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法戰侶 第十章
    他要走了,要回上海去了。

    矢島熏一面收拾著自己的行李,一面卻也忍不住側耳聽著另一間房的動靜。

    那裡傳來的每一陣細微聲響,對她,都是難以言喻的痛擊,壓迫她無法順利呼吸。

    從她在醫院裡醒來,一直到傷癒出院,兩人一起回到這家旅館打包行李,他除了關懷她的傷勢,一句多餘的話也不說。

    他甚至不曾問她有關鮑伯的事,她本來想告訴他的,想告訴他後者不曾在媒體上公佈的秘密。

    他是個「克隆」。

    矢島熏奇怪他為什麼不對外公佈這一點,或者,他們有個什麼秘密公約必須遵守,而他不敢不從。

    她不停猜測著,好想找個人分擔心中沉重的疑惑,好想聽喬石說說他對這一切的看法,可她卻──沒有機會。

    他總是平板嚴肅的神情阻止了她。

    如果這幾天他沒有天天到醫院探望她,她幾乎要以為他對她根本毫不關心。

    但他──真的關心嗎?

    矢島熏想,澀澀苦笑。

    如果真的關心她,為何對她如此冷淡,甚至不太樂意私下與她獨處,每回與她獨處,總是怔忡不定。

    也許,他有些怨她吧?因為她絆住了他追隨未婚妻離去的步伐。

    在她醒來第二天,雅薇到醫院來探望她,嘴上雖不說什麼,蒼白的面容卻流露著明顯的怨懟。

    離開時,她甚至因為步履太過急促差點跌倒,喬石急切地伸手扶住她,卻遭她一把甩落。

    矢島熏知道他想追上,他充滿自責的表情這麼告訴她,可他卻在瞥視她一眼後,硬生生停下步伐。

    她才……她才不需要他的同情呢!

    奇異的刺痛襲上矢島熏眼眸,她眨眨眼,強迫自己繼續收拾行李。

    她不需要他的同情,他如果要走,儘管請便。

    她當時就是這麼告訴他的,慷慨激昂地對他如此喊道,可他卻只是默然地聽,一動也不動。

    為什麼他那時不走呢?她不需要他的同情,不需要他那種自以為是的溫柔!他喜歡誰,愛戀誰,儘管去追就是,為什麼要為了她留在哈斯汀呢?

    為什麼!

    一顆珠淚驀地從矢島熏眼眶逃逸,跟著,一陣敲門聲令她迅速展袖將眼淚拭去。

    她絕不讓喬石看見自己的眼淚,絕不!

    她不是那種柔弱的女人,不需要這種可笑的武器……

    「請進。」清雋的嗓音平靜無痕。

    喬石輕輕推開門扉,寫著沉重疲倦的俊容映入她眼瞳。

    她呼吸一緊,「你收拾好了?」

    「嗯。」他點點頭,「你呢?」

    「我也好了。」她收回眸光,拉上行李拉煉。

    「那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她打斷他,「有人會來接我。」

    幽深的黑眸望向她,蘊著說不盡的蕭索。

    心臟重重一扯,她深呼吸,強迫自己迎視他惆悵的眼神。

    為什麼要這麼看她?他難道不知道這樣會擰痛她的心嗎?

