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會議進行中。
墨未濃已做完英文簡報,將新事業營運部半年來的工作成果做了完整的呈現。他的報告簡潔、不囉唆、鏗鏘有力,贏得滿堂彩,即使是暗地裡對他頗有微詞的幾個資深高階主管,在經過一輪尖銳的質詢後,也不得不承認這後進的年輕小子確實有兩把刷子。
報告完畢後,會議進入檢討階段,各事業單位的主管起先還能維持風度,互相褒揚對方幾句,但很快地,戰況進入白熱化,唇槍舌劍,針鋒相對,誰都想藉著痛扁敵人一頓,好為自己的部門爭取更多的資源,佔有更多的領地。
負責主持會議的集團總裁紀禮哲坐在主位,面無表情地聽著各資深主管你來我往,吹噓自己,貶抑對方。
墨未濃坐在距離總裁幾個位子的座位上,同樣面無表情,旁觀眾人你爭我奪。
這種時候,他沒資格說話,也不宜說話。就某方面來說,直接對總裁負責的新事業營運部等於掌握了集團資源大部分的分配權,平日招忌是必然的,這時候若還不識相地加入戰局,徒然令自身成為萬箭穿心的標靶而已。
這時候,他能做的,便是繃緊全部神經,用心記下這些在商場上帶兵多年的老將是如何進行攻防的,更要仔細應對進退,防備流彈波及自己。
這時候,他應該專心,偏偏不知怎地,他在開會總是靜定如老僧的心,此刻卻像脫不去野性的孫悟空,堅持要在這花花世界裡大翻斤斗。
會議才過一個半小時,他已偷偷瞥了腕表好幾次。
坐他身邊的魏元朗注意到他的舉動,很是訝異,趁著最愛公開演講的柴玉明滔滔不絕時,悄聲問他。
「怎麼了?你待會兒有事嗎?」
「什麼?」墨未濃猛然回神,一時沒聽清學長問些什麼。
「你一直在看表,等下有約嗎?」
他一直在看表?經魏元朗一說,墨未濃才恍然驚覺原來自己一直心神不定,他不悅地抿唇。
「我沒事。開完會後不是還要聚餐嗎?我當然也去。」
魏元朗觀察他線條緊凜的側面,還是覺得奇怪,卻沒再多問,轉個話題。「對了,你的愛將今天怎麼沒來?」
「我的愛將?」
「莊曉夢啊。」魏元朗微笑。「你不是說今天要介紹我們兩人認識?這陣子老聽你誇她,說真的我很期待會她一會呢。」他很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能讓他這個不把女人放在眼底的學弟如此看重。
「她啊……」提起莊曉夢,墨未濃神情變得微妙。「她感冒了,下午請假回家休息。」
看著墨未濃忽然黯淡的表情,魏元朗劍眉一揚,腦中靈光一現,若有所悟。「所以你才會一直看表嗎?」
「嗄?」墨未濃又是一楞,瞥向魏元朗的眸光藏不住驚愕,像是不明白他怎會忽然來此一問。
魏元朗不禁微笑,索性挑明了說:「你是不是很擔心她?」
「我擔心?」墨未濃瞇起眼,濃密的眉葦糾結成一團。「我擔心什麼?她只是感冒而已,而且今天這會很重要,公是公,私是私,我不會那麼公私不分。」
問他一句,卻回了好幾句,他這學弟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多話了?而且這事什麼時候扯上公私不分了?莫非兩人之間除了公領域,私下也有交集?
魏元朗暗自好笑,看著墨未濃拿著一枝筆,雙手無意識地折著,一副想把筆折斷的模樣;接著,拇指推開筆蓋,又推回去,再推開,推回去……喀喀的清脆聲響應和著柴玉明彷彿無窮無盡的演說。
眾人投以奇特的眼光,都以為他是受不了柴老冗長的廢話,正在做無聲的抗議。
大夥兒竊笑,柴玉明也變了臉色,銳利的眸刃砍過來。「墨經理是不是對我說的話有意見?」
意見?什麼意見?墨未濃一驚,眼見自己成了所有人注目的焦點,這才發覺自己又走神了。
他懊惱,在心底連續詛咒幾句,表面上卻若無其事,淡淡一笑。「我沒意見。」
「真的沒意見?」柴玉明偏偏要嗆回來。
當然有!
