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朗整潔的球場空蕩蕩的,唯有夜空落下的月華、星芒,淡淡地為孤單的球場裹上銀妝。
望著眼前一片空曠,溫紅有些茫然,好一會兒,才偏過秀顏,望向刻意帶她來此的男人。
他說,要帶她去看星星,而她以為會是陽明山山頂,沒想到他卻開車直奔桃園星宇豹隊的專屬球場。
「為什麼來這裡?」
「你忘了嗎?」他不答反問。
「什麼?」
「本來要替你辦歡迎Party那天。」他解釋,「球員跟教練沒半個人來,你卻自得其樂,一個人躺在草皮上看星星。」
「啊,我記得。」她點頭,哀怨地瞟他一眼,「那天我邀你一起躺下來看,你還很不給面子,說什麼也不肯呢。」
「我現在肯了。」
「嗄?」
他淺淺一笑,抬手溫柔撫過她臉龐,「我現在很想跟你一起躺下來看星星。」
她臉一燙,心跳不聽話地加速。
奇怪了,他只不過是說要跟她一起看星星啊,她干嘛這麼緊張?
但是,那沙啞的嗓音聽來太性感、太曖昧,教她招架不住。她無意識地歎息,還來不及表示意見,麥哲倫便牽起她的手,領她走向草皮區。
「不可以!」她連忙拖住他,「球季已經開打了,我們豹隊明天就要在主場比賽,這時候不能踏壞草皮,會不吉利的。」
「不吉利?」他怪異地揚眉。
「嗯。」她用力點頭,「你也知道打球的人都很迷信的,何況這又是新球場,大家當然希望讓它保持在最佳狀態囉。」
「這是什麼怪論調?」麥哲倫不以為然,「就算踩壞了草皮又怎樣?待會兒讓工友整理一下不就好了。」
「不行,萬一來不及怎麼辦?」
「來得及的。」球團董事長道。
「來不及。」球團經理堅持。
於是,麥哲倫只能微微歎息,「身為球團董事長,卻連自家球場的草地都不能坐,這個董事長當得還真窩囊啊!」他眨眨眼,半真半假地抱怨。
「這──」她卻信以為真,開始覺得阻止球團大老板踏進球場似乎是有些無禮,不覺憂慮地顰起眉。
見她認真思量的模樣,他不禁微笑。「如果只是踏壞幾根草,就會影響球員比賽時的表現,我看這樣的球隊也沒有贏的希望了吧。」半故意地感歎。
「當然有!」她急急辯解,「你不信任自己的球員嗎?」
「我應該信任嗎?」
「你當然應該信任,他們都是很優秀的球員啊。」她說得理所當然。
「……為什麼你可以這麼單純地信任別人?」
「為什麼不能?」她不解。
他靜定地望她,「我就不能。」
她沒說話,看向他蘊著淡淡自嘲的眸,倏地領悟,「所以你剛剛在餐廳時才不相信我嗎?」
他緩緩點頭。
「你是不是一開始就沒相信過我?」她啞聲問,有些傷,有些痛。「你以為我說不知道Bruce就是老總裁,一直是在騙你的嗎?」
「我不確定該不該相信,只能懷疑。」
「可我說的是真的啊!」
「我怎麼會知道?」他澀澀地。
「啊。」她一怔,心頭掠過復雜滋味,「那你該不會到現在還以為……我曾經是Bruce的情婦吧?」
「很有可能,不是嗎?」
「哦。」她楞楞地應,楞楞地望著他。
他苦笑,看得出她因為自己被懷疑而感到委屈,也看得出她不明白為什麼他就是無法相信她。她怎麼會懂呢?如果,她一直是在父親與兄長密實的羽翼呵護下長大,如果她的世界一直只有真、只有善、只有美──那麼,她的確不會懂的。
「哲倫。」她柔聲喚他,輕輕握住他的手,仰望他的澄透眼眸蘊著憐惜,仿佛看出了他深埋在心底的苦澀。
看著那樣的眼睛,麥哲倫不覺有些恍惚,抬手撩起她一束秀發,輕輕把玩,「我很想知道,你看到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星空。」
「跟你一樣啊。」
「不一樣。」他低喃,望著她的眸很溫柔,很包容,卻也有點奇異的惆悵。「怎麼會一樣?」
她心弦一緊。他覺得她不懂他嗎?因為她太單純,太天真,不懂復雜世故的他嗎?因為這樣,他才沒辦法喜歡她嗎?
