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沒有再往上走,能夠有這樣一個晚上,一生已足夠。
回到家,克麗絲汀在,父親也在。
我喊送我上樓的秦大佑進來。
「這是我父親。」我為他們介紹,父親站了起來,他起初十分疑惑我態度的改變,然後激動,緊握住秦大佑的手。
我對克麗絲汀眨眼睛。
秦大佑和父親開始談話。下午我使出全力應付過他母親,這會兒他得拍我父親馬屁。
「你們到哪兒去了?讓我一個人在家裡好擔心。」克麗絲汀拉我去廚房,說得像真的。
「你搞的名堂我全曉得。」我警告她。
「我又做了什麼啊?」小娘子喊冤。
「你這麼會搞把戲。」我罵。「老在我後頭作怪。先是和秦大佑串通好,現在又硬塞個爸爸給我。」
「什麼串通啊!講得這麼難聽!」她打開冰箱,左手拿了一隻蘋果,右手是一盒巧克力糖。
「還吃還吃,你會胖死!」我詛咒她。
「胖才沒人跟你搶老秦啊!」她笑。
「至少他也不是你送給我的。」
「如果我不激你,你會接受他嗎?恐怕現在仍考慮再三哩。」
她譏笑,然後「喀嚓」一聲啃了一大塊蘋果,那是小姑娘的專利吃法,她這種吃相,不怕把牙崩掉?
「我現在後悔了,連你都看不上的男人我幹嘛接收?」我睨她。
「別開這種玩笑,我有心臟病。」她拍心口。
「誰跟你開玩笑?」說著,我拂袖而去。
她這下真害怕了,一把拖住我:「姑奶奶,給你下跪好不好?算我說錯話了!」
「你下次還預備出賣我什麼,趕快一併告訴我,省得麻煩。」我笑。
她這才知道我耍她,氣得捶我:「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其實她用的方法一點也沒錯,我談戀愛不用激將法,一輩子也談不成。只不過漸漸地,我才自單純的迷戀中醒來,看出秦大佑的好處,他體貼,善良,並非十惡不赦。
「以後你再講秦大佑壞話,當心一點。」
「再也不敢了。」她吐舌頭。
我相信她不敢,把我嫁掉已是困難,害我二嫁更是難上加難。
「聽說你們下午去見過秦老太太了?」她抓著我問。
「是啊!」
「老太婆怎麼說?一定很難對付吧?」
「她說秦大佑日後有什麼不軌,盡量向她報告,她會剝他的皮。」
「這樣說,她是贊成了?」她歡呼:「太棒了!」
「她不贊成也沒辦法,她太喜歡我。」我大笑。
「去你的!」
「難道我不夠可愛?」我瞪她。
「好好把握自己的婚姻,你的男人認為你可愛,你才可愛?」她老聲老氣的教訓我。
我探頭看客廳,秦大佑和父親說得太入迷,一時之間別人可能還揮不進去,我想起下午他母親的情形,不禁微笑起來。
「你笑什麼?」克麗絲汀已啃完了蘋果,在吃一個梨。
「人的一生中會發生那麼多事情,也有那麼多事情同時在發生,快快樂樂是過一生,吵吵鬧鬧也是過一生,要怎樣過,端賴自己選擇,所以不能太認真。」
「這是你的結論?」
「不!我的結論是如何早點把你嫁出去?」
「那就得看你有沒有本事啦?」她把梨核往垃圾桶一扔,翩然而去。
這點她倒是說對了,以目前的能力而言,我要推銷她出去,李麥克還真是我的王牌哩。
秦大佑與父親相談甚歡,克麗絲汀擠進去後,卻也十分自然融洽。
「阿青,你站在那裡做什麼?」克麗絲汀回頭招呼我:「快來喝我泡的功夫茶。」
我過去坐下,四個位子四杯茶,茶香得很,但不知道為什麼,喝到嘴裡竟是苦的。
一去上班,小妹就神情緊張的告訴我!老闆找你。
想必是已東窗事發。人頭落地不過碗大的疤,我用力吸了口氣,筆直的走進去。
李麥克臉色發黑,無怪乎把小妹嚇成那樣。
