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新好男人 第九章
    流言再度以烈火燎原之勢在翔鷹集團大樓熱鬧傳開,這一回,是有關集團財務副總裁的得力助手錢家聲。

    「喂,你聽說了嗎?」整潔的洗手間裡,一個女同事一面對鏡梳理頭髮,一面說道。

    「聽說什麼?」另一個女人伸手搶過她的口紅,「這是新款的吧?借我一下。」

    「你沒聽說錢家聲的事嗎?柴副總炒了他了!」

    「什麼?柴老炒他?」口紅意外超出唇線,「不可能吧,他那麼一個懂得逢迎拍馬的人,柴老不是一向很欣賞他嗎?」

    「這我就不知了。財務部的人告訴我剛才柴副總在辦公室裡把錢家聲罵了一頓,之後他就回到自己辦公室收拾東西了。」

    「怎麼回事啊?會不會是因為柴晶晶?」擦口紅的女人忙著找衛生紙。

    「柴副總的千金?你的意思是」

    「八成錢家聲玩弄人家感情,惹惱了柴老吧。」她說,專心地對鏡拭去唇畔的紅漬。

    「不會吧?他玩弄人力資源部那個劉玉婷也就罷了,連柴副總的寶貝女兒都敢得罪?」

    「誰知道?」擦完口紅的女人對鏡嘟了嘟嘴,忽地,雙眸愕然圓睜。

    一張嚴厲冷淡的臉孔與她在鏡中對望。

    劉玉婷?

    她心跳一亂,雙頰立刻泛起尷尬的紅潮。「呃,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她喃喃道歉。

    可劉玉婷根本不理,冷冷擠開她,打開水龍頭,使勁清洗雙手。洗完後,她用力甩動雙手,清涼的水滴濺得兩個女同事上衣都濕了。

    然後,她轉過身,帶著蒼白的臉色與充滿恨意的眼神忿忿離去。

    ***

    「家聲,我聽說了。」女人娉婷的倩影如一陣風般捲進錢家聲的私人辦公室,「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正收拾著東西的錢家聲聽聞清脆的質問,緩緩抬頭,「晶晶。」他低聲喚,嗓音緊繃。

    柴晶晶心一緊,「到底怎麼回事?」她雙手撐住辦公桌面,仰起清秀瞼龐,「爸爸告訴我……他告訴我——」

    湛眸一沉,「告訴你什麼?」

    「他說……你收了張支票。」明眸凝定他,忽亮忽暗,「是真的嗎?」

    他沒有回答。

    「他說,因為他要求你離開我,所以你跟他敲詐了兩千萬——」她咬牙,「算是分手費。」

    他依然不語,靜靜繼續收拾東西。

    她驀地伸手扯住他的手臂,「你回答我!錢家聲,這是真的嗎?你真的收了那張支票?」

    「……我是收了。」

    「什麼?」柴晶晶愕然,半晌,只是僵立原地,腦海一片空白。

    他真的收了支票?真的跟她父親敲詐了兩千萬?不!她不信!怎麼可能?

