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男寡女共處一夜,甚至躺在一張床上,居然什麼都沒有發生,說出去恐怕沒人相信,尤其是男人明顯對女人有企圖,女人明顯對男人有好感。倘若當時他多一點點強硬,她多一點點衝動,他少一點點自制,她少一點點冷靜,那麼什麼都可能發生,一切也會跟現在不同。但她從不後悔,或者說有些慶幸,因為至今為止,她仍然覺得他不是值得她心甘情願的人。他說過有些話說了是要負責任的,那麼有些事做了要不要負責任呢?責任這兩個字在他那裡,究竟是意義太重還是毫無意義?她一直沒有告訴他,她守著純潔不是為了等待某個男人,是為了尊重自己,只要是一個她喜歡並認為值得為之付出的人,她不會在乎他是不是她的丈夫。「不保守」和「隨便」絕對是兩個概念,在男人眼裡,尤其是他這種逃避責任的男人眼裡,恐怕無法理解這兩個概念之間的差別。
她再次慶幸那一夜什麼也沒有發生,否則,以他後來的所作所為,她會恨他,會的……
一夜無眠,天剛亮的時候,雨也快停了。
她眨眨酸澀的眼睛,大概腫了,偏過頭看他的背,他一動不動,好像睡得很熟,但她感覺得出他是醒著的。她起身,站在窗口,清晨的風有點涼,大地經過雨水的洗滌顯得清爽乾淨,迎面是青草的香氣和泥土的味道。又是新的一天了,昨夜的一切恍然若夢,她偷偷地掐了一下手背,會疼,幸好會疼,至少證明她還是清醒的。
看了下表,五點半了,宿舍該開門了,今天要發送行李,然後是會餐、畢業典禮,一堆一堆瑣碎的事情等著她去做。她回頭,看到他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她在心裡低歎一聲,過去將毛巾被輕輕地蓋在他身上。他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睛,眼底佈滿血絲。
她輕聲問:「吵醒你了?」
「沒有。要走了?」
「嗯,今天還要發行李呢。」
「那好,我就不送你了,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給我打電話。」
「哦。」她心底湧上一抹失落,為什麼他不說送送她呢?就算不送到宿舍,送到樓下也好。「等我跟表哥約好了時間,再給你打電話。
「好。
她見他還是沒有動的意思,勉強笑道:「我走了,你再睡會兒吧。
「好。
她的手碰到門把,他突然叫一聲:「平平?
她一震,僵硬地回過頭來,極力保持臉上的平靜,微笑著問:「嗯?
他低沉地道:「你答應過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她的心狠狠一抽,卻依然笑道:「我知道。
他沒再說話,轉頭的一瞬間,她看到他的手緊握成拳,用力按在身側,似乎在控制自己不去碰觸什麼,或者挽留什麼。
開門,出去,關門,門聲在身後合上的那一刻,她竟也不知心底扯動的那根線是甜是酸是澀是苦還是疼。
宿舍內永遠是嘈雜的,大家都一早起來便忙著搬行李排隊登記填單子,舍友晶晶看到她,大聲嚷道:「江平,你回來了,快看看這個箱子裡有沒有你要的東西,沒有我們就賣給收破爛的啦。」
她隨意瞄了一眼,漫不經心地道:「沒有。」
沐陽走過來問:「江平,怎麼了?臉色這麼差,一夜沒睡啊。」
「嗯。」她突然上前抱住沐陽,頭狠狠地抵在她肩上,啞聲道,「讓我靠一會兒。」
「怎麼了?」沐陽本能地順著她的脊背,「發生什麼事?別告訴我你要哭。」