    「你要回上海嗎?」

    「……不。」

    「去英國?」

    「是的。」他一頓,半晌,補充說道,「這是我欠雅薇的……」

    「不必跟我解釋!」她銳聲截斷他,跟著提起行李,「既然我們各有各的目的地,就從此分道揚鑣吧。」

    話語方落,窈窕的身軀立即從他身邊飄過,美麗的瞳眸看也不看他一眼。

    她走得堅決,一絲猶豫也沒,直到他在她身後輕輕喚她的名。

    「熏。」

    她腳步一凝,「什麼事?」

    「……保重。」低啞的嗓音有太多蒼涼,太多沉重。

    墨睫一眨,再也承受不住淚水的重量。她不敢回頭,匆匆下樓,奔出旅館大門。

    可沒想到,等在樓下的,是一個更令她傷痛欲絕的消息。

    母親派來接她的司機面色發白,一見她便顫抖地開口,「小、小姐……總理閣下他……他──」

    「我爸爸怎麼了?」

    「他……遭人暗殺──」

    世界,在瞬間轉成最深沉可怕的黑暗。她身子一軟,往後顫顫倒落──

    一個有力的臂膀接住了她。

    ☆ ☆ ☆

    當矢島熏再度展開眼簾,映入眼瞳的是一張寫著濃烈擔憂的臉龐。

    是喬石,他正蹙著眉凝視著她,一手輕輕托住她頸部將她擁在懷裡,另一隻手,輕輕撫著她在額前凌亂的頭髮。

    「我們……在哪裡?」她問,嗓音虛弱。

    「在車上。」他低低回答,「你家司機正準備帶我們回首都。」

    「我──們?」她怔然,半晌,驀地坐直上半身,「你也一起去嗎?」

    「嗯。」

    「你──幹嘛跟著我去?」她恨恨瞪他,「你不是要去英國嗎?你應該要去的地方是機場,不是我家!」

    「我改變計劃了,熏,我將機位延了期……」

    「為什麼延期?」

    「我不能丟下你一個人,熏,」他深深望她,一面輕柔地撫著她額,「你需要人照顧。」

    照顧?她需要人照顧?所以他決定留下來陪伴她?

    矢島熏瞪著喬石俊秀的臉龐,他神情溫柔,情意深厚,可不知怎地,那樣的溫柔和情意落入她眼底竟成了絕大的諷刺。

    她不需要,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同情……

    他愛我,矢島熏,他巴不得快點趕到我身邊,可卻因為同情你不敢這麼做。

    雅薇充滿譏諷的嗓音忽地在她耳畔迴旋,似真似假,逼得她透不過氣……

    「我不需要人照顧!」一念及此,她驀地甩開他的手,激動地喊道:「尤其是你!聽懂了嗎?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照顧!不必因為同情我留下來,我不需要,我一個人也可以處理得很好!」

    「熏。」對她突如其來的激動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你……」

    「走開!不要碰我!」說著,她一面挪動身子離開他懷裡,一面猛力敲著隔絕前後座的黑色車窗,「停車,停車!」

    加長型房車聽從她的指示,踩了煞車,優雅地在柏油路邊停歇。

    矢島熏深吸一口氣,「下車。」清冷的嗓音自她蒼白的唇間吐逸。

    喬石緊緊擰眉,「熏,讓我陪你回去。」

    「不需要。」

    「可是你……」他咬著牙,不知該如何表示自己對她的心疼,「你的父親──」

    父親!

    聽聞這兩個字,矢島熏再也無法假裝平靜,纖細的雙肩激烈地顫抖起來,「就算……就算我爸爸他真的……」她緊緊閉眸,嗓音哽咽,「去世了,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

    「這不是同情,熏,我只是……」他試圖解釋,她卻銳聲打斷了他。

    「這是同情!」她嘶啞著喊,灼熱的疼痛燙上眼眸,「你本來打算到倫敦去跟雅薇會合的,卻因為我爸爸……留了下來──你還說這不是同情?」蒼白的秀顏驀地轉向喬石,冷冷瞪他,「到倫敦去照顧你的雅薇吧,我不需要你,喬石。我不是那種軟弱的女人,我一個人……也可以挺過去。」

    「熏!」他瞪她,真不曉得該如何說服她,只能無奈地歎息,「你為什麼就那麼倔強呢?」

    她不語,只是漠然撇過頭。

    他瞪視她,數秒,終於點了點頭,「好,我下車。」頓了一頓,「但這並不表示我會離開,我會待在你家附近,直到你願意見我為止。」

    心臟因他堅定的話語猛烈一扯,可嬌顏依然冷凝。

    「……隨便你。」

    ☆ ☆ ☆

    軍務大臣受槍傷,總理大臣被暗殺身亡,近來多舛的哈斯汀風起雲湧,正隱隱掀起一場詭譎風暴。

    是一場政變的前兆。

    哈斯汀的女王安琪莉雅在一個夜裡,藉著弔唁之名偷偷告訴矢島熏這個依然秘而未宣的消息。

    「我們需要你的幫忙,熏。為了引誘陰謀者盡早現身,我才跟你父親定下這條引虎出閘的計策。」

    所以,她的父親並沒有死,一切只是一場戲。

    但,就算是戲,她也必須演得維妙維肖,將一個父親驟死的哀痛女兒扮演得恰如其分。

    這也讓喬石因為同情她,而在她身邊徘徊不去……

    該死!