    「家聲……家聲,你別……別開我玩笑,你說實話。」她瞪著他,嗓音發顫,容色發白,「我爸他……是胡說八道的吧?」

    他默默望著她,「我是跟他要了兩千萬。」

    「為什麼?」

    「因為我需要。」

    「你為什麼需要?這麼大一筆錢啊!你就這麼缺錢嗎?」

    「我是缺錢。」

    「那也不能用敲詐這種手段!」她幾乎歇斯底里,「拿出來!家聲,把那張支票給我!」

    「晶晶,你冷靜點聽我說……」

    「我不聽!你拿出來就是了!」一面尖聲喊著,她一面動手摸索他全身上下,「在哪裡?你把支票藏在哪裡?」

    「晶晶,住手。」他試圖阻止她狂亂的舉動。

    她不聽,依然固執地搜身,柔若無骨的小手在他身上四處撫探,讓他既尷尬,又不禁莫名發熱。

    這太荒唐了……

    「拿出來!你拿出來啊!」玉手伸進了他的褲袋。

    他連忙把它抓出來,緊緊定在他胸前,「晶晶,你別胡鬧了!」

    她仰頭,淚光瑩瑩,「支票到底在哪裡?」

    他一陣心軟,鬆開她的手,伸手探入西裝內袋,取出柴玉明剛剛落款簽名的支票。

    她一見,立刻就要伸手搶過來,他連忙退後一步。

    「家聲!給我,我撕掉它!」她氣急敗壞地喊。

    他搖頭,神態凝肅,「不行。」

    「為什麼?」她用力跺腳,「我不要你收這種錢!不要你跟我父親要什麼分手費!你……你不覺得自己很卑鄙嗎?居然用這種手段要錢?你怎麼能這麼做?簡直太無恥了!」

    一連串的斥罵激得錢家聲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凝望她,湛黑的眸愈加沉黯,「這不是分手費。我們兩個根本不算正式交往,又何必分什麼手?」他頓了頓,唇角牽起自嘲,「可你說得沒錯,我的確卑鄙;這筆錢的確是我向你父親敲詐的。」

    「你……為什麼要敲詐他?」

    「因為他利用我完了之後便想一腳把我踢開,因為我確實需要一大筆錢,因為他有不少把柄落在我手上。」他冷靜地解釋,一句比一句更銳利,一句比一句更撕扯著她疼痛的心。

    她眨著酸澀的淚眼,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

    「把……把支票撕掉——」她顫著嗓音再度懇求。

    他閉眸,深吸一口氣,「我不能。」

    心碎了,淚水紛紛墜落。「我瞧不起你,錢家聲,你如果是男人的話就不會做這種事……不,任何有骨氣的人都不會這麼做。你簡直……你太令我失望。」

    「很抱歉令你失望。」他緊緊咬牙,伸出拇指緩緩替她拭去頰畔淚水。「我真的很抱歉,但我,就是這麼一個男人。」他啞聲說道,幽邃的眼眸掠過複雜暗影——彷彿帶著幾分柔情,幾分歉意,幾分自嘲,還有幾分藏得極深的壓抑與痛苦。

    她沒看見,悻悻然展袖抹去眼淚。

    「再見!算我看錯人了。」

    他默然,怔怔望著她倔強離去的背影。

    「……好啦,這下我可總算擺脫這個小麻煩了。」他自言自語,語聲似乎輕快,可緊緊交握的指尖卻狠狠刺痛了掌心。

    ***

    夜逐漸深了,蒼黯的夜幕緩緩罩落城市。

    可總是五彩繽紛的台北市,並沒有因為黑夜的來臨而稍稍褪去顏色,相反的,她仰起抹上淡淡胭脂的容顏,微笑接受夜的披風。

    夜晚的台北,是美麗的、自信的,可絢麗的容姿後,掩著不為人知的寂寞。

    城市是寂寞的,因為住在城市裡的許多人,許多心,是寂寞的,因為在城市裡生活的人總要戴上剛毅堅強的面具,縱使他的心有多麼脆弱……

    想著,錢家聲的嘴角不禁自嘲一扯。

    什麼時候他變得如此多愁善感了?只因為失業了便讓他忽然成了個詩人?又或者,是因為下午被柴晶晶痛罵了一頓?

    她瞧不起他,她對他失望,她認為他沒骨氣。

    是的,他是沒骨氣,事實上,他也鄙夷所謂的骨氣。

    人為五斗米折腰,這不就是社會的現實?生活在這個世界,生活在這座精明冷厲的城市,他一向懂得遊戲規則,不是嗎?

    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這就是這個社會信奉的真理!

