娘吧!」
回家這些年,他都是用「家仇未報」來搪塞義母的逼婚。
「怎麼成,你都不小了,恩家的香火……」他很不想當三姑六婆,可是……
義母因家變而長期茹素禮佛,很少出佛堂,但為了恩家傳承,不得不三番兩次耳提面命,囑他多提點些。
恩天隨微眉一斂。「恩家香火有你,早點娶房妻室多生些男丁來承繼。」
「我又不姓恩。」真是的,老要算計他。
「二十幾年的養育之恩你想一筆勾銷,可憐娘用心撫育你。」恩天隨故做慍樣地睨他一眼。
柳膺月的俊臉一垮,當下成了漏斗。「大哥,你在折煞小弟。」
長兄未娶,小弟豈敢掠美,分明要拖人下水嘛!哪有「外人」繼承恩家產業的道理,何況如今盛況,全是大哥一手打造出的江山。
坐享其成非君子所為,報恩另有他法,才不要淪為義母和大哥爭鬥下的籌碼。
「就事論事,咱們是一家人。」言下之意要他多吃少言,一張口的用處不是挑是非。
「根本在以長兄身份壓人。」連自家兄弟都擺出一張嚴謹臉孔。「別忘了女人青春有限。」
女人青春有限?!恩天隨不解的肩微挑。
「別裝蒜了,任家表妹的心意你還不明瞭,她快十九了,還要人家等多久。」
「噢!是她。」對於女人,他倒沒啥注意。
不管大家閨秀或小家碧玉,女人在他眼中都是一個樣,嬌柔做作不坦率,自私偽善而故作矜持,絲毫無個性卻又愛裝溫雅嫻淑。
終歸一句話——礙眼。
「什麼叫『噢!是她』。」他故意學兄長口氣。「人家可愛你愛到骨子裡,人在福中不福這句話聽過沒?」他為任家表妹抱不平。
恩天隨劍眉一揚,冷然地說道:「若是你喜歡這份『福氣』,改明兒我教人上任家提親,成就你這番喜事。」
「什麼?!」柳膺月氣得眼一瞠,不由得提高音量。「你……你……少玩我。」
任娉婷是揚州第一美女,父親乃當地知府,論身世背景都足以堪配追雲山莊的莊主,更何況知府夫人還是已逝二夫人的胞妹,這親上加親豈不快哉!
不可否認,任家表妹不但容貌出塵,舉止得宜大方,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更燒得一手好廚藝,若非佳人心中有系,他哪會枉做君子。
美若天仙的婷婷佳人,非凡俗人可沾,只好遠觀不可狎近。柳膺月可不敢妄想摘月。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哥我在成全你。」眼神一轉,他將冷沉的視線投注在葉片上的水滴。
這場雨,是該停了。
「成全?!別說得那麼好聽,還不是想把責任的包袱丟給我。」他又不是傻子,乖乖跳進陷阱裡。
就算他肯,任妹妹也不可能點頭,郎無情妹無意,哪成得了一個緣。
而且義母可打定主意,要兄長娶任家表妹為正室,誰教她懂得討老人家歡心,常藉故陪老人家而長期留居,為了不就是一份癡心。
現今還住在客居留風閣呢!
「言重了,膺月,大哥……」語音因一陣異味中斷,他看向門邊。
一道很狼狽的身影站在門外迴廊上,鐵青的臉色似在忍受著某項不堪,遲遲不入內。
「上寅你……」柳膺月捂著鼻,盡量不使自己笑出聲,以免傷了和氣。「你掉到糞坑?」
應該不至於吧!以他的身手而言。
一身屎臭的江上寅臉部表情僵硬,一口氣梗在胸腔不得出。「莊主,放糧吧!」
「放糧?!」兩兄弟同時訝然。
他們都深知江上寅的個性十分剛直,說一不二的態度從不因外在環境而改變,更不會行職權以外的無理要求,所以驚訝他的反常。
「是的,放糧。」他厭惡地甩掉袖口尿漬。
差點被甩袖濺到的柳膺月靈巧地一閃,用著挪揄的口氣嘲笑。「你見鬼了?怎麼多了顆良心。」
他和大哥一樣冷血冷情,哪會管他人死活。
「二莊主自行屋前一瞧便知,有時乞丐比鬼可怕。」嘴角一撇,滿是嘲諷。
乞丐?他懷疑地輕搓鼻翼,飛身往屋外一點,腳踩樑上瓦,伏身一凝——
嘩!的確……可怕。
他嚇得腳差點下滑,連忙又用大哥教他的輕功飛回書房,臉色發白的說不出話,趕緊喝口熱茶鎮壓心頭驚。
「怎麼回事?」他最仰賴的左右手竟駭成如此,是強敵壓境不成?
