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莊水仙 第三章
    他不想相信他所看到的!這是莊琛嗡嗡的腦海裡唯一留置的念頭。  

    他幾乎無法看出這是怎樣的一種——?是無心的誤解?還是有心的背叛?他最最心愛的女人,被他最最親愛的哥哥,壓制在身下?情-真的十分-昧,太過-昧了,-昧的彷如他們已經在地上打滾過千百回。

    這情形原本也是可以解釋的,例如,哥哥輪椅沒有坐穩,正巧倒往水仙的方向,兩個人又因為一時的重心不穩而同時跌倒在地,那甩得遠遠、被遺忘在牆邊上的輪椅,正好是一個極佳的證明。

    可是,總還有難以說明的一部分;他根本無從想像:為什麼他親愛大哥那-厚的手掌,會親-的流連在他摯愛女人的裸露香肩上?而又為什麼他摯愛的女人,在接觸到他疑問的眼神時,是那般驚惶心-?彷-她真做過什麼對不起他的事似的。這情-,令他不得不起疑,令他不得不開口盤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盡可能的,莊琛要求自己表現冷靜,但他聲調中的不豫,明顯到讓淑姨不得不憂心忡忡的插嘴進來打圓場:「不就是這麼回事嘛,你大哥不小心摔下輪椅,-巧跌在──呃──黎小姐身上,對不對啊,黎小姐?」

    水仙希望她能回答「對」,但她被困在莊-深思和莊琛疑惑的眼光中;她想回答,她的喉-卻只能勉強咕噥了一下,不知何言以對?

    她欲言又止的隱諱模樣?讓莊琛深覺莫名的心慌,他像匹噴氣的馬般,焦躁的拉長音調問道:「水仙,你怎麼說?你不解釋嗎?」

    這一刻,水仙突然感覺厭煩,她又增加了另一樣不懂,不懂為什麼今晚的莊琛看起來和平日的莊琛不太相同,平日的他溫文冷靜慎重,可是今晚的他卻毛躁且咄咄逼人,他已擺明著不分青紅皂白就定了她的的罪,她懷疑這和霧莊裡詭異的空氣有關,它使每個人都陷入焦躁不安。

    不過,她還是覺得她有解釋的必要,至少,她不能讓兩兄弟為她睨牆。她好心的想著並大力推著仍緊抵靠在她身上的重量,正想找出空隙來喘口氣並「解釋」時,那個撒旦的大膽門徒卻主動翻身並替代她發言了。

    莊-用令人佩服的意志力與腕力,痛苦的支撐著自己,翻個身離開她柔軟的身軀,半跌躺在堅硬的地板之後,他用另一段教人震驚的言辭,完全的推翻淑姨打圓場的好意。「好弟弟,你認為這真的只是『-巧』嗎?有哪個男人可能會『-巧』到──跌在一個無意於他的女人的腿間呢?」

    莊-的話不啻是一種惡意的聲明,聲明此時此刻這種——的造成並非無心,而是雙方共同的意願,他甚至惡劣到-陷水仙並不曾抗拒他的讓他停留在她……腿間。

    正由地上翻身坐起的水仙,被他大膽的-陷-言語愣了一下,她臉色雪白、咬牙切-的-責:「這是誤導,你怎麼敢……」

    在地板上坐直上身,莊-她回以一個嘲弄的笑,那意思就像在對她宣告:沒有什麼是他不敢的。「何必害臊呢?水仙……」他說得更嘲弄,末兩字聽起來就像揉了蜜的沙。「至少在短短的二十分鍾裡,我已品-過你唇-的芬芳,那是挺怡人的薄荷味。還有你優雅的身軀,美妙的導引了我這個殘廢了-近十年的男人的亢奮,這的確很令人驚奇,不是嗎?當然,短短的二十分鍾裡,只能做一趟短暫的冒險確實讓人意猶未盡,或者等你和我結婚之後,我們可以來上一段長長的探險之旅!」

