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不是鎖上了嗎?
寧靜氣呼呼地回到自己的艙房,發現房門沒鎖,她納悶地開門走進,結果卻在門後的地毯上看見倒地的助理。
“小漁?!”
她愕然低喊,連忙上前探視,卻毫無預警地遭人從身後抱住。她一驚,反射性地呼救掙扎,馬上被來人緊緊捂住嘴。
“唔……”
“寧靜,你把我害得好慘,今天,我終於有機會報仇了!”來人在她耳後猖狂低笑。
混亂驚悸中,她知道突襲她的人是個男子,但她並不認得這個聲音,也不明白他所說的話,只能惶然拚命搖頭……
“不要急,我不會讓你不明不白地死去,至少該讓你曉得你的報應來了。”男人語罷,粗暴地將她推倒在地。
“啊!”寧靜摔跌在地毯上,立刻翻身面對對方。
那是個三十歲左右、西裝筆挺的男人,在她印象中沒有這號人物。
他到底想做什麼?要置她於死地嗎?
對方將房門上鎖,而後一步步逼近她,布滿血絲的雙眼充塞著想撕裂她的詭異憤恨,惴惴不安的她只能戒慎地以掌撐地,讓自己後退。
“你是誰?什麼報應?我不懂。”
“不懂?難道你對你自己的罪過,沒有一絲愧疚?”他森然捏拳憤道。
“罪過?”
“你敢說十五年前在那艘游輪上,你沒有引來那個下咒、害死多條無辜人命的惡魔嗎?!”男人咬牙說著,恨怒交雜。
他的指控猶如無數把雙面利刀,瞬間刺入寧靜心口──
毫不留情的利刀,不,或者應該說是一點也不需懷疑的控訴,瞬間刨出埋在她心中血淋淋的事實。
她瞠眼驚望,臉上的血色逐漸淡去。
“想起來了嗎?我親眼看見我爸在那場詛咒中被點名,無辜地死去。他的公司被並吞了,老婆跑了,一個好好的家庭就此家破人亡,兒子只能像只哈巴狗一樣跟人低聲下氣、搖尾乞憐,十五年後才得到今日的地位,一切努力就為了有天能親手解救自己的不堪……”
男人痛苦低喃,話鋒一轉,眼神突然變得詭譎寒惻。
他暴喝一聲撲上前,冰冷的雙掌在她還來不及呼救前,便使勁捂住她口鼻。
男人神情瘋狂,沉寂了多年的恨意取代了耐心和良心,再無暇顧及後果,此時腦中唯一的念頭就是置寧靜於死地。
“唔……唔……”
她無法喘息,臉色開始漲紅。
窒息的痛苦讓她本能地掙扎,奮力想扳開他的手,雙腿也不斷踢動,但因為用盡力氣,肺部裡的氧氣反而加速流失。
“怕死是嗎?在你和惡魔打交道前,怎麼沒料到會有這種後果?”男人陰惻冷哼,雙眼因報復的快感而充血。
“都是你!要不是你領來那個惡魔……都是你害的!”
他的指控如同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頓時抽去寧靜所有力氣,她錯愕、矛盾,猝然失去求生欲望,停下了掙扎。
是你害的!是你領來那個惡魔……
就在她的眼瞳失去焦距、肌膚因缺氧而發紫時,口鼻上的壓力忽然消失。壓制在她身上的男人被一記重拳打離,抱頭發出慘痛的哀號聲。
“咳咳!咳……”寧靜重新獲得呼吸,空氣一下子湧入肺部,猛烈咳嗽起來。
“你是誰?”男人撫著流血的嘴角,狼狽地從地上爬起,復仇之計遭人破壞,他充血的眼底有著豁出去的憤慨。
“監控船上乘客安全及動向的負責人,所以我進得來,打擾了。”
尉天浩揚了揚開啟各艙門專用的晶片卡,此時的他,俊臉上依然掛著優雅的微笑,只不過笑意未達眼底,看起來反而令人有些膽寒。
與寧靜分別後,一如日前,他回到宴會廳杵著,當然不是為了娛樂,而是為了暗中確認與會賓客的動向。
當人人聚精會神參加高潮迭起的拍賣會時,竟然會有人放棄一睹世紀之鑽的機會,匆匆離去,這位重要貴客正在“忙”些什麼,他自然得去“關心”一下。
當他正要去確認這位仁兄為何錯過重要聚會時,忽地,一股不祥的預感伴隨著寧靜的身影,陡然躍上他腦海。
他的直覺一向不容錯辨,於是,他搶先來到寧靜房門口查探究竟,隱約聽見房裡有不太正常的聲響,便直接闖入,這才知道闖入者不只他一人,這位仁兄已經捷足先登了。
“柯大偉,OIL石油公司老板的私人秘書,代替老板來競標世紀之鑽,此時不在會場,卻待在別人房間……”尉天浩打住,走向小漁身旁蹲身看看她的情況,又挑眉看向神色驚疑不定的男人。“擊昏了寧小姐的助理,又打算對寧小姐不利?”
