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不分離 第七章
    「夫人、夫人!」小丫頭從大門喜孜孜的跑進來,高聲喚道:「王爺回來了,王爺回來了!」

    隋王妃聽了甚喜,忙從內室迎了出來,見丈夫一身軍戎,顧盼神飛,躊躇滿志的踏步進來。不由得歡容滿面,上前微一檢衽,笑道:「恭喜將軍連戰皆捷,凱旋榮歸。」

    「多謝夫人。」隋王爺一笑,忙伸手扶了愛妻,一起進了內室。「這些日子讓你操心了。」

    隋王妃一笑。「只要見王爺平安歸來,我就放心了。」她一邊服侍王爺更衣,一邊笑道:「臣妾備了薄酒要替王爺洗塵接風,不知王爺可否賞個臉?」

    隋王爺也故意客氣說道:「好說!好說!」

    當晚夫妻兩人,小別重逢,更顯得相聚得來不易。故而摒退下人,自在燈下把酒言笑,一洗征塵。

    想這十幾年來,隋王爺倒是有一半的時間,是在沙場上度過。而每回得勝之時,他便等不及要班師回朝,與眼前的愛妻分享勝利的喜悅。只有她的眼中笑意與得意,是再無一絲摻假的,那樣的為他高興,以他為榮。讓他覺得自己在沙場上所付出的一切,不論是血是汗都是值得的。

    對王妃而言,王爺的深情執著也是始終未變的,且不說對她有多麼疼惜尊重,就單指納妾一事,別說他是個堂堂的王爺,就是一般百姓,只要稍微有點傢俬,哪個不討個兩房、三房的擱在家裡!惟他對王妃的心意數十年來始終如一。

    又想當年王爺說要娶她之時,因兩人身份懸殊,多少人勸他,說不過苗田族公主,不如將她納為妾也就罷了,何苦自找麻煩?非要娶為正室不可。但王爺執意不肯讓她受半點委屈,在先皇面前懇求了許久,很費了一番工夫,兩上這才如願以償結成了夫妻。這些情義,王妃又何嘗不是感念於心。

    他夫妻二人彼此珍惜,互相尊重,是以至今仍鴦盟和諧、恩愛不渝。

    「我原以為王爺會早些回來的。」王妃握著手說道。「而且我聽說皇上也下旨談和了,怎麼又回頭去打他們呢?」

    「那時我原本也打算班師回朝了,卻正好捉到一個西夏派在京裡的內間,得到了些消息,你也明白兵貴神速」,為了爭取時間,我也等不及請旨往返,只好先下手了。「

    「是什麼消息呢?」王妃奇道。「非得要王爺這般著急的處理?」

    「是有關於魏相國私通西夏、通敵叛國之事。」隋王爺氣得一拍桌子。「枉我為國為民,連年出征,就為嚇阻西夏想染指我朝江山的意圖,結果沒想到,竟是自己人在扯我的後腿!」

    「此事當真?」王妃聽了,也是大吃一驚,問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魏相國私通西夏已經多年,不知他得了多大的好處,居然連朝廷都能出賣。」王爺憤憤的說。「我得到的這封信,正是魏相國派人要送給西夏王的,信上提到的便是要西夏王稍安勿躁,議和之事包在他身上,只要等我方兵力退盡,他回頭再來打一次,一定可以殺我一個措手不及,到時,他們有什麼條件都盡可以向皇上開口,想皇上也不敢不從。」

    「魏相國果真如此大膽!」王妃聽了也是生氣。「難怪每次他總是一個勁兒的教唆皇上同西夏議和。害得這麼些年來,王爺和士兵們打了許多冤枉仗。」

    「哼!」王爺微一冷笑,說道。這回我一定不會放過他。「

    王妃復又擔憂道:「只是皇上准允西夏談和的諸令已下,王爺這番違旨,只怕會引得聖顏不悅呢!」

    隋王爺一揚眉,說道:「那又如何?眼前機不可失,我只得當機立斷。再說,好歹我也替聖上打贏了這場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而且我在出兵之前,已將此事寫了份奏章,另派人快馬送京城,相信聖上也該看到了才對。等趕明兒個,我上京回報戰果之時,再向聖上面奏一切,相信皇上不會大為怪罪的。」