    他沒有錯,跟柴老要來的支票是他該得的補償,就算敲詐也好,他拿定了,因為他的確需要……

    「我沒有錯。」他堅定地對自已宣稱,透過車窗往前方直視的眸光忽地冷冽。

    他沒有錯,他只是照遊戲規則玩而已。

    一念及此,他忽地用力踩下油門,寶藍色的Cetiro往陽明山的方向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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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小哲是我的兒子?」聽聞爆炸性的宣言,紀禮哲只覺腦子一陣暈眩,扣在指間的咖啡杯一晃,差點落下。

    他瞪著將他邀來譚昱陽明山別墅敘舊的學妹,眸光又是震驚,又是不信,還有微微的茫然。

    程馨心一扯,胸口為他莫名的眼神發疼,「我就知道學長完全忘了。」

    「忘了?我究竟……忘了什麼?」他完全不記得了,不記得他曾經與她纏綿歡愛,甚至令她懷了孕——這個學妹對他而言,一向就只是個學妹啊。

    「學長,你記不記得你畢業那年生日?那天,你在酒吧喝得爛醉——」

    紀禮哲臉色一白。

    是的,他想起來了,那天,他接到父親打來的電話,命令他馬上回台灣進翔鷹集團工作。父親不許他留在美國,不顧他成為建築師的夢想,硬要他回國繼承家業。

    他拿自己患上胃病的身體威脅他,他這個做兒子的只得乖乖聽命。

    夢想被剝奪的不甘心讓他自暴自棄地喝了一整天酒,試圖麻醉自己……

    「那天晚上,當我看著你醉醺醺地從酒吧裡出來時,我很心疼,又好高興,因為自己終於有跟你單獨相處的機會。」程馨幽幽地說,「我趕上前扶你,將你帶到附近一家汽車旅館。」

    「你……為什麼這麼做?」

    朦朧的眼眸凝定他,「因為我愛你,學長,當時的我其實暗戀著你。」

    「什麼?」他一震。

    「我一直喜歡著你,可我知道,你並不喜歡我。」她沙啞著嗓音,「在你心底,一直有另外一個人。」

    是婉兒——她指的是婉兒……

    紀禮哲心一痛,想起不久前才逝去的女孩,他身子忽然開始發顫。

    程馨注意到他激動的神情,容色一黯,「我想,你現在也依然愛著她吧。」

    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望著她,等著她說下去。

    她深吸一口氣,「雖然我知道你不愛我,可我還是很渴望你,就算只有一晚也好,我希望與你共度,只有一個晚上也好——」她忽然停住了,容顏逐漸染上哀傷。

    「可是我……隔天早上並沒發現你,我以為我是由自己去投宿的,我……當天就回台灣了——」他說不下去了,知道自己每一句話都正深深地刺痛她。

    他毫無記憶的一夜,卻影響了她一生……

    「我只是出去買個早餐而已,回來以後,你已不見人影。」她搖搖頭,眼眸氤氳霧氣,「這是命,學長,命運注定我倆無緣。」

    「程馨,對不起——」

    「不,你不必道歉。」她搖頭,「是我自願的。」

    「所以你後來就嫁給了錢家聲?」

    她別過頭,「嗯,正好家聲跟我求婚,我一時衝動就答應了。」

    「他知道……你懷了小哲嗎?」

    「他不知道。」她顫著嗓音,「他一直以為小哲是他的兒子,直到有一次小哲受傷送醫院,需要輸血,他才發現小哲……原來不是他的兒子。」自責讓她的淚水一滴接一滴流落。

    他展臂擁住她,「我對不起他,我應該……好好謝謝他。」

    她哭倒在他懷裡,「學長,小哲他……得了白血病——」

    「白血病?」他失聲,「你是指血癌?」

    「對,血癌。」她哽咽著,「這幾年他一直接受藥物治療,雖然病情控制住了,可身子一直很弱,我們想盡辦法替他找合適的骨髓做移植手術,卻一直……一直找不到——」