    他的語氣半猥-、半嘲弄,但他的表情卻淡漠的像是他在說的事絕對與情色無關。

    他充滿暗示的話教水仙由腳趾頭紅上了耳根,而「結婚」這兩個字眼,在他的書房裡,就像被他有心放置的炸彈一般,平空震亂了眾人的心。

    「你說什麼?」莊琛走近並半蹲在他哥哥身側,表情半帶不解、半帶茫然的問。

    莊-眼臉微垂,淡淡的說:「即-有一場婚禮,婚禮的男女主角不是莊琛和黎水仙,而是莊-和黎水仙。」

    是他放置的另一枚炸彈,可是這枚炸彈的威力是把每個人都弄呆了。

    水仙震驚並厭惡於他的大膽無禮,她愈來愈懷疑是他閉塞的生活造成了他的妄想症!她從來就沒有和他結婚的意願,但現在的他猶如一只急於掠——物的饑渴野獸,正無所不用其極的對她設下陷阱,亟欲擒拿她。但悲哀的是,就算她明知道他的居心,她仍像只被壓迫得心慌意亂的小動物,根本想不出該如何才能掙出他設下的羅網?

    淑姨也有她的悲哀,這麼多年來,她亦父亦母跟在她這個大-兒身邊,照道理說,她應該是最-解他的個性與行事風格的人。她肯定他曾經年輕、熱情,且到現在還懷有一顆悲天-人的良善心,可是他脾氣中的那點偏執與捉摸不定,卻總教她感覺深深的挫折與束手無策。

    像現在,他大概正在利用他的偏執對待黎水仙,並運用他的捉摸不定執意讓他的弟弟對黎水仙死心。

    或許淑姨也並不真的不-解他,正因為「有些」了解,所以此刻她不得不擔憂這對原本相親相愛、相扶持長大的兄弟,會不會為了黎水仙而惡臉相向?

    不過,她的擔憂旋即獲得了抒解。只見莊琛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令人驚訝的,他像被搔到笑神經似的笑得前仰後俯,唇角仍漾漾著笑容說:「老小子,你這也算是一種愛情考驗嗎?如果是,那你-失望的發現,你老弟可不是這麼輕易就會被一-牽強造作的戲氣跑的,話說回來,你的演技還滿逼真的,就可惜稍嫌惡劣了點。」他嘲笑,還深情的讓眼睛轉往正努力扯正衣服、端整-容的水仙。

    「你害她受驚嚇了!」他溫和柔情的說,話是針對哥哥,表情卻是指向水仙。

    莊-揚起唇角苦笑。他的弟弟以為他在開玩笑,但他實在沒開玩笑的興致,現在他只想速戰速-掉弟弟對黎水仙的愛情,並-黎水仙永永遠遠-逐出弟弟的腦海與生命之外。

    於是他凝重了自己的臉色,冷-的、一字一字的——強調:「黎水仙不是你該懷抱的對象!經過剛剛二十分鍾的-通,黎小姐也同意了我的看法。她同意退出你的生命,轉而投入我的生命!不信,你問黎小姐,她說過要『償還』!」

    幾雙眼睛同時投向她──那讓剛剛才整理好自己的水仙,再次產生某種赤裸的感覺,「我的確說過『償還』,可是……」她-了口口水,不知該怎麼接下去。

    「你究竟要『償還』什麼?你和我大哥今天才認識,哪來的償與還?」莊琛氣急敗壞的把話題切入中心,就算他不可能相信耳朵所聽到的一切,但他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卻也足夠教他心慌意亂了。

    大哥的神情變得嚴肅且犀銳,以他對他的了解,那代表的正是「嚴重」與「慎重」,而經歷了與大哥二十分鍾的晤談之後,水仙神態上明顯的倉皇與畏縮,更是令他百思不解!

    「你們幾個是不是該坐下來好好談談?我都被攪胡-了,你們到底是誰要和誰結婚?」淑姨急於扮演和事佬,可是現在是什麼——連她自己也有點胡。

    「總不可能是我要和莊琛結婚吧。」莊-朝淑姨苦澀笑道,然後草率又野蠻的命令莊琛:「沒什麼好談的了。莊琛,收起你打算為黎水仙套上的戒指,去另-一個好對象。至於黎水仙,她屬於我,永不永遠我不敢說,但至少目前是。」

    「你說的倒容易!」看出哥哥的存心刁難與事態的嚴重,莊琛開始氣急攻心的指著莊-的鼻端跳腳。「你只不過是我的哥哥,憑什麼-斷我的愛情、我的姻-?」

    「就憑這樣對你最好!」莊-鎮靜的看著已-臨爆發-的弟弟,眼底掠過一抹哀傷。

    「你知道怎樣對我才真是好嗎?一個美滿幸福的家,一個為我所愛也愛我的妻子,一雙可愛的小兒女,這才是我認為最好的。」莊琛憤怒的揮舞著雙手。

    「的確!」莊-又嘲澀的揚起嘴角。「但我不認為黎水仙會你那雙小兒女的最佳母親人選。」

    「適不適合也該由我來-定。她會是個好母親,因為她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女人!」莊琛抗辯的語氣,幾乎像是一種大聲疾呼了!

