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少戲情 第十章
    「涉江采關蓉,蘭澤多芳草。來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環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迷迷糊糊中,李探聽見這樣清雅低柔的嗓音,她在他耳畔吟著詩,字字句句皆是沉痛的歎息。

    是她吧?是月牙兒吧?

    他認得她的聲音,可以清楚地分辨出,這絕對是她的聲音沒錯。

    她在吟詩,哀婉淒絕的警調緊緊牽動他的心。

    「月牙兒,月牙兒……」他焦急地低喚著,費盡全身力氣想睜開眼,睜開眼看清面前玉人。

    無奈他再怎麼努力,眼皮也只能掀開一線小小細縫,只能模模糊糊看見面前似乎有個窈窕清影,可她的容顏卻像陷在五里霧中,迷離不清。

    「是你嗎?月牙兒,是你嗎?」他焦急地問著,一面提心吊膽地等著回答,渴望能聽見她答應一聲是,卻更害怕聽到一聲不是。

    「是我。」柔柔的嗓青回覆了他,一雙溫暖的小手握住他冰涼的大手。

    「真是你?」他欣喜若狂,「你沒死,我就知道你沒死,太好了,太好了……」

    她一陣沉默,半晌。方低低一句,「你的手好冷。」

    「凍著你了嗎?」

    「凍著的人是你,」她輕輕歎息,「你知道自己染上風寒了嗎?」

    「我染上風寒?」

    「大夫說你最近來回奔波,身子虛弱,再加上驟遭打擊,才會一時抵受不住病魔侵襲……」她低低說著,語聲含泣,「你昏迷了好幾天,一直不肯醒過來,我好擔心,真的好害怕,怕你再也醒不過來……」

    他心臟一緊,連忙安慰起她來,「別害怕,月牙兒,別害怕,我這不是好轉了嗎?」

    她顫抖地吸一口氣,「是啊,你總算退了燒,我也能放心了。」

    「你該不會還想離開我吧?」他忽地心慌意亂,緊緊扣住她柔類,「別走,月牙兒,我要你永遠留在我身邊,別走。」

    「琛哥——」

    「別走,月牙兒,」他掙扎著,意識雖仍模糊不清,卻明白他絕不能放她走,「我求你,求求你……」

    「別這樣,琛哥,我答應你。」她低聲說道,一瞬間李琛彷彿能感覺到手臂上雨滴冰涼的液體墜落,「我會留在這兒,永遠不離開你……」

    「你答應的,千萬別毀約啊,不許騙我……」他模糊地咕咬著,強撐許久的精神在得到她許諾後終於不支,重新陷入昏迷狀態。

    ※       ※        ※

    是夢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琛才從無邊的黑暗醒覺,他直起上半身,陣光迷惘地掃過週遭。

    是一棟簡單的木屋,屋內收拾得十分整潔,桌上一盞紅燭半明半滅。

    這是哪裡?他怎麼會來到這兒的?

    他墓地翻身下床,一陣突如其來的暈眩攫住他,他連忙伸手扶住桌角,穩定招搖欲墜的身子。

    半晌,他總算凝定身心,視線重新恢復清明。

    在重新掃掠過屋內一切後,他一顆。已禁不往愈加狂野奔騰。

    有人住這裡,他可以肯定。

    問題是誰呢?誰住在這兒?莫非是月牙兒?