「你喜歡吳香麗,是因為她能懂得你嗎?」
他一楞,仿佛沒料到她會這麼問。
「是因為她能了解你,懂得你,所以你才那麼愛她嗎?」她仰頭憂傷地睇他,吐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像在撕裂自己的心。
「……」
「她真的很懂你嗎?」
「不是的。」他終於開口,「她倒也不是那麼了解我,只是──」
「只是什麼?」她追問。
「她跟我是同一類人。」他淡道,嘴角一勾,噙著自嘲意味,「所以我能明白她當初為什麼選擇離開我。」
「為什麼?」她聲音發顫,「她當初為什麼……要跟你分手?」
他凝望她,許久才說:「你不知道嗎?」
她搖頭,「Bruce只告訴我,你因為跟她分手很傷心,從此再也不打棒球了。」到後來,嗓聲黯然得幾乎無法聽聞。
可他卻聽清楚了,定定瞧著她,黑眸深不見底。然後,他再度執起她柔滑的小手,領著她往球場邊緣走。他脫下大衣鋪在地上,拉著她一起坐下。
「我想,球應該不會打到這裡來吧。」他微笑,「坐壞了草皮也無所謂。」
她沒說話,只是呆呆坐著。
他歎息,擁著她靠入自己懷裡。
「哲倫?」她一僵,心韻因他親密的舉動而狂亂,顫顫地往後仰頭望他,眼瞳帶著幾許癡迷。
望著她毫不掩飾的表情,他震撼了,心弦溫柔地扯緊,一時情動,無法抑制地在她溫潤的前額烙下輕輕一吻。
當他的鼻息性感地圍裹住她時,她直覺地掩落眼睫,櫻唇揚起某種期待的弧度。這女性化的反應更加逗引了他,展臂將她翻轉過身,方唇霸氣地摩挲著她。
微冷的唇,與滾燙的肌膚,曖昧相親,持續著亙古以來魅惑無數男女的游戲。
細長的、恍惚的、嬌柔得足以摧毀任何男人理智的呻吟,自她櫻桃般艷紅小巧的唇瓣緩緩吐逸,像最不經意的一陣風,挑起了他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像最溫婉清淺的一彎水,柔柔沁入他心底;像最熱情奔放的火種,點燃了他跨下的欲苗。
他必須停止,他知道。在星月輝映的球場上,不是一個男人可以要了一個女人的地方,就算他再浪蕩,再不羈,也不該這樣誘惑她。
他必須停止。
她的反應太生澀,太笨拙,也太全心全意,顯見對他毫不設防。
可她該設防的,除非她是那種不介意一晌貪歡的女人──但他知道,她不是。
他必須停止。
如果她那個寵她上了天的哥哥知道了這件事,他不會有好下場。
他必須停止。
可他停不了。
他停不了──沁涼的大掌探入她衣襟,放肆地揉弄那一團渾圓。
他停不了──熾燙的欲望挑逗地貼緊她柔軟的大腿。
他停不了──饑渴的唇密密攫住她,意欲吮盡她骨血。
他停不了,她的滋味太美太好,他停不了……
「嗯……」喉間滾出一陣痛苦的、壓抑的、粗啞的呻吟,兩道濃眉懊惱地糾結,眉間滲出點點汗滴。
「……怎麼了?」小手慌亂地撫上他痛楚的眉宇,「你好像很難過的樣子,不舒服嗎?」
不舒服?是啊,他的確很不舒服。他猛然推開她,坐起身,撫額重重喘氣。
「……哲倫?」她擔憂地睇他,跟著坐正身子,玉手一伸,想碰觸他的肩。
「別過來!」他厲聲斥道。
她嚇了一跳,凍坐原地。「怎、怎麼了?」
他沒答話,轉頭深深長長地看她一眼,瞳眸幽邃如謎。
她一顫。這已不是第一次發現他用這樣的眼神看她,尤其是今晚,他似乎總是這樣深深地看著她,看得她不知所措,心慌意亂。她究竟做錯了什麼?