    「嗯。」王妃略微放心,說道:「這樣就好,我想聖上也總不至於真的這麼不明事理吧!」

    以往這種時候,他們總是一家三口,天南地北、和樂融融地小酌暢談,此時卻少了隋緣,他最鍾愛的女兒。一想起她,便不覺歎了一口氣。

    「王爺在想緣兒麼!算算時間,這幾天她也該有信來了。」王妃說道。「要照上回選的日子看來,緣兒嫁進蕭家也有一陣子了,這會兒也該習慣嫁為人婦的生活才對。」她雖是那麼說著,但也忍不住歎道:「只希望她別再像在家時候那樣任性淘氣才好。」

    王爺也點頭歎道:「嗯!」

    「也不知蕭家那邊待她如何?」其實她也掛心。

    「我相信世昌會好好待她的。就怕緣兒還忘不掉容謙。」

    一提起裴容謙,王妃也是歎息,說道:「說起容謙這孩子,也是讓人心疼,前幾日我有些頭痛,派人去請他過來看看,雖然他還是跟往常一樣斯文誠厚、客客氣氣的,可是我一見到他,就忍不住心酸,才幾天的時間,整個人瘦了一圈不說,連眼中的那股子精神也都沒了。」

    王爺停了半晌,長歎一聲,說道:「這些個冤家生下來就是磨人的,只怕非要等到咱們倆都閉上了眼,才能真正放下心吧!」

    隋王妃見王爺神色擔憂,便又說笑道:「王爺也不必太擔心緣兒,反正他們年輕夫妻,只要兩相和氣,那來日方長,相處久了自然就有感情了。也說不定明年就抱個胖娃娃回來了呢!」又說道:「再說,王爺過兩天不是正好也要上京去嗎?到了京城,自然就能見到緣兒了。」

    隋王爺一想也對,復又開心起來,說道:「對,到時我再去蕭家看看她。」

    ☆        ☆        ☆

    這兩天,隋王妃忙著替隋王爺打點上京要攜帶的衣物,一時勞乏,又犯了頭昏的舊疾。隋王爺便差了小廝去請裴容謙過府來看看。正看著,卻聽總管慌忙來報,說聖旨到。

    眾人一陣意外,隋王爺對王妃說道:「你且在內室休息,我出去接旨就行了。」於是忙整整衣裝,出至大廳,跪地接旨。

    這次違旨討伐西夏之事,是因為隋王爺忽然查獲西夏意欲詐降,故而決定繼續攻打,且為求制敵機先,他也等不及求得皇上同意,便再度出兵。並另以一紙奏章說明此事。卻萬萬沒想到,他的奏章根本未曾呈到皇上面前,便己讓魏相國買通了內侍的公公,將那本奏章給壓了下來。

    今日隋王爺乍聽有聖旨到,原以為是聖上因為他克敵有功,故而下旨嘉許他。誰料得到,來的竟是一道不賞反誅、滿門抄斬的敕令。

    聽完了來人宣讀聖旨,所有在場的人頓時均是震驚得怔住。一時之間偌大的廳上寂忿癮聲……

    隋王爺半晌才回過神來,臉上已然恢復平靜,說道:「臣接旨。」

    「王爺……」身旁家僕親兵,全然不知該如何是好。

    隋王爺揮揮手,「不意不必多言,親手除下頭上頂戴交給隨從,又對前來傅旨的御前侍衛說道:」微臣出兵攻西夏其中尚有因由,情非得已,微臣請求面見聖上說明這一切。「

    那御前侍衛早已得了魏相國的好處,奉命監斬,故而冷笑道:「聖上說了,這件事不必再議,就按旨查辦了。王爺也不用千里迢迢的再跑一趟京城。」

    隋王爺怒道:「我為聖上出生入死,效命沙場這麼多年,難道連要求一個公平的審判都不成?」

    「這是聖上旨意。」那侍衛冷眼看著隋王爺,說道:「難不成您是在指責聖上嗎?」

    他沉聲道:「臣不敢。」

    「那好。」侍衛冷笑道。「那王爺就以死明志吧!」又對左右衛兵說道:「把皇上賜的寶劍交給王爺吧!」

    隋王妃正在內室聽裴容謙說明病理,忽見小丫頭跑來,哭哭啼啼的說外頭發生的事。

    「什麼!違旨誤國!」她一聽,登時猶如五雷轟頂,半晌說不出話來。「滿門抄斬?」她抓住小丫頭問道:「香如,你有沒有聽錯?有沒有聽錯?這怎麼可能呢?」

    「香如聽得清清楚楚,不會錯的。」香如哭道。「那位念聖旨的大人還……還丟了一柄劍在王爺面前……」

    王妃跟著一陣暈眩,幾乎站不住。

    「王妃!王妃!」身旁的人上前扶了她一把。

    隋王妃略定了定神,回頭一看,原來是裴容謙,他又遞了杯茶在她嘴邊,溫言安慰:「王妃您先喝口水,定定神。王爺平定西夏,功勞那麼大,一定不會有事的王妃心裡卻知道這個劫數恐怕是難逃了。