    他又驚又疑,又是迷們又是狂喜,腦海翻騰過無數波浪;終於,他一聲吶喊,急急轉身推開木門,頎長的身子往屋外奔去。

    「月牙兒,月牙兒。」他放開嗓子,狂亂地在屋子附近轉來轉去,眸光發了狂似地掃射四周。

    天還只膝膝亮,週遭一切都還半隱在蒼藍色的天幕下,唯有清晨沁涼的風吹過,柔柔拂起他鬢邊黑髮。

    墓地,遠方蜿蜒的小徑另一端,緩緩行來一個淡淡的身影。

    人影半隱在晨霧中,朦朧不清,揪得李琛一顆心提上喉頭。他瞪大眼,屏氣凝神,生怕呼吸一重便吹走了好不容易飄來的情影。

    終於,人影穿過薄霧,悄然立定他身前。

    他眨眨眼,不敢置信地凝望著眼前人。

    「是你。」他怔怔地輕喃。

    是她,原來是那天那個老婦人,不是月牙兒。

    他茫然凝立,說不上氾濫心底的是何滋味,那像是極度失望,又恍若早在意料之中。

    他覺得心痛。

    「是你救了我?」

    「是啊,那日你暈倒了,我請大夫來看你才知你染上風寒……」

    「是你救了我?不是月牙兒?」他愣愣地又問了一次,半晌,忽地眼眸一亮,鷹銳的目光射向老婦人,「那月牙兒呢?她是不是來看過我?我聽見她的聲音了。」

    「月牙兒?你是指盈月?」

    他點點頭。

    「你聽見她的聲音?」老婦人皺眉,「你在作夢吧?」

    「不是夢。」他搖頭,急切地宣稱,「真的,我明明聽見她的聲音。」

    「你一定是太想見她,所以夢見她的魂魄吧。」老婦人同情地說,「我沒見過像你這麼癡情的男人,挖得兩隻手都破了,還跟著染上風寒。」她搖頭歎息,望向他的眸光閃著異樣輝芒,「你一定很愛盈月吧?」

    她愣愣地點頭,一會兒,又忍不住再問一次老婦人,「你真的沒見到她嗎?我真的聽到她聲音了。」

    「真的沒有,你在作夢啊,年輕人。」

    李琛怔然。

    他在作夢?

    不,他不相信,不相信那只是一場夢!

    怎麼司能是夢呢!那嗓音如此清晰和婉,握著他的手如此溫暖深情——明明就是月牙兒的聲音,明明就是她對他許下的承諾沒錯。

    她說會永遠陪伴他,絕不離開他身旁。

    她親口這樣說的啊,怎麼會是夢?她不可能騙他的,絕不可能!

    但如果不是夢,為什麼當他醒來後她卻不見人影,只見到這名獨居老婦?

    為什麼?為什麼……

    「這是我家,你就在這裡安心休養吧。」老婦人殷殷叮嚀他,「有什麼需要的告訴我一聲。」

    李琛茫然點頭。

    「要不要我替你捎封家書回去?你的家人說不定正擔心呢。」

    是啊,是該寫封信回家讓爹娘安心。這回他孤身一人來江南,兩位老人家早就擔憂不已了,更何況途中還生了場大病,一點音訊也無——他是該寫封家書報平安了。

    「婆婆、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嗎?」他忽地抬牌,雙手懇切地拉住老婦人衣袖。

    「什麼事?」

    「能不能暫時讓我在這兒住一陣子?」

    「你說讓你住在這裡?」老婦人呆愣片刻。

    「是,」李琛肯定她的疑問,「我會付你銀兩的,麻煩你收留我一陣子。」

    「為什麼?年輕人,我這裡如此簡陋——」

    「我想等月牙兒,我知道她還在附近!」他急切地說著,「我感覺得到!我不願我們就此錯過了!」

    老婦人輕歎一口氣,「年輕人——」

    「求求你,婆婆。」他凝望她,湛然黑眸底蘊著痛苦與渴

    「他說要在這裡等你,就算只是魂魄也好,無論如何都想見你一面。」

    那日,在月光掩映下,老婦人對她媽媽說道,白金色的輝芒透過濃密樹蔭,灑落兩人肩上。

    她微微頷首,羽狀的眼睫低掩,看不出眸中神色。

    「我看你就跟他見上一面吧,給他個機會。」

    她默然,只是緩緩搖頭。

    「為什麼不肯見他?我看那孩子面相英俊,為人又和氣,雖是富家子弟,卻一點沒有驕氣還幫著我做了不少事,打水劈柴,從來不嫌粗茶淡飯難吃。他是個好孩子,而且真的挺愛你的。」老婦人一面說一面歎息,「你們究竟有了什麼天大的誤會,讓你一直不肯見他?」