「楊青,我待你如何?」他見我進來,先一句話不吭,凝重地打量我數秒,又在桌前踱步來回數次,這才開口。
我微笑不語。
「笑!就只會笑。」他詛咒。
我當然笑。吾家已闔府團圓,又有乘龍快婿一名。豈不快哉。
「我對你這樣好,你竟然背叛我。」這是他的老台辭!已經說過了N次。
只不過這回不幸而言中。
從今而後,他的廉價女工將告別他去。
「我們合作了這麼多年,你不能丟下我。」他繼而哀求。
此言差矣,老闆。我說,人各有志,此地就算是監獄,也有刑滿出獄之期。
「秦大佑有什麼好?」他咆哮。
我對此點也非常存疑,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此乃天經地義。
「你嫁給他是羊入虎口,他是花花公子。」李麥克風度惡劣,已開始出言詆毀老秦。我板起面孔,要他留意自己的言行。
「我不甘心。」他的臉色一陣青白:「他從我這裡拐走你。」
我好言勸慰,只要緣份巧合,他必會遇見真正的淑女,趁他面色稍霽,我遞上了辭呈。
「我還是失去了你。」他不勝感慨。
我怕他的文藝腔,急急告退。
「這封信暫時放在我這兒,你隨時可以拿回去。」他指著辭呈。
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下半輩子既已不愁,又何苦再做牛做馬,但場面話還是要說的。我十分得體的多謝他的好意,如果浪子回頭,一定感念他。
一出辦公室,好些個同事都圍了上來:「恭喜啊!楊青。」七嘴八舌的問我婚期,有什麼可以幫得上忙的沒有?
我受之無愧的站在那裡一一回答。我好不容易修成正果,接受道賀有什麼不應該?
周亦對我最是友善,從現在開始,我一走人,他馬上接替我留下的工作,有此殊遇,他太開心了。
「周亦,好好的幹,你有才華!」我拍他的肩,過一下老大姊的癮。
「一定一定!」他興奮地直搓手,「就怕擔不下來。」
「放心好了,船到橋頭自然直。」這是實話,有李麥克那樣的主子,就是魔鬼也得替他推磨。
出了辦公室,面對車水馬龍的街道,我忽然覺得海闊天空。
秦大佑的車正好在我面前停下,不等司機替他開門,他碩長英俊的身影就跨下車。
「你有妖法,知道我這個時候站在這裡?」我笑著問。初識他時,我一點也沒感受他的好處,現在卻漸漸覺得了,他知情識趣,可以做朋友,更可以當伴侶。
至於從前那筆濫帳,管他的呢,何必處處跟自己過不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我們有未來,這才是最重要的。
「爸爸告訴我你在這裡。」他把「爸爸」兩個字叫得好自然,我過了一會兒,才弄清楚他指的爸爸是我的父親。
「我還得去看兩個工地。」我告訴他,辭呈是遞了,但還有俗事未了,尚不能隨心所欲四處雲遊。
「那——我就不陪你了。」他面有難色,這是當然,我去看工地,他駐立一旁只會礙事。
我安慰他那並不要緊,他若有事待辦,盡可自便。
「我先走了,我是特地來告訴你,爸爸要我們中午過去吃午飯,他訂了房間。」
「我一定到。」
送走他,我開自己的車到工地,按了半天鈴,一個工人都沒來,我正預備打開門進去看看昨天改裝的水電工程怎麼了,卻找不著鑰匙,這才想起來,我把工地的鑰匙放在昨天穿的衣服口袋了。這下很麻煩,所有的鑰匙都串在一起,如果下一個工地的工人也沒來,我就也沒法子進去。
我只有回家拿鑰匙,匆匆趕到家,門竟然沒鎖,一定是克麗絲汀,她太不懂得小偷強盜的可怕。在此地,人人都勤力求做君子,防範未然,否則小偷往往因偷成盜,那就不是區區弱女子能應付得來的。
我推開門,即隱約聽到啜泣聲。