一隻手指著外面,柳膺月斷斷續續回道:「好多……乞丐……好……好噁心。」
一說完,一口酸氣往上溢,差點將隔夜飯給吐了出來,他又快速地飲盡一杯熱茶衝下去。
「噁心?」
恩天隨瞧瞧江上寅一身亂,再看看柳膺月一臉白,心中納悶不已。
「上寅,你解釋清楚。」
被點名的江上寅滿懷不願。「一群乞丐在外面叫嚷,要追雲山莊放糧賑災。」他幾乎是咬著牙根說道。
「你讓一群乞丐威恫?」恩天隨的聲音一沉,冷而危險。
「大哥,你先不要教訓上寅,等你見了那群乞丐可別嚇得目瞪口呆。」一群奇怪又惡到極點的乞丐。
「是嗎?」
一轉身,他大步跨出書房口,直往乞丐滋事處而去,他倒想見識見識這群淪為乞丐的難民有何作為。
等到親自一視,面部表情當下變得很難看,才一舉起手命令底下人驅趕丐群,一個蒲葉包裹的惡臭迎面而來,正中他的腰間。
「是哪個不怕死的混蛋,給我站出來。」恩天隨的臉色完全泛青,不敢相信有人敢如此大膽。
就在眾人害怕時,小小的黑影竄到前頭,手拿小竹筒,背上系草蓆,衣衫襤褸地高舉右手。「是我。」
☆☆☆
人家說江南景好可入畫,可是對剛從黃沙漫漫的關外歸來,玩得十分盡興的小乞兒而言,簡直是極大的諷刺。
入目皆是一片狼籍水污,處處哀泣屍陳,她不見半寸綠,山不聞鳥語香,一片一片的人群窩成一堆像野狗,個個骨枯肉消,剩層皮在風中蕩。
可悲可歎乎!白白糟蹋大好江山。
天災或人禍?
小乞兒隨手捉起另一名小乞丐的破衣領一問:「這裡鬧瘟疫還是開戰了?」
被個比自己矮一個頭的娃兒一拎,五更很不高興的想掙脫,但因多日未進食,力有未逮地虛弱無氣,只好任人擺弄。
「水患啦!你快把手放開。」水患成災已經夠悲苦了,還鬧瘟疫兼打仗,真是有病。
「本姑……本乞丐肯碰你一下是你的榮幸耶!太不知福。」手一鬆,小乞丐像破玩偶一般跌下地。
原來是鬧水患呀!難怪一路行來哀聲四起。
「痛……痛呀!」五更猛揉臀部。「你不能輕一點嗎?哪有人這麼粗魯。」
他是招誰惹誰,無妄禍來。
小乞兒不見愧色的踢了他一腳。「你也太不濟了吧!虧你一副豬身材。」
「你……你……」五更氣得手指發抖,「要是你連著三天沒飯吃,我看你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說他豬身材?!
哼!想他堂堂也曾是大富人家的子弟,若不是一場大雨毀了家園,哪會淪落到四處行乞的地步,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看他那副小鳥體格,還好意思說人家。
「我命好怎樣。」當真沒餓過一餐,哪知道餓肚子是怎麼一回事。
「命好?」五更抱著肚子大笑。「你聽過乞丐的命有多好,還不是得看人臉色伸手。」
哦!不能笑,越笑肚子越餓。
小乞兒不屑地用竹筒敲了他一下。「乞討要靠本事,我是天生乞丐命,走到哪都吃得開。」
洋洋得意地吹捧自己,彷彿乞丐是一種多了不得的偉大職業,說穿了不過是下九流的勾當,根本沒啥好炫耀,瞧小乞兒一臉得意。
「乞丐就是乞丐,又不是皇孫貴族。」五更不以為然的啐了一口。
「你不信?」太久沒玩人了。「我請你上本地最大的餐館吃一頓如何?」
吃一頓?