    「我不想見他。」

    「說謊啊,盈月,你明明想見他的。」老婦人搖頭,「你道我不曉得嗎?這些日子來你總在深夜偷偷來到這裡,瞧他人睡的模樣。」

    她不禁一震,「你知道?」

    「怎麼不曉得呢?我人老了,睡得警醒,一點動靜我就醒了。」

    她默然,用力咬著下唇。

    「盈月,你這又何苦呢?你明明想見他的——」

    「不,我不想真的不想,你就別再逼我了。」

    月牙兒只是拚命搖頭,拚命抗拒老婦人的提議,也拚命抗拒內心裡深沉的渴求。

    她怎會不想見他呢?

    這一年多來,一年多孤苦獨居的日子裡,她最深最沉的渴望便是能再度見他一面啊!

    那晚,見到他孤身景厥在瓦礫堆裡,她又喜又悲又是慌亂擔憂,日日夜夜守著病榻上的地,心痛地察覺這一年多來他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他清減許多,眉宇間抹上清晰可見的風霜,而從前總是微揚的嘴角如今抿成一直線,俊朗的眉峰也總習慣性地微微蹩著。

    彷彿在一夕間,他便從一個遊戲人間的花花惡少轉變為性情沉鬱的成熟男子。

    他不再是從前她所熟識的李琛了,不再是那個驚灑風流,嘴角含春,一雙幽燦黑眸總漾著挑逗笑意的花花公子。

    月牙兒心臟驀地緊緊一牽,抽得她發疼。

    是因為她嗎?她心痛地想著,是她害他成了這副模樣?是她累得地如此心力交瘁?

    是否自從她離開後,他便一直痛苦至今?

    他是否一直像這樣想她念她,像她一樣日日夜夜百折千回,心底夢裡儘是他音容笑貌?

    他說要休了她,終究不是真心的吧,只是一時氣話,氣她竟想要殺掉他們倆的孩子。

    她並不是有意的,並非真是如此無情,她只是不忍孩子出世遭到如她幼時一般的痛苦與折磨。

    她不是有意的,她真想同他解釋,期待他能明白自己一顆傷痕纍纍的心。

    但,現今已然太遲了,太遲了。

    她對不起他,無法見他。

    娘親說的不錯,她是月牙兒,生來就苦命,這一生是絕對不可能如盈月一般圓圓滿滿的。

    她是一彎有所缺陷的月牙兒,既然沒有自信能讓他愛自己一輩子,倒不如不再相見……

    「涉江來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環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暗沉低啞的吟詩聲墓地穿透薄霧而來,月牙兒一凜,纖細的身子瞬間僵凝,連呼吸也不敢。

    是他,是李琛。

    他怎會來到這附近的?他發現她住這兒了?

    她直覺想躲起來,身子卻怎麼也動不了,只能凝立著,任心臟奔騰難御。

    半晌,吟詩的聲音似乎遠去了,她一愣,終於忍不住半轉身子望向窗外。

    窗外,一抹半德在清晨薄霧中的挺拔身影,正緩暖朝遠方翠湖踱去。那背影如此孤寂,透著最深沉的寂寞。

    月牙兒禁不住一顫。

    他彷彿更瘦了,恍若一縷遊魂,飄然遠走。

    她癡癡望著,墓地,一股莫名衝動攫住她,竟令她舉起步伐悄然隨上。

    不該跟隨他的,她拚命在心中阻止自己,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壓抑內心莫名的渴望。