不得了咯!我從頸背到全身一栗,莫非克麗絲汀已遭不測,心頭大駭,正預備轉身逃下樓,但她是我妹妹,即使是再危險也得搭救。
恐怕叫管理員上來已來不及,只有硬著頭皮,躡手躡腳的進去,預備先看清楚情況再隨機應變。
克麗絲汀聲音來自廚房,她一邊哭一邊抱怨:「都是你!都是你!」
她未免太不會應付歹徒,竟然用這種口氣跟宵小談天!我心中不禁皺眉,但且慢,另一個人說話了。
「還怪我,這事你也得負責任!」那聲音有些生氣!聽起來竟像秦大佑,我停住了腳步,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我負什麼責任!」克麗絲汀停住哭。
「你錯在根本不負責任,也不想想,這麼大的事,怎麼開得起玩笑?」
「我只是覺得好玩,誰想得到阿青會認真?」
竟然提到我,我更不能出聲了。
「你一開始就鬧笑話,當然會弄假成真。」
「我不管,你就是不能和阿青結婚。」克麗絲汀在鬧了。
「誰知道你當初安的是什麼心?」秦大佑忿忿地。「我以為你是逗著我取樂,現在我已帶過阿青去見過我母親,你叫我怎麼改得了口?」
「你不會處理事情!」她叫。
「再不會處理,也總比把別人的感情當玩具好。」秦大佑抱怨她。
我心裡一陣陣涼,雖然只是幾句沒頭沒腦的話,但聽到這裡,我已經明白了幾分。
克麗絲汀終日玩火,現在終於燒到自己,她曉得了痛,但也已波及無辜。
我不能再聽下去了,我轉身要走,但克麗絲汀的一聲尖叫拉住了我。
「你去跟阿青說,你不愛她。」
「如果你又是一時好玩,在耍詭計呢?」秦大佑冷冷的。
「你愛我不愛她,算是什麼詭計?」
「愛不愛是另一回事,我尊重她,她有原則,她有立場,懂得自己要什麼!」
「她不愛你!至少不如我愛的深。」她又哭。
「你如果懂得愛,當初就不會愚弄我。」秦大佑咬牙切齒地,「你自己數數看,耍了我多少次,你是不是還預備等我跟阿青分手,再告訴我——老秦,你被騙了,我是逗著你玩的……」
我木然地轉過身。
走到大街上,覺得方才萬分美好的世界此時已天崩地裂。
我究竟遇到了什麼?我問自己。
我真不敢相信我剛剛聽到的,但那竟是事實。
可怕的事實。
我沿著街慢慢走,車聲、人聲、克麗絲汀的哭聲、秦大佑的吼聲,在我腦海中交織成一片。
我的腦中是那麼混亂,混亂得竟不能思想。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發現自己竟走到了車站,我坐在候車室的椅子上,不知何去何從。
當我打電話給父親時,我已買妥了到台中的車票。
我知道這個世界上至少有個地方能讓我清靜。
「阿青,你在哪裡?大家都等你吃飯,你怎麼還不來?」父親焦急地問。
我告訴他,我正預備去旅行。
他不敢責備我。
我相信我是最後知道的
我真是個呆子。
掛上了電話,我上了國光號。到台中已經下午,正好趕得上四點鐘上溪頭的車。
昨天我才在打算如何做一個快樂的新娘,此刻卻有如喪家之犬。
人生的際遇,何等的奇特詭異。
我在孟宗山莊登記房間時,櫃檯打量著我,神情著實擔心。
單身女子,投宿旅店已引人駭怪,更何況此處遠離市區。
我決定跟她說兩句話,解除她的煩惱。
「住一晚八百,兩晚有打折嗎?」討價還價是最直接表明「我絕對不是來尋短路」的方式。
「沒有。」她斬釘截鐵的拒絕,態度十分不耐。
「一點優待都沒有?」我的心情怪得出奇,居然還有閒空逗她。
「沒有就是沒有。」她開始生氣了。
進入房間後,一股濕濕的霉味撲鼻而來。山上多霧潮濕,又乏人整理,就跟我的心情一樣。