員工大會上,莊曉夢當眾對柴老嗆聲的畫面驀地在墨未濃腦海中快轉——如果是曉夢,此刻或許會走上前去,搶過麥克風吧?
可他不是曉夢,不是那種會衝動地逞一時口舌之快,而讓裁判一張紅牌給判下場的足球員。
他是墨未濃,一向以冷靜自豪的墨未濃。
他抬眸,鎮定地回視柴玉明挑釁的視線,嘴角噙的那抹禮貌而淡漠的笑絲毫不變。
「柴副總裁請繼續——」
※※ ※※ ※※
叮咚、叮咚!
什麼聲音?
茫茫昏睡中,某種莊曉夢無法分辨的聲響由遠而近,像駝鈴一般,悠悠地蕩入她充滿焦渴的沙漠夢境。
水,誰能給她一杯水?
曳著駝鈴聲緩緩行來的路人對她微笑,遞出一杯沁涼的水。
她感激地接過,虛弱的手卻接不穩,打翻了。
水!她的水!
珍貴的水珠瞬間便讓沙漠給吞沒,一滴不剩。
怎麼辦?她抬起祈求的眼,望向駱駝上的男人。
「沒有了喔。剛剛是最後一杯了,誰教你不好好珍惜?」男人笑著,湛眸閃著黑曜石般神秘的光芒。
是墨未濃!她忽然看清他的臉,既絕望又生氣。
他笑得好壞,好狠的心,他怎麼捨得如此對待她?他一點都不心疼嗎……
叮咚!
駝鈴又響了……不,不是駝鈴,好像是門鈴,奇了,沙漠裡怎會有門鈴?是她聽錯了吧?
莊曉夢睜開眼,迷茫地望著一室幽暗,好片刻,只是怔怔出神,渾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叮咚!
沒錯,是門鈴!她總算清醒了,抓起床頭鬧鐘,瞥了一眼。
七點多。
她強撐起倦怠的身子下床,頭痛的情況比之前好些了,但步履仍是虛浮。
這時候會是誰來找她呢?不可能是童童,她今天要出勤,也不會是靜,最近安親班要辦才藝表演,她忙翻了。
難道會是……他?他來看她了?
雖然一再告訴自己不可能,莊曉夢仍是抱著一絲希望拉開大門,期盼能見著那個在夢中壞壞地欺負她的男人。
首先映入眼底的,是一條深藍色的條紋領帶,她開心地衝口喚:「未濃!」眸光往上飄。「你怎麼來——」
她驀地頓住,尷尬地睜大眼,像一隻咬到自己舌頭的貓咪。「是你啊,歐陽。」語氣掩不住失望。「你怎麼會來?」
「童童打電話,說你感冒了,要我有空來看看。」被喚做歐陽的男人微微一笑,假裝沒注意到她的窘迫。「我可以進來嗎?」
「嗯。」莊曉夢側身,讓他進來,一時意態闌珊,身子撐不住,軟倒在沙發上。
「你還很不舒服嗎?要不要我陪你去看醫生?」歐陽關心地問。
「不用了。」身體在沙發上蜷成一隻賴皮的小貓,也不在乎姿勢難看。「我剛吃了退燒藥,又睡了一覺,好多了。」
「先喝點水吧。」歐陽斟了一杯溫開水,遞給她。
她接過,咕嚕咕嚕地喝了大半杯,心滿意足地舔舔乾燥的嘴。「謝謝。」
「你肚子餓了嗎?我煮點稀飯給你吃。」
「感謝。」蒼白的臉懶洋洋地靠在沙發扶手上,莊曉夢睜著眼,望著在開放式廚房裡忙碌的男人身影。
他是歐陽太閒,童童的乾弟弟,三個女人私底下都戲稱他為歐陽弟弟。
童童經常當著她和靜的面抱怨這個乾弟弟,說哪有人這麼無聊,會替自己改名為「太閒」,說上天未免把他雕刻得太美,根本是來讓女人自慚形穢的,說他明明是個大男人,卻比管家婆還囉唆百倍。
每次一數落起他,童童總有說不完的話,但其實誰都明白,從以前到現在,她最疼的就是這個男人。
「歐陽,聽說你總算交了個女朋友?」莊曉夢好奇地揚聲問。這消息是前不久童童喝醉酒,無意之間洩漏的,當時她跟靜聽了都很震驚。
