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心暗許 第十章
    「珊瑚!」

    「珊瑚!」

    兩道聲嗓同時起落,朝海珊瑚襲來。

    她心神迷濛,還來不及辨別是誰的聲音,握著刀刃的藕臂便遭人一把擒住,激動的嬌軀亦被緊箍入懷。

    「放開我!讓我殺了她,我要殺了她!」她直覺地掙扎,歇斯底里地狂喊。

    「你給我冷靜點!」

    這凌厲的嘶吼硬生生敲進她耳膜,她停止掙扎,揚起失神的眼。

    是風勁。是他抱住了她,阻止了她。

    「你怎麼……會在這兒?」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都看到了,什麼都瞧見了。她再也瞞不住他,再也無法在他面前扮演雲霓,當他掌心裡那個聽話的小娃娃。

    完了,都完了。她眼前一晃,身子搖搖欲墜。

    「你還好吧?珊瑚,振作點!」

    他喚她珊瑚,他居然喚她珊瑚--他果然什麼都知曉了,什麼都明白了。

    「你、你在叫誰?風表哥,我不……我不懂。」她揚起蒼白的唇,顫巍巍地笑。

    好悲哀,她居然還想繼續裝傻?明知謊言已被戳破,還妄圖力挽狂瀾。

    「你不必瞞我了,我都知道了。」風勁不忍地看著她,「我早知道你不是雲霓。」

    「你、你怎麼……我是雲霓啊,我真的是,真的是。」她虛弱地辯解,顫抖的嗓音卻連自己也無法說服。

    他果然也沒被她說服,沉著臉,陰鬱地望她。

    她心跳一停,「你……何時知道的?」

    「那天晚上你來寢宮找我,我就猜到了。」他攬著她,沙啞地說道,「你對我喊冷,說你怕冷、怕痛,那時我就猜到了。」

    「為、為什麼?」

    「因為雲霓是個公主,她從小是讓每個人疼著長大的,她小知道冷,也不曉得痛,她從未曾嘗過這些滋味,又如何會懂得害怕。」

    因為不曾嘗過,所以不懂得恐懼?海珊瑚心下一沉,明白自己完完全全失敗了。

    她根本演不成雲霓,裝不來養尊處優的公主,再怎麼費盡心機也是枉然。

    因為她怕冷、怕痛,因為她懂得恐懼,深深體會箇中滋味。

    她,一敗塗地……

    「風表哥,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我虛榮、低俗、心地惡毒,一點也不像個高貴的公主,我居然還在你面前假扮雲霓……我是不是很可笑?是不是?」她仰頭凝望風勁,笑著問他。

    他深邃的眸、俊美的臉孔,在她眼裡,看起來好模糊。

    「你不可笑,珊瑚,我從不這樣覺得。」他低聲安慰她。

    「我差點殺死雲霓,你會怪我嗎?」她愈來愈看不清他了,他全身上下,好似籠在一團迷霧裡。

    「我不怪你。」

    「可是,你不會要我了,對不對?雲霓回來了,她聰明靈巧,宅心仁厚,比我更適合當千櫻的女王,對不對?」

    他不語。

    「你不必安撫我,你告訴我實話。說啊!」她催促他,眼角眉楷淨是淒楚的笑。

    他倏地別過眸,「雲霓確實比你適合。」

    「比起我,你更希望她當千櫻的女王,對嗎?」

    他默默點頭。

    淚水,佔領了她的眼,世界在她面前迷濛成一片漫漫無邊的白。

    他果然不要她了。她就知道,一旦雲霓回來,他就再也不需要她了。她當不成他的棋子,做不成他最在乎的人。

    他曾經答應過會永遠在王宮裡陪著她,但如今,她的謊言被戳破了,還能有臉繼續留在他身邊嗎?