    莊-用冰冷的目光迎視著弟弟的挑興,並無情的說:「或許你該到你所屬的醫院去做一下統計,但統計的可不是她適不適合做人家的好妻子,而是統計究竟有多少男人曾看過她美麗、優雅卻水性楊花的臀部上的那個暗紅色胎記。」

    莊琛瞪他;淑姨瞪他;連水仙也瞪他。

    「你瘋了,你真的瘋了!」莊琛在他跟前邊踱步邊捶著自己的掌心。「那只不過是醫院裡流傳的一個既無聊且無稽的惡意玩笑。」

    「我沒有瘋,我只是不希望這麼優秀的你,-在另一個韓雪碧手上,我們家有一個被-,已經足夠了!」他臉上閃過另一抹明顯的哀傷,但他仍固執己見。

    或許是被莊-的某種表情觸動,莊琛暫停激動的把雙手停在他大哥的肩上,悒悒的保證:「我們不能因為一小群人的造-生事,就無端的替一個人定下罪惡的-腳,這是不公平的。水仙絕對是個潔身自愛的好女人,這點我以人格擔保。說正經的,和她交往了-近四年,我還真只-過她的兩個地方,手和唇,你們相信嗎?」

    莊琛朝水仙眨巴了一下眼睛,露出這半個小時以來第一個幽默的笑容;可是莊-打定主義不改變自己的執見,也不中止潑莊琛的冷水。

    「或許這正是她高竿而你愚蠢的地方!」他掠了眼不知於何時又倚向窗邊、一直保持沉默的水仙,繼續冷笑-伐著:「你們相信嗎?剛剛我們已經有過一次熱烈的法式接吻!我以為如果我是一個正常男人,我們所能進行的,大概不止於此-!」

    莊-的語氣平板而冰冷,他的話完全的-結了水仙余溫的心。她不懂,他為什麼這麼急於——她?她想反-、想抗辯,但她依舊只能站在窗邊,當個沉、心-的女人。因為剛剛她真的曾短暫迷惑並反應他,而以她收-誠實的個性,她絕不會主動承認,但也不會-偽的否認,因此她能表現的只是沉默。

    然而在莊琛的想法裡,哥哥的陳述無異於含血噴人!他也不懂,為什麼這一向對他的人生只有關心而從沒有太多干涉的哥哥,今天會這麼的固執己見且冥-不靈?他氣得想揍人,但對方是他的哥哥,且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哥哥,他只能以言語來和他抗爭。

    「拜托──大哥,我與水仙相識四年,也培養了四年的感情,難道我對了解會及不上今天才認識她的你嗎?」歎口氣,莊琛語氣轉-強硬的說:「我今天帶水仙來,可不是要來忍受你的——或侮辱,我們只是禮貌性的來征詢你的意見,希望能取得你的祝福,當然,即使你不給我們祝福也無所謂,她和我早已成年,在我愛她、她也愛我的前題下,我們的婚姻誰也無權干涉!」

    聽起來的確教人感覺神傷,莊-哪會聽不出自己弟弟的話裡含意?愛情力量確實偉大的可怕,但他也不是個輕言退卻的人,既已下了-心,就不得不趕盡殺絕。

    「你或許愛她,可是你認為──她也愛你嗎?」沉思了半晌,他才問。

    「這已是不爭的事實,我們兩情相-,不然她不會同意我的求婚,且贊成來見你!」莊琛一臉他沒辦法扭曲事實的得意之色。

    「是嗎?那麼我建議你該再求證一次!」他交疊雙掌,表情峻酷的說:「因為剛剛我才試問了一次她愛不愛你,她的回答很模-兩可,她說她和你之間,與其說愛不如說彼此是溫馨相處與敬重,她還形容你是個隨時能提供-人各種口味冰淇淋的溫情男人……這意味著什麼?她不敢承認愛你?或許你該問她,她愛的究竟是你的溫情,或者是你所能提供的冰淇淋?」

    直到這一刻,水仙才聽出了莊-話中的含意,原來除了指控她搞七捻三之外,他還把她想像成了個拜金的投機份子,這真是可笑滑稽到家了,她這輩子可從沒做過探聽-人家有多少-產的事,就像她這輩子從來也沒有讓任何一個男人看過她臀上的胎記一樣,她自信自己清白的像張白紙,可是今晚,在短短三兩個小時裡,莊-輕而易舉的-它完全抹黑。

    「霧莊」有著怎樣的詭異氣氛啊?連一向自-理智且極能掌控自己情緒的她,怎麼才一進霧莊,一-上霧莊的男主人,就整個人被搞得面有菜色、心情紛亂且疲於應付啊?

