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由四匹駿馬拉乘的馬車,以極快的速度在路上奔馳。
一張蒼白清麗的臉從布簾後探了出來。
「賀大哥,我們是不是快到燕京城了?」
「是啊,大概再一炷香的時間吧!」賀允沖話剛說完,晏梅已經坐到他旁邊的駕駛座上了。
「奶娘睡著了,出來透透氣也不錯!」晏梅說。
「奶娘真厲害,馬車搖晃的這麼厲害,她也睡得著呀?」
「習慣了嘛!」晏梅垂著眼簾,自責的道:「都是我連累了她!奶娘年紀大了,我們日夜不停的趕路,真的是把她給累壞了!」
「你不要這麼說,這又不是你的錯!」
晏梅用感激的眼神看了賀允沖一眼,然後面向正前方,回復到她二十多天來一貫的冷漠。
不哭、不笑,美麗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果硬要說有的話,那只有冷漠。應該傷心哭泣的晏梅在這二十幾天表現得出奇平靜,傷心哭泣的人反而是奶娘。
賀允沖始終想不透解晏梅異常的表現。按常理,任何一個女人身處於她的處境,即使不到「生不如死」的地步,也應該會「傷心欲絕」才對吧!可是晏梅沒有。到底是她太堅強還是有其他的原因呢?
「我覺得你真的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孩子!」賀允沖由衷的說。
「哈,是啊,我的確是很特別沒錯。」晏梅笑了,可是賀允沖卻寧可看到她的哭臉,因為她的笑臉讓人看了心裡更難受。
「我會打人、踢人、揍人,還會推人入池,真的是很特別,對吧?」晏梅邊笑邊說。
「不要說了!」賀允沖受不了的低喊。「晏梅,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麼?如果不是你做的,那你為什麼不還給自己清白呢?」
晏梅黯淡的眼睛在這一瞬間發亮了。「你相信我是清白的?」
賀允沖用無奈的語氣說:「老實說,我不知道自己該相信誰才對。我相信你不會做那種事,可是我也相信小雪……」
「你應該知道,我們兩個人一定有一個人說謊。」
「我知道。」賀允沖緊緊注視著晏梅,「那個說謊的人是你嗎,晏梅?」
晏梅靜靜的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是不是我,已經不重要了!」
「難道你真的不想挽回了嗎?」賀允沖焦急的問。
他深信小雪本性善良,絕不可能做這種事。可是他也相信晏梅,依他在江湖上閱人無數的經驗,他的直覺告訴他晏梅也不可能會這麼做。萬一這件事真的不是晏梅做的,那她和左晟星的這段感情不是結束的太冤枉了嗎?
「我還可以挽回什麼?」晏梅苦笑。「我的心已經死了,你知道嗎?」
「晏梅……」
晏梅不再說話,幽幽的看著遙遠的前方,一直到馬車來到永浚王府附近,她才再度開口。「你送我們到這裡就好了!」
晏梅和奶娘下了馬車。
「為什麼不讓我送你們到門口呢?」
晏梅微笑的搖搖頭。她不要在自家門前和左晟星的朋友、左晟星的馬車告別。她希望在回家之前,徹徹底底和那個人斷絕所有的關係。
「真的很感謝你的幫忙。」晏梅謝過賀允沖後,帶著奶娘就要進去。
「晏梅,請等一下。」賀允沖真的想為她做什麼。他急切的看著晏梅,「你是不是還有話想對他說呢?我可以幫你轉達。」
晏梅愣了一下,虛幻的黑眸裡彷彿閃著淚光。
「對他,我已經無話可說了!」晏梅解下套在左手手腕的翡翠玉環,交給賀允沖。
「海棠很喜歡這隻玉環,我曾經要送給她她不肯收,現在就請你幫我交給她吧!」
「為什麼?」賀允沖驚訝極了。姑且不論海棠說的話是真是假,但做為下人,理應站在主人這一邊的才對。單就海棠的行為看來,她已經背叛了晏梅。
「海棠一直很照顧我,我沒能為她做什麼,這是我一點心意。」
「難道你不怪她、不怨她嗎?」賀允沖提高聲量問道。
晏梅輕輕地搖頭,虛弱的笑著:「麻煩你代我告訴海棠,我已經不怪她了,要她好好保重。」
在傷心這些天後,她看開了不少。雖然她到現在還想不通海棠為什麼要說謊,不過她相信在那之前,海棠對她的好都是出自真心的。她想海棠一定有什麼苦衷,在她傷心的時候,海棠一定也很痛苦吧!現在她只希望海棠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好好的侍候新主子。
晏梅和奶娘緩緩的向永浚王府走去。
賀允沖心情複雜的目送她們,直到她們進了那扇氣派宏偉的大門,那扇象徵著晏梅郡主只是晏梅郡主,不再是左家人的大門。
「郡主,你等等我啊!」奶娘拚了老命追著晏梅。守在大門的侍衛說王爺死了,晏梅聽了就瘋狂的跑向大廳。
「父王……」晏梅見到大廳正中間架著的靈位,腿一軟就跪下來了。
父王死了?晏梅掙扎著爬向靈位。放在兩支巨大的白色蠟-中間的畫像栩栩如生,那是最疼愛她的父王,最慈祥的父王啊!