「你沒錯,錯的人,是我。」仿佛看出她慌亂的心思,他自嘲地勾勾嘴角。
她怔怔望他,眼神又是倉皇,又是無辜,又掩不了淡淡委屈。
見她如此楚楚可憐的神態,他身子一繃,別過頭,伸手揉了揉略微抽疼的太陽穴。她令他頭痛。「知道嗎?我真的很怕你。」
溫紅容色一白,「我……我知道。」他一個小時前才說過。
「你為什麼就不能像其他女人一樣呢?」他低聲道,暗暗磨牙。
她胸口一痛,「我……我不知道。」
「為什麼你就不能正常一點?世俗一點?平凡一點?」
「我很……很平凡啊。」她顫著唇,「我每天准時上班,跟其他上班族一樣,每天上便利商店報到,我回家也看電視、看新聞,雖然不太愛看八卦雜志,只喜歡看棒球比賽,可是……可是也有很多人是這樣啊!我也認識很多只關心棒球的球迷,他們迷棒球也是迷到了無可自拔的地步,我也沒……也沒特別怪啊,我──」她一頓,嗓音傷心地梗在喉頭,仰望他的眸隱隱漾著波光,「我真的很怪嗎?」
她想哭。明知道自己不該哭,不該像在餐廳那樣,無緣無故地流眼淚嚇人,可是……她真的又想哭了。
她也不想啊!她也不想這麼莫名其妙,這麼軟弱,這麼拿自己的眼淚當武器來嚇一個男人,她只是真的很難過。
因為他說她很怪,因為他怕她,因為他……不喜歡她。
「我真的讓你……這麼害怕嗎?」
「對!」
淚珠,無聲無息地墜落。
他沒有看她,緊繃的臉龐徑自對著無垠夜空。「你知道第一個教我打棒球的人是誰嗎?」
「……不知道。」
「是我父親,是他教我打球的。」低沉的嗓音乘著夜風回旋,深幽得像來自久遠以前的回音。「那年,我才五歲。」
「跟我……跟我一樣。」菱唇勉力揚起,「我也是五歲時開始玩棒球的。」
「第一個送我棒球手套的人是他,第一個把球投入我手套裡的人是他,第一個接我球的人也是他。是他讓我愛上了棒球,卻也是他強迫我放棄棒球!」
憤然的控訴震動了溫紅胸口,教她說不出話來。
「小學到高中,我一直參加棒球隊;大學時,也因為幾所私立大學的棒球校隊很強,特意去報考。他很生氣,責備我不求上進,丟麥家的臉,堂堂大集團的繼承人居然只想打棒球!」唇角嘲諷一撇,「所以他恐嚇我,如果不放棄棒球,就跟我斷絕父子關系,還堅持要送我去國外念書。我說什麼也不肯,一定要留在國內打棒球,夢想著有一天能當上職業選手。」
職業選手?那麼,他跟哥哥一樣,曾經有過相同的夢想了。
她恍然,含淚的眸凝睇他線條凌厲的側面。
「我跟老爸為了棒球鬧翻的事,香麗後來也知道了,她笑我傻,不該為了棒球白白放棄億萬家產。我很生氣,跟她吵了一架,冷戰一個月後,她打電話給我,下了最後通牒。」
「……她說什麼?」她小心翼翼地問。
俊唇冷峭一勾,「她說她沒興趣嫁給吃不飽又餓不死的球員,要嘛,我就放棄棒球;要嘛,就跟她分手。」
她倒抽一口氣。
「那時,我正在韓國參加亞錦賽。」
「你入選國家隊了?」她訝異地望他,從不知道他棒球原來打得這麼好。
他不說話。
「後來呢?」她追問。
「後來?」他冷冷一笑,那宛如從鼻孔噴出的嘲諷笑意,讓人全身發涼。「後來我投了一場爛球,被對方敲出六支安打,四個四壞球保送,外加一次失誤,丟了四分。要不是在我後面的救援投手壓得住場面,我們那屆比賽連八強都打不進。」
她一凜。
「從此以後,我再也不碰棒球了。」他一字一句道,語氣冷厲。
可溫紅卻聽出其間隱藏的惆悵與悔恨。
從那之後,他不再打棒球了,恨上了曾經是最愛的運動。
那是……怎樣一種決絕的心痛?