    「你放開我好嗎?風表哥。」

    「你想做什麼?」風勁警覺地問。

    「你放心,我不會傷害雲霓,我只是想看清楚你。」

    「看清楚我?」他不解。

    「請你放開我。」她細聲細氣地央求。

    他猶豫片刻,終於鬆開了她,她踮起玉足,萬分溫柔又萬分不捨地在他唇上印下一記輕吻。

    「珊瑚?」他顫聲喚她。

    她不回應,緩緩後退,翦翦秋水睇著他,粉唇彎彎,淺淺地、若有似無地笑。

    寒風吹來,她眾袂飄飄,雪白的容顏襯著烏黑的發,宛似一縷遺世幽魂,隨時要消散。

    「珊瑚!」他忽地恐慌,展臂意欲拉住她。

    她卻搶先他一步,皓腕反轉,銀刃朝自己當胸刺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黑影朝她疾速飛去,臂膀橫伸,擋住不長眼的利刀,刀刃刺進他手臂,血花四濺。

    慘白的世界,忽地闖進了刺眼的紅,海珊瑚瞪著,胸臆漫開一股難以言喻的驚懼。

    是血,又是血!她討厭血,好怕!

    這鮮艷得可怕的血,說明了她是個多麼不祥又惡毒的姑娘!

    為了報復,她可以手刃自己的親姊妹,她還欺騙了風表哥,費盡心機在他面前演戲。

    他一定不會再喜歡地了,因為她,是個惡毒陰狠的壞姑娘……

    「啊--啊--」

    撕心斷魂的呼號,一聲聲劃破長空,驚醒了沉眠的人們,震動了寧靜平和的王城。

    自從那夜過後,雲霓便回到王宮,神不知鬼不覺地恢復了千櫻國公主的身份,海珊瑚則被風勁秘密軟禁在流風宮裡。

    那夜千鈞一髮之際,阻止海珊瑚自戕的海浪,伏首認罪,招了風玉的圖謀,坦承自己和海珊瑚皆是銜風玉之命入宮,前來監視風勁。

    「我對不起你,主君。」對於自己存有異心,背叛了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海浪後悔莫名。

    風勁默然,很明白海浪是為了珊瑚,才答應接下父親交付的任務。

    他並不怪海浪,很早以前,他就明白自己是交不得朋友的,對每個人都得存防備之心;很早以前,他便猜到,海浪也許有一天會背叛他,雖然遺憾,卻不意外。

    「我不怪你。」他澀澀地對海浪說道,「但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得將你打入大牢。」