「不──」晏梅伏在桌上,哀痛的喊:「這不是真的!父王您不會死的!父王您活過來呀,晏梅回來看您了呀!」
「喲,瞧瞧這是誰呀?」晏梅的大娘,永浚王唯一的王妃如鬼魅般出現在晏梅眼前。
「你怎麼回來啦?是不是人家不要你啦?」乍見好不容易才拔掉的心頭刺,王妃的心情惡劣極了。
奶娘流著淚扶著晏梅,安慰她:「郡主,節哀順變啊,人死不能復生啊!」
「不會的,我不相信。好好一個人怎麼說死就死呢?」晏梅茫然的喃喃自語著。
「是啊,真的是說死就死呢!」王妃冷冷的說:「剛開始還以為只是受了風寒,誰知道小病會變成大病,才五天的時間就走了呢!」
晏梅踉蹌一退,奶娘連忙扶住她。
「父王……父王……,女兒不孝,沒有來得及見您最後一面……」晏梅淚流不止。
「是啊,你回來的真不巧,你父王昨天正好出殯。」
「父王埋葬在哪裡?」晏梅捉著王妃的手不放。「求求你告訴我,我要去看父王。」
王妃厭惡的甩開晏梅。「哼,你是什麼東西!一個賤婢的私生子,你有什麼資格去見王爺啊?」
「隨便你怎麼說,反正我非去不可!告訴我!」晏梅用盡全身的力氣捉著王妃,逼問她。
王妃被晏梅的氣勢嚇到了,擺脫不了晏梅的她只能開口呼救:「來人哪,快來人哪!」
王妃這一喊,許多人都急急奔來了,包括侍衛和晏梅同父異母的大哥晏楨。
「大哥──」晏梅如見救星的奔向晏楨。「大哥,我想去看父王,你快告訴我他在哪裡吧!」
晏楨冰冷的眼神,讓晏梅停下來了。
「誰是你大哥啊?」
「大哥,你……」晏梅一呆。這是怎麼了啊?她知道王妃以及王妃的兒子們都不喜歡她,平常都不太理睬她,但至少還會以「禮」相待。怎麼永浚王一死,大家的態度都和以前不一樣,判若兩人了。
「我永浚王府豈能讓你這種來路不明的野丫頭隨便出入?」晏楨用力地一吼:「來人哪,把她給我趕出去!」
「大哥──」
「我說過我不是你大哥。」晏楨疾言厲色的說:「我從來沒有承認過你是我妹妹。」
晏梅咬著牙,看了看晏楨和王妃。她知道自己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她失去了永浚王的保護,他們就不用對她客氣了。
「你不能趕我走!」晏梅朗聲的說。
晏楨冷笑一聲。「是嗎?」他向侍衛吼道:「你們杵在那兒幹什麼?還不快把她給我轟出去!」
兩名侍衛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沒人敢動手。晏楨見狀大怒。
「你們的耳朵跑哪去啦?還不快動手!」
「可是……她是郡主……」侍衛惶恐的開口。
「可是我是王爺!」晏楨大聲的叫著。「老王爺死了,我就是王爺了,你們還不懂嗎?」
「是!」侍衛不敢再抗命。兩人各拉著晏梅一隻手就往外拖去。
「放手!誰都不許碰我──」晏梅死命掙扎。
「王妃,王爺,不要啊!」奶娘跪倒在地,如搗蒜般地磕著頭。「求求你們不要這麼做,看在老王爺的份上,郡主畢竟是你們的家人啊……」
「誰跟她是家人?你這個老不死的,給我滾開!」晏楨一腳將奶娘踢倒在地。
「奶娘!奶娘!」晏梅心痛奶娘被踢,自己的身體被拉得好痛,而且離奶娘愈來愈遠。
「放開我!放開我!」晏梅哭叫著。
「郡主……」奶娘不顧身上的疼痛,奔過去拉那兩個侍衛。
「放手呀!放開郡主!」奶娘狠狠地咬住一個侍衛的手臂。
「哎呀!」侍衛吃痛的放開晏梅,憤怒的將奶娘用力地一推,奶娘就這樣整個人撞上了一個大圓柱,登時頭破血流、暈厥在地。
「奶娘!」晏梅大哭著抱住奶娘軟綿綿的身體。看到奶娘的臉和自己的手都是血,她崩潰的仰頭大喊:「不──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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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晟星站在左文德面前。
「爹,你找孩兒有事嗎?」
看到兒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左文德全身的氣就來了。
「看看你,要死不活的。是你自己趕人家走的,可是我怎麼看都像你才是被拋棄的那一個。」
左晟星靜默不語。他知道自己看起來很糟,他不是不想振作,他是真的振作不起來啊!