我躺上床,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失落。
晚餐時,偌大的餐廳裡,沒有幾個客人,現在不是假日,我大可以在此享清福。
菜很馬虎,可以說是近乎難吃,但收費一點也不便宜。我很高興自己能注意到這些,這表示我並未因秦某人而哀傷欲死。
不哀傷欲死便有救。
我跟山莊借了手電筒出去散步。
谷中起了夜霧,手電筒微弱的光根本無濟於事,我踽踽前行,郁躁的心情慢慢沉靜了下來。
我開始思索,把整件事的前因後果重新想了一遍,想的時候,心中的刺痛難免,但這刺痛對我的清醒非常有幫助。
我一個人走了許久,一直走到了大學池,一群正舉行營火會的大孩子們又笑又叫的才使我止步。
我想起了曾經被詩人寫過的句子:這樣的熱鬧並不屬於我。
其實早在這之前,我就該明白。
我轉過身,回去旅館。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一陣熟悉地刺痛感也隨之而來,我終於向自己承認——秦大佑並不愛我。
而我從前對他那麼驕傲,竟是如此之多餘。
「他不愛我!他不愛我!他不愛我!」我心中有一個聲音在小聲地叫,漸漸大聲起來,最後成為嘶喊,我必須搗住耳朵,才能抵抗那聲音所帶來的痛苦。
我下床時,渾身冷汗。
我終於明白了一件事,秦大佑也曾愛過我,但不如愛克麗絲汀多,他必須有所選擇。這個發現真會令人難過,但它是事實,無人能改變。
溪頭的清晨真是美,由於是谷地,氣候也很古怪,時晴時陰時雨。是因為氣候古怪,風景才格外有看頭。
我在小店裡買了件薄夾克,擋風兼擋雨,一路走上山。
我遇到了一生中最難解決的大事,卻有這樣的閒心來看山景!我對自己苦笑。
爬山對一個都市人來說是苦事,但出了一身汗後,體力和精神反而都輕鬆了;回到山莊後,有個人坐在餐廳家俱的椅子上,那熟悉的身影令我的心一陣狂跳。
他見我進來,默默地站起。
「見到我不覺得奇怪?」秦大佑牽動了一下嘴唇,但那不是笑容,只像是一個男人不愉快的表情。
「我說過,你有妖法,永遠知道我在哪裡。」我面無表情,連裝都不想裝,我累了。
「不是我猜到的,克麗絲汀告訴我,她跟你有心電感應。」
「是嗎?」我看了他一眼,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誠實。如果他早一點說實話,一切就不會這樣尷尬了。
「你都知道了?」他的目光緊逼著我。只不過一天一夜,他卻憔悴得這樣厲害。
「知道什麼?」
「我——對不起你。」秦大佑低下頭。
「不!我祝福你。」我正視著他,陽光從窗外照進來,幽黯的廳中一片明亮,當我發現我們正被陽光籠罩時,所有的痛苦與鬱悶竟然減輕了許多,那感覺非常微妙,只有一瞬,但足以化解不快!我發現我僵硬的表情鬆弛了。「我祝福你!」我又重複了一次,這回竟是真心真意,不再有任何勉強。
他大惑不解的看著我。
若是告訴他,我在這一瞬間頓悟到人世間的悲苦,他一定無法瞭解,但我心中的確有太多的思維如風車般飛快的轉動著,一時之間,竟感到既悲且喜。悲是悲人世間的種種事竟如鏡花水月,喜的是在這無常間,只要心不動,依舊可以用最清明的心靈去觀照。
我曾為他而心動,但此時已獲得止息。
雖然終究沒得到他的愛,然而心中的寧靜卻已重臨。
「我不瞭解你。」他歎了一口氣。
「我們去看山吧!」我指著遠處的谷地,「恐怕沒有別的地方能像溪頭這樣,又晴又陰又雨。」
回到台北時,天已經很晚了,秦大佑的車送我到門口,他長途開車,應該非常疲倦,可是他的神清氣爽,比初上山時還要好得多。