    「是。」對於他的處置,海浪毫無怨言,只是擔心海珊瑚的處境。

    「你放心吧。」風勁看出了他的疑慮,淡淡發話,「她畢竟也是雲霓的親姊妹,是我的表妹,我不會傷害她的。」

    海浪至此才安下一顆心,由風勁親自押人大牢。

    安置妥當海珊瑚和海浪兩人後,風勁覓了個空檔,親自對雲霓解釋所有的情況。

    在外頭飄零數月的雲霓似乎成熟多了,明白這一切來龍去脈後,既不慌張,也不埋怨,只是很沉靜地接受了事實。

    「原來我和她是雙生姊妹,怪不得會生得如此像了。」她歎息。

    「你恨她嗎?」風勁問道-

    雲霓默然半晌,搖了搖頭,「她太可憐了。比起她,我幸福多了。」她輕聲說道。

    「你不怪她就好了。」風勁鬆了一口氣。如此一來,他便可以安心將珊瑚和這國家全托付給她了。

    他告訴雲霓所有的計畫--

    「我告訴風氏長老們,我挑起雪鄉和羽竹交戰,是為了讓這兩國無法插手千櫻的內亂,好順利發動政變,奪取王位。」

    「可你其實不想要這王位。」雲霓聰慧地接口。

    「是,我不想要。」他苦笑,「所以當我父親從風城舉兵的那一天,也是我們父子正式決裂的時候。」

    雲霓憂傷地睇他,明白他沉重的心情,「為何你之前從不肯告訴我?風表哥,為何要一直瞞著我?你知道嗎?我甚至懷疑你--」

    「你若是毫不猜疑我,反而會令我父親覺得奇怪。」他澀澀打斷她,「我父親很精明的,處處埋下了眼線,為了以防萬一,你知道的愈少愈好。」

    「原來如此。」她頷首,終於懂得他的用心良苦。

    「你明白就好。」他微微一笑。

    那清淡的笑容裡,竟藏著幾分她從前不曾得見的溫柔。

    她心弦一牽,「風表哥,你好像……變了,」

    「是嗎?」他不置可否。

    「從前的你,不會這麼對人笑的。」她怔望他,「是因為她的緣故嗎?」

    雖未點明,可兩人都明白這個「她」指的是誰。

    風勁眼神一黯,袍袖一拂,站起身,「你歇息吧。」

    「那你呢?」

    「……我去看她。」

    她,被軟禁在流風宮深處一間小屋,這小屋隱在一片林子後,人煙稀少,除了一個負責照料她的老嬤嬤,幾乎不會有人經過。

    對於自己的處境,她似乎一點也不奇怪,鎮日只是坐在窗邊,靜靜望著窗外變化多端的天空。

    她看雲、看月、看星星,細細觀察每一個最微妙的變化,櫻唇總是淺淺抿著,若有所思。

    她真的在想些什麼嗎?或者,什麼也不想?

    風勁孤身來到小屋,低聲問老嬤嬤,「公主身子如何?飲食正常嗎?送來給她的餐點都吃了嗎?」

    「都吃了。只有一道清蒸魚,怎麼也不肯吃。」老嬤嬤略略無奈。

    「看來她討厭吃魚的毛病還是沒變啊。」風勁微微地笑,揮手逐退老嬤嬤,推門進屋。

    聽聞咿呀聲響,海珊瑚卻是動也不動,仍是撐著雙手趴在窗欞邊,看著窗外。

    風勁拉了張椅子,在她身畔坐下。「珊瑚。」他柔聲喚道。

    她偏頭瞧他。

    「我又來看你了,你高不高興?」

    她淡淡一笑,不言不語。

    她究竟有沒聽懂他說什麼?風勁心一酸,表面卻揚起笑弧,拉起她的手,大掌暖暖地包覆住,「你在看什麼呢?」他話家常似的問道。

    「看雲。」她終於有了反應,細聲應道。

    「瞧你看得那麼入神,有那麼好看嗎?」

    「嗯。」她點點頭,明眸又望向窗外,「雲在天上飛,好開心。」

    「是嗎?」他隨著她調轉視線,望向天際那一朵朵教風吹著流轉的雲。「你希望自己是一朵雲嗎?」

    「可以嗎?」她天真地眨眨眼,好期待似的睇著他。

    「當然可以。」他緊緊握住她的手,貼上自己微涼的頰,「你在我心中,就是一朵最軟最美的雲。」

    「那我也可以飛嗎?」她認真地問。

    怎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呢?

    風勁的心擰得發疼,「傻丫頭。」他幽幽歎息,攬過她纖弱的盾頸。

    是真的傻了嗎?從那夜過後,她便成了這副癡癡傻傻的模樣,原以為她受了太大打擊,數日後便會恢復,可如今已過一旬,她的情況仍未見好轉。

    該不會這輩子就這麼傻下去吧?

    他抽口氣,扳正她身子,捧起她嬌顏,細細盯著她,「你聽我說,珊瑚。」

    「嗯。」她乖巧地回望他,眼眸澄澈清透,不染一絲塵埃。

    他忽地發怔,恍惚憶起那日她摔跌在雪地上時,便是以這樣的眼神看他。

    那天她說了什麼?