柯大偉冷冷一笑。
“沒錯,既然被你發現了……”他從上衣口袋掏出一把預藏的槍枝,指向尉天浩,准備扣下扳機──
“啊!”結果,發出痛叫的是柯大偉。比他扣扳機速度更快的,是尉天浩消音手槍裡的子彈,柯大偉手中的槍枝落地,握槍的右掌霎時血流如注。
“Sorry,如果讓你開槍,我怕會驚動乘客。”尉天浩抱歉一笑,隨之以頰邊的通訊器調派安全人員。“也請徐先生過來一趟。”
尉天浩攙起寧靜,黑眸不放心地梭巡她蒼白的臉色。
“你還好吧?”
她神情苦惻,沒有回答他,渙散的眼中也沒有他。
訓練有素的四名安全人員在三十秒內出現,柯大偉眼見情勢失利、功虧一簣,激憤頹敗地跪坐在地,口中念念有詞。
“是你……都是你……”
他目露凶光瞪向驚魂未定的寧靜,沒有受傷的左手抓起地上的槍想朝她開槍,但馬上就遭安全人員奪槍架住,只能發出困獸般的怒吼。
“放開我──寧靜,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還我父母、還我人生、全部都還給我!”
她抗拒地搖頭喘息,迭步後退,體內熟悉的血腥風暴再度襲來,她緊揪胸口的衣料,俏臉慘白如紙。
“寧靜?”尉天浩凝眉接住她癱軟的纖軀。她究竟怎麼了?!
“不……我不知道會那樣……”她抱頭低喊,仿佛承受著莫大痛苦。
徐少宗一趕來,就見房內混亂的景象。
“小靜!”他從尉天浩懷中搶下她。
“不要靠近她!她該死,快殺了她!哈哈,她和惡魔是同類,會詛咒……十五年前咒死好多人……”柯大偉又吼又哭又笑,已經陷入瘋狂的狀態。
詛咒?十五年前?
尉天浩眉峰微擰,對柯大偉的說辭及徐少宗驟變的臉色感到狐疑。
十五年前,這人遭遇過什麼?十五年前的寧靜只有十歲,一個小女孩能與柯大偉結下什麼梁子,讓他仇視到欲置她於死的地步?而看樣子,徐少宗似乎也知悉內情?
思及寧靜今晚聽他提到“詛咒”一詞的反應,尉天浩更為納悶。
神色有異的徐少宗復雜地瞥了眼尉天浩,而後朝一旁的部屬下令。
“馬上用直升機將這個人送回美國,帶小漁回房間,叫隨行醫師過去檢查她的情況。”他抱起寧靜,將她安置於床上。
“不是應該把柯大偉交給警方?”尉天浩對徐少宗的作法提出質疑。
“公司會派人處理。”
“你不問出他行凶的原因?他似乎透露出一些細節。”
徐少宗若有所思地看著尉天浩,眼底隱藏了復雜、也有防備,在發現尉天浩正用懷疑的眼神直視他時,他立刻撇回眼,沉冷道:
“沒有必要,我只知道他企圖傷害小靜,這種人一秒也不能留在船上。”
徐少宗表面鎮定,內心卻驚疑暗忖:尉天浩的眼神清朗得像個……完全不知有“那件事”的人──可是,不應該是這樣呀?!
“若不調查清楚,難保柯大偉沒有同黨,萬一又發生類似事件,你能保證寧靜的運氣都能像今天這麼好嗎?”
“加強船上的保全。”
“負責船上保全的人就是我,我有責任厘清他傷害寧靜的動機,除去任何對寧靜生命安全有所威脅的因素。”尉天浩目光一凜,正色道。
“但擁有這艘船的是徐氏集團,我有權作主!”