    「別哭,程馨,我來想辦法。」他安慰她,「我一定會幫小哲找到骨髓的。」

    「不,其實家聲的朋友已經幫我們找到了,可那個人……那個人一開口就要兩千萬——」

    「兩千萬?」

    「嗯,這數目太大,我們倆一時湊不出來……」

    「我有。」紀禮哲截斷她的話,眼神溫煦,「交給我吧,我來付錢。」

    「……你真的有錢?」銳利的嗓音突如其來響起,客廳裡心緒震盪不已的兩人同時調轉視線。

    「錢家聲?」瞳底映入來人面孔,紀禮哲不覺愧疚。

    慚愧的神色似乎震動了錢家聲,他握緊雙拳,冷冷瞪視他,「你不必這樣看我,紀總,我是錯把你兒子當成我兒子,那也……沒什麼。」

    「我應該謝謝你,家聲,這些年多虧你照顧小哲。」

    錢家聲臉色一白,「你不必道謝!」他咬緊牙,「小哲他……也是我兒子,我照顧他是應該的。」

    「無論如何,我還是謝謝你。」說著,紀禮哲站起身,伸出右手。

    錢家聲一動不動,他瞪著那只表示友好的手,雙手微微發顫。終於,他一甩頭,伸手與紀禮哲一握。

    這一握,就表示了他承認小哲不是他親生兒子;這一握,就表示他不再是小哲心中最親愛的父親;這一握,就表示……

    他猛地抽回手,「你不必煩惱錢的事,兩千萬我已經湊到了,我來替小哲出這筆錢。」

    「不,讓我來吧。」紀禮哲連忙道,「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沒盡過一個做父親的責任,讓我來吧。」

    「我知道翔鷹集團最近狀況不好,你手頭可能也很緊……」

    「沒錯,翔鷹情況是不好。」紀禮哲微微苦笑,「可你相信我,兩千萬對我來說並不是一筆大數目,我完全拿得出來。」他眸光真誠。

    錢家聲一顫,彷彿被那樣的眸光給燙到,他握緊雙拳,拚命地握緊……

    「家聲,讓禮哲出吧。」程馨柔聲插口,「我知道你籌這筆錢不容易,算了,又何必麻煩你四處向朋友借錢呢?」

    麻煩?她為什麼這麼說?他從來沒這麼想過!只因為小哲找到了親生父親,就不需要他來插手嗎?

    「我不覺得麻煩!一點也不!」他忽地瞠目狂吼,狠狠瞪視客廳內另外兩人。

    程馨被他粗暴的神態嚇了一跳,不覺往後一退,紀禮哲輕輕握住她的肩。

    他瞪著他們,瞪著驚嚇的她與溫和的他,胸膛熊熊燃燒的烈焰逐漸滅了,冰涼的寒意緩緩漫開。

    他們才是小哲的親生父母,紀禮哲才是小哲的親生父親——瞧他們,連名字都相似呢,程馨當初這麼取名肯定有她的用意。

    只可惜他到現在才領悟,到現在才明白……

    他太傻了,蠢得教人不敢相信!!

    一念及此,錢家聲驀地從上裝口袋取出支票猛力一撕,跟著用力一甩。

    碎成兩半的紙片,宛如柔美的羽毛,在空中輕盈飄落——「我像個白癡。」他喃喃自嘲,眼眸迷濛。

    這張支票——這張他出賣了自尊與格調換來的支票,再也不需要了……

    好半晌,他回過神,啞著嗓音問道:「小哲呢?」

    「他在……樓上睡覺。」

    「這麼早?」

    「嗯,他體力還沒完全恢復,我讓他早點上床休息。」

    「我知道了。」他點點頭,「我上樓看他一下。」

    「家聲,我……」程馨開口想說些什麼,神情不忍。

    「別。」錢家聲做了個手勢阻止她,在蒼白的臉色映襯下,唇角的微笑顯得勉強,「我上去看他一眼,就一眼,然後我馬上走,馬上走——」他忽地一頓,恍如不知所措地看了她一眼,可只一轉瞬,他立即轉身離去,迅速行進的步履,微微不穩。

    ***

    「寶寶,他真是個壞蛋,簡直壞透了。」柴晶晶抱著愛犬,哽咽著嗓音喃喃數落。

    夜深了,月光透過窗扉輕輕籠上她蒼白的容顏,淡淡地染上她漾著淚的眸,染出一片惆悵。

    在這麼深、這麼靜、這麼惆悵的夜裡,柴晶晶終於明白了,原來她早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一個人。