五更委靡的灰濁眼中倏然迸出光彩,繼而失去神氣,本是同丐命,相騙何太急,他不可能有銀兩吧。
「算了,我喝水充飢還比較實在。」唉!畫了個大餅引得他肚鳴如蟬,綿延不斷。
半爬半拖的五更找了個陰涼處躺下,不去理會某人的空言,少動少言少作夢,也許可以多活幾天。
他的自殺行為引起某人的興趣,小乞兒古怪得很,硬是把他從地上拖起,用力踹他兩下屁股,然後用捆草蓆的麻繩取下一截套在他脖子上,拉著他往最熱鬧的一角走去。
「喂,你真的痛得不輕,當我是馬呀!」五更顛了一下,想反抗沒氣力。
人家要好好的死都不成。
「馬可以賣錢,你行嗎?」人肉鹹得很,要賣沒人買,要不真剁了他來賣。
長這麼大,第一次看到有肥如豬的乞丐,大概豬食吃得不少,兩條腿也肥嘟嘟的,比冬瓜還壯觀。
嘖嘖嘖!炸成油不知可吃幾年。
「小鬼,你叫什麼名字?」好痛,想扯斷他的脖子呀!
小鬼?喝!不要命了。「你才小鬼呢!」
「我十五歲了,叫五更,你一看就比我小。」他自以為是地介紹自己。
「哈!抱歉,我剛好大你兩歲。」十五歲?他吃什麼長大的,實在不平衡。
山珍海味、奇珍異果全下了肚,個子依舊維持在「嬌小」狀況下,教人如何不氣餒。
不打緊,人小志氣高,個子高有個屁用,長肉不長腦,還不是被人當猴耍。小乞丐安慰自己。
五更一臉不可思議。「天呀!你真可憐,一定常常沒飯吃。」難怪會說自己天生乞丐命。
至少他還過了幾年富裕日子,不像「他」從小當乞丐,所以營養不足長不高。
看到五更眼中的同情,小乞兒不客氣地拉緊手中麻繩,再踢他一腳。「笨蛋。」
就這樣一個小個頭的小乞丐,邊拉邊罵邊踢一位圓嘟嘟的肥乞丐,一路來到揚州城最負盛名的酒館——招財酒樓。
「嗯!不錯,這家店應該賺得不少。」俗得可惡,一看就知道是三哥的地盤。
話不多說,大大方方地往人家光潔的店內踏入,小二相當不高興地來趕人。
「去去去,這不是乞丐窩,別帶一身髒進來。」
小二的手根本連碰都碰不到小乞丐半分,只見小身影靈巧地東鑽西竄,外拖笨重的五更,輕易地在店內造成騷動。
杯碗碟盤碎成一地,湯菜魚肉全飛向無辜的客人身上,追逐的小二跌個鼻青臉腫,吳掌櫃滿臉戾氣握著算盤大呼,連後頭掌廚的炒菜師傅都探出頭。
「你這個沒人教養的小乞丐,快給我下來。」吳掌櫃快氣瘋了。
沒人教養嗎?好像是沒錯,當真沒人「敢」教養,小乞兒一手提著熏雞,不忘扯下半根雞腿去給被扯得七葷八素的笨五更。
「老掌櫃,狗眼不要看人低,錯將鳳凰比烏鴉。」矣!一群瞎了眼的狗奴才。
所謂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小乞兄我不介意當西席,教教他們「識」人的本事,免得叫人看了笑話。
吳掌櫃鄙夷地冷哼一聲。「乞丐連狗都不如,你再不下來休怪……啊——我的女兒紅!」
小乞丐腳一踢,一醇百年好酒當場碎成瓦礫。
當事人還一臉無所謂,掀開另一釀索價一貲的好酒,沾染塵土的小腳伸進去撈呀撈的,惹得掌櫃和眾夥計紅了眼,恨不得將之萬足踹扁。
可是沒人敢動一下。