「誰說的?」歐陽太閒自己彷彿也很震驚,訝異地回過頭來。
「當然是童童啊。她說是個很漂亮的女生,像洋娃娃一樣。」跟歐陽弟弟簡直是金童玉女——當時童童是這麼形容的。
「洋娃娃?」歐陽太閒先是蹙了蹙眉,兩秒後,眉心舒展。「是鈴鈴吧。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那她是誰?」
「以前在輔育院認識的朋友。」他淡淡地說,毫不避諱自己曾出入少年輔育院的過去。
「真的只是朋友?」
「是啊。」
「那就好。」莊曉夢唇角微彎,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
歐陽奇怪地掃她一眼,聳聳肩,繼續煮稀飯。煮好了,他關上火,盛了一碗端到客廳。
莊曉夢坐正身子,慢慢地拿湯匙舀粥吃,白粥撒了些蔥、蛋之類的料,煮得清淡,燜得又軟又透,對病人來說,很容易入口。
「對了,童童最近是不是又失戀了?」歐陽坐在一旁等她吃粥,隨手拿起雜誌翻了翻,幾分鐘後,忽然放下雜誌,問道。
「失戀?」莊曉夢抬眸迎視他。
「她最近又開始躲我了。」歐陽解釋,眼神變得銳利。
「是這樣嗎?」莊曉夢握著湯匙,陷入沈思。說起她那個總是戀愛又總是失戀的好友,平常總是笑嘻嘻的,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被男人拋棄時還得面對歐陽的碎碎念。
所以每逢失戀,童童總是能離歐陽多遠就多遠……
「我不曉得耶。她沒跟我們說。」
「該不會是沒臉說吧?」歐陽懷疑。
「應該不會吧。」被他這麼一說,莊曉夢也擔心起來,難道童童今晨那開朗燦爛的神態都是裝的?其實是有苦說不出?
唉,她怎麼都沒注意到呢?莊曉夢怪自己粗心。
正恍惚間,門鈴響了,歐陽走去應門,她還楞在沙發上繼續發呆。
門打開,門外站著個身材高挺的男人,領帶鬆鬆地垂在胸前,墨發讓風吹得微亂,額上冒著汗滴,一手提著公事包,一手提著一袋東西。
「你是誰?」歐陽問。
「你又是誰?」男人反問。
兩個男人同時瞇起眼,銳利地打量對方,好似擂台上對戰的拳擊手,互掂對方份量。
歐陽首先自我介紹。「敝姓歐陽,曉夢的朋友。」
「墨未濃。」墨未濃回報姓名,卻不為自己和莊曉夢的關係加任何註解。
是高傲嗎?還是矜持?
歐陽微微一笑,早從墨未濃藏不住敵意的眼神猜出對方的身份,他回頭,涼涼地喊:「曉夢!有『客人』來了。」
莊曉夢一震,這才從沈思中驚覺。她回頭,認出來訪的人是墨未濃,先是不敢置信地楞住,接著眼眸一亮。
「未濃!」她擱下粥碗,迎上前。「你怎麼來了?」
「我不能來嗎?」相對於她的喜悅,墨未濃的反應卻是冷淡,臉色不甚好看。
她一怔。
歐陽旁觀兩人四目交接,彷彿能聽見空氣中強烈的電流滋滋作響,他隱忍住笑意。
「曉夢,既然你有『客人』,我就不打擾了,改天再來看你。」語畢,他停了兩秒,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展臂輕輕抱了不明所以的莊曉夢一下,這才揮揮手離去。
他走得瀟灑,故意留下的爛攤子可不好收拾,墨未濃臉色鐵青,像尊石像死釘在原地。
「進來坐啊。」莊曉夢招呼他。
他動也不動,銳眸一瞥,見客廳茶几上擱著一碗沒吃完的粥,眼色更陰沈,不著痕跡地把提在手中的塑膠袋往身後藏。