    她依言喝了口水,靜了靜心,覺得略微好些。又看著裴容謙半晌,忽然抓著他的手說道:「容謙,事情既然到了這個地步,我不得不作最壞的打算,眼下我托付你一件事好嗎?」

    「王妃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就是。」他忙道。「容謙一定盡力而為的。」

    王妃點點頭,只見她從一個錦盒裡拿出一封信交給他,說道:「這封密函關係重大,你回去看過自然就明白了,現在你替我好生收好。記著,千萬別跟旁人提起,免得惹禍上身。等將來有機會見到緣兒時,你再親手交給她,好嗎?」

    「交給緣兒?」裴容謙一呆。「緣兒遠在京城,又嫁入國公府,侯門深深,容謙身份卑微,只怕沒有機會能再見到她的面。」

    「她會回來的,我知道。」王妃微微一笑,輕聲道:「拜託你了。」然後便扶著小丫頭往前廳走去。

    「王妃。」裴容謙不明所以,忙收妥了信,藏在衣袖裡,跟了上去三人還未走至前廳,只聽得隋王爺一聲長笑,笑聲中卻蘊涵無限悲苦憤恨。王妃心中一驚,忙快步奔去。正好卻見隋王爺橫劍往脖子上一抹,緩緩倒下。

    「王爺!」王妃撲倒在他的身上,哭道:「王爺怎能舍下蘿亭先走?王爺!」只見隋王爺嘴唇微動,卻再說不出話來,眼神中儘是悲慼愛憐,看了她一眼,然後閉目長逝。

    隋王妃乍遇大喪,雖然心中哀痛欲絕,卻是強忍了淚水,鎮靜下來。

    她抬眼看著那御前侍衛,說道:「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王爺既巳遵旨自裁,臣婦也自當追隨在後,不勞大人費心。只是我隋家還有一個女兒隋緣,皇上賜婚於蕭國舅,是以待嫁在京城,但不知聖上意欲如何處置?」

    那御前侍衛原還要冷嘲幾句,但跟他一起來的另一名侍衛因十分敬重隋王爺,又見王妃謹禮莊重,故而忙恭敬答道:「隋小姐當日並未嫁給蕭國舅,仍屬欽命要犯,不過現在下落不明,刑部的人也正加緊捉拿,只是也未有進一步的消息。」

    她沒嫁給蕭國舅,可是卻成了欽犯!

    裴容謙聽了,一時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只見隋王妃微微一笑,喃喃道:「到底是我隋家的孩兒。娘就知道,出了這樣的事,你必不會就躲在蕭家的。」說著,又轉頭看著裴容謙。

    裴容謙會意,明白王妃的意思是將隋緣托付給他了,他點了點頭。

    隋王妃放了心,回過頭來癡癡地瞧著隋王爺的面容半晌,正當那侍衛不耐,才要開口時,卻見她潸然淚下,哽咽道:「王爺,您一生為國為民,在沙場出生入死,怎麼到頭來還要以死才能明志……難道其他人都沒有長眼睛、沒有良心嗎?這還有天理嗎?這片天啊!連蘿亭也不願待下去了,您帶我一塊去了吧!」說著,驀地往隋王爺身上撲去,胸口正對著王爺先前使用的長劍,登時劍尖穿心,然後就此不動了。

    「王妃!」此時見王爺及王妃先後死去,閤府上下俱是又駭又慟,哭嚎不已。那御前侍衛奉聖上旨意,又處決了一些隋姓近支親族,另將其他王府中的下人們另行圈禁起來,日後或放或賣。只鬧得全鎮皆驚、滿城風雨。

    ☆        ☆        ☆

    那天隋王府一片混亂,誰也沒工夫理會裴容謙。

    這件事來得太突然,他只覺得所見的一切都不像是真的。他走了幾步,回過頭來,看著王府大門,卻已經跟他前一個時辰進去時的樣子不同。幾名衙門侍衛忙不迭在門上貼著黃色封條,人進人出,抱著許許多多金銀珠寶、骨董字畫,一副抄得不亦樂乎的模樣。

    裴容謙整個人都呆了,那些堆在地上的東西、那些被綁在一旁的人,幾乎都是他所熟悉的。偶有一個侍衛絆了一跤,手上的錦盒不慎掉下,裡頭的首飾也應聲而落,他看到其中有緣兒常戴的珠鏈、金步瑤、玉簪……

    怎麼會這樣呢?