    「珊瑚,記不記得你曾對我說過,每個人都有弱點,都有某個部分特別怕痛--還記得嗎?」他低聲問。

    她卻好似完全不記得了,只是靜靜望著他。

    「你就是我的痛。」他捧著她的臉,手指發顫,「你就是我心中最軟的那部分,你知道嗎?」

    她表情未變。

    他喉間一縮,「你……聽懂我說的話嗎?」

    她微歪著頭,像是好奇又似不解地瞧著他。

    他深吸氣,一顆心痛得發慌。她,就是他的痛。

    「海浪告訴我,我父親是在青樓裡找到你的,堂堂公主竟被賣進了煙花窟,你一定很怨吧?」他顫顫撫著她柔嫩的臉頰,「連我都不敢想像,你長到如今,究竟吃了多少苦?」

    她微笑著捉住他大掌,像從前一樣,扳著他的手指頭玩。

    風勁看著她的舉動,眼眶忽地一熱,「珊瑚,珊瑚!」他攬她入懷,略微激動地喚她。「你說話吧!你告訴我,你究竟受了多少苦?你怕冷、怕痛,是因為曾領受過這滋味吧?你常挨餓受凍嗎?是否時不時就要被人毒打一頓?」

    她不語,螓首埋在他胸膛,小手還調皮地扯弄著他衣袖一角。

    「我真希望能早些遇見你,真希望自己能及時將你救出火坑……」他在她耳畔痛楚地呢喃,「我出現得太遲了,是不是?我若能早點與你相識相知,興許你就不會受那麼多折磨了。」

    她忽然輕輕推開他,芙顏揚起,對著他露出細白的貝齒,無聲地嬌笑。

    這樣的笑容,令他心酸,更心痛。

    「你不恨我嗎?」他癡癡地望她,「我知道你很怕我丟下你,很怕我不要你,我甚至想利用這一點,讓你乖乖聽我的話,完成我的計畫--我很壞吧?」他澀澀苦笑,「珊瑚,其實你應該恨我。」

    她只是微笑,清澈地、甜美地微笑。

    她不恨他,不點也不。他想,他懂得這微笑的含義。

    「我倒希望你能恨我,若是你能恨我,哪怕只是一絲絲,我也不會如此心痛。」

    哪怕只有一絲絲,他也下會如此放心不下。

    他咬緊牙關,凝聚所有殘餘的自制力,啞聲坦白,「對不起,珊瑚,我不得不拋下你。」

    她依然微笑著。

    他卻忽然不敢看,別過眸,「為了阻止父親的野心,我打算親自率兵迎擊。王城裡有一半騎兵是我的人馬,他們都奉我為主君,都以為我要奪取國君之位,他們只聽我號令,只有我才能領導他們。」他頓了頓,陰鬱地繼續,「到時候,我將成為這個國家的叛國賊,身為女王的雲霓,為了穩住政局,只能對我下格殺令。」

    「格殺令。」她清脆地重複這三個字,像孩童牙牙學語,卻對話中含義不明所以。

    不懂也好。他也許不能活著回來--這事,她不懂最好。

    風勁淡淡牽唇,捧起她容顏,溫柔地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很久很久以後,你還會記得我嗎?」他歎息般的問。