「就讓你做件高興的事吧!」左文德說:「爹想找個好日子,把你和小雪的婚事辦一辦。」
「爹?」他沒有聽錯吧?這怎麼可能呢?左文德不是老逼著他去把晏梅接回來嗎?
小雪落水的那一晚,左文德正好不在家。當他回來後得知晏梅被趕走,大發雷霆的要左晟星找晏梅回來,左晟星不肯,這段時間他們父子幾乎都在冷戰,鬧到快脫離父子關係了。
但是現在,左文德卻語出驚人的要左晟星正式迎娶小雪,也難怪左晟星會這麼驚訝了。
「你不要這樣看著我。」左文德無奈的說:「我已經被你們這些年輕人弄煩了,也不想再看這個家烏煙瘴氣的。我想開了,隨便你想娶誰就娶誰,我都無所謂。」
「那……晏梅呢?」左晟星還是不相信左文德會對晏梅放手,難道他不管自己的前途了?
「晏梅啊……」左文德語氣平淡的說:「反正她和小雪合不來嘛,你不想留她就算了!」
「爹,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左文德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其中一定大有文章。
左文德歎了口氣:「這件事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沒啥關係,永浚王在一個多月前得病去世了。」
「永浚王死了?」左晟星恍然大悟。難怪最近左文德都不再逼他去找晏梅了,原來是永浚王去世了。永浚王一死,晏梅就沒有利用價值了,原來他這個現實的爹是為了這個原因才放棄晏梅的。
左晟星帶著滿心的惆悵,離開了父親的書房。精神有點恍惚的他,下意識往一個熟悉的方向前進。
** ** **
月冷星稀,冷風颯颯,這是個淒冷寂寥的夜。
獨自一人,左晟星踱步來到梅林中。
冬天到了,這片植滿梅樹的林子從遠處就聞得到梅花特有的馨香。放眼望去,觸目所見是在冷風中搖曳生姿的梅花,美不勝收。
看梅花開得如此燦爛美麗,觸景生情,左晟星此刻想起了這片梅林原來的女主人。
一想起她,左晟星的心就沒來由的抽痛了一下,目光不自覺的朝摘星亭望去。他永遠記得,他第一次見到她佇立在摘星亭二樓的情景。
那時的她,穿著一身的白,在朦朧的月光中,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也像從書中走出來的人一樣,美得簡直不像真實的人物。那時候的梅花都還是含苞待放的,只有稀稀疏疏零星的幾朵半開半綻放。縱使如此,那幅畫面還是美得令人此生難忘。
可是,現在梅花正怒放著,她卻不見了。她走了,而且,永遠不可能再出現在這塊屬於她的梅林了。
一想到這兒,那股要人命的心痛又重回左晟星身上。他深深地歎著氣,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念著那個他刻意想要遺忘的名字──
晏梅。
「晏梅……晏梅……」不論在何時,在白天也好、在晚上也好,甚至在夢中,這個名字的主人一直在追逐著他。明明生命裡再也沒有這個人的存在了,但他就是沒有辦法忘記這個自己曾經深愛過的女人。
不知道她現在如何?永浚王死了,她一定很傷心吧!奶娘有好好安慰她嗎?她的家人會不會待她不好呢?