徐少宗沉聲駁斥尉天浩的要求,空氣中的氣流轉瞬間凝滯僵化,接著是一段兩相對峙的沉默。
“請你們走開……”
一道虛弱的低喊,打散了兩個男人之間彌漫的火藥味。
“小靜,你需不需要吃藥?”徐少宗擔憂問。
藥?尉天浩想起在關島第二次見到寧靜時,她也是一副虛弱得連站都站不穩的樣子,而且提到了藥;但她現在的狀況,不像是因身體病痛而需要服藥。
寧靜困難地點頭,徐少宗找出她隨身攜帶的小藥瓶,一面吩咐部屬:“照我的吩咐去做。”
尉天浩礙於受雇身分,面對態度依舊強硬的雇主,只好選擇退讓。
柯大偉被架離時,嘴裡還不斷吐出指責寧靜的控訴,幽憤的指控回蕩在房內,寧靜則是逃避地捂緊雙耳,渾身的顫抖也益發嚴重。
整件事太詭異了……尉天浩暗忖。
“尉先生,這裡沒有你的事了。”徐少宗打發他的意味十分明顯。
尉天浩嘴角輕扯,深深看了眼虛弱無助的寧靜後,才退出房間。
他的退讓不代表妥協,在這裡無法審問罪犯,也不代表他查不出真相。
當夜,寧靜差點遇害的消息已全面封鎖,除了當時到過意外現場的人之外,再沒有其他人知曉,豪華的饗宴並沒有被打擾,游輪仍然繼續航行。
海面上,船過水無痕。
夜半,無人的甲板理應安靜無聲。
行經此處的尉天浩,卻聽見一道壓抑的低泣聲,聽起來像是個女人。
循聲走近,藉著甲板附近的照明設備,沒多久他就找到“發聲源”。
“寧靜?”經過前天的意外事件後,他現在才遇見她。
她像只受傷的小動物,瑟縮在暗處無助低號,看得他胸口不由得一緊。
躲在角落的寧靜聞聲抬頭,從嗓音認出來人,她倉皇摸著牆壁想起身逃走,結果哭得虛乏的她,腳步卻一個顛躓──
“小心!”他大步一跨,一把將她撈入懷中。
“放開我……”她啞聲掙扎,不想被人看見此刻脆弱狼狽的模樣,尤其是在這個男人面前。
“只要你站得穩,我就放開。”
他雖然這麼說,雙臂仍緊緊圈著她,沒有松手的意思。
“我站不站得穩,關你什麼事!”她低吼,想掙脫他的懷抱。
他依然不動如山,將她箍得牢牢的。
“該死的尉天浩!你走開!”咒罵動搖不了他,她氣憤難平地張嘴,用力咬住他頸項──
他沒有退縮,就這樣讓她洩憤,感覺她的口勁小了些,他才低低出聲:
“這裡很暗,就當我看不見,你想做什麼都可以繼續,我會在這裡陪你、保護你的安全。”
寧靜眼眶一熱,嘗到些許血腥味的小嘴緩緩松開。
人獨自面對脆弱,或許還能頑固抵抗,但一旦身旁有了另外一個伴,便很難再武裝自己,也渴望有人分擔沉重無比的心情,像她現下就是。
頑固被徹底瓦解,她伏在他胸膛痛哭,虛弱的眼淚猶如斷了線的珍珠。
對,都是她的錯!十五年來,她把害她承受痛苦的原因全推給那個少年,逃避自我譴責,可她憎恨的其實是自己,當年若不是她,那件慘案就不會發生!
在游輪上的每一天,她一再地在夢魘中輪回,那種感覺就如同被吸入冰冷深淵般,永無止盡地凌遲著她,她快撐不下去了……
“我不想待在船上,一點也不想……我好冷、好冷……”她嘶啞哭喊。
突然,寧靜感覺自己被一雙健臂擁得更緊,一股溫熱的氣息喂入她口中。
尉天浩的吻輕熨在她唇上,不帶侵犯的意圖,只有綿密的憐惜。
好溫暖……
她渴求地合上雙眼,細長的羽睫在眼下暈出輕輕歎息,鼻間聞到一股淡淡的男性麝香,悄悄地撫平她體內翻騰的自責。
此刻,她的耳朵能聽見風的聲音,貼在他胸膛上的手心能感覺到他的心跳,痛苦似乎漸漸遠離……
尉天浩溫柔地吮吻她嬌軟的唇瓣,她意外的柔順和生澀,使得他忍不住加深這個吻,深深與她纏綿,原本安慰的擁吻似乎開始變質。
沉穩而安定的吻,變得渴切而炙燙,緩緩往下延燒到她纖細的頸項;他的大手不安分地探上她胸前的柔軟,隔著衣物罩住一只綿軟的豐盈……
“嗯……”
帶電的撫觸勾起陌生的酥麻感覺,聽見熟悉的清冷嗓音突然變得嬌軟,寧靜被自己的呻吟嚇了一跳,陡地回神,想阻止這一觸即發的情潮。
迎上他焚熱的眸光,她的輕喘中難掩訝異。他們怎麼……
“好點了沒?”尉天浩嗄聲開口,氣息也有點急促。
當她的眼淚一顆顆熨入他胸口,他的心便無端絞擰了起來,滿心只想撫去她的痛楚,誰知道一纏上她的舌尖,他就開始深陷,陷入一個不知饜足的無底深淵裡,若不是她及時阻止,他恐怕就會在這個甲板上把她壓倒,為所欲為。
表面上他雖然征服女人無往不利,但以往沒有任何女人能輕易喚醒他的沖動,就連船上那些名模女星私下找機會倒貼他,他都無動於衷;這是頭一次,他被體內深沉的欲望牽引,有了想要她的沖動。
“我不要緊了,你……可以放開我了。”
經過剛才差點擦槍走火的局面,寧靜的理智已回籠大半,在他面前失態,她覺得既困窘又羞赧,只想逃得遠遠的。
“真的?”