她發現,自己似乎有些懂了。
「我明明想忘了那些,想忘了從前,為什麼你總要讓我想起?為什麼你要一再地提醒我?」他猛地轉頭看她,深眸蘊著難以形容的惱怒、憤慨、郁悶,還有一點令人心驚的瘋狂。
她無法呼吸。
「為什麼我不能把你當成其他女人一樣?為什麼不能干干脆脆地跟你玩一場游戲就算了?為什麼要對你特別?為什麼要為了你壓抑自己?」他一句句逼問,一句比一句更加震撼她心房。
他在說什麼?他的意思難道是──
「你其實……不討厭我,對嗎?」她不確定地問,迷蒙的眼眸流動著期盼。
「我如果討厭你,還會這麼苦惱嗎?」他怒咆。
這一次,她沒有嚇著。「你是不是……你覺得我有一點點特別嗎?」
「你該死的特別透了!」
她拚命壓抑想飛揚的心。「那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她斂眉低眸,嗓音好輕細。
「什麼?」
「你打算跟吳香麗舊情復燃嗎?」
「誰說我要跟她舊情復燃了?」又是一陣暴吼,「我討厭那個女人!」
她突地緊緊抱住他,緊得幾乎勒住他的呼吸。
他一驚,「你干什麼?」
「我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她不顧一切地嚷,小臉埋入他胸膛,「好喜歡好喜歡你!」
突如其來的表白驚怔了他,胸口暴烈燃燒的火焰跟著一滅,他僵住身子,喉間不可思議的干澀起來。
「我不會再追問你了,不會再逼你說你不想說的事。我會盡量讓你不要想起以前的事──除非你主動告訴我,否則我不會問,不會探聽,不會煩你。我發誓!」巧顏揚起,閃著淚光的瞳楚楚鎖定他的眸,「所以答應我,不要怕我好嗎?」
他說不出話來。
「不要怕我,哲倫,我求求你。」她懇切地望住他,貝齒緊緊咬著唇,咬得唇色發白。
他心一軟。「別咬了。」拇指頂入她唇間,分離那緊緊咬合的唇齒。
「你肯答應我嗎?」她執意要問出答案。
他不語,片刻,嚴凜的神色終究一緩,湛眸掠過一絲無奈。「你啊。」他捧起她的臉,方正的前額抵住她的,「我究竟該拿你怎麼辦好呢?」
☆ ☆ ☆
他不討厭她,他覺得她是特別的,沒辦法拿對其他女人一樣的態度對她。
這意思應該是,他有一點點喜歡她吧?
連續幾天,溫紅只要一得閒,就會想起兩人在球場看星星的那晚。
那晚,他們說了很多很多話。她告訴他從小到大的點點滴滴,包括哥哥背她到溪邊釣魚、抓青蛙,她第一天上學,還有她十歲生日那天,父親送她棒球手套,以及她從小就立志當棒球選手,結果後來發現自己只能當球團經理──聽她這麼說,他忍不住笑了,而她驚奇地發現,當他大笑時,頰畔竟有兩個若隱若現的酒渦。
「好可愛!」她尖叫,央求他多笑幾次給她看。
他卻忽然板起臉告訴她,這就是他從小痛恨大笑的原因。
「為什麼?」
「男人有酒渦,娘娘腔!」他不滿地蹙眉。
可她不覺得啊。他的酒渦淺淺的,並不深,笑起來不像女孩那樣甜得發膩,只是柔化了他過於剛硬的臉部線條,像灑落了陽光,教人看了怦然心動。
為了想再看到他笑,她眼珠一轉,決定拿自己的哥哥開刀。
「你知道嗎?我哥有個很怪的名字。從小到大,他為了這名字不知道跟同學打過幾次架,也經常跟我爸吵翻天。你要不要猜猜他叫什麼?」她故意一本正經地。
他卻不肯猜,唇線緊緊一抿。
溫紅以為他生氣了,正急著想說些什麼時,他陡地爆笑出聲。
她愕然睜大眼。不會吧?她都還沒拋出「笑果」呢,他怎麼就先笑了?
直到他一面困難地忍笑,一面斷斷續續地自白後,她才知道,原來他和哥哥之前在餐廳有過那麼一段雞同鴨講。
因為這個笑話,他也開啟了話匣子,與她分享關於他和母親與妹妹的趣事。
而她發現,雖然他跟父親的感情不好,跟母親和妹妹的關系卻是相當親密的。就好像哥哥對她一樣,他對母親和妹妹也是一種保護的姿態。
他是皇後與公主的騎士。
當她這麼評論時,他先是好玩地揚眉,接著又伸手揉揉她的頭。
那天晚上,他不時揉她的頭,好溫柔,又好寵溺地,凝望她的眼神深邃得像兩汪不見底的古潭,教她迷惘又心動。
是的,她心動了。經過那晚的互訴衷曲,她發現自己又更喜歡他一些,更愛他一些。她愈陷愈深了……想著,她臉一燙,芙頰生暈,心跳也歡快地律動起來。
「……小姐,你到底要買幾個?」疑惑的嗓音突地在她面前響起。
溫紅楞了楞,連忙收束心神。差點忘了,她是來買紅豆餅的啊!