    他不由得摸了摸放在袖子裡的那封信,想起王妃臨死前托付他的話。

    緣兒啊,你現在在哪裡呢?你怎麼樣了呢?

    待他回到家中,還有些驚魂未定之感。一會兒裴母和小喜子也從外頭聽到消息,忙來向他問個究竟。裴容謙便說了他在王府看到的一切,惟那封信的事,他就略過不提。

    「好好的,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呢?」裴母不由得濕了眼角。歎道:「難怪人家說『伴君如伴虎,像王爺有那麼大的功勞又如何?皇上一個不高興,還不是說斬就斬、說抄就抄,半點情面也不留,真是叫人寒心啊!」

    裴容謙黯然不語。

    「啊!」小喜子忽然插口叫道:「糟了,那小郡主在京城,一定也完了……」

    「你胡說什麼!」裴容謙白了他一眼。「緣兒好好的,她沒有被抓起來。」

    裴母聽了甚是高興,忙說道:「對對對,緣兒嫁給了國舅大人,國舅和貴妃當然會想辦法保住她的。她一定沒事的。」

    「她也沒有嫁給國舅。」裴容謙搖搖頭。

    「怎麼可能?」

    「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只知道她現在下落不明。」裴容謙擔憂地說道。「她現在成了欽犯,刑部的人正到處在找她呢!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逃過這一劫?」

    一時之間,三人各自垂首無言。

    「希望她能平安無事才好。」裴母歎道。

    「對了,娘。」裴容謙站起來說道:「我這會兒要趕去大空寺一趟。再怎麼說咱們和王爺總是相交一場,而且當年爹過世時,王爺和王妃也曾大力相助。現在他們出事了,咱們也該盡一份心力才對。所以孩兒想去請性真大師出面來料理王府後事,平日衙門的人對性真大師也還算尊敬,由他們出家人出面,事情也比較好辦些。

    「你說的也是。」裴母點頭說道。「那你就快去辦吧!」

    ☆        ☆        ☆

    隔了幾日,裴容謙正在藥鋪替人把脈看病,卻見龍盛榮帶了一班人馬,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

    他心知不好,便站了起來,沉聲問道:「有什麼事嗎?」

    龍盛榮底下的一個跟班說道:「我們少爺想請裴大夫再次過府一敘。」說完,眾人均是哈哈大笑起來。

    另一個又笑說:「只是這回咱們都已經先把府裡大大小小的值錢東西都收起來了。也許裴大夫會覺得沒東西可偷,就沒興趣去了,也說不定。」一群人又大聲嘲笑起來。

    「各位如果沒有別的事,就請便吧!」裴容謙沉了臉,說道。「我這裡還有病人,沒時間和你們開玩笑。」

    「有病人?我看看!」龍盛榮走了過去,忽地將那位來看病的人衣領一提,罵道:「你是來看病還是找死啊!來這裡找這麼個蒙古大夫,活得不耐煩了嗎?我警告你,你若想活命,以後就離這破藥鋪遠點,聽到了沒?還不快滾!」說著將那人往門外粗魯地一推,只嚇得那人連滾帶爬的走了。

    他那夥人還得意的哈哈大笑。

    裴容謙怒道:「你這是做什麼!」

    龍盛榮回過頭來,看著裴容謙,攤攤手,說道:「現在我沒看到什麼病人了。而且我保證以後也不會再有了!」說著一揮手,喝道:「來人啊,把這個只會巴結王府、勾搭人家小姐的蒙古大夫的藥鋪給我砸了!」

    「你……」裴容謙待要阻止,登時卻被幾個人架住,又一番拳打腳踢的痛毆一頓。

    「你的靠山呢?你那位想砍掉我一隻手的小郡主呢?他們自身難保了吧!」龍盛榮在一旁冷笑道:「我倒想看看這回你還能搬出什麼救兵來救你?」他一面踢著他,一想怒道:「老子等著教訓你,已經等很久了,你知不知道!」臨走時,還指著他的鼻子說道:「還有,我告訴你,你別以為這樣就算了,以後我還會常常來看看你的!」