    雖然與他相距頗遠,但他的低吟卻不知怎地清晰傳來,直直穿透她耳膜,抵達芳心最孫處。

    「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她茫茫聽著,心臟愈揪愈緊。

    聽婆婆說,這半個月來他住在那裡,鎮日不是替婆婆整理菜園、挑水劈柴,就是在這山野附近晃蕩,癡癡念她想她。

    他現在該也正想著她吧?一顆心正深深切切地念著她。

    她也想他啊,愈來愈無法滿足於只能趁他睡夢中偷窺他容顏。他的眉、他的眼、他挺直的鼻子、厚簿適中的方唇

    其實她最想看見他笑,最想看那俊俏的嘴角飛揚起半帶邪氣的弧度,笑意直達黑眸,燦燦生光。

    可他卻從來不笑。婆婆告訴她,這些日子來他從來不曾稍稍展露過笑顏。

    為什麼?她真想見他笑啊,真的好想……

    終於,他停立湖畔,而她,躲在一棵老樹後,望著微風掀起他衣塊翩然。

    「月牙兒,月牙兒。」她聽著他一聲聲喚著她的名,聽著他激動狂亂地喊著,「為什麼你不肯見我呢?這些日子來我感覺得到你明明就在我附近的,深夜也可以感覺到你就在我身邊,就在我身邊看著我……」

    她心一跳。

    他感覺到了?他知道她半夜悄悄去看他?他發現了?

    不可能的!

    她連忙伸手掩唇,阻止一聲意欲逸出口的驚呼,一面屏氣聽著他獨白,難抑心跳狂亂。

    「我明明就感覺得到你啊,可為什麼當我醒來,卻總是不見你人影呢?」

    他幽幽歎息,「月牙兒,你聽見了嗎?你聽見我在呼喚你嗎?如果聽見的話,請你出來見我一面吧,就算只是魂魄也好。月牙兒,月牙兒……」他一聲聲地喚著,一聲比一聲低微,一聲比一聲渴切。

    而她神思迷亂地聽著,心痛難忍。

    「是你嗎?月牙兒,是你在呼喚我嗎?」李琛忽地心緒激動,眸光凝定湖中央,頎長的身於朝前邁上一步,接著又一步,朝湖中央放聲喊著,「是你嗎?月牙兒,是你嗎?」

    不,不是的,她在這兒,她在這兒啊!

    可為什麼他一直朝湖畔走去?為什麼他神情像見著了最珍貴的寶貝,欣喜若狂?

    「你等等,等等我,我來了,我就來了……」

    怎麼了?他瘋了嗎?

    她撫住喉頭,震驚莫名地看著李讀一步步朝湖畔行去,不一會兒,黑色鞋履已踏人湖水,接著是腳踝、小腿、大腿

    他想做什麼?他究竟想做什麼?

    她焦急萬分,身子轉出樹後,引頸遠望。

    「我來了,月牙兒,我來陪你了。」他縱聲喊著,寬廣的胸膛也沒入湖水。

    「不要!」月牙兒再也忍不住驚呼,發足狂奔,跌跌撞撞地朝湖畔跑去。她瞪大美眸,看著李琛上半身也逐漸投入湖面,及於頸項,「不要,琛哥,不要!我在這兒,我在這兒啊!」她拚命喊著然而他卻像沒有聽見,仍然繼續朝潮中央行去,終於,連一張俊逸容顏世人水了。

    「琛哥!」她厲聲狂喊,心跳驀地一停,腦海一片空白。

    ※       ※        ※

    「琛哥,醒來,快醒一醒。」月牙兒心焦如焚,從方纔她咬牙人水拖李琛上岸後,他一直蒼白著一張股,昏迷不醒。

    他才大病初癒,現在卻又讓冰冷的湖水浸了身子,萬一

    「琛哥,你怎樣了?」她急忙伸手探池鼻息,卻發現毫無動靜,禁不住呼吸一凝,「別嚇我啊,琛哥,你別嚇我!」她焦急莫名,眼眸一陣刺痛,雙手不停搖晃池身子,淚水也隨之碎落滿頰。

    他仍舊一動也不動。

    不可能!他不可能死的,不會的!