    一個壞男人。

    「我還罵過劉玉婷笨,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傻到愛上一個壞蛋,可原來……原來我自己也一樣傻。」她抱緊寶寶,濕濕的臉頰貼上它柔軟的毛,「我是白癡。」

    寶寶低低哀嗚,悲傷的黑瞳瞅著它最親愛的主人。

    「我是白癡,寶寶。」

    寶寶伸出舌尖,輕輕舔了舔她的頰,嘗到一股鹹味。

    她對它苦笑,頰畔淚水靜靜滑落。

    「他讓我失望,寶寶,就像爸爸讓我失望一樣,我曾經發誓再也不對任何男人懷抱希望的,我曾經發誓不會像媽媽一樣傻到去愛一個男人,而且還愛上那麼壞的男人……

    我想,這輩子絕對不會有任何男人能讓我動心的,可偏偏是他,偏偏是他——」她展袖抹淚,「當初倒不如不要接近他了,我應該……離他遠一點,我早該知道的,不論是爸爸還是他,他們只會……只會——」

    只會讓她傷心而已。只會讓她失望,只會讓她痛苦……

    早知道對他惡作劇會賠上自己一顆心,當初她真該離他遠一點的。

    她該離他遠一點,可為什麼腦海卻浮現了那天在文化大學後山他對她微笑的臉孔?

    他對著她笑,遞給她一支火花燦爛的仙女棒,可一對黑眸卻比火花更晶亮。

    我知道跟我這種人一起過生日你很哀怨,不過你也不必擺一副這麼悲苦的表情吧?

    他笑嘻嘻地對她說,她以為他注意到了她低落的心情,所以特地這樣做來振奮她的精神。

    那一刻的他,是溫柔的,溫柔得令人感動,溫柔得讓她不小心遺落了自己的心……

    「如果生日那天我回家去,不跟他在一起就好了。」

    那她就不會不小心喜歡上他了。

    歸根究柢,是她自己的錯,是她自己傻——「是我太傻,寶寶,對不?」她淚眼朦朧地問。

    寶寶拚命舔她,試圖安慰她。它不想見她哭,它的主人一向那麼活潑開朗的,她一向笑得那麼甜美、那麼燦爛,它不要她哭。

    「汪汪、汪汪。」它輕輕吠著,忽地,門外不易察覺的細微聲響震動了它,它連忙豎起耳朵。

    「晶晶,開門,柴晶晶,你給我開門!」細微的聲響轉成男人暴躁的嗓音,跟著是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是隔壁那傢伙?

    寶寶愕然,瞪大一雙黑亮的瞳,擔憂地望著它的主人。

    果然,柴晶晶淚痕未乾的臉顯現怒氣,以及淡淡驚慌。她斂著呼吸,抱著它一動不動。

    「晶晶,我……我知道你在家,開……開門,我有話……跟你說。」不知怎地,男人說話斷斷續續地。

    她僵著身子。

    「開門!柴晶晶!開門,」他好像生氣了,開始用力踹門,沉重的悶響在黑夜聽來格外嚇人。

    柴晶晶驀地站起身,臉上的驚慌不見了,留下的只有怒氣,「我不開!你這個白癡!離我遠一點!」

    「開門!」

    「你快滾!不然我報警了。」她尖聲威脅。

    而這威脅彷彿產生作用了,他停下踹門的動作,靜了下來。她聽見他轉過身,往自己家裡走去。

    真是個……真是個沒用的男人,一聽見報警就嚇成這副德行,真沒用!

    她又是鄙夷,又是心痛,再次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愛上這樣一個男人。

    淚水又開始不爭氣地墜落了……

    正當她無奈低泣時,門外忽然再次有了動靜,這一次,不是粗魯無禮的踹門聲,而是小提琴亂七八糟的調音聲。

    是她的小提琴——上回她在他家練習、遺忘在他家的小提琴!

    他想拿它做什麼?

    柴晶晶不解,不禁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終於,在將近一分鐘粗魯的調音之後,他正式按下弓弦,拉起了悠揚悅耳的旋律。

    是——「愛的禮讚」?