    現在的她,能祈求的真是不多了,她只要求能從這場紊亂中脫身,和莊琛的婚姻成不成已不再是重點,重點是她必須在還來得及之前,掙出這個有雙動彈不得雙腿卻仍像個惡劣掠-者般的男人的手心。

    想到這裡,她表現慌亂的由窗口投向莊琛說道:「莊琛,既然大莊先生不同意給我們祝福,那麼我們就暫且把婚事擱著,先回市區再說。」

    「你想逃之夭夭嗎?你忘了你念念不忘的『償還』了嗎?」莊-好整以暇的盯著她,刺激著:「我還在想,等一下要和你討論下個禮拜天的婚禮細節呢,當然,是你、我的婚禮!」

    水仙和莊琛都驚跳於他的大言不。尤其是莊琛,被自己大哥的無理取鬧已經弄得幾乎耐性盡失。「我不想聽你這些像夢-般的胡言亂語,我只是奇怪,一直以來,你對水仙就有很深固的成見,可是為什麼你卻急於由我這邊-刀-愛?」

    「她不適合你!」彷-已倦於回答,這是莊-給莊琛僅有的冷淡回應。

    和莊-適得其反,這一瞬的莊琛好比一座突然爆發的火山,他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跳到輪椅前,揪住了自己哥哥的衣領,額暴青筋、-目欲裂的問:「那她就適合你嗎?她是那樣一個無與倫比的女孩,而你,只不過是個好妒忌的殘廢!」

    莊琛的口不擇言,讓書房裡的所有聲音像被瞬間消磁了。過了許久,莊琛才像驚覺自己失態與失言,他放松了緊揪在他兄長衣領上的手,干干的、很克制的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只是你把我逼急了。」

    莊-的臉一逕是慘白的!在聽完自己弟弟對他的形容與-伐之後他旋即像老了十歲般的佝-在輪椅上,那像刀-的英俊臉龐上所-漫的蒼-與寂寞,似乎是莊琛再多的道歉也難以彌補。

    凝肅的空氣中,唯有淑姨頻拍著額頭,疊聲咕噥著:「我看真的有人瘋了,不是我就是你們!」

    而此時此刻,一直-立在莊琛身邊的水仙,突然產生一股瘋狂的、想安慰莊-的沖動。她知道自己有這樣的沖動真是奇怪,但這一切事情的發生卻絕大部分肇因於她。假如她不曾認識莊琛並折服於的好,假如她沒有笨得和莊琛來霧莊,最該假如的是,如果沒有十年前的那次車禍…

    這是怎樣的一-惡作劇啊?水仙突然好想大哭一場!

    莊琛為了她,無情的一擊而中他哥哥的要害──「殘廢」,多麼殘忍的字眼,而他卻知他哥哥的殘廢是她所造成,上帝啊!這一刻她覺得自己罪大惡極,愧疚難當!

    她思量著:或許自己該主動的向莊琛和淑姨認罪。她更愚蠢的想著:也許她根本就是該成全莊-的報復欲望,干脆應允和他結婚,並讓兩人在這場婚姻中相互懷恨。

    然而,當這些復雜紛沓的念頭還在凌亂著她的腦與心時,書房裡的電話卻突兀的響起,鈴聲劃破了空氣中的-著。

    在大家情緒都不是很好的一刻,每個人只是瞪著書桌上的那具電話,沒有人想移動自己去接聽,最後是淑姨挪動她那較他們那些年輕人老邁的步伐走向電話。她也懶得拿起話筒,只按下對-機,語氣不怎麼好的問:「喂,找誰?」

    令人驚訝,電話那頭傳出兩下-耳的笑聲,然後一陣清脆如鈴的女聲開朗的響起:「我找莊-!」她說。

    另一陣錯愕。「有沒有弄錯?找莊琛還是莊-?」

    由淑姨的回答,不難想見霧莊一年到頭難得有人打電話來,尤其對方還是個女人,而莊-與世隔絕的程度更是可想而知了。

    「沒有錯!我找莊-!你是傭人嗎?快請你的主人來接聽!」那-耳的聲音變得有些不耐與跋扈了!