“我要你把這一切全部忘掉。”即使衣著完好,她仍感覺自己赤裸裸地站在他面前,好丟臉!
如她所願,確定她能站穩後,尉天浩才放手。
“要我沒看到你在這裡做什麼,可以;可是要我裝作我們之間沒有這一吻,辦不到。”
“我說忘掉就忘掉!”
尉天浩凝視眼前咬牙切齒的人兒。
他懷疑自己心甘情願受理這樁必須待在船上的委托,並不是為了摸清徐氏找上他的用意,而是為了這個老賞他鐵板吃的冰山美人。
“為什麼你是這麼的與眾不同?”他困惑低喃。
她沒有挑逗人心的身材和熱情如火的嬌媚,有的只是纖瘦的身軀和不討喜的冷漠個性,為何還能吸引他全部的目光?
寧靜被他灼灼目光看得心神一震,還不知該作何反應,心湖馬上又被他接下來的話語給攪得大亂。
“如果我想追求你,你願不願意給我機會?”他微笑,眼裡有著不容錯辨的認真。
寧靜怔忡了……
在往常,她抵死都不承認他的笑容裡有幾分真心,但今晚看來卻格外誠懇,怎麼搞的?不是一樣的笑容嗎?
“靜?”他喜歡這個稱呼,感覺只屬於他。
“你不會喜歡我的,我不是你想像中的女子……我、我──”
“無所謂,我只是知會你一聲而已。”他微笑宣示。
驀地,寧靜的心弦彈奏出一陣悸蕩,音節裡又是動容、又是憂愁。
這男人表面看似優雅、有風度,骨子裡根本霸道得很!但這種胸臆間鼓脹脹的感受又是什麼?一旦尉天浩得知她沾滿罪惡的過去,會怎麼看她?還會要她嗎?
她打了一個哆嗦。
“還冷?”他自動將她納入雙臂間,用溫熱的掌心摩挲她纖細的背脊。
寧靜輕歎一口氣。
就先這樣吧,不要去想別的,今夜的她格外脆弱無助,貪戀他的溫暖、他的味道,就讓她擁有現在的安心吧,即使只有這一刻也好。明天,太陽一躍上海面,一切都會回歸原樣……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她倚靠在他胸前低問。
“我不喜歡待在船艙,密閉的空間讓我不太自在。”所以他才在外頭閒晃,順道執行安檢,累的話就找個空曠的地方閉目養神,在船上的這幾天都是這樣。
她也不喜歡。
沉默了半晌,寧靜輕道:“謝謝。”
“你謝我哪件事?”
她嗔視他一眼,他把她說得活像她總是在承受恩惠似的!不過,仔細想來,好像也是。
“首場義賣那天,你怎麼會來救我?”所有人都將注意力放在義賣會上,安全人員也幾乎全被調到會場去保護拍賣品,她當時以為自己肯定活不成了。
“跟你提過的第六感。”
是真的嗎?世界上真的有人擁有這種奇特的感知能力?她迷惑了。
或許真有吧,都有人能憑空下詛咒了,還有什麼事情不可能發生?
察覺懷中人兒的瑟縮,尉天浩以為她又想起當晚殘暴的意外事件。
“懂得自保的話,就不該再讓自己落單。”他沒好氣地道。這女人是大膽、勇敢、還是沒腦筋?半夜不待在房裡,居然到處亂跑!“我送你回房間。”
她搖頭。“我想在這裡多待一下。”
“好,我陪你。”
接下來,甲板上相擁的男女不見燎燒的原始情欲,有的只是寧靜的溫存──
在這片連風都詠歎的黑色海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