    「琛哥,你醒一醒,求求你,醒一醒……」她哀喊著,嗓音嘶啞,語聲逐漸梗在喉嚨。

    終於,他有了輕微的動靜,緊閉的眼瞼微微揚起。

    「你……是你嗎?月牙兒,」他問著,嗓音顫抖,聲調是讓人不忍卒聽的不確定,「是你嗎?」

    「是我,是我!」她急迫地揚聲,既驚且喜,又忍不住滿腔苦澀。心臟緊絞,「你醒了,琛哥,你沒事吧?」

    李琛緩緩掀開眼瞼,湛幽的黑瞳凝睬她片刻,接著,一隻手輕輕撫過她沾濕的淚顏,「真的是你?月牙兒,我就知道你沒死。」他說著,嘴角微微一揚,「我就知道。」

    「我沒死,琛哥,我很好……」她歎嚥著,「有事的是你……你還好吧?身子挺得住嗎?」

    「我——」他正欲開口,忽地劇烈地咳了幾下。

    月牙兒急忙托起他上半身,急切地拍著他的背,一面問道,「你怎樣?感覺怎樣?」

    他搖搖頭,咬著蒼白的眉,好一會兒方才慘然說道:「我恐怕……是不行了。」

    「你為什麼這麼說?不要這麼說——」她驀地咬唇,停住言語,星眸蒙上與晨霧同樣迷茫的淚,面容蒼白若雪。

    李琛可以感覺到她擁住他的雙臂激顫不已,心中柔情一牽,「你在乎我吧?月牙兒,你怕水,卻為了救我不惜跳下湖來,你肯定是愛我的吧?」他低低說著,半邊臉孔轉向她,緊緊貼著她頓。