「沒有。」她用力搖頭,故作無所謂,「就是累了,我才不會哭呢。」是啊,不會哭,就是太震驚太突然了,一層深沉的疲憊和無力壓在心口,卻沒有悲傷,事實上也沒什麼好悲傷,不曾有傷害,也不曾有背叛,只不過在錯的時候跟錯的人一起待了錯的一夜。
「江平?」沐陽托起她的頭,嚴肅地望著她。
「別問。」她搖頭,「我想說的時候一定告訴你。」
「好吧。那你要不要睡一會兒?」
「不要。」她虛弱地笑笑,「我行李還沒收拾好呢。」
沐陽搖搖頭,拍拍她的肩膀,「不開心的事情就不要想。」
「我知道。」這就是朋友,在你需要的時候給你一個擁抱,一句安慰,一聲鼓勵,一點理解。
女孩子的東西總是特別多,她算簡樸的,裡裡外外還打了兩個箱子,加起來有60公斤。擠在人群和貨物之中,灰塵、汗水、人體的酸味熏的人要窒息,偶然抬頭,看到寧海辰扛著沐陽的行李,用手臂把她護在身前,生怕別人擠到她。那一瞬,她真的有給他打電話的衝動,但看著身前身後的人和行李,連移動的空間都沒有。唉,算了吧,這時候見他,她都不知該說什麼好。
終於等到自己的行李裝上車,已經下午三點了,竟然沒感覺到餓。她跟表哥定好了吃飯時間,該給他打電話了,聽筒捏在手裡,手指卻在按鍵上徘徊不定,號碼早已記的滾瓜爛熟,此時卻像突然得了選擇性失憶症,不知道按哪一個才好。
舍友曉虹突然在身後拍她一下道:「幹嗎呢?都摸了半天了,磨手指頭呢?」
「呵呵,沒有,忘記電話號碼了。」她假意翻找著電話簿,眼一閉牙一咬就按了下去。 「嘟——嘟——嘟——」 的聲音在耳邊轟鳴,她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聲。
「喂?」那邊傳來熟悉的男性嗓音,「咚」的一聲,心跳似乎停頓了片刻,隨後又突突地加快節奏。
「喂?大哥,是我。」 她以為自己的聲音會顫抖,但聽在耳裡卻很平靜。
對方似乎也一頓,然後以自然的語調道:「平平啊。」
「嗯,我給表哥打過電話了,表嫂說明天晚上到家裡吃,我買菜她做,不捨得讓我花錢出去吃。」
「哦,那樣也好。」
「我想——如果買菜,就要早點過去。」
「嗯廠』那邊又頓了下,「我明天下午要聽一個論文答辯會,恐怕不能提早過去。」
她心上隱隱一抽,嘴上卻輕鬆地道:「那我先過去好了,大概六點開飯,你趕得及吧?」
「應該趕得及。」
「好,那——拜拜。」
「拜拜。」
她放下電話,才發現滿頭滿臉的都是汗,用手摸了一把,她告訴自己:天熱的關係。
門鈴響的時候,她正在剝蒜,她知道是他來了,一種本能的逃避心理令她保持原來的姿勢沒動,表哥卻喊:「平平,去開門。」
「哦。」她小聲應著,捏著蒜頭走到門口,深深地吸了口氣,拉開門,做了個大大的笑臉,「hi,大哥,怎麼這麼晚才到啊。」
他的神色僵了一僵,隨即也淺笑道:「錯過一班公車。」
表嫂喊:「哥,快進來洗手幫忙。」
他側身進來,探頭看看道:「咦?包餃子呢,難得,你不是覺得包餃子麻煩嗎?」
「給平平餞行嘛,當然要吃點好的,我還買了紅酒,今天好好喝兩杯。」
「好啊。」她插進來,「我在宿舍最多喝過兩瓶啤酒,不知道紅酒能喝多少。」
「別胡說。」他用力彈一下她的額頭,「女孩子家喝什麼酒,你喝飲料。」
表嫂道:「差點忘了,我哥最討厭女孩子喝酒,小時候還因為這個打過我呢。」
「真的?」她仰著臉問。
「什麼真的假的?我洗手去。」他說著進了衛生間。
她跟過去倚在門口,追問:「你真的打過表嫂?她是你妹妹,你欺負小孩子,還是女孩子,你這個當大哥的真沒風度。」