「嗯,我要三個──不,還是給我六個好了,謝謝。」
接過裝著紅豆餅的紙袋,她匆匆奔向球場。忽地,星巴克綠色的招牌映入眼簾,她心念一動,繞進去點了一杯黑咖啡。
一杯黑咖啡,一袋紅豆餅,她興沖沖地帶著戰利品來到球場專為貴賓准備的包廂,等待球賽開打。
空蕩蕩的室內,只有她一個人,她剛打開紙袋,取出一個紅豆餅時,門扉突然傳來幾聲急叩,跟著是一陣凌亂的腳步聲。
「溫小姐、溫小姐,你在裡面嗎?是記者!我擋不住他們!」急促沙啞的嗓聲在外頭嚷嚷。
她楞了楞,還沒搞懂是怎麼回事,門扉便被人群沖撞開來,十幾名記者闖進來,幾台攝影機對准她。
她嚇了一跳,急忙從座位上起身,不自覺往後一退。不錯,自從接任球團經理以來,新聞媒體便老愛追著她跑,尤其當球季開打,星宇豹每場比賽結束後,記者們也往往略過總教練,直接找她來采訪賽後心得。可還沒有哪次像這樣,竟在開賽前不顧禮貌地沖進球場包廂──瞧瞧這陣仗!簡直當她是獵兔般圍捕嘛。
「請問有何指教?」她試著冷靜問道,可細柔的聲嗓還未全落下,便遭淹沒。
「請問溫小姐,傳聞是真的嗎?」
什麼真的假的?
「對於某周刊今天刊出的報導,你有什麼要說的?」
什麼報導?
「那是不是不實的謠言?你要控告他們嗎?」
拜托!她連是什麼樣的謠言都還沒弄清楚呢,怎麼控告?
「另一個男人是誰?是你青梅竹馬的戀人嗎?」
青梅竹馬?戀人?她沒聽說啊!
「兩個男人為你爭風吃醋,你有何感想?」
誰為她爭風吃醋了?
「不、不好意思啊,各位記者先生、小姐,」她勉力揚起清淺微笑,「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呢?我完全搞不懂你們在說些什麼啊。」
「誤會?」記者們彼此交換了意味深長的一眼,最後由一名女記者代表發言,「所以,這就是溫小姐你的說詞囉?一切只是個誤會?」
等等!她只是想弄清楚他們的問題啊。
「撰文的記者有相片為證,那天麥先生跟那個男人不僅在餐廳爭吵,甚至還被揍了一拳,而你說這只是誤會?」
餐廳?啊,他們指的該不會是──溫紅眨眨眼,「你們是說我哥哥嗎?」
「哥哥?」眾記者一楞。
「你們說的餐廳,是在林森北路附近的那家日本料理店嗎?」她問。
「是啊。」
「那就對了。」她一拍手,「那天是我請哥哥到餐廳吃飯。他跟我一樣很愛吃日本料理,我又剛領到擔任球團經理的第一份薪水,想想似乎應該請他吃頓飯──」
「溫小姐。」眼見她又要展現招牌的無厘頭式發言,一個男記者連忙截斷她。「請說重點好嗎?」
「啊,不好意思。」她歉意地比個手勢,「重點是,」輕咳兩聲,「溫泉。」
溫泉?眾人面面相覷,更加摸不著頭緒了。
「不瞞你們說,我哥哥一向很討厭這個名字。」
「你哥哥?」男記者楞了楞,小心翼翼地問:「溫小姐的意思是,你哥哥名叫溫泉?」
「不錯。」她嚴肅地點點頭。
「這跟我們的問題有什麼關系?」一個女記者不耐地問。
「當然有關系啦。因為他們倆就是這樣吵起來的。」
「嗄?」
「是這樣的,我哥向哲倫自我介紹他叫溫泉,哲倫以為他在開玩笑,反問了一句是在北投還是陽明山,結果就惹惱我哥啦。說來也算家丑,我哥個性一向沖動,二話不說就賞了哲倫一拳──唉,我到現在還覺得對不起他呢。」她無奈地歎氣。
「溫小姐的意思是,他們為了『溫泉』吵架,所以你哥才揍了麥先生一拳?」
「沒錯。」
「那你為什麼要掩面離去?」一個記者銳聲逼問,「報導上說你都哭了呢。」
「因為我哥哥當著全餐廳客人的面,賞了我老板一拳啊。你們想想,在那種情況下,我怎能不因羞愧而哭泣呢?」璀亮的明眸望向態度最尖銳的女記者,「如果是你,也會想哭吧?」
「這──」
當下記者們皆啞然無語。
「溫小姐,請問──」正當某大報記者還不死心地想繼續追問時,幾名警衛沖了進來。