    ☆        ☆        ☆

    不知過了多久,裴容謙昏昏沉沉,似乎覺得有人在推他,又聽見有人喚他。「謙兒,謙兒。」他睜眼一看,原來是母親滿眼淚光,坐在他床邊,著急得不知怎麼辦才好。

    「娘……您別擔心,孩兒沒事的。」他剛想坐起身來,卻覺得渾身疼痛難禁,忍不住「哎喲」一聲,只得又躺下來。

    裴母心疼不巳,埋怨道:「瞧你這孩子,你還是快躺著別動吧,都打成這樣了,還說沒事!小喜子都告訴我了。」她歎了一口氣,半晌說道:「自從王府出了事之後,我就擔心龍盛榮會來找麻煩,果然不出所料,他還是找上門來了。像他這種人上回吃了小郡主的虧,這回是不會放過咱們的。」她頓了一頓,說道:「我看,咱們還是離開這裡吧!」

    「娘。咱們住在這兒好好的,為什麼要離開!」裴容謙大驚。忙拉著母親說道:「孩兒不想離開這裡,孩兒以後會小心的。您別擔心。」

    「不成!」裴母說道。「我知道你為什麼要留下來,你想等小郡主回來,對不對?可是謙兒,你就忍心讓娘成天提心吊膽的嗎?而且小郡主會不會回來也難說得很,難不成你要在這兒等她一輩子嗎?」裴母說著不由得又滴下淚來。「娘只剩下你一個命根子,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別說叫娘將來靠誰,就是我死了之後,也沒臉見你的列祖列宗啊!」

    裴容謙忙道:「娘,您別這麼說,是孩兒不孝,讓娘操心。」

    「那你就答應娘,咱們搬離這裡,到牡丹鎮去,你舅舅也一直要咱們搬過去,親戚們住在一塊兒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娘……」

    「人家都已經撂下狠話了,你還不走,難不成非要等吃了大虧才來後悔嗎?」裴母慍道。「俗話說得好,民不與官鬥,你何苦待在這兒自討苦吃?」

    裴容謙正自猶豫,見小喜子端藥進來。頭臉上也有著不少瘀傷,顯然也是遭了池魚之殃。他見了十分不忍。於是只得答應。「好吧,咱們就搬吧!」

    裴母總算放心。「這才對。」

    他養了幾日的傷,臨走前回到藥鋪整理,只見藥鋪一片狼藉,甚至連招牌都讓龍盛榮的人給拆了。他歎了一口氣,從地上拾起摔壞的藥吊子,心中不由得感慨。

    這些身外之物也都罷了,惟一放不下的還是隋緣。

    我可憐的緣兒,你在哪裡呢?他又歎息,將藥鋪的門鎖上。

    ☆        ☆        ☆

    「表哥,」甄小◎扶著裴母一塊進來,喜孜孜地說道:「我方才和姨媽在街上看到了一間很不錯的房子喔!就是米鋪錢大娘的房子。」

    「喔!是嗎?」他懶懶地應道。

    甄小◎笑道:「是啊,那間房子前頭可以當店舖,後面還有三間大屋可以住呢!又是在大街上,正好合適你用。說來也是湊巧,正好因為錢大娘說她一個人寂寞,過幾日就要搬去和她女兒女婿一塊住,所以她也想把這間房子給賣掉。姨媽去看了之後,也覺得很滿意呢!反正不遠,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喔!」裴容謙彷彿心不在焉,說道:「既然你和娘都看中意了,那這件事你們看著辦就行了。」

    甄小◎納悶表哥怎麼連這麼大事一點興趣也沒有。這……你不看一下嗎?「

    「不用了。」裴容謙隨口說道。「早點定下來也好,我和娘可以早點搬過去,這樣也不會太打擾你們一家子。」

    「我不是這個意思啊!」甄小◎急道。「如果你和姨媽能一直住在這裡,我們當然是再歡迎不過的,只是……我們是擔心表哥你會覺得彆扭,所以才急著幫你們找房子嘛!」她很是委屈。