    矢島熏暗暗詛咒,秀麗的蛾眉攢蹙,櫻唇亦緊緊抿著。

    「這樣可以嗎?熏,他一直在你家門外等著呢。」低沉且獨特的嗓音輕輕揚起,蘊著不易察覺的嘲諷況味。

    她咬唇,揚起頭來看了面前金髮藍眸的男人一眼,接著,眸光不由自主地向窗外飄去。

    透過透明的玻璃窗,她可以清清楚楚看見喬石站在總理大臣府對面一柱電線桿下,修長的身子微微靠著電線桿,臉龐雋刻著掩不住的疲憊。

    不論白天,黑夜,當她悄然透過窗簾偷窺時他總是站在那裡,彷彿從來不曾移動過分毫。

    他怎能如此堅持?已經連續好幾天了耶,他的體力難道用之不竭?

    就算是超人也該累了,不是嗎?他怎麼還不離開……

    低沉的嗓音打斷她凌亂的思緒,「看樣子他是下定決心,不見你一面勢不罷休了。」

    她深吸口氣,調轉眸光,「幫我一個忙,路西法。」

    「說吧。」

    「吻我。」

    「什麼?」簡單兩個字令名動歐洲的軍人訝異地揚眉,他伸出食指,輕敲著自己的下頷,燦爛的藍眸沈思地鎖住矢島熏。

    「你不肯答應嗎?」

    「為什麼要這麼做?」路西法閒閒問她。

    「我要……」她咬緊牙,「讓他知難而退。」

    「你以為他會相信嗎?」

    「為什麼不信?這幾天你天天上這裡來,他肯定會認為我們關係不尋常──他會相信的!」說到最後一句,她忍不住提高嗓音,微微激動。

    路西法凝望她,半晌,「我過來看你,並非為了演戲。」

    她心跳一亂,低垂眼簾,不敢迎視他的眼瞳,「我……明白。」

    他看著她,忽地微笑了,伸手撫上她的頰,「熏,如果有一天我必須離開這個國家,最捨不下的人會是你。」

    「這是……什麼意思?」她心跳更狂野了,禁不住抬眼瞪他,眸光不定,「你為什麼……要離開哈斯汀?」

    為什麼要背叛哈斯汀?

    她真正想問的,其實是這麼一句。

    但她不能問,不能說,因為這一切仍是個秘密,就算她早就知道了,也要假裝毫不知曉。

    這是一場戲而已,她扮演一個因父親死去而哀痛難抑的女兒,他,則扮演一個天天上門慰問的追求者。

    他只是想來探聽消息罷了,只想掌握任何一點點風吹草動。

    可這一切,真的只是演戲嗎?他的慰問與關懷,真的只是為了向她套取情報?或者,其實是真正的感情……

    快回頭吧,你還不明白嗎?你已經是甕中之鱉了!

    她好想這麼喊出來,好想這麼勸告他,但,她能做的,仍然只有緊緊閉嘴。

    可後者卻彷彿從她蒼白的神色中領悟了些什麼,藍眸掠過深沈的-芒,俊唇,卻揚起若無其事的弧度。

    「我只是這麼比喻。」他笑著說,「只想讓你這個遲鈍的女人明白我的心意而已。」

    「我──現在懂了。」她吶吶地,臉頰染紅。

    「可看來已經太遲了。」藍眸緊盯她,「看來你的心,已經在短短幾天內遺落在另一個男人身上。」

    「……我很抱歉。」

    「不必道歉。」路西法靜靜微笑,「只要把你答應的吻送給我。」

    ☆ ☆ ☆

    她──竟然跟那個男人擁吻。

    就在自己的臥房窗前,就在他炯炯的注視下,她踮起足尖,與那個俊美異常的男人纏綿地深吻……

    熏!他好強又可愛的熏啊,那張倔強的紅唇怎麼能夠輕易與別的男人輾轉相接?怎麼能夠?

    他的心──好痛,好痛,痛得他無法呼吸……

    終於,俊拔的身軀一旋,在蒼茫暮色下緩緩離去,背影,承載著難以言喻的落寞。

    ☆ ☆ ☆

    他終於走了。

    這一晚,當矢島熏站在臥房落地窗前,拉開部分窗簾悄然朝外窺視時,那連日來總是站在對街的男人身影,終於不再落入她眼底。

    他走了。

    她想,轉過身,背脊緊緊靠著冰涼的牆面。

    清冷的月光透過玻璃窗,切割著她蒼白的臉龐,細碎的疼痛從她的臉,直達她的心。

    右手,撫上心跳遲緩的胸膛。

    她的心,好痛,彷彿糾結成一團。

    為什麼?他走了後她不是應該鬆了一口氣嗎?這些天來她左思右想不就是拚命要想辦法趕走他嗎?為什麼當他真的走了以後,她反倒悵惘了、失落了、感傷了,胸膛像被狠狠地挖了一個洞,深不見底?