    她不答話,只是睜著那水亮的烏瞳,瞅著他。

    興許會不記得了吧?不記得更好。不記得,她便永遠不會再似從前那般心痛了;不記得,她便能永遠如現今一般快樂。

    不記得,最好。

    他深深地、長長地凝視她,期吩著能將她此刻的笑顏永鐫心版。

    時光,在兩人彼此相凝中,如沙漏般,無聲無息地流逝。

    日落,日出,地老,天荒,凡人愛著,總盼著能鎖住永恆,可永恆哪,也只是一首千古傳誦的詩歌。

    倏地,蒼黯的天際劃過一道流火,轟然巨響,震動了整座王城。

    兩人同時轉頭,望向流火映亮的夜天。

    「好美啊!是流星嗎?」海珊瑚好奇地問。

    是信號。風勁眼神一黯,表面卻若無其事,「嗯,是流星。好看嗎?」

    「好看。」

    「那你乖乖坐在這兒看,我先走了,」他微笑地親了她臉頰一記,站起身。

    「你不陪我一起看嗎?」她想留住他。

    「我還有些事要做。」他溫柔地望她,「你自己看好嗎?」

    「嗯。」她點點頭,不再強留,安靜地目送他。

    他推開門扉,走上通往樹林的小徑。她趴在窗邊,凝望他昂然玉挺的背影。

    他忽然回首,朝她送來兩束複雜深刻的眸光,她揮揮手。

    「風表哥,要再來看我哦!」她微笑喊,清脆的聲嗓好似最柔軟的片羽,乘風遠揚。

    他一時怔立當場,衣袂飄然。

    夜空流火,捎來的,是大軍進犯邊城的信號。

    櫻都裡的文武百官見了,個個匆忙整戴衣冠,趕進王宮,與攝政王與公主共商大計。

    沒料到百官們一進議事廳,便讓一群不知從哪兒來的叛軍給包圍了,領軍的統領還分出一支騎兵隊闖進鳳凰宮,意欲脅持公主。

    可搜遍了鳳凰宮內外,卻尋不著公主人影,騎兵隊掉頭,愕然發現花信早率了禁衛軍等在宮外,甕中捉鱉。

    就這樣,在遭到軟禁又迅速獲得釋放的文武大臣們還摸不著頭腦時,一場精心策畫的宮變,已消弭於無形。

    而王宮偏門,叛軍仰賴的主君風勁正預備出逃,他挺立存月光下,牽著一匹白馬,身上穿著一襲銀亮的戰衣,頭戴銀盜,英姿煥發,威風凜凜。

    「你真的非走不可嗎?風表哥。」披著絳紫斗篷的雲霓揚起容顏,焦急地問他。

    「我一定得去。」他堅定地回應,「而且我走了後,你必須立即與我畫清界線,將我視為叛國賊,下達格殺令。」

    她刷白了臉,「一定得這麼做嗎?」

    「你若不如此做,花、火、水三大氏族便無法名正言順地起兵討伐我,風氏那些長老一定會趁機分化,甚至鼓動百姓作亂。」

    「可是風表哥,你明明不是--」

    「聽我的話!」他嚴厲地打斷她,「若是千櫻因你一念之慈陷入動盪不安,你擔得起這責任嗎?」

    她惘然。

    「我既被風氏一族奉為主君,他們的罪便當由我來承擔。」他放柔了語氣,「何況我和雪鄉簽了密約,這事遲早也會爆發出來,為免引來羽竹的報復,你更有必要與我撇清關係,將一切推到我身上。」

    雲霓一震。這恐怕才是風勁堅持自己非擔上罪名不可的主因吧。他擔憂鄰國的戰事或許會影響到千櫻,所以才事先預防。

    「你連這點都算計好了,表哥。」她悵然望他,「我真的不如你,我……對不住你。」

    「該說對不住的人是我。」他澀澀說道,「這一切都是我惹來的,與你何干?

    「可是--」

    「若你真覺得過意不去,就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他意味深長地望她,良久,才緩緩說道:「切莫將你的愛只給一個男人。」