「什麼風度不風度的?我要是抓到你喝酒,照樣打你。」他象徵性地揮揮拳頭,讓她一個蒜頭丟過去砸在指節上。
「喝!你敢砸我?」
「沒有啊,我沒有啊。」她連連擺手,笑嘻嘻的,「我想你幫我剝蒜,撿起來剝哦,我幫表嫂包餃子去。」
表嫂笑著對表哥道:「平平真刁鑽,我小時候可不敢惹我哥,他可凶了。」
表哥搖頭笑道:「你當刁鑽好啊,我怕她將來嫁不出去。」
她道:「放心吧。這世界上只有討不到老婆的男人,可沒有嫁不出去的女人,你們看著好了,我到了西部准給你們帶回來一個蒙古妹夫。」
表嫂叫道:『可別!聽說蒙古人打老婆的。」
「我就不信找不到個不打老婆的。」
表哥朝聞昊道:『小丫頭口氣不小,大哥,把你當初教訓瀾那招教教我,我也教訓教訓平平。」
他看三人一眼,將剝好的蒜頭往桌上一放,答非所問地道:「包得差不多了吧,我去燒水。」
在他的堅持下,她最後只能喝飲料,他自己喝得也不多,借口胃不舒服。席間他的話很少,倒是她一直說說笑笑的,談她大學四年的遺憾,研究生三年的偉大計劃,畢業後找工作買房子養家……刻意不讓自己的嘴巴停下來,怕一停,臉上的笑容就掛不住了。
飯後,表嫂道:「平平,放假別著急走,在這裡玩兩天,拍幾張照片留個紀念。」
「好啊。」她熱情高漲地道,「我來這裡四年,還沒去過什麼好玩的地方。」
他突然道:「走吧,沒什麼好玩的地方。」
她臉色一暗,隨即做了個鬼臉道:「好不好玩要玩過才知道,反正表嫂請我,又沒有邀請你,我說了算。」
他低頭喝茶,不做聲了。
回程途中,他們依然並肩坐在公車的座位上,卻沒了昔日的和諧自然,她的頭轉向窗外,他的頭轉向過道。街燈在車窗外一盞一盞急速閃過,「中國電信」的大字招牌映人眼簾,令她的心底微微觸動,那個被摔壞的傳呼就是國信198的,她轉過頭來,不經意捕捉到他的眼光,他一怔,然後勾起嘴角淺淺一笑。
她也笑了,故作輕鬆地問:「你的胃還好吧?
「還好,沒怎麼不舒服,就是不想喝酒。
「我以為,男人都是愛喝酒的。
他頓了頓道:「我不喜歡酒精麻痺神經的感覺,容易衝動。
衝動?他不喝酒是為了克制自己衝動?那前天晚上呢?離別比酒精更容易麻痺人的神經嗎?她其實有好多話想問,想知道他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可是她不能問,不敢問,也不知道怎麼問,怕問了也不會改變什麼,反而打破了彼此辛苦維繫的表面平靜。
「呵呵……」她乾笑,「我卻覺得喝得暈暈的感覺比較好,人比較興奮,話比較多,平時不敢說和說不出來的話喝酒之後就都說出來了,否則人們怎麼有
『借酒壯膽』的說法呢?」
他認真地看了她一眼,沒有應聲,兩人一時間又陷入沉默。
公車很快到站了,走在熟悉的校園小路上,踩著昔日重複過無數次的腳印,燈還是那盞燈,樹還是那
排樹,人還是那個人,心境卻完全不同。此刻,她心
裡真的有些怨他,既然要克制為什麼不克制到底?既然已經衝動了為什麼不衝動到底?他毫無預兆地打破了他們之間的和諧自然,卻就此偃旗息鼓,不前進也不後退,不遮掩也不挑明,就這麼不上不下地懸著吊著蕩著。誠然,嚴格來講他根本沒對她做什麼,只不過攪亂了她心中的一團平靜而已,甚至還算不上一池春水。
走到宿舍樓下,她停步,低聲道:「我進去了。」
「好的,我也回去了。」他說完邁開大步轉身就走,彷彿走得慢了就會被什麼絆住。
她苦笑,他這樣,算在躲她還算在甩她?
什麼都不算!