    「你是誰?」淑姨不為所動的問。

    「你好羅嗦!」電話那頭的聲音變得更跋扈,但她更令人感覺石破天驚的說:「我是Sprite  Han,中文叫韓雪碧,是莊-的前妻!」

    每個人都愣住了!幾秒後,淑姨才在對方的喂喂聲中回過神來,喃喃道:「為什麼所有的好事都集中在今晚了?」皺起眉頭,她不忘嘲弄的朝面無表情的莊-小聲問道:「主人──你想接聽嗎?」

    而對方──韓雪碧大概也聽見了淑姨的問句,她放柔聲音疊聲喚道:「莊-,你在嗎?莊-!」

    或許是那聲音喚起了某些遙遠記憶,他臉頰抽搐了一下,然後移動輪椅到書桌邊,聲音自持的說:「我是!」

    「莊,是你,真的是你!」那聲音去掉不與跋扈之後,變得輕柔親-異常。「我好想你。」-

    偽的謊言!莊-打-心冷笑。「那又怎樣?」他冷冷的問。

    「我想……見你!」她說的有些遲疑,接著又變成相當興奮的語調:「一個月後,我應邀回國做學術演-兩-,我會回霧莊看你,順便在霧莊停留幾天,除了想念你,我還想念那兒的罩霧黎明和雨霧-昏。」

    韓雪碧的造句十分浪漫且用的是肯定句,莊-卻回以令人難堪的否定句。「霧莊已經不歡迎你了!不論是我或罩霧的清晨或雨霧的-昏。」

    「你還一直在生我的氣是不是?你說的也是氣話,對不對?十年前,我有我的苦衷,離開你,我是十分的痛苦、十分的不得已!」她的聲音變得哀戚。

    「那就讓我們抱著各自的痛苦、各自的苦衷,繼續不得已下去吧!韓雪碧,不要再來干擾我的生活了!」他說的不只冷硬,還絕。

    電話另端沉默了半晌,韓雪碧才-而不-的說:「無論如何,我既是你的前妻,也算你的朋友,我有權利回去看看霧莊、看看你!」

    「一座沒有生命的房子和一個殘廢有什麼可看?」他輕蔑的嗤之,表情帶著憤世的痛苦。

    「莊-……」韓雪碧欲言又止。

    「曾聽過這樣一句話嗎──如果你曾消耗你的時間去描摩夜暮,那你才有權利去彩繪黎明。而既然你已放欣賞夜暮,又怎能渴望獲得黎明。」他的聲音輕柔,但充滿了苦澀的警世意味。

    韓雪碧是個聰明人,她不可能聽不懂他話裡的寓意,明白他正諷刺她是個不能同甘共苦的女人的同時,她聰明的把話題移轉到他身上。「你還是一點都沒有變,對人生的看法同樣的犀利。」

    「人生是一著棋,舉手無回的人才是大丈夫,你的棋子既已放下,不論下得是好是壞,回頭看都已是多余!」

    「你的論調我同意,不過我是個女人,而不是你口中的大丈夫,我還是-定要回霧莊走一趟。」韓雪碧的語氣變成了耍賴。

    莊-依稀記得他雙腿還沒廢掉以前,他還滿喜歡她的賴皮功,可是現在,他對她的行為只有嗤之以鼻。「現在不是你回霧莊的時候!」他略顯疲倦的抗拒韓雪碧的一-情願,而後眼帶一抹火炬的略微掃過水仙一眼,含意深遠的繼續說道:「因為霧莊已經有了另一位新的女主人了。」

    電話那頭有了長久的沉靜,許久許久以後,韓雪碧才用一種半信半疑的口吻說道:「你騙人!」

    「謊言不是我賴以為生的本錢,尤其是愛的謊言。」莊-又結結實實的扎了韓雪碧一針。

    但韓雪碧似乎天生就是個不知進退與適可而止的女人,她用更堅持的語氣強調:「無論你說的是真是假,那更挑起了我的興趣,我倒想看看是個怎樣的女人,才配同時擁有夜暮也獲得黎明,我必須掛電話了,我們一個月之後見!」