    艾爾加的「愛的禮讚」,她曾經故意在家裡一遍又一遍地練習,一遍又一遍地刺激他的樂曲。

    他竟在她門外拉起了「愛的禮讚」——他什麼意思?

    這算某種報復嗎?

    柴晶晶蒼白著瞼,當樂曲逐漸纏綿而激昂,她身子也逐漸顫得厲害。

    學姊說過,當年錢家聲追她時,曾經在她宿舍樓下一遍又一遍地拉這首曲子,熱情的琴聲打動了宿舍裡所有女孩,每個人都勸她答應他的追求。

    他終於以熱烈的攻勢得到了學姊。

    可他今晚為什麼在她門外拉這首曲子?他有意嘲諷她嗎?還是這是他表達歉意的方法?

    她不會原諒他的!絕不會!

    一念及此,她驀地放下寶寶,走向門扉,怒氣沖沖拉開了門,「你究竟想怎樣?錢家聲!非把所有鄰居搞得雞犬不寧你才高興嗎?」

    他停止拉弓,放下小提琴。

    她見了,一把搶過,「這是我的小提琴!」

    他沒說話,泛紅的雙眸默默盯著她,跟著,打了個酒嗝。

    迎面衝來的酒味令她蹙起了眉,「你喝酒了?」

    「是的,我喝酒了。」他忽地吃吃地笑,「所以你是打算讓我進門呢?還是讓我繼續在門外發酒瘋?」

    「你!」她怒視他,在發現附近已有幾個鄰居探頭探腦後,她忽地伸手一把將他拉進屋。

    「你瘋了!」關上門後,她立即轉身怒斥他,「喝這麼多酒做什麼?」

    他沒有回答,搖搖晃晃走進大廳,在地板上頹然坐倒。寶寶衝到他面前,低低吠吼。

    他瞪它一眼,揮了揮手,「離我遠一點!笨狗,呃,小心我把你……煮來吃。」

    寶寶對他的威脅視若無睹,繼續吠叫。

    他只得不理它,抬頭,迎向柴晶晶怒意盎然的容顏,「你一定……很討厭我吧,晶晶。」

    「當然!」

    「其實我……也討厭我自己。」他顫顫微笑,「有時候也會想,呃,像我這種人到底有沒有存在的價償——」

    「你神經啊!」她心一扯,莫名疼痛,「胡說八道什麼?」

    「我沒有……胡說八道,是真心話。」他低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真的,沒說謊。」

    「你喝醉了。」

    「沒有!」他迅速否認,跟著,停頓一會兒,眼神微微迷茫,「可能有一點吧。」

    「你——」她又氣又急,又是不知所措。他醉了,而她完全沒有應付醉漢的經驗。

    「你知道……我剛剛拉的曲子嗎?」

    「當然知道。你忘了我曾經練習過很多遍給你聽嗎?」她諷刺他。

    而他彷彿聽不懂她的嘲弄,對她微微地笑,「從前……唸書的時候,我為了追程馨,拚命練這首曲子,拉給……拉給她聽,後來,她答應了我的求婚,我真的……真的很高興。」嗓音瘠痘,「我那時候很喜歡她……真的很喜歡。可我沒想到,對她而言,我只是個替代品——」

    聞言,她怔怔地望著他。

    「我跟她結了婚,生了小哲,可小哲……不是我兒子——」

    「什麼?」她一驚,不覺坐倒在他身畔,「你說小哲——」

    「是紀禮哲的兒子。」他陰鬱地接口。

    紀禮哲?小哲是紀禮哲的兒子?

    柴晶晶不敢相信,可仔細一想,這樣一來許多問題都有了解答。為什麼學姊會跟他離婚,為什麼他明明很愛小哲卻又不敢將他留在自己身邊,為什麼他怎麼也不肯告訴她真正的原因——禮哲,紀禮哲——難道學姊愛的一直是另外一個男人?不是他?