    透心的冰涼從他臉頰傳來,月牙兒禁不住淚如雨下,「我當然愛你。琛哥,我愛你,」她急切地低喊,殷殷營情,「此生此世,唯你而已。」

    他眸中點起燦亮星芒,「真的?」

    「真的,真的!」她拚命點頭,再也忍不住滿腔心傷,將他冰涼的軀體更加緊緊擁入懷裡,痛哭出聲。

    她哀切的哭聲惹得他心慌意亂,反轉過身,急切地一展衣袖為她拭去滿額淚珠,「別哭了,月牙兒,別哭了。」

    他溫柔的舉動只惹來她柔腸寸斷,哭得更加哀淒了,「別離開我……別丟下我……」

    「我不會丟下你,不會離開你的,你安心吧,我們要共度一生一世……」

    「太遲了。都是我不好,累得你投湖,是我害了你,是我……」

    「我沒事啊,月牙兒,我沒事。」

    「別……別安慰我,我知道……你別騙我。」她嗚咽地說著,「如果……如果你真死了,我也不會苟活,會永遠陪著你的。」

    「別傻了,月牙兒,我好得很啊。」他急切地宣稱。

    她彷彿沒有聽見,溫柔凝睇著他,語氣和婉卻堅定,「琛哥,你放心,月牙兒會一直跟著你,即便黃泉地府,你也絕不會寂寞的。」

    李琛再也承受不住了,「我說我沒事。」他墓地揚高嗓音,雙手堅定有力地握住她冰涼的柔英,黑眸燦燦,「我沒事,月牙兒,我好得很。」

    「你……沒事?」她茫然地應道。

    「我沒事。」他點頭,握住她的手更緊了,「方纔是騙你的,其實我身子好得很。」

    「你沒事?真的沒事?」她又驚又疑,又是一陣喜悅飛揚,「真的沒事?琛哥,你不會死?」

    「我不會死。」他保證著,微微一笑。

    「太好了,太好了。」她呼吸一額,淚水再度紛然若雨,這一次卻是喜極而泣。

    「對不起,月牙兒,對不起。」他心臟一緊,將她攬人懷裡,溫柔輕撫她柔細長髮,「我不該騙你,不該為了引你出來假裝投湖……」

    「什麼?」原來軟軟依偎在他闊朗懷裡的身於忽地一月,「你是裝的?」

    「月牙兒——」

    她驀地抽離他懷裡,翩然立起,美眸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你騙我?為什麼?」

    他立即跟著站起,匆匆解釋,「別生氣,月牙兒,我只是想引你出來啊。」

    「引我出來?」

    他輕輕頷首。

    「你知道我在這附近?」

    「我早感覺到了,一直就覺得你在這附近。」李琛解釋著,「每晚在膝防夢中,我甚至可以感覺你就在我身邊,婆婆告訴我那只是夢,可是我不信。所以有一晚,我便假裝入睡等你來。」他墓地一頓,深吸一口氣,「結果你真的來了,真的來了。」

    「你……」她瞪著他,又是氣憤又是傷感,滿腹言語便在喉頭,怎麼也吐不出口。

    「月牙兒,」他上前一步,忽地緊握住她雙肩,「為什麼不肯見我?為什麼?」

    他熱烈的眸光逼得她呼吸一緊,只能別過頭去。

    「跟我回去,月牙兒,跟我回長安。」

    她身子一顫,「不。」

    「為什麼?」他焦急地問,「你還恨我嗎?恨我那日說要休了你?恨我那日如此無情對待你?」

    她默然不語。

    「是我的錯。月牙兒,我知道錯了,喬翎來找過我,她告訴我你從前遭遇的一切……」

    她倏地一震,「翎姐找過你?」

    「嗯。」他點頭,眸色哀傷,「她讓我頓悟了自己有多愚蠢,多該死。」

    她心臟一緊,「不是你的錯,深哥,是我自己不該——」

    「不,是我的錯!」李琛堵住她話語、依然自責自怨,「我應該體諒你的苦處的,應該瞭解你的內心。我口口聲聲說愛你,卻還準備娶另外一個女人來傷害你。」他語音愈來愈低微,半晌,湛然黑眸忽地一揚,緊緊凝定她,「我向皇上辭婚了,月牙兒,我告訴他除了你我誰也不要,誰也不娶。」

    「你退婚?」她震驚莫名,「這可是欺君大罪啊。」

    「可是他許我了,皇上答應了我。」他急切地說明,「所以你放心吧,月牙兒,我不會再娶別的女人,你就是我的正室,是我唯一的妻子!」

    「琛哥,你……」她凝望他,芳心震盪不已。

    「我發誓,從今以後會一心∼意地待你,絕不委屈你。你相信我,相信我!」

    「可是你爹娘——」

    「放心吧,他們不會反對的。我娘聽說了你從前的事,還不停落淚,直說自己冷血,不懂得體恤你。」

    「可是,琛哥,我——」

    「你還可是什麼?還猶豫什麼呢?」李琛緊盯著她,「你方才說過,你是愛我的,不是嗎?」

    「可是我是殺了孩子的兇手!」她驀地悲憤狂喊,「我殺了我們的孩子。」

    他一愣,「孩子?」

    「他流掉了。」她望著他,眸子底蘊濃濃自責,淚水一顆接著一顆碎落,「在我離開長安後不久,他就流排了……」

    「月牙兒——」

    「是我不好,我沒能好好照顧他,我不配當個母親……」

    「不,你沒錯,錯的是我。」李琛一陣心疼,將她扣人自己懷裡,「是我委屈了你。你一個女人在外頭漂泊,肯定吃盡苦頭,身子自然吃不消。」他鼻頭一酸,想像著她一個人孤苦伶計,四處無援的情景,「是我不好,沒照顧好你們母子。」