    不待回應,電話中便傳來斷線了的嘟嘟聲,而韓雪碧抑揚頓挫分明的聲音,也平空消失。

    這同時,莊-一直僵挺的背脊與肩膀,終於再次佝-了下來,他一臉倦意的揉著額際,彷-剛剛打的不是一通電話,而是一場大戰。

    淑姨幫忙掛好電話之後,書房-也再次回復沉寂。

    莊琛默默的凝視著自己的大哥,腦海同時閃過悲-、-愧與希望等種種情緒,他也明白他前任嫂子韓雪碧的出現,可能會再次攪亂了大哥在霧莊的平靜生活,可是他並不認為這是一件壞事,他打的如意算盤是,如果韓雪碧能對大哥余情難忘,繼而兩人破鏡重圓,那他和水仙共-家庭時,一定會少掉很多來自兄長的阻力,至少,生活在-夢重溫美境中的人,定當比心有郁積的人心胸更開闊。

    如此美好的劇情-織,的確教莊琛忐忑的心情開朗了不少;然而水仙和他的想法卻正好南-北。這一時刻,她已完全抹卻了自己的樂觀,並荒唐的感覺自己即-主動成為一只撲火的飛蛾。

    一切就為莊-臉上-刻的那股壓抑過的冷-,及連他自己也無法掩飾的疲倦。那讓她打-心衍生奇異的怛-,也讓她不得不又一次的回想過往,進而省思現在。

    水仙真的從未想過,自己的一次無心之過,會完全的扭曲了一個男人的一生,他還不只是個平凡的男人,而是個優秀的男人啊!一想到自己所-的原是件人間精品,她就有無力償還的-喪感覺。

    但他已經開出了索賠的條件,就如他所強調:那是她能力-圍-所能做的──一-婚姻──一-沒有愛情、只有積怨的婚姻。

    她荒唐的,像是瘋了似的,一直在腦海裡衡量著婚姻的可行性。

    很明顯的,現在這椿婚姻成立的目的,已經累積到至少三個了。

    婚姻的第一個目的很-裕基於對家人的忠誠摯愛,他寧願以自己被-在婚姻的不自由,換取弟弟獲得美滿婚姻的機會。相當諷刺的是,十分痛恨排斥她的他,在把她-逐出莊琛生命的同時,也把她-趕進了他自己的生命之中了?br />

    婚姻的第二個目的就深-多了,或許基於他仍愛著也恨著(愛與恨原本就只有一線之隔)韓雪碧的這點理由,他想以與另一個女人的婚姻,來對韓雪碧做某種程度的反擊,報復她十年前的離棄!

    而說穿了,莊-最終的目的是要滿足他心態上的復仇。水仙肯定他執意的要求她的婚姻償還,最初與最終的目的是相同的,他要她留在霧莊,體驗並忍受他十年來所承受的心理掙扎與痛苦,要她和他一同留在一個沒有情愛、只有互憎的煎熬——裡。

    想通了這些,她其實應該更盡早逃之夭夭的,但她有預感自己目前-跚沉重的步履,-會延伸向自己往後的人生。就如莊-之前的咒語:她如果一日不償清自己的負-,她就「逃無可逃、躲無可躲且永無寧日」。

    人類思緒的轉折真的是既微妙又-詭的。

    於是最終,水仙的「負-」迫使她不得不痛下-心──莊-要婚姻,她可以給他婚姻,但她-會是有條件的讓自己陷在婚姻的沼澤裡,而絕非簡單的任他宰割。畢竟,「償還」還是必須有個限度的。

    當然,水仙相信她去進行這些事的時候,仍需要她信仰的全能上帝所-予的勇氣與奇跡。最重要的,她在等候莊-放下-重的沉默,並再一次的開口要求。

    詭異的是,莊-彷-感應了她思緒上的轉變。他倏的仰頭,在搜尋到她的目光時,他鎖住了她,用一種蒼-的甚至有些氣-的聲調問她:「你還是堅持反對一個『殘廢』男人的求償嗎?」

    「殘廢」兩個字又一次深重的撞擊了水仙的愧疚,她正想鼓起她剛剛才——出的勇氣來回答他時,莊琛卻急忙的又插入話來:「大哥,我一直搞不懂你在向水仙要求什麼『償還』?你對水仙不應該有這麼深的偏見與憎恨才對,她並沒有做錯什麼,不應當獲得你如此惡劣的對待!」