    淚水,不知不覺從眼眶逃逸,碎落臉頰。

    她哽咽抽氣,在他遠遠離開後,終於放縱自己哭了。

    房間很靜,除了時鐘滴滴答答的規律響聲,只有她細微的抽泣聲。黑暗,與絕對的靜寂,正逐漸佔領這間寂寞的房……

    驀地,悅耳的音樂鈴聲響起,劃破了這令人無法呼吸的沉靜。

    是她的手機。

    矢島熏怔怔地望向擱在梳妝台上,閃閃發亮的銀色手機,好一會兒,才走近接起它。

    「喂。」嗓音低微沙啞。

    「熏,是我。」

    拂過耳畔的正是她朝思暮想的聲音,她身子一顫,差點握不穩手中的手機。

    「是你?」逸出唇的語音太過沙啞,她頓了頓,藉著咳嗽清了清嗓子。

    「你在哭嗎?」他的嗓音忽然變得焦慮。

    她心跳一亂,「不,沒有……我沒哭。」

    「熏,你別逞強……」

    她冷冷截斷他,「我沒有哭!」就算哭也不會以眼淚作為挽留他的武器。「你打電話來做什麼?」

    「……沒什麼。」他語音沙啞,「只想告訴你一聲,不必再躲著不出門,我人已經在機場了,馬上就要離開。」

    「你──」語音幾乎梗在喉頭,「要走了?」

    「嗯,飛機半小時後起飛。」

    「到倫敦?」

    「嗯。」

    「那──很好。」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靜,「祝你們幸福。」

    他沒有回答,停頓好一會兒,才輕輕歎息,「你誤會了,熏,我並不打算與雅薇復合。我去英國只是想對她道歉,因為我曾經答應送她的禮物卻沒送到。」

    「什麼禮物?」

    「我答應在她生日那天陪她一天,可是──」

    可是為了救遭人綁架的她,所以他食言了!

    一念及此,矢島熏喉頭一梗,「你是因為這樣──才不打算跟她復合嗎?」

    「不是。」

    「那是……為什麼?」

    「因為我的心,早就遺落在另一個女人身上了。」他長長吐氣。

    「這是──什麼意思?」她伸手撫喉,呼吸不覺急促,「喬!這是什麼意思?你不愛雅薇了嗎?」

    「不愛了。」

    他乾脆的響應驚怔了她,好半晌不知所措,「可是……你曾經向她求婚,就算分手了,還將戒指送給她當禮物──」

    「你連這個也知道了?」喬石澀澀苦笑了一聲,「戒指本來就是專門為她買的。」他低聲解釋,「是她喜歡的樣式,所以我才送給她當生日禮物。」

    「那──那張CD怎麼回事?」

    「什麼CD?」他似乎不解。

    「Air Supply『Without You』!」她忍不住喊了出來。

    「哦,那張啊。」他彷彿這才恍然,「那也是她一直想要的,她找了好久都找不到,我出國時正好看到了,就順手帶了一張給她。」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雅薇一直在騙她嗎?她所說的一切都只是謊言?

    不!不可能。

    「……你的確是深愛著她吧?喬,跟她分手時你的心一定很痛,對吧?」她急切地問,一面期待著聽到答案,一面卻也不敢傾聽。

    「……不錯。」

    心臟一沉,「那你怎麼能說自己不愛她了?那麼濃厚的感情怎麼可以那麼簡單說淡就淡?難道你不是──不能沒有她嗎?」

    告訴我你可以沒有她,告訴我你已經不愛她了!

    她期盼著,期盼著答案的心情令她好緊張,心跳得好快,而汗水,不停從掌心滲出。

    「感情會死的,熏。」他終於開口了,語氣低沉,微微落寞,「單方面的感情怎能持續到永遠?」

    「可這不是單方面的,她──也愛你啊!」

    「……已經太遲了。」

    她驀地深吸一口氣,「喬,你──」

    「我愛你,熏。」

    突如其來的告白恍若夏季落雷,狠狠擊中她腦海,她倏地狼狽,暈頭轉向。

    「怎麼……怎麼可能?」

    「從認識你的第一天開始,我的心,便逐漸烙上了你的影子,愈來愈深──」他告白著,嗓音愈來愈低,終於消逸,可餘音,卻在她心頭繚繞不去。

    她眨眨眼,感覺溫熱的淚水再度不爭氣地落下,「可是你……只是因為我的個性跟雅薇有點像,所以才注意到我的,不是嗎?我不要……我不要當任何人的替代品,就算只有一部分也不行……」

    她不要,她不要他是因為自己有些像雅薇才喜歡她,她要自己在他心中是獨一無二的,是無可替代的……她知道自己小心眼,也許也無理取鬧,可是,她就是這麼希望啊!