大自然對任何一個人部有好處,浸沐了一天的山氣,即使他不曾悟到什麼,他一定也有所獲。
克麗絲汀在家裡,看見我時表情非常的尷尬,對她的自尊心而言,這是一次不太愉快的經驗。有了這次教訓,我相信她會學得穩重些。
至少學會不把感情當遊戲,損己又傷人。
「阿青。」她不好意思地叫我。
我跟她笑了笑。回來的路上我一直思索要怎麼開口跟她說第一句話,但現在才知道這真不難。
「你又抽煙了?」我打開窗戶,換新鮮的空氣進來,「少抽點,對身體不好。」
她的眼睛紅了。
「我——」,她欲言又止。
我還是笑。
「你笑我——」她委屈的低下頭。
我拍拍她的肩,「克麗絲汀,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她嚇了一跳。我們雖然是雙胞胎,會彼此有所感應,但畢竟那還不是萬靈丹,每個人各有緣法,我所悟得的道理,也許她還得過許多年才能明白。
「我也要告訴你一件事。」她吞吞吐吐的。
「我是姊姊,我可以先說。」我微笑。「這件事我不好意思告訴爸爸,拜託你去跟他講——我考慮了很久,婚禮不舉行了。」
「為什麼?」她吃了一驚。
「我跟秦大佑的感情基礎不穩固,不能為結婚而結婚,我們根本合不來。」
「你騙人!」她叫了起來,晶瑩的淚水湧了出來。誰說她自私自利沒有良心只顧自己呢?
「我從不說謊。」我正色的看她:「從我懂事起,外婆就告誡我做人一定要誠實。不僅對別人誠實,對自己也一樣。」
「可是你——」她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但她即使是哭也是那麼好看。秦大佑選她,並沒有選錯。我不是聖人,想到此處,也難免會心酸。
可是我心中的寧靜又及時湧現。
「快別哭了。」我替她擦淚,「你老姊不會永遠嫁不出去的,世界上多得是比秦大佑好的男人。」
我知道克麗絲汀將是最美的新娘。
果然不錯,她走上紅氈時美如天仙,每一位賓客都交相稱讚。
但婚禮上表現得最好的是老秦的媽媽,她對唐太宗的名言「不癡不聾不作家翁」非常有心得,最可圈可點的是她為雙方親友相互介紹時,說:「這是新娘的姊姊楊青,她是有名的女設計師,我們公司的新飯店內部裝潢由她設計……」非常得體大方。
她完全忘了秦大佑帶去給她看的新娘原是此人。
我也忘記了。
從今而後,我們是姻親。
倒是父親很緊張,他一點也沒想到,他會來台灣趕上這場婚禮,把小女兒風風光光的嫁出去,難免興奮得有些過度。
他做主婚人,高興得眼淚都要流出來。
就在這一瞬,我原諒了他,完完全全地原諒。
不再有恨,不再有怨。
外婆雖然盡心撫養我長大,但她老人家,也不完全是對的。
新人敬酒時,克麗絲汀含羞帶怯,有人起哄鬧酒,她羞澀地喝著裝在紹興酒瓶中的紅茶,嬌滴滴地,像一朵將開未開的紅玫瑰。
秦大佑望我的眼神十分複雜,我即時避了開去。從今而後,我們是一家人。
一家人便該彼此體諒。
「祝你們白頭到老。」有人這麼叫著,我含笑同眾人一起把杯子舉向新人。心裡面輕輕地、不斷地祝福著這對璧人。
新人送客時,克麗絲汀的手伸了出來,緊握住我,我知道她要哭,輕輕地摟住她,父親也過去摟她,雙手微微顫抖。
我扶著父親走下褸。
往昔的一切,是愛,是輕愁,是微笑,都留在了後面,不再回顧。
我要迎接的,是未來。是嶄新的明天。
一定還會有幸福在前面等著我,真正的無法用任何去替代的幸福。
一定會有的。
我笑著看父親,他也笑著看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