    「如果她沒有做錯什麼?那麼錯又在誰呢?」莊-深思的和自己的弟弟打著啞。「是我自己?或者是韓雪碧?」

    「的確,你的偏執可能會害了你自己。」聽不出莊-語裡干坤的莊琛,先是表現出大無畏與無私的精神批判著他的哥哥,然後開始積極的為他的前嫂子說好話:「而所有的事情,前後的始末,似乎也沒有怪罪韓雪碧的理由。她只不過是個現實了點的現代都會女性,若真要怪罪、真要憎恨,你該怪罪與憎恨的不是韓雪碧,更不是黎水仙,而是十年前那個害你失去雙腿的小女生,是她造成你雙腿的殘廢,也是她造就了你人生的偏失與個性的偏執。」

    莊琛自以為聰明的,把所有罪過推給一個他以為不在現場的罪人,而他也良善的以為,反正那個小女生只是隱藏於他老哥腦海,以及茫茫人海中的一個「歷史人物」,他完全沒有料想到,也沒有聯想到,十年前的那個「小女生」,現在可能已經變成個「大女生」了。

    世事就是巧合的這麼滑稽!

    莊-猛的掉過頭面向莊琛,嘲弄地問道:「你也認為──最可恨的是那個小女生?」

    不知自己已莫名掉下自己所設的陷阱的莊琛,還義憤填膺的回答:「當然,那小女生的不負責任行為,是最該為我們所痛恨與憎惡的,你說對不對,水仙?」

    他自以為聰明的側頭問了水仙一句,但當他看見水仙緊咬著唇,臉上紅一瞬、白一瞬的-淚表情時,他倏的終止了對「小女生」的-伐,很急切的問著:「水仙,你究竟怎麼回事?」

    「沒事。我想再問你一次,你真的如你所說的那般……『痛恨憎惡』那個小女生嗎?」她無力道。

    水仙古怪的表情令莊琛直覺的起了一陣疑-,但話已如覆水難收,他只好生猛的答:「當然!」接著又略顯困惑的問:「你為什麼這麼問?」

    獲得了她想要的答案,感覺自己已經被判定了命運,已經不能再有其他選擇的水仙,乏力的再次走向窗邊,倚著窗框。巧合的是,夜暮正悄悄的,由那扇造型優雅的長拱型窗口,緩緩漫入室-,它們最先籠罩包裹的,就是她。

    如果說被迷霧及一個迷霧般的男人困住,是她而今而後的宿命,那麼現在的形勢幾乎是在告訴她,要她認命了!

    這樣的認知,令她臉色發青,但她仍掉頭回來看著莊琛和淑姨,再無遲疑的答:「因為那答案對我很重要,因為我……恰巧就是你所憎惡痛恨的那個小女生!」

    現在書房-的靜寂更是連掉一根針都可以聽見了!

    淑姨的表情,除了震驚,還是只剩震驚。

    而莊琛,只顧瞪大眼睛,喃喃著:「不可能!絕不可能!」

    就連莊-,都表現出一臉無法掩飾的驚訝。他一直以為,她應該會是最急於在莊琛面前掩飾她所有錯誤的人,沒想到,她倒是不打自招了!

    這意味著什麼?她想以低姿態來說服莊琛收回-伐?或者她已-心屈服於他的求償?莊——定靜靜的拭目以待她意圖的顯現。

    而他並沒有等待太久。稍後,水仙便白著臉但毫無隱諱的,對莊琛和淑姨做了一次最完整的罪行招供。她清楚的說明車禍發生的前因後果,還明白的表達出事發後她的害怕恐懼心理,與十年來心情的不安,她所有的-述,結束於她在書房裡巧見了那顆莊-保存了十年的鍍金水仙花-扣。

    書房-的每個人,都像在聽-一個傳奇故事般的屏息凝神,但每個人雜陳於-心的滋味卻更見不同。

    更稍後,水仙憂傷的凝視著莊琛,祈求-解的、極突兀的要求著:「答應我,莊琛,無論我做下任何-定,都請不要恨我。」

    在莊琛似乎尚未由她的陳述中回過神之前,她沒有留給自己任何猶預空間的轉向莊-,痛下了一個莊-一心想要的結論。

    她蓄著滿眼淚光,木然的喃道:「你的心願我-成全──我同意你的求償,而你,可以開始-備一場婚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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