    「我……不要你因為我像她而愛我──」話說到此,嗓音已帶著明顯的哽咽。

    他似乎注意到了,急急解釋,「不,熏,你跟雅薇不像,一點也不。你聰明、冷靜,卻又俏皮、可愛,你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堅強、迷人……」

    一連串的讚美由他口中洋洋灑灑吐落,她聽著,沉落的心逐漸翻揚。

    「你的意思是──你真的愛我?」

    「……我愛你。」

    這笨蛋!他氣死她了,他簡直就是要把她活活氣死!

    眼淚落得更凶了,她狠狠跺腳,忍不住衝著電話喊道:「你──為什麼不早說?為什麼到現在才說?」

    「我沒有勇氣。」相對於她的激動,他的語音是沈啞的,「我配不上你,熏。」

    「為什麼?」

    「一個連自己深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的男人,有什麼資格對她示愛?」他語氣苦澀。

    「這是──什麼見鬼的觀念?」她怒斥,「這就是你們上海男人所謂的溫柔體貼嗎?」

    「不是溫柔體貼,是──愛。」喬石啞聲道,「既然愛一個女人,就該好好保護她,不讓她受一點委屈、一點傷害。而我──」他深吸一口氣,「根本保護不了你。」

    笨蛋!笨蛋!簡直笨透了!

    「這不是愛!」她憤慨地喊,「這是該死的大男人主義!」

    「……無所謂了,熏,隨你怎麼笑我。」他語調落寞,「總之,我走了,祝福你跟那個路西法,祝你們──幸福。」

    「你──不許走!」眼見著他就要掛電話,她連忙出聲阻止他,「誰允許你就這樣走了?給我站住!」

    「熏,你……」

    「我警告你,不許你移動一步,給我站在原地,懂嗎?」她霸道地命令著,一面往房門口移動,隨手抓了一件大衣套上,便匆匆奔下樓,「給我好好在機場裡等著!」

    「熏,怎麼……」手機的收訊似乎出現問題,他的聲音開始變得斷斷續續,「我……你……」

    她忍不住焦急,「喂喂,你說什麼?你聽到我的聲音了嗎?」

    「……」

    「喬石!給我站在原地,不許你走!聽到了嗎?」最後一個字才落下,她窈窕的身軀已經如一陣旋風般捲出總理大臣府,後面還跟著幾個莫名其妙的保安人員。

    「……熏,我……」

    該死!她根本聽不清楚他說些什麼,也不曉得他究竟有沒聽到她的話,那笨蛋,該不會還按照原訂計劃登機吧?

    如果是,她會殺了他,絕對會追去英國好好教訓他──可惡!

    她心一橫,索性按下通話結束鍵,跟著轉身面對保安人員,「我要去機場找一個朋友,你們別跟著我。」

    「不行,小姐,女王陛下命令我們好好保護您的安全……」

    該死!

    「好吧,你們要跟來便跟來,把車子開過來,快點!」

    「是,小姐,還有……」

    「還有什麼事嗎?我趕時間!」

    「外頭有一個人,好像要找你……」

    順著保安人員的方向,她調轉了眸光,接著,倒抽一口氣。

    他──那個說自己已經在機場的男人居然正站在雕花鐵門外,手中還捧著一大束玫瑰!

    這該死地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匆匆奔過去,不一會兒,裹著黑色大衣的身子便落定鐵門前。

    「你不是──在機場嗎?」她瞪他,心底像是一塊大石落了地,卻也有點遭人捉弄的不悅,「還說飛機半小時後起飛?」

    他沒立刻回答,靜靜凝睇她,好一會兒,才低低開口,「我騙你的,熏,我本來只是想告訴你我走了,你就肯出門來,那我……至少還有機會見你最後一面。」

    「你──」她怒視他,想痛罵他,可對他癡情的用心卻有更多心疼,「笨蛋一個。」最後,她只能這樣喃喃說道。

    「我沒想到你會挽留我,還不惜一切馬上追出來。」他微笑,星眸掠過難以形容的輝芒,「謝謝你,熏。」

    「謝什麼啊?」她睨他一眼。

    他默然,許久才輕輕開口,彷彿鼓起莫大勇氣,「熏,難道你──也愛我嗎?」

    這傢伙!難道他到現在還弄不清楚嗎?