他以為自己這舉動輕巧得神不知鬼不覺,孰料莊曉夢仍是注意到了,換個角度,往他身後探了一眼,確定他手上提的正是粥品之類的小吃,心下恍然。
「是專程買來給我吃的嗎?」她仰起頭,微笑注視他。說也奇怪,他臉色明明很難看,她卻覺得見到了這世上最好看的一張臉孔,心動得不得了。
「什麼?」墨未濃裝傻。
「這個。」她索性來到他身後,搶過他勾在手中的袋子,高高舉起,在他面前晃呀晃,晃得他好氣自己。
他白她一眼。「看來你精神不錯嘛。」沒好氣地將公事包往沙發上一甩,他伸手解領帶。「我以為你會肚子餓,不過看來你已經不需要了。」
「誰說的?」她輕聲一笑,心情一好,本來頹靡的精神頓時也提振不少,她望著他將領帶捲成一團,收進口袋裡,然後脫掉西裝外套,捲起襯衫衣袖,露出兩條男性化的手臂。
莊曉夢舔舔唇,目光焦渴地梭巡過他襯衫下曲線帥挺的肩膀,以及那合身的長褲包裹住的性感窄臀——呵,她的男人身材真的好棒!簡直像道活動點心,教她禁不住想一口吞下去。
她將食物擱在茶几上,從身後環抱住他的腰,整個人像無尾熊似的,不害臊地賴著他。
他身子一僵,她能感覺到他身上傳來的一陣陣熱氣,在她眸裡蒸上一團情慾的霧,腦子也暈陶陶。
「你別誤會唷,是因為童童知道我感冒了,她擔心我一人在家,所以才叫歐陽弟弟來看我。」
「為什麼你的好姊妹誰都不叫,偏偏叫個男人?」他沒輕易接受她的解釋。
「因為大家都熟嘛。」
「那她怎麼自己不來看你?」
「她要出勤嘛,靜這幾天也很忙,所以她才想到請歐陽來。」
「哼。」他冷哼一聲,不說話。
「生氣啦?」螓首扭到前頭去,從下方看他無表情的俊臉。
「我幹麼生氣?」
呵,明明就生氣了,不僅生氣,他胸口裡還滾著一罈醋,燒得沸沸揚揚,酸味都飄進她鼻子裡了。
莊曉夢偷笑。下午一個人坐計程車回來時,那滿腔的哀怨、懊惱、自我厭惡,一股腦兒全煙消雲散了,她現在只覺一顆心飛起來了,身上每一個細胞都浸在蜜糖漿裡。
「你帶了什麼給我?我看看。」她鬆開他,打開茶几上的塑膠袋。「是廣東粥,好棒喔,我最愛吃了!」
「哪裡比得上人家親手給你煮的稀飯?」他口氣仍是不悅。
「歐陽煮的粥根本沒味道,還是你買的香。」她故意深深嗅了一口食物的味道,接著朝他送去一朵燦爛的笑花。「我要吃了喔!」
她拿湯匙舀一大口,送入嘴裡,一面咀嚼,一面還不忘誇張地稱讚:「嗯,好吃,棒極了!」
事實上光聞到那味道,她便知道這粥肯定很油膩,吃多了恐怕會反胃。
但她沒讓他看出心底的猶豫,依然噙著甜笑,一口一口嚥下去。
「吃慢點,小心噎著。」墨未濃斟來一杯溫開水給她,低聲囑咐她。
莊曉夢接過水杯,一面喝,一面吃粥,讓清淡的開水沖去口中的油膩感,她努力嚥下大半杯粥。
「謝謝,我吃飽了,感謝老闆招待。」她靠在沙發上,拍拍肚子,做出一副酒足飯飽的模樣。
他不語,意味深長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然後在她身邊坐下負伸手,探她前額溫度。
她誤會他了,其實他還是擔憂著她的。
莊曉夢心窩一暖。「放心吧,我好多了,現在已經沒事了。」
「還有點燙,吃過藥了嗎?」他微微蹙眉。
「剛剛我睡了一覺,睡前吃了退燒藥。」
「要去看醫生嗎?」
「不用了,感冒嘛,多休息就沒事了。」
「嗯。」他沒再逼她,深眸鎖著她,幽幽地,似有千言萬語沈在墨黑的眼潭裡。
他想說什麼?