    裴母忙責備裴容謙。「容謙,你看你是怎麼說話的!」又回頭安慰小◎。「小◎,你表哥就是不會說話,你別放在心上,咱們都是一家人,你的好意我們還會不瞭解嗎?」

    裴容謙也覺造次,忙道:「是啊,小◎,我也沒別的意思,我只是想早一點定下來,讓約鋪重新開張,也省得我每天閒得發慌,如此而已,你別多心。而且既然娘和你都中意那間房子,那還有錯嗎?我想一定是好的。」

    甄小◎這才釋然。

    晚上,裴母見裴容謙一個站在院子裡發呆,便走過去喚道:「謙兒,這麼晚了,你還沒睡?」

    「娘。」裴容謙忙回過頭來。「孩兒睡不著,所以出來走走、透透氣。」

    「你用不著瞞著我,我知道你還是惦記著小郡主。」

    裴容謙低了頭。

    裴母歎道:「你別再想她了吧!如今你們兩個各分東西,也不太可能會再見面了!你這麼對她念念不忘,除了白費心,又有什麼用呢?」

    裴容謙默然。

    裴母看他並未回心轉意,只得又說道:「謙兒,你也不小了,一顆心總不能老是放在別人心上,好歹總要為自己打算打算。我看小◎就很好……」

    「娘,」裴容謙忙阻了母親的話頭。「明您再給孩兒一點時間吧!孩兒現在真的沒有心情想別的。」

    「唉!」裴母搖頭歎道:「我真不知該怎麼說你才好!」

    ☆        ☆        ☆

    另一方面,隋緣一路風塵僕僕、不眠不休的趕路,只一心想趕在刑部派的八百里加急之前回到雲南,希望能早一步通知父親這個消息。但她到底是郡主千金之軀,從小也是嬌生慣養的,哪裡禁得起這般沒日沒夜的奔波,而且還得時時提心吊膽,躲避官府的追緝。

    她咬著牙,一連趕了十幾日的路,終於下支倒地。幸得路過的農婦發現,將她帶回家去,還請了大夫替她診治調養。

    她高燒昏迷了三日,好不容易清醒後,原本想再繼續趕路,無奈頭暈目眩又四肢疲乏無力,連再上馬的力量也無。隋緣急得不知怎辦才好,忍不住哭了起來。

    那農婦見她一心想馬上趕路,知她心定有急事在身,但她此刻的身體狀況,又豈是可以承受這沿路辛勞困頓的,便婉言勸慰道:「小姑娘,你且定下心來。你這會子著急也是無用,不如先安心休養幾天,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等你身子養好了,有再多的路,還怕趕不來嗎?」

    隋緣無法,只得捺著性子又休息了四、五天。但一覺得稍微好些,便要立刻啟程。

    「非要這麼急嗎?」那農婦勸道。「你的身子還是虛得很呢!」

    隋緣搖搖頭說道:「我非得走了,我已經遲了許多天,再不走就真的太遲了。又從懷裡拿出一錠金元寶,交給那農婦,說道:」大娘您的救命之恩,隋緣永誌不忘,這只是我的一點心意,改日等我辦完了事,自當再登門道謝。「

    那農婦起先不肯收,後來見隋緣執意要給,只得收下。

    於是隋緣又開始兼程趕路。

    待她好不容易回到了昔日「南寧郡王府」前。只見幾張的黃色封條,張牙舞爪似的黏封在大門上。

    還是太遲了。

    隋緣癡癡的看著凋零寂索的大門,怎麼也無法與從前氣勢威嚴的家門聯想在一起。頓時腦中一片空白。

    她甚至在想,如果我這會兒去敲門,出來應門的會是誰呢?

    爹和娘呢?一想起父母凶多吉少,她忍不住熱淚盈眶。

    和叔呢?奶娘呢?他們又去哪裡了呢?

    爹,娘……

    對了,容謙哥哥!他一定知道!他一定會幫我!只有他永遠不會變,他答應過我的……

    可是,當隋緣又匆匆趕到藥鋪,卻又發現藥鋪大門深鎖。是不是容謙哥哥出診去了?可是那小喜子也應該待在藥鋪的啊!怎麼沒人呢?

    「有人在家麼?」她不由分說,急急的敲門。「容謙哥哥!小喜子!裴伯母,有人在麼?」

    求求你,現在隨便出來一個人都好!