「對不起,球賽開始了,溫小姐想專心看球,請各位記者先生、小姐先離開好嗎?」說著,幾名高大的警衛半強迫地架著記者們離去。
「可是──」
「有什麼問題,各位可以等比賽後再來訪問,謝謝!」警衛們姿態強硬。
眼看也問不出什麼內幕,記者們彼此交換幾道挫敗的視線後,只得摸摸鼻子,無可奈何地退了出去。
終於走了。溫紅才剛松一口氣,懶洋洋的掌聲便響起。
「哲倫!」她驚異地望向那正倚著貴賓包廂門扉、玉樹臨風的身影。「你怎麼會來高雄?」
一般而言,除了重要比賽,球團大老板很少出現在球場。更何況今天還不是星宇豹的主場,而是來到了高雄客場。
「看樣子你已經圓滿解決了。」他微微一笑,關上門,走近她,遞給她一本周刊。
她瞪著周刊封面上,溫泉向麥哲倫揮拳的彩色相片。「怪不得你那天嘴角會腫起來,看來我哥這一拳打得很重哪,對不起。」她煩惱地凝眉,垂首向他道歉。
麥哲倫好笑地挑眉,「我要你看的不是這個。」
「那你要我看什麼?」
「看裡頭報導都寫了些什麼啊!」這女人!果真有逼瘋一個人的本事。他翻翻白眼,可瞥見她認真異常的神情,又不禁微笑了。
她真是個令人驚奇的女人。當他期待某種正常反應時,她的反應卻總是另類;可當他以為她單純到人畜無害時,她又能以一般人想不到的方法解決問題。
就像方才,他急急忙忙從台北飛來高雄,原本是想替她解圍的,卻發現她已用獨特的應對方式打發了如狼似虎的記者群。
這個傻氣又聰明的女人啊!他究竟該拿她如何是好?
他搖搖頭,搶過她正認真研讀的周刊。「算了,別看了。」
「可是,你不是要我看的嗎?」
「沒營養的八卦報導,看了也沒好處。」
「你很討厭耶!一下要人家看,一下又不要人家看。」她嘟起嘴,低聲抗議,「不理你,我要吃東西了。」悶悶地咬了一口紅豆餅。
「怎麼?你到現在還沒吃晚餐?」他收攏眉峰。
「對啊。」
「那怎麼行?」麥哲倫搶過紙袋一看,發現裡頭全是紅豆餅。「光吃這個怎麼行?營養會不均衡的!」他斥道,一面拉起她的手,「走,我帶你去吃晚餐。」
「不行啦。」她掙脫開來,「我要留下來看球賽。」比了比玻璃窗外熱鬧的球場,「已經開打了。」
他不在意地瞄了一眼,「兩支弱隊的比賽有什麼好看的?」
「什麼弱隊?」她生氣了,「你居然這樣批評自己的球隊?」
「難道不是嗎?」相對於她的怒氣沖沖,他仍是一副半玩笑、半嘲弄的姿態,「如果我記得沒錯,這兩隊剛好排在倒數兩名。」
「球季才剛開始嘛。而且,今年我們的球員都很有斗志,你看著吧,我們的排名一定會一路往上升。」
「是嗎?我倒不這麼樂觀。」麥哲倫撫著下頷沉吟,「不過,最近門票賣得不錯倒是真的,看來你這個女經理對球迷果真有一定的號召力。」湛眸掠過一抹興味,「再加上我們倆的緋聞,我看以後票房還有再往上推升的可能。」
「不僅要票房上升,我還要球隊贏球,這才是重點。」
「不錯,這才是重點。只是,憑這支球隊做得到嗎?」
「當然可以。」她信心滿滿。
「哦?」他表示懷疑。
她不理他,端起咖啡啜飲一口,苦澀的味道剛入喉,她小巧的五官立即糾結在一塊兒。
「哇!真的好苦。」她吐吐舌抱怨。
「什麼東西?」他接過她手中的紙杯一看,「黑咖啡?」劍眉訝異地挑起,「你干嘛忽然買這個來喝?」
「人家想喝喝看嘛。」為了中和口中的苦味,她連忙咬了一口紅豆餅。
他笑望她狼狽的模樣。「這東西不適合你,我幫你加點糖跟奶精吧。」
「不要!」溫紅搶回紙杯,「我就這麼喝沒關系。」仿佛意欲證明似的,她又飲了一口,同樣地,小臉又是一皺。
「干嘛這樣折磨自己?」
「因為我想──」
「想什麼?」
「我想,說不定我也會慢慢愛上你喜歡的滋味嘛。」她輕聲說,有些羞澀。
他心一扯。是為了他,她才勉強自己喝不喜歡的飲料嗎?為了了解他?