    她又氣又疼,又是微微酸苦,「我對你是什麼感情,難道你這個心理學家還側寫不出來嗎?」

    「別取笑我,熏,」他苦笑,「我這個心理學家一點用也沒有,還害你受了一刀……」

    「不,別這麼說。」她連忙止住他,一面按下門旁按鍵。

    阻絕兩人的鐵門往兩側滑開,終於,他與她之間,再也不存在任何障礙。

    她翩然旋身,立定他面前,仰起秀顏,璀亮的雙眸深深睇他,半晌,終於輕啟朱唇,「你救了我,喬,若不是你,我也許無法活著站在這裡。」

    「可若不是我,你也不會受傷……」

    「不。」她輕輕搖了搖頭,伸出食指,堵住他的唇,「只有兩分鐘,你在兩分鐘內就想出了解決辦法,已經夠了,喬。」

    他伸手扣住她手指,「你不怪我?」

    「就算你想了更久,我也不怪你。」她微微笑,「要是我,說不定要想上十幾分鐘呢。」

    他聞言,閉了閉眸,再展開時,掩不住濃濃情意,「熏,你真的愛我嗎?」

    「你到現在還不能確定嗎?」

    「我不……知道。」他低啞地,「我確實感覺到你喜歡我,但,你跟那個路西法卻又……」

    「那是故意氣你的!」她截斷他,「因為我以為你是因為同情我,才守在我家門外不走,所以才故意演出那一幕氣你的。」

    「你是──故意氣我?」

    「是啊。」她說,唇畔微笑是甜,是美,也是淡淡戲謔。

    「你好可惡,熏。」他像是抱怨,可眼底的笑意卻洩了底。

    他太高興了,極度的喜悅令他只想大叫大笑,在週遭一片靜寂的夜裡,扮演為愛顛狂的男人。

    是的,他是為愛顛狂,可他現在無法說話也無法大笑,只能癡癡地、癡癡地望著他心愛的女人……

    直到她溫柔的嗓音捉回他迷濛的神智。

    「你說過,感情不是單方面的,所以如果我讓你走了,有一天你是不是也會忘記我?」

    他回凝她,眼神同樣深刻,「……也許。」

    「我不准!」她忽地噘唇,頤指氣使地下著命令,「不准你忘記我,不准你離開我!」

    「熏……」他眸光一柔,輕輕歎息。

    她同樣輕歎,身子往他更挪近了幾分,玉手撫上他臉龐,順著分明的曲線記憶著兩人曾分享過的激情,「我要你永遠跟我在一起。」她深情望他,夢幻地呢喃,「讓我一直愛你,你也要一直愛我。」

    四束眸光在空中互會。

    好一會兒,氣氛只是恬靜,他沒有說話,她也不再說話,兩個人只是深深地、默默地看著對方。

    不需再言語,一切盡在不言中。

    蕭瑟的秋夜,沁涼的空氣中流轉的卻是激顫人心的旖旎──

    終於,喬石開口了,嗓音含著化不開的濃濃笑意,「羞不羞啊?熏,這像是一個淑女會說出來的話嗎?」他嘲弄她,星眸燦燦生輝。

    「我早就──不是淑女了。」矢島熏睨他一眼,索性甩了甩頭,讓披落在肩的秀髮更加狂亂,「你改變了我,現在的我只是一個敢說敢做的野丫頭。」

    「野丫頭?」他微笑加深,「我注意到了,瞧你,頭髮也沒梳就跑出家門,而且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大衣裡穿的好像還是睡衣。」

    她不置可否,只是輕輕地笑,「這樣才跟你相配啊,長不大的小男孩。」

    「哈!你居然敢嘲笑我?」

    「有什麼不敢的?我還打算笑你一輩子呢。」

    「好啊,不教訓教訓你,你還以為我們上海男人都很好欺負呢。看招──」說著,他欺身上前。

    她笑著側身躲著,以為他要打她,可他的大手卻捧起她臉龐,微微沁涼的嘴唇跟著印下溫熱的吻。

    熱情,且纏綿的吻。

    笑聲驀地消逸,取而代之的,是癡迷的輕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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