她想探問,卻又覺得不必問,一切盡在不言中,她大概猜得出他要說什麼。
她軟下身子,枕在他大腿上,一波熱浪悄悄打上眼眸,她閉上眼。「你是特地推掉晚上的飯局,趕來看我的嗎?」
「怎麼可能?」他很快地否認——也許太快了。「是他們臨時說不去吃飯了,所以我才來。」
「喔,是這樣啊。」她微笑,也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但不論是真是假,他能想到她,願意抽空來看她,她都很高興。這樣,就夠了。
「謝謝你過來。」
「幹麼道謝?」他陰鬱地皺眉,一點也不欣賞她的感恩。
她揚起眼簾,望著他彆扭的表情,忽然輕聲一笑,玉手勾下他頸子,在他挺立的鼻尖印下一吻。「我很開心。」
「開心什麼?」他口氣依然很不溫柔,臉部線條卻已軟化許多,嘴角亦在不知不覺間,自作主張地揚起。
她不回答,只是微笑,笑意在眉宇間渲染開來,蘊著點蒙娜麗莎式的迷離與神秘。
他怔忡地凝視著那笑,猜測著那笑的涵義,就像千千萬萬的人站在羅浮宮裡,猜測著達文西的名畫那般。
「你幹麼一直看著我?」膠著的視線看得她好不容易退去的燒彷彿又回來了。「是不是我臉色很難看?」
隨著話語落下,莊曉夢的笑容也頓時斂去。
她怎麼忘了呢?今天早上她剛起來的時候,不是也被鏡子裡憔悴的容顏嚇了一大跳嗎?回到家後,她胡亂洗了臉上的妝,又睡了一覺,現在肯定是蓬頭垢面,不能見人了。
天哪!她難堪得立即就要從墨未濃懷裡跳起身,衝回臥房裡挖個地洞躲進去。
他卻按住她,不許她動。
「你、你快放開我啦!」她急得口齒不清。「我頭髮一定很亂,我要去梳頭髮,還有臉,天哪,一定很醜——」
「確實很醜。」他閒閒打斷她。
她身子一僵,被他這句毫不留情的評論狠狠定住了,明眸哀怨地瞟向他。
他竟在微笑。
「你——」她難過得說不出話來,氣他的無情,恨自己的狼狽。
「我還沒說完。」他低低地笑,展臂撈起嬌軀,納入自己胸懷,俊頰貼住蒼白的粉頰。「雖然不好看,可是我很喜歡。」
喜歡?他說喜歡?她怔怔地瞧著他。蜜糖漿又開始在體內流動了,一種好濃好濃的甜,甜到幾乎發膩。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請假沒去開會,元朗好失望?」他看著她微笑,突如其來地說。
「元朗?」她一愣。
「魏元朗,我學長。」
「喔,他啊。」
「等你病好了,我們請學長吃一頓飯怎樣?我介紹你們認識。」
「好啊。」
莊曉夢無心機地點頭同意,絲毫不懂得,這頓飯局在墨未濃心中代表著多麼特別的意義。
※※ ※※ ※※
墨未濃留下來陪了莊曉夢一夜。
原本他是想看著她睡覺,一面和他的最佳夥伴——筆記型電腦——攜手合作到深夜,但她不許他整天只想著工作,要他除了懂得賺錢,也該懂得享受生活。
她放古典樂給他聽,為他準備了半瓶紅酒,開了一盞小燈,讓他躺在她最愛的懶骨頭上,悠閒地讀一本好書。
她睡覺,他看書。
隔天早上,她嬌笑著問他感想如何,他雖然冷淡地說沒什麼特殊感覺,但她卻從他藏不住笑意的眉宇之間,猜到了他其實覺得偶爾這樣也不錯。
星期五晚上,待她的感冒差不多痊癒了,墨未濃約了魏元朗,三人在號稱台北六條通裡一間家庭式日本料理店聚餐。
服務生送來一壺溫熱的大吟釀,墨未濃給三人各斟了一杯,魏元朗舉杯敬莊曉夢。
「曉夢,久仰久仰,不瞞你說,我很早以前就想認識你了。」
「為什麼?」莊曉夢不明白,魏元朗不僅是集團裡的一則傳奇,在業界也是鼎鼎大名的人物,這種人怎會對她一介平凡小職員有興趣?