唉!算了,我在這裡擔心什麼呢?我已經跟她沒有任何瓜葛了啊!左晟星啊左晟星,你為什麼就是放不下她呢?是你自己把人家趕出去的,是你對人家徹底失望的不是嗎?你到底還在留戀什麼、期待什麼呢?
「我就知道你在這裡。」賀允沖大步踏進摘星亭,風塵僕僕的他看上去有些疲倦。「我回到太原就直接上這兒來了!」
「辛苦你了!」左晟星一臉平靜說道。
「就這樣?」賀允沖顯然對他平淡的反應不甚滿意。「你難道就沒有別的話想要問我了嗎?」
「我沒什麼話好問的。」
「真的?」賀允沖目光銳利的看著他。「好,那我問你,你到這裡來幹什麼?」
「來賞花。」
「哼,賞花,你這叫做「死鴨子嘴硬」。想她就承認一聲,是男子漢大丈夫就該坦蕩蕩的,別死不承認。」
「我沒有……」
「少爺……」海棠手裡拿著一件袍子站在台階上。當她看到賀允沖也在場,小臉露出複雜的表情。
「賀公子,你回來啦!」她向賀允沖打過招呼後,就將袍子披在左晟星身上。
「少爺,外面風大,小心別著涼了!」自從晏梅走後,她對左晟星就特別關心照顧。
「對了,海棠,晏梅要我把這隻玉環交給你。」賀允沖取出玉環,放到海棠手中。「她還要我告訴你,她已經不怪你了,還要你好好保重。」
海棠低頭注視著手中的玉環,雙手劇烈顫抖著。
「郡主,郡主……」海棠將玉環緊緊的壓在胸口,臉上淌滿了淚。
「海棠,你不用……」賀允沖正要安慰海棠幾句,沒想到她卻發出了哭叫聲。
「郡主,你為什麼還要對我好,我對不起你呀……」
海棠這一哭,讓左晟星他們都看傻眼了,接下來發生的事更令他們吃驚,因為海棠忽然間就跪在左晟星腳邊了。
「海棠,你這是幹什麼?」
「少爺,郡主她是冤枉的啊!」海棠痛喊著。「那夜是小雪自己跳下撈月池的,和郡主一點關係也沒有!」
「什麼?你說什麼?」左晟星一把拉起海棠,抓著她的肩膀吼道:「你給我說清楚,從頭說!」
「我說,我說……」海棠一面掉淚一面說:「那一天晚上,是小雪把郡主叫到這裡來的。郡主一到,小雪就不分青紅皂白的打她,郡主就一直躲,最後受不了才還手的。她們扭打了一陣之後,小雪就做出投池的動作,郡主想拉她還是拉不住,小雪就這樣掉入池中了。」
左晟星全身乏力的坐在石椅上,現在他的眼前浮現的是晏梅被他趕出去時那對絕望的眼睛。他現在才知道晏梅眼中的絕望不是自己的命運,而是對他感到絕望啊!
天哪,自己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自己不肯相信她呢?為什麼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她呢?就因為每個人都說她不對,自己就把她完全否定了嗎?她不是自己最愛的人嗎?可是除了說愛她,自己又為她做了什麼?
想到晏梅是在什麼樣的心情下離開總督府,左晟星的臉因心中強烈的自責而扭曲著。
海棠還是持續的在哭。三人中唯一尚能保持冷靜的賀允沖不得不說話了。
「小雪她這麼做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呢,海棠?」
「小雪她恨郡主。」海棠吸著鼻子說:「她受不了少爺只看郡主一個人,所以她要陷害郡主,趕她出去。」
海棠哀求的對左晟星說:「少爺,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陷害郡主的,郡主待我就像自己人一樣,我真的不願意!可是小雪她哭著求我,我沒有辦法,畢竟小雪她是我的親表姊,我不能不幫她……」
賀允沖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海棠和小雪還有這層關係啊!