    她倒抽一口氣,「你、你都知道了?」

    「你以為你流落在外,我都不聞不問嗎?」他淡淡微笑,「我自然派人去尋訪過你的下落了,否則那日又怎會知曉你住在迎賓館?」

    雲霓苦笑。如此說來,她和羽帆的事,他都知道了。

    風勁彷彿看透了她內心的思緒,端出嚴肅的表情,「你是女王,霓兒,你愛的念的當是千櫻的黎民百姓,是這個國家,懂嗎?」

    水眸掠過一絲痛楚,「我明白。」

    「真的明白?」

    她揚起眸,堅強地朝他一笑,「你安心吧,表哥,妓一定會將千櫻放在第一位。」

    「那是最好。」他瀟灑地躍上馬,握住韁繩。

    眼見他就要離去,也許永遠不會再回來,雲霓氣息一促,心下發慌,「你就這麼走了嗎?那珊瑚怎辦?」

    他身子一僵,長久,才黯聲說道:「她受了太多苦了,請你替我好好照料她。」

    「我當然會照顧她?可你……難道你捨得就這麼拋下她嗎?」

    他默然。他當然捨不得,這漫漫紅塵,唯一令他牽掛的,也只有她了。

    他探手入懷,輕輕按了按那緊緊貼在胸前的香囊。這香囊,是她親手繡給他的,香囊上浸染著屬於她和他的香氣。

    他會記住的,永遠永遠,會擱在心上……

    「這場內亂結束後,若我還能有幸活下來,我會回來帶她走!」

    語畢,他清嘯一聲,策馬疾奔,踏上遙遠的征途。

    朦朧夜色裡,一顆璀璨流星刮過天際。

    之後

    是年年初,雪鄉借道千櫻,攻打羽竹。然雪鄉狼子野心,大軍經過千櫻邊境後,部分兵力忽然折返,企圖襲擊千櫻邊城,幸賴護國巫女水月施法召來暴風冰雹,兼有第一武士火影率軍力守,方化險為夷。