    正在此時,隔壁的老伯出來瞧瞧,一見男裝打扮的隋緣,問道:「咦,你不是裴大夫的小表弟嗎?怎麼,你不知道他們搬走了嗎?」

    「搬走了!」她大吃一驚,忙抓著那位老伯的手問道:「為什麼呢?搬到哪去了?

    「搬到牡丹鎮去了,聽說是跟姓甄的表親住在一塊兒。」那位老伯又歎了一口氣說道:「真可惜喔,自從他搬走之後,咱們鎮上就沒有像他這麼好的大夫了。」

    又憤然道:「都是龍盛榮那個混球三天兩頭,帶著他那幫手下來找碴,還打傷了裴大夫,逼得他們一家不得不搬離咱們鎮上。」

    「龍盛榮!」隋緣忙問:「您說他打傷容謙哥哥?

    「可不是嗎?還傷得不輕呢!不但如此他還帶人來砸了藥鋪,又恐嚇別人不許來找裴大夫看病。」他指指破損傾斜的招牌,說道:「你看看,這個傢伙連人家招牌都給拆了呢!真是無法無天喔!也不知道裴大夫怎麼會招惹上這位瘟神?」

    隋緣心中五味雜陳,又氣龍盛榮,對裴容謙則是又擔心又愧疚,還有自己。

    此刻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再沒親人了,只能頹然落淚。

    我該怎麼辦呢?容謙哥哥,連你也走了……

    「小兄弟,你怎麼了?」那位老伯見隋緣神情有異,忙安慰他道:「怎麼你表哥沒告訴你他要搬家嗎?那大概也是他匆匆忙忙的說搬就搬,所以忘了跟你說了。不過沒關係,你不用難過,從這兒到牡丹鎮也不遠,等你到了那鎮上,再找姓甄的人家,打聽一下,一定就能找到他了。」

    他還是到甄家去了……那我就更不能去找他了。

    先是我離開你,如今我回來了,你卻走了,看來我們真是無緣……

    「老伯,郡王府的人呢?都到哪去了?」隋緣呆了半晌,忽然又開口問道:「您知道郡王府的事嗎?」

    「知道啊!這麼大的事,這鎮上誰不知道?」他歎了一口氣道。「真是想不到,像隋王爺這樣的好人,又立了這樣的大功,皇上怎麼會說斬就斬呢?」

    「斬了嗎?真的斬了嗎?」她驚道。

    「可不是嗎?說起來那可真慘啊!」老伯彷彿不勝唏噓,說道:「那一日,可砍了不少人啊!還有好些個統領、副將什麼的也都砍了。至於其他的下人不是打發了,就是捆了發到邊疆去了。」

    她沒聽到王爺、王妃如何,忙問:「那隋王爺和王妃呢?也……也砍了嗎?」

    「王爺和王妃都死了。」老伯搖頭歎道。「不過王爺是自個兒抹脖子死的,王妃見了也跟著拿了劍往心口一刺死了。真是令人惋借啊!」

    隋緣聽得額上、背脊冷汗涔涔,只覺得整個人好像落入了冰窖裡,又黑又冷……

    「小兄弟,你沒事吧!」老伯拍拍她。「本來嘛,這種事誰聽了都是難過。」

    「您可知我……王爺、王妃他們的身後事是怎麼處理的?不會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吧?」她輕輕問道。

    那老伯說道:「雖然咱們也都是很敬重王爺、王妃的,就算是想為他們盡份心力,可是這種事誰敢往身上攬啊?後來還不是裴公子去想的辦法。他去托了大空寺的性真大師出面料理。因為性真大師是出家人,這衙門才沒找麻煩。所以你說,裴大夫可是個太好人不是?」

    「是啊!」隋緣點點頭,喃喃說道。「我知道,他一向都是那麼好……」

    「小兄弟,你是不是不舒服啊?」那老伯見他面容憔悴、兩顴卻是異樣泛紅。

    「要不要先進我這兒來坐一會兒、休息一下?」

    「沒什麼,我很好。」隋緣迷迷糊糊的離開了藥鋪,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天涯茫茫,我該往哪兒走呢?

    此時她心神已失,盡在街上轉來轉去,好像怎麼都走不出這個迷宮似的。走著走著,不覺又繞回原路,回到郡王府前。她隔了一段距離看了半晌,只覺得累極了,彷彿回到從前、彷彿不曾離開過……唯一的直覺便是想回家休息一下……

    爹、娘,緣兒回來了……

    正當她要邁步走向郡王府時,忽然眼前有輛馬車急急朝她駛來。她也沒想到要閃躲,只見馬車驀地在她面前停了下來,從布簾裡探出一個人來,輕聲喚道:「緣兒。快上來。」

    容謙哥哥?