「你不必這麼做的,小紅豆。」他在她身畔的沙發落坐,揉了揉她的頭,展臂擁她入懷。
螓首,柔順地偎靠著他寬厚的肩頭。「我想這麼做,不可以嗎?」
「要了解一個人,不一定要用這種方法。」
「……可是,我想不到還能用什麼方法。」她揚起臉,凝睇他的眸略帶憂傷,「我只想更靠近你一點,更懂你一點。」
「小紅豆……」他歎息,吻了吻她挺俏的鼻尖。
玉頰如秋楓瞬間染紅,她收斂羽睫,仿佛在期待他更進一步的挑逗。
室內,流轉著某種甜膩的曖昧,他望著她嬌俏可愛的容顏,喉頭陡地一干。
老天!他想要她,這裡,現在!
「我餓了。」他啞著嗓音,望著她的眸滿是陰暗的欲望。
她卻誤解了他的意思,「餓了?那要不要吃點紅豆餅?」
「嗄?」他一愣。
「你不是說餓了嗎?」
是啊,他是餓了,可不是她認為的那種「餓」。他懊惱地歎氣,輕輕推開她,站起身,連續做幾個深呼吸,極力想壓下胸臆間竄起的欲火。
她太純真,太癡傻,他不能在這種半公開的場合要了她。
「怎麼啦?有這麼餓嗎?你沒吃晚餐嗎?」她不明所以地望著他痛楚而壓抑的神情。
他苦笑,「在飛機上吃過了。」
「那要不要吃點紅豆餅?」她討好似的獻上一塊,「很好吃哦!」
他搖頭,正想拒絕時,卻瞥見了她蘊著祈求的眼。他歎口氣,「好吧,給我。」接過紅豆餅後,他慢慢咬了一小口。
「怎樣?」她充滿期盼地望他。
太甜,太膩。
「呃,還可以。」
「這一家的不算太好吃,下次我帶你去公館,那裡有一家小攤的紅豆餅很棒,每天都有一大堆人排隊等著買哦。」
「……嗯。」他勉強同意。
她甜甜一笑,正想說些什麼時,窗外一陣喧囂驀地吸引了她的眸光。
「啊!全壘打!是我們星宇豹打出來的!」
趁她興奮地起身對著窗外又叫又跳時,麥哲倫悄悄拿了張面紙包住紅豆餅,塞入外套口袋。
而她,一徑滿足地看著豹隊第四棒球員悠閒地跑回本壘,接受隊友英雄式的歡迎。
「看吧,我就說我們的球員是很棒的。」片刻後,她巧笑嫣然地回眸。
「偶然一次,不足為奇。」他淡淡地。
明眸光芒一斂,她沉默數秒,輕聲開口,「這樣吧,我們來打個賭好嗎?」
「什麼?」
「如果上半球季結束時,我們能擠進前三名,你就跟我去公館吃紅豆餅。」
「那有什麼問題!」他一口答應。
「要連吃三個哦。」她立下規則。
「行!」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她孩子氣地與他擊掌為諾,唇畔笑花清甜得像春晨沾染露珠的玫瑰。
他貪婪地享受她動人的笑容,沒注意到那對澄透的眸子在瞥向他口袋的鼓起時,悄悄掠過一絲黯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