    雪鄉大軍只得狼狽撤退,專心攻打羽竹。

    兩國交戰之際,千櫻內亂亦趁機而起,風氏城主風玉揮軍北上,號召廢去無用的公主,擁護才智兼備的攝政王登基。

    同時,王城亦傳出消息,據說宮變失敗的攝政王已連夜奔逃出宮,率領王城部分騎兵遠走,意欲與風氏大軍會合。

    新登基的女王於是下詔全國,將風勁視為叛國賊,格殺勿論,並以女王之尊命令花、火、水三人氏族各自出兵護衛王城,討伐叛軍。

    硝煙四起,千櫻國內人心惶惶,可王宮一角,卻也有人平淡度日,笑看風雲。

    雲霓凝立一旁,看著在櫻花樹下翩來舞去的忙碌身影。

    究竟忙些什麼呢?瞧她一下站高,透過葉隙看陽光,一下又蹲下身,拿樹枝在土地上比畫,不知在玩什麼花樣。

    「她看來很開心呢。」雲霓壓低嗓音,對身旁的男人說道。

    「約莫什麼也不記得了吧。」男人啞聲應道,「這樣也好。」他頓了頓,幽然長歎,「也許這樣對她最好吧。」

    雲霓若有所思地瞥他一眼,忽地上前一步,揚聲喊道:「珊瑚!」

    「啊。」正挖著土壞的海珊瑚揚起頭,一見是她,笑逐顏開,「霓姊姊,你來看我了啊。」

    雲霓回她一笑,「是啊,我還帶了個人來呢。你瞧瞧,認得他是誰嗎?」

    海珊瑚擱下樹枝,來到兩人面前,歪著頭,明眸清澄澄地打量著,卻是一語不發。

    「不記得了嗎?」雲霓蹙眉,「是你的海浪大哥啊。」

    「海浪大哥。」海珊瑚嬌脆地喊了一聲,淺笑盈盈,也說不出究竟是記起來了,還是順著雲霓的意思叫喚。

    見她這模樣,海浪心一擰,手裡握著那特意送來的珊瑚髮簪,想遞出去,卻又猶豫不決。

    雲霓知他心神激盪,主動接過髮簪,「珊瑚你看,這支髮簪是海浪大哥特地找來要送你的,好不好看?」

    海珊瑚接過,拿在手裡,左瞧右看。

    「這髮簪是珊瑚打造的哦,和你的名字一樣,喜不喜歡?」雲霓又問。

    「是珊瑚。」海珊瑚細聲重複,高高舉起髮簪,瞇起眼,看血色珊瑚在春陽下璀艷無倫。

    海浪一顆心提在空中,深怕她如同上次一樣拒絕這禮物,更怕這血樣的顏色促使她想起不好的回憶。

    「喜不喜歡?珊瑚。」他顫聲問。

    「……喜歡。」玩賞許久後,海珊瑚終於點點頭,朝他嫣然一笑,「謝謝海浪大哥。」

    她接受了這份禮?她什麼也沒想起來?海浪一時恍惚:心下五味雜陳,說不出對海珊瑚這反應是欣慰或失望,片刻,他才振作精神,走上前俯望她。

    「珊瑚,你聽著,海浪大哥很喜歡你,我會待你很溫柔很體貼的,一定會好好照顧你。你--」他頓了頓,渴盼地望她,心窩揪擰過一陣陣痛楚,「你以後跟著我好不好?」

    「我不能。」海珊瑚毫不猶豫地回應。

    他面色一白,「為何不能?」

    「珊瑚要等風表哥。」她甜甜說道。

    「風表哥?你還記得他嗎。」

    一旁的雲霓略微激動地步上前來,「你記得風表哥?」這些日子,她這個雙生妹妹從未問起風勁的下落,她也一直未敢主動提起,還以為她忘了呢。

    「當然記得啊。」海珊瑚粲笑頷首,「風表哥待我很好的,他答應珊瑚會再來看我,所以我要在這裡等他。」

    她要等他?等多久?

    雲霓心痛,「若是……他不回來呢?」

    「他一定會回來的。」海珊瑚嚴正地宣稱。

    萬一他回不來呢?

    雲霓仍不放棄,「可你的海浪大哥真的很喜歡你,你要不要跟他--」

    「算了,公主。」海浪悵然止住她,「在珊瑚心底,只有攝政王一人,除了他,再也容不下別人了。」

    雲霓惘然。

    對兩人黯淡的心情,海珊瑚似乎毫無聽覺,只是撒嬌地拉起雲霓的手,輕輕搖晃,「霓姊姊,風表哥何時回來?」

    雲霓怔望著妹妹恍若不解世事的天真神態,不知該如何回答。

    方才在議事廳,她接獲消息,說是在一處地勢險惡的山區,風、火旗下的騎兵狹路相逢,被困山谷的風氏騎兵遭到火攻大敗,領軍的攝政王身負重傷,單騎力抗追兵,逃竄出谷,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這對大臣們而言,或許是捷報;對她,卻是噩耗。

    她那個將所有罪過一肩扛在身上的表哥,或許再也回不來了……

    一念及此,雲霓氣息一顫,眼眶跌落一顆珠淚。

    見她掉眼淚,海珊瑚頓時慌亂起來,「我不問了,霓姊姊別哭,我不問就是了。我就在這兒乖乖地等,多久都無所謂。」

    「真的無所謂嗎?」

    「嗯。」她用力點頭,櫻唇噙起清甜笑意,「風表哥一定會回來,他不會拋下珊瑚,永遠永遠都不會的。」

    所以她會等,地老天荒,海枯石爛,她都會帶著微笑,安靜地等下去。

    「傻妹妹!」雲霓心弦一緊,再也禁不住激動,展臂擁抱海珊瑚。

    煦暖春日下,兩姊妹相依相偎,一般的絕美容顏,清醒動人,卻是一憂一喜,各自心情。

    忽地,海珊瑚揚起玉手,拉下一根枝-,驚喜地望著那一顆顆甦醒的花苞,「你瞧你瞧,霓姊姊!櫻花開了!」她好高興,放開了雲霓,在低垂的樹間翩然旋舞,蝶袖飛展,像似與花爭艷的蝴蝶。「霓姊姊,你瞧,我好看嗎?」她開懷翩舞,還不忘偏過嬌顏,俏皮地對旁觀者討贊語。

    雲霓不禁微笑了,海浪同樣動容地揚唇。

    衣袖暫留香,春近相思長。

    可這相思啊,不是苦的,是綿軟甜蜜,教人嘗來倍覺心動的滋味。

    遠方的有情人若知曉了,怕也會口角噙香,眉開眼笑吧。

    【全書完】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