因為他拿著火石,磨呀擦的坐在一堆酒甕上,一個不小心打著火,燒死兩個微不足惜的乞丐不打緊,要是人就著酒氣一燃,招財酒樓也不用開了,直接蓋座新館——在一堆灰燼烏瓦上。
「我的小……小祖宗,你老……小心點。」火星差點濺到酒漬,吳掌櫃連忙低聲下氣的求道。
大夥兒一口氣提著,生怕一個疏忽,酒樓頓成火海,個個都繃著一張臉。
「哎呀!我也想小心點,可是肚子不合作,老是咕嚕咕嚕地響著,手沒力氣就容易失了分寸。」
一說完,故意在開封的酒糟口打了一下火石,眾人猛抽著氣,吳掌櫃急得欲哭無淚地直揮手。
「小祖宗要吃些什麼,小的立刻為你奉上。」他打著手勢要掌廚的去準備。
「這個嘛!」小乞丐得了便宜還賣乖,佯裝思索狀。
「給我白玉鑲豆腐、香烤赤鰻魚、碧絲川辣雞、富貴金石榴、繡球宮燕、銀絲芽鮑魚絲……再來個鴛鴦酥當飯後甜點。」
一口氣點了店內最貴的菜色二十來種,不僅一干領人月俸的夥計恨得牙癢癢,就連被打亂興致的酒客都低聲譴責,但就是沒人敢吭聲。
啞巴吃黃連,吳掌櫃算是栽了個跟頭,苦著一張不情願的憋蛋臉,吩咐跑堂的一一將菜餚交給底下的胖乞丐。
而胖乞丐再遞給蹺腳坐在酒甕上,無法無天的囂張小乞丐,眾人眼睜睜地看著一胖一瘦的乞丐大咬美食,卻無人想到要去衙門找官差。
畢竟狂妄至此的乞丐世間少有,他們已經氣到忘了理智,只想著事後要如何修理小乞丐。
一番酒足飯飽後,小乞丐打了個嗝,從容地跳下酒甕,拉著胖乞丐要離開,吳掌櫃看機不可失,正打算一拳打向小乞丐的後腦。
誰知他突然回頭一笑,手中玩弄著一隻翠玉墜飾,吳掌櫃的手頓然停在半空中,露出惶恐的神色。
「老奴該死,老奴不知嬌客……」他的身體微微打著顫。
小乞兒揚手阻止他的奴才論。「多做事,少說話,以後眼光放低些。」
「是是是,老奴遵命。」
於是,胖瘦乞丐在吳掌櫃的哈腰諂媚下退場,大家都一頭霧水,有人不免發出疑問。
「他是誰?」
吳掌櫃一瞪,吆喝手底下的人清理一下重新招呼客人,沒有回答一字一語,
心裡暗自鬆了一口氣,好險這位小祖宗手下留情,不然後果堪慮。
聽說被玩垮的酒樓茶肆不在少數,他算是逃過一劫。
嗯!回頭得去廟裡上柱香,感謝神明保佑。
☆☆☆
「你好厲害哦!我好久沒吃這麼飽了。」五更摸摸微突的肚皮,滿足的傻笑。
別人一吃飽是想睡覺,小乞兒反其道而行,需要找點「運動」消化消化。
滿街的災民乞丐給了他好念頭,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偶爾做做觀音也不錯。
「揚州城誰最有錢?」
「追雲山莊。」五更不假思索的回答。
「主子叫啥?」
「好像恩什麼隨的。」他不太清楚。
「恩天隨?!」他有些懷疑的提起這個名字。
「對對對,就是叫恩天隨。」五更很高興的說道,小乞兒反而一臉迷惑。
是他嗎?這個姓恩卻忘恩的混蛋。
不管了,當他倒楣,誰教他剛好叫恩天隨,同名受累是活該。
「五更呀!想不想看熱鬧,我告訴你……就這樣……那樣……」
「嗄?」不要吧!五更真想逃,可惜一根麻繩套在他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