「不過你現在都說出來了,小雪那邊你也不好交代吧!」
「沒關係。」海棠堅定的說。晏梅待她這樣好,她要是再繼續為虎作倀的話,連她都不能原諒自己了。
「少爺,還有一件事我一定要說。小雪在郡主剛嫁進來時,就拜託大家陪她作戲,在你面前輪流說郡主的不是。因為大家都很同情小雪,不想因為郡主而害小雪受到冷落,所以大家都聽小雪的話,幫她的忙。」
「什麼,小雪她竟然……」賀允沖心中小雪美好的印象就此破滅。
海棠點點頭,又說:「小雪她是不對,可是我們這些幫兇也不應該,不過時間一久,大家就發現郡主不是壞人,就良心發現,不想幫小雪了。」
左晟星痛苦的抱著頭。現在真相大白了,原來晏梅一直被冤枉,從頭到尾他沒有相信過她。
** ** **
左晟星離開海棠和賀允沖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浩煙樓找小雪。
「少爺,你來啦!」小雪興匆匆的迎上前去,臉上的微笑在看到左晟星不尋常的臉色馬上凍結在嘴邊了。
「少爺,怎麼……」左晟星注視著她的眼睛裡彷彿可見兩簇小小的火焰,正在憤怒燃燒著。
「海棠把一切都告訴我了!」左晟星冷冷的說。
小雪的臉在剎那間刷白了。她努力擠出微笑,抖著唇說:「少爺,小雪聽不懂……」
「你的戲已經演完了,小雪。」左晟星心痛至極的看著她:「我這麼相信你,可是你卻利用我對你的信任去傷害晏梅。小雪,我真的是錯看你了!」
「不,不是的!」小雪急急的捉住左晟星的手,卻遭他無情的推開。
「少爺,你不要聽海棠胡說,我是……」
「你想說你是冤枉的?」左晟星爆出冷笑:「要不要我去找一些人來當面跟你對質呢?」
小雪雙腳無力的跌坐到地上。看她慘白的臉,大概是知道大勢已去了吧!
左晟星恨恨的瞪著小雪,咬緊牙關道:「小雪,你好狠的心啊!為了讓我趕晏梅走,你的苦肉計裡居然連我們小孩的命也賠上了!」
「我沒有,我沒有!」小雪緊緊抱住左晟星的腳哭泣的說:「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懷孕了啊!我要是知道,我一定不會這樣做的。少爺,求求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左晟星冷酷的甩掉小雪的手。小雪說的話是真是假,他都不在乎,也無關相信不相信了。
「少爺,小雪求你!」小雪抬起滿是淚水的臉,哭訴著:「小雪知道錯了!可是小雪會做這麼多錯事,全是因為我太愛少爺了,我不想失去少爺啊!」
「就為了一個「愛」字,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
小雪含著淚,語氣堅定的說:「為了少爺,什麼事我都肯做,即使死後會下十八層地獄,我也不在乎。」
左晟星默默的注視著小雪半晌,才歎氣的說:「小雪,我不值得你這樣做的,因為我背叛了你。」
「少爺?」
「在我愛上晏梅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是你愛的那個少爺了!我會堅持留你在身邊,是基於道義上的責任,我本來以為那是愛,現在我終於弄清楚了!」
左晟星看著小雪,清清楚楚的說:「你從來沒有得到我的心,換句話說,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不──」小雪大叫一聲,「少爺,小雪知道你在生氣,你在怪我,你不可能不愛小雪的對不對?」她哭著抱住他的身體。
「沒錯,我是在生氣,我是在怪你,但這是兩碼子的事。」左晟星用不帶一絲絲感情的口吻說:「就算我是愛你的,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小雪,面對現實吧。為了晏梅,我辜負了你,事實就是我變心了!」
「不會的……不會的……」小雪笨拙地搖著頭,喃喃自語。
左晟星看著小雪,眼中有憐憫也有同情。「是我先對不起你的,所以對你做的那些事,我想我沒有立場也沒有資格來責備你。」
說完,他轉身就走。
「少爺──」小雪哀叫。「你要去哪裡?請你不要丟下小雪。」