    她猶不可置信,只管呆站著,一時說不出話來。

    裴容謙忙將隋緣拉入車裡。而她自始至終只是緊緊、緊緊的抓住他的手臂,牢牢地看著他。就像是生怕一眨眼他就會跑掉似的。

    裴容謙微覺刺痛,低頭一看,原來是隋緣抓他抓得太緊,幾根指甲刺進了他的手臂,而她卻不自覺。

    他想她是怕極了,於是柔聲安慰道:「緣兒,沒事了,我在這兒呢!」

    她似乎聽懂了,果然寬慰了些,也略略放鬆了手,然後一倒頭便在他懷裡昏了過去。

    ☆        ☆        ☆

    雖然裴容謙不便違背母意,只得跟著搬去「牡丹鎮」住下。但他一直相信隋緣必會回來,是以仍常暗中回鎮上來打聽隋緣的消息。

    那天,也是事有湊巧,他和小喜子本想回藥鋪拿些東西,不料還未進門,便聽隔壁的老伯過來說道:「裴大夫,你回來了啊!真巧!剛才你那個小表弟也來找你,我說你和你娘搬走了,他哭得跟個什麼似的。」

    裴容謙一聽,又驚又喜。

    小喜子還未回過神來,還問道:「什麼小表弟啊?」

    裴容謙忙暗捏了他一把,又問:「那他人呢?」

    「走啦!」那老伯指了指前方,說道:「我瞧他往那兒走了!您快去找找他,我瞧他有些不對頭,一會兒哭、一會兒發呆,像生病了。」

    他忙道了謝,隨即和小喜子一塊兒到街上去找隋緣。他們主僕二人心焦如焚,來來回回趕著馬車的繞了好幾趟,好不容易才發現隋緣恍恍惚惚地正往王府走去。

    眼看她風塵僕僕、形容憔悴,小喜子幾乎不敢相認。「那是小郡主嗎?」

    裴容謙見了則是一陣心酸。因見有幾個衙役在王府前面晃來晃去,他便趕緊上前將她帶上車去。

    他見隋緣消瘦虛弱,急待調養,藥鋪雖空著,但總不太安全,又不便帶她去母親那兒。微一思索,便想起松樹林裡的靜心小築。

    那小屋原是隋緣幼時與師父練功之處。他與隋緣也常去那兒玩耍,況且當初選擇建在那兒,就是看上它地處隱蔽,人煙少至,如今將隋緣安置在那兒,想來應該是很安全的。

    於是裴容謙便命小喜子買些棉被柴米什麼的,然後三人齊往小屋而去。小屋雖有一陣子無人使用,但所幸當初蓋得牢固,所以這會兒也只是凌亂些罷了,有小喜子再幫忙稍微打理一下,也還算安適。

    只是裴容謙心想隋緣病得不輕,這一調養少說也得一個月,而他不守在她身邊照顧也不行。那該怎麼跟母親說呢?他想。

    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回去照責跟裴母說這件事。

    「你說什麼?緣兒回來了?」裴母吃驚。「她在哪兒?」

    「我先將她安置在靜心小築。」

    裴母問道:「她還好吧?」

    「不太好呢!她受了太大的打擊,又一路奔波,現在病得不輕。」裴容謙搖搖頭,又道:「孩兒就是回來跟娘商量這件事的。緣兒現在已經沒有半個親人了,偏偏又需要人照顧,還得小心不能讓別人發現,所以,孩兒想過去照顧她一陣子,直到她病好了為止……」

    裴母沉吟,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怎麼說緣兒也是我從小看長大的,今日見她遭逢大故,娘也不忍心啊!」她歎息道。「你和她的交情,娘怎麼會不清楚。你嘴上說得好聽,是跟為娘的商量,事實上,我清楚得很,你心裡早就打定了主意。就是我想攔,也攔不了你,是不?」她緩緩走出房門,又回頭說道:「容謙,且不論你現在收留她,會有多大的危險,我只問你,你想守著她多久呢?等她病好了又如何呢?或者你要藏著她一輩子?孩子,你要想想清楚啊!」

    裴容謙何嘗不明白母親的話中意思,只是現在他也還不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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