    她的心揪緊了,「你什麼……什麼時候知道的?」

    不哲受傷送醫院那次,我想輸血給他,卻發現自己不能輸。」說著,他忽然笑了,笑聲既沉啞又尖銳,「我是他爸爸,竟然連輸血給他都做不到,竟然連這點忙都幫不上……哈哈!哈哈!」

    這笑聲,太悲傷了,盛滿了濃濃無奈。

    她不忍聽,不覺伸手握住他冰涼的手,「哦,家聲。」她為他心疼,雖然剛剛還想著要離他遠一點,現在卻不禁要為他心疼。

    他望她一眼,像孩子般祈求的眼神震動了她,然後,他彎下腰,將額頭抵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我剛剛才知道紀禮哲原來就是小哲的親生父親,我拿著支票想給程馨,可她卻說不需要,紀禮哲會出錢的……」

    柴晶晶雙手」緊,「什麼?家聲,你的意思是那張兩千萬的支票是要給學姊的嗎?」

    「是要給……小哲治病的。」他啞聲答,「那個提供骨髓的人要求兩千萬。」

    原來如此,原來是為了小哲他才出此下策!

    她眼眸一酸,「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因為你……說得沒錯,我這麼做是很卑鄙。」

    「不—不是的。那時候我以為你是為了自己,可你是為了小哲……哦,家聲。」她想著他進門時對她說他也討厭自己——「其實這麼做你也很痛苦,對吧?」

    為了兒子的病,他出賣了自己的自尊與人格,其實他也很痛苦的,是吧?

    心弦一繃,再度扯落了眼淚。

    「支票……我已經撕了,用不著了。」他低低自嘲,「用不著了。」

    「家聲——」

    他驀地抬頭,幽黑的眸亮著某種壓抑的火苗,躍動著,綻放痛苦的芒,「你瞧不起我,對吧?晶晶。」

    她心一頭,「不!不是的!」

    他嗤笑一聲,「沒關係,你不必安慰我,其實我也承認自己有點小人。大家都說我逢迎拍馬,善於奉承——」嘴角再度勾起自嘲,「我還覺得自己這樣做很對呢。」

    「不,家聲,你別這麼說,我沒有瞧不起你!」她急切地解釋,「是我錯了!我自以為是,誤會了你。對不起,家聲,我不應該那麼說你……」

    他伸出食指堵住她的唇,「噓,別說了,我明白。」

    「家聲。」她心一痛,驀地展臂,將他擁入懷裡。

    他沒有抗拒她的溫柔,臉龐埋入她柔軟的雙峰之間,呼吸著她身上甜蜜清新的氣息。

    兩個人就這麼擁抱著,良久,他忽然抬起頭。

    「晶晶?」凝望著她的眸有些不確定。

    「嗯?」

    「我可以吻你嗎?」

    「咦?」紅霞飛上她的頰。

    「我想吻你,」他傻傻地問,「可以嗎?」

    「為什麼……為什麼問我?」她臉頰燒燙,心跳急促,「有人這樣問的嗎?」

    「記得嗎?有一次我的唇不小心擦過你的,你就甩了我一巴掌。」他說,彷彿有些委屈,「所以我一定要問清楚,免得你又打我。」

    傻瓜!他真是個傻瓜!喝醉酒的男人都會像他這樣孩子氣得讓人又心疼又好笑嗎?

    他這麼孩子氣,教她連羞澀也忘了……

    「你上次在門口吻我可沒問我的意見啊。」她喃喃。

    「什麼?」他茫然地說,「你說什麼?」

    討厭!他真的醉糊塗了嗎?

    她不情願地瞪著他,可當她看見他回望她的神情是如此無辜,禁不住輕輕歎息。她伸手捧住他的臉龐,一顆心柔柔悸動,「我說,我保證這一次不會再打你了。」她低語。

    毋需她更進一步暗示,他立即伸手扣住她的後頸,滾燙的唇溫柔地印上她。

    他全心全意地吻她,而她全心全意地回吻。

    月華輕盈地灑落,淡淡地映上他與她的頰,他與她的唇——夜,甜美靜謐,唯有寶寶細細的嗚嗚在室內不滿地迥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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