「我要去把我最愛的人找回來!」左晟星回頭柔聲的對小雪說:「你也去找那個真正愛你的人吧!」語畢,他頭也不回的走出小雪的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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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燕京城的某家客棧裡,有位頭髮半花白的老婦人病懨懨的躺在床上。她看起來臉色蒼白,毫無生氣不說,頭上還綁著繃帶,好像受了重傷的樣子。
這時,有位年輕的姑娘手捧著藥碗輕輕地走了進來,她正是晏梅,躺在床上的正是在一個多月前在永浚王府受傷的奶娘。
晏梅小心地不發出聲音地把藥碗擱在桌上,然後去看猶在睡夢中的奶娘。病了快四十天了,讓奶娘圓圓胖胖的臉一下子瘦了好多,連下巴都變尖了,看著看著,晏梅就難過起來了。
「唔……」奶娘呻吟一聲,眼睛慢慢睜開了。
「奶娘,你覺得好些了嗎?要不要喝水,還是想吃點什麼?」
奶娘吃力的開口:「郡主,我想……喝水。」
晏梅趕緊倒了茶,扶起奶娘餵她喝下。
「奶娘,吃點粥好不好,這樣才能吃藥啊!」
奶娘搖搖頭,然後就盯著晏梅的一雙手猛看。那曾經是一雙潔白柔細的玉手啊,但是現在卻為了熬藥而弄得傷痕纍纍……
晏梅看到奶娘在注意自己的手,連忙將手藏在背後。
「郡主,你的手都是傷啊!」奶娘眨著淚眼說。
「這……這點小傷擦點藥就沒事了,奶娘,你不用擔心啦,根本就沒什麼啦!」晏梅故作輕快的說。
奶娘咳了兩聲,又對晏梅說:「郡主,你好像消瘦了不少啊……」
「嗯……」晏梅模糊的應著。她知道自己瘦了,為了一直在臥病中的奶娘瘦了。
那天奶娘受傷後她們都被趕出王府。晏梅當機立斷找了間客棧先將奶娘安置好,然後請大夫過來診治,沒想到奶娘的傷過了一個多月還未見癒合的跡象,人也時好時壞,昏迷的時間遠比清醒的時候多。
城裡有名的大夫幾乎都來看過奶娘了,可是就是沒有人有把握醫好年老體弱的奶娘。為了奶娘,晏梅從總督府帶出來的首飾幾乎快變賣一空了。這種心力交瘁的生活要讓她不消瘦真是很難。
奶娘說不到兩句話,又咳了起來,晏梅心慌的就要去端藥,奶娘卻阻止她。
「郡主,算了……」奶娘喘氣的說。「不要再浪費銀兩買藥了,我知道自己是不行了……」
「奶娘──」晏梅捉著奶娘的手,嚷著:「你怎麼這麼說呢?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一定會的。」
「傻郡主。」奶娘微笑的搖搖頭。「還有誰比我自己更清楚自己的身體呢?奶娘知道,這一次自己真的是不行了……」
「奶娘……」晏梅一陣心酸,就伏在床上哭了起來。奶娘慈愛的摸著她的頭,說:「傻孩子,有什麼好哭的呢?是人都會走到這一步的……」
「可是我捨不得你呀!」晏梅啜泣的說。「你就像我的親娘一樣,萬一你……不!我不要!」
她急切的對著奶娘嚷道:「奶娘,我不要你離開我。為了我,你一定要好起來好嗎?我求你!」
奶娘有氣無力的說:「奶娘也捨不得你呀,可是,唉──」她歎口氣後說:「奶娘活到這把歲數,也夠了!如果說奶娘還有什麼遺憾,那就是郡主你往後的生活了!」
「奶娘……」晏梅哭倒在奶娘懷裡。聽奶娘彷彿在交代遺言似的,讓她又悲又痛。
奶娘捧起晏梅哭泣的臉,這個時候生命力重新在她毫無生氣的臉上出現了。「郡主,你答應奶娘一件事好嗎?」
晏梅擦擦眼淚,說:「奶娘,你儘管說,一百件事我都答應你。」
奶娘鄭重的看著她說:「在奶娘死後,奶娘希望你回到姑爺身邊。」
「奶娘……」晏梅不敢置信的叫著。「他這樣對我,你還……」
「奶娘相信姑爺他還是很愛你的。」奶娘說:「只要澄清誤會,你們一定可以像以前一樣恩愛的。」
「可是……」
奶娘握緊晏梅的手,哀求著:「郡主,奶娘從來沒有求過你什麼,就答應奶娘吧……」
「奶娘!」
「求你答應奶娘,不要讓奶娘有任何遺憾,好嗎?」奶娘老淚縱橫的說。
晏梅咬牙看著奶娘哀求的眼睛,心一橫,點頭了。
「太好了!」奶娘露出微笑,安心的閉上眼睛。
「奶娘,我去吩咐店小二幫你煮粥好嗎?」
郡主的聲音聽起來好遙遠啊!奶娘微笑的半閉著眼,待晏梅離去,歎了口氣,靜靜地闔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