「還記得半年前的員工大會嗎?」墨未濃微笑提醒她。
啊,她懂了!又是一個因為她當時的白目而對她印象深刻的人。唉,要到什麼時候大家才能忘了她那件糗事呢?
莊曉夢翻白眼,半無奈地幹了一小杯清酒。「真不好意思,魏總,讓你見笑了。」
「叫我元朗吧!」魏元朗不欲她那麼生疏。「不然跟著未濃叫我學長也行啊。」
「是,學長。」莊曉夢大方地喚了一聲。
魏元朗笑。「其實我覺得很有趣呢,而且也很佩服你,能當眾跟柴老嗆聲的人,你恐怕是空前絕後的一個了。」
那只是一時搞不清楚狀況,沒什麼好得意的。莊曉夢暗暗汗顏,瞥了墨未濃一眼,後者抿著嘴偷笑。
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雖然我很佩服你,不過那並不是我想認識你最主要的原因。」魏元朗繼續說:「最主要是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能讓未濃寧願推掉跟老闆的飯局,也要趕去探她的病?」
「什麼?」莊曉夢一楞。
「就是你生病那天啊!未濃不是趕過去看你嗎?」魏元朗解釋,渾然不知自己無意之間,洩了學弟的底。
墨未濃超尷尬,趕忙又為魏元朗斟滿酒杯。「學長,你說那麼多話一定口渴了,喝酒吧!我敬你。」
莊曉夢望著兩個男人乾杯,腦海玩味一番魏元朗方才說的話,柔唇悄然綻開。
這回,換她偷笑了。
墨未濃瞪她,她假裝沒看到,逕自跟魏元朗談笑。
「……對了,學長條件這麼好,肯定有女朋友了吧?」酒到濃酣處,莊曉夢終於忍不住好奇。
「這個嘛。」魏元朗笑了。「很可惜,女人好像都對我沒意思。」話說得好像很遺憾,神態卻是從容自若。
「我看是學長對女人沒意思吧?」墨未濃笑著搭腔。
「學長喜歡什麼樣類型的女人?」莊曉夢追問,暗自盤算著要把眼前的優質男人留給自己的好姊妹,尤其是靜,她覺得這兩人的調調對味極了。
「你該不會想幫學長介紹女朋友吧?」她腦子裡那點盤算,可逃不過墨未濃一雙利眼。
「不行嗎?」她挑釁地睨他一眼。
「我是不反對。」他聳聳肩。「不過不曉得學長意下如何?」
「不用了!」魏元朗的反應是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兩位的好意本人很感激,不過真的不必麻煩了。」
看來他很怕朋友替自己安排相親一類的事。
墨未濃看著學長難得倉皇的神態,不客氣地大笑。「其實學長是讓女人纏怕了!曉夢,你不曉得,這兩年有多少女孩子主動追求他,都可以從台北排到高雄了!」
「學弟,你爆料可以再不負責任一點。」
「學長,我是有憑有據。」
兩個大男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鬥嘴,莊曉夢慢慢啜著清酒,旁觀這一幕,興味盎然。
看著看著,她不覺有些感動,墨未濃平常面對公司同事和客戶時,總是正經八百,不多說一句廢話,她想不到他私下會跟朋友這樣輕鬆自若地猛開彼此玩笑。
看來他跟魏元朗,交情確實很不錯……
「曉夢,我這個學弟就麻煩你多多照顧了。」正出神時,魏元朗忽然轉過頭來,笑著交代一句。
「嗄?」她先是迷惘,兩秒後,領悟魏元朗話中涵義,臉頰染上霞暈。
墨未濃咳兩聲,很想裝酷扮瀟灑,但神情卻是同樣無法克制地窘迫。「學長,你以為自己在托孤嗎?」
「學弟,我只是不希望人家甩了你。」
兩個男人又鬥起來,莊曉夢再度被晾在一邊,可她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受冷落,含笑啜著酒,只覺那一滴滴溜過喉間的暖酒真是甜極了,比蜂蜜還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