    「琛哥。」她低喚一聲,哭得更加心酸了。

    他圈住她細腰的手臂緊了緊,「跟我回去吧,月牙兒。我答應你,從今後會好好照顧你,疼你愛你,絕不讓你受一絲委屈。」

    她只是拚命搖頭。

    「為什麼不肯?」他心痛難抑,「你還怪我?怪我不體恤你,讓你一個人在外頭吃了一年多的苦?」「不,我不怪你,從沒怪過你。」

    「那為什麼?月牙兒,」他稍稍推開她,右手抬起她下頷,朗朗星目緊凝她「為什麼?」

    「因為……因為……」

    「究竟為了什麼?告訴我。」

    「因為我沒自信能讓你愛我一輩子!」她忽地揚聲吶喊,身子一個旋轉離開他懷抱,雙眸哀傷地望著他。

    「為什麼?你不信我嗎?」他語音顫抖、「不信我能愛你一生一世?」

    「我不是不信你,而是……」她唇瓣發顫,不知道該如何對解釋自己惶惑不安的心情。

    「你相信我吧,月牙兒。」他沉痛地喊道,「莫非要我掏出一顆心證明給你看?」

    「不是的,你不明白,不是那樣的。」

    「不是那樣是怎樣?」

    「你不懂的!」她拚命搖頭,神色蒼白,眸子盛著不見底的哀傷,「因為我是月牙兒,因為我只是月牙兒。」

    李琛一愣,「月牙兒?那又怎樣?」

    「你知道我娘為什麼要這樣叫我嗎?我的名字是盈月,她卻喚我月牙兒。」

    「為什麼?」

    「為什麼?」她慘然一笑,「因為我生來就是月牙兒,一生注定命苦,絕不可能像盈月一般圓圓滿滿的。我是有所缺陷的月牙兒——」

    「這就是你的想法嗎?因為自己注定苦命,所以不相信自己能得到永久的幸福?不相信我會愛你疼你一輩子?」

    「傻月牙兒,傻透了。」他輕輕歎息,伸手拉近她,俊眸深情地鎖住她,「誰說你得不到幸福的?想想看,雖然你小時命苦,可後來不是遇見了喬翎嗎?她難道不疼你愛你?對你不好?還有我呢?難道你覺得留在我身邊會不開心?我會對你不好?」

    「不是的,不是的——」

    「有誰生下來就注定一世好命?又有誰注定一生悲苦?大富大貴之家也有衰敗的時候貧苦人家說不定有一天也會翻身。」

    「可是我……我只是庶出……」

    「是庶出又如何?」他微微一笑,食指愛憐地點點她鼻尖,「難道你不比那些自以為是的千金小姐有氣質,有才情?為什麼我不被那些高貴人家的女兒吸引,卻偏偏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你?」

    「我……我不曉得。」

    「小傻瓜。」他忍不住歎息,「當然是因為你比她們好上千倍百倍了。她們徒然有家世背景,卻沒一點點出色的個人涵養,怎比得上你知書達禮、溫柔體貼,更兼滿腹才氣?」

    「琛哥,你把我……形容得太好了。」

    「怎麼會?你的好我還說不到十分之一呢。」

    「可是我——」

    「答應我吧。」李琛溫柔地截斷她,眸光渴切地圈住她,

    「你就算不信任自己,也請相信我。我會一生一世愛你的。」他低聲說道,嘴角柔柔一牽,「還記得那首『上邪』叫我們相互立警水不分離的。」

    她聞言,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顫。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他再度開始低低念起那首詩來,「山無稜,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乃敢與君絕。」她亦再度輕聲接續,絕美的容顏終於能夠揚起,眸中勻上一點點自信。

    而他心中強烈震撼,一時情動,終於忍不住低頭攫住她唇瓣,注入他所有溫柔探情。

    他會讓她相信的。

    總有一天,他會令她真真正正相信,相信一彎有所缺陷的月牙兒,還是可能得到屬於她的圓滿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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