他想讓她快點走,她就偏不走,也許潛意識裡,她在期待著什麼,想藉著表嫂留她的機會給自己也給他多一點思考的時間。
表嫂答應了請她去明陽島玩,前一天晚上,他卻失約沒來家裡吃飯,表哥說他在忙著熱戀。她拿起筷子,飯菜送進嘴裡卻嘗不出滋味,半碗沒吃上,就借口送同學時眼淚流得太多,沒心情,一個人跑到書房上網去了。
她的 QQ號碼就留在表哥家電腦的桌面上,菜單拉下來可以直接登陸,手一抖,不小心點錯了,再一看,居然是聞昊的QQ。早就知道他的號碼,卻一直沒想過要加為好友,一方面知道他不經常上網,另一方面覺得沒必要,她跟他有什麼話自然要當面說,何必上網聊天,既浪費時間又浪費錢。說不上出於一種什麼心理,她默默地將那個號碼記下來,登陸自己的QQ,查找,加為好友。出乎意料地是,他居然在線上,他失約不過來吃飯,難道就是為了上網?當看到對方已通過你的身份驗證的通知,她差點失手關掉。
小小的頭像晃動了,她顫抖著手指打開,簡單的兩個字:「你好。」
或許是好奇或許是吸引,跟那個雨夜一樣,一股無名的力量牽著她伸出手指敲擊鍵盤,跟他聊了起來。隨便哈啦了兩句,他突然冒出一句:「你喜歡打牌嗎?」
她一怔,猶豫了一下,回道:「牌?什麼牌?你是說拖拉機?」
他回:「對,會玩嗎?會的話改天請你玩。」
不是吧,三句話不到就約人家女孩子打牌?這個大哥,也太輕浮了。
她回:「會一點兒,不過恐怕不能赴你的約。
他不接話題,轉而問:「你在哪兒?
她回:「家裡。
他又問:「你家在哪兒?
她一怔,不知道怎麼回答,打了個笑臉符號虛應:「怎麼?我不能赴約你就要過來啊。
他又轉而問:「你姓什麼?
不等她回答又問:「你不會拿自己的姓開玩笑吧?
她心下一驚,他——是不是察覺到什麼?不可能啊,他們並沒有談論到什麼敏感的話題,他怎會那麼敏銳呢?
她回:「可以不回答嗎?
他回:「你不說我就把你拉入黑名單了。
果然,他一定是察覺了。她心下一陣惶恐,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他又追問:「你到底是誰?
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咄咄逼人的氣勢,她想過隨便編個名字,又不想明著騙他;她想過告訴他「我是平平」,又不知說了他會怎樣反應。
正猶豫間,他又發來一條信息:「你再不說我真把你拉入黑名單了。
她的手指在鍵盤上徘徊,最後敲下一行字:「我要走了,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一個有草原有牛羊的地方。」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選擇這樣回答,也許潛意識裡,她希望他能說一句留她或者捨不得她的話,表面上可以裝作不在意,內心卻將那個人和那一夜深深地刻在心底。所以她想,面對面她問不出的話,通過冷冰冰的屏幕可以問吧,面對面他說不出的話,通過網絡可以說吧。
但那邊沒了回音,一會兒,他的頭像暗了。他下線了,他居然就這麼退出了,無情地、自私地,懦弱地走開,留她一個人懸著、掛著、吊著。
「好傻!」她對著屏幕低聲自語,「陶江平你真是個傻瓜。」
表嫂在門口道:「平平,你一個人嘀咕什麼呢?」
「哦,沒有。」她硬生生扯起一個微笑,「剛才在QQ上碰到一個同學,他說晚上有同學趕火車,問我去不去送。」
「別去了,去了又要哭得稀里嘩啦。」
「要去,已經送了那麼多,不差這一個,正好這兒離車站近。放心吧,我九點之前一定回來。」
她抓起小包逃命般衝出大門,再停留一分鐘,她就會窒息。她沒有哭,也不想哭,就是覺得門,胸口問的像要炸開似的,每喘一口氣都噎得發疼。
煩躁地在馬路上軋了一個小時,腳底用力到先麻木後刺痛,她終於停下來,望著夜幕下繁華的街道,川流不息的車輛,她大聲地問自己:「陶江平,你這是在幹什麼?」
心裡的聲音回答她:「不知道。」
「你是不是很傻?」
「是!」她對著路燈下修長的影子點頭,「你就是很傻,一個又傻又單純的女孩,你被他耍了。」
「是嗎?是嗎?大哥是這樣的人嗎?」
「我希望不是,我真的希望不是,我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場噩夢,我希望那該死的一夜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那麼就當它從來都沒有發生過吧。還有最後一天,後天你就走了,只剩最後一天,不要帶著遺憾和苦惱離開,三年的情誼,三年的快樂,三年的相知,不要輕易毀了它。」
「好的,給最後一天留個美好的回憶吧。」她看到自己的影子不斷的點頭讚許,也看到行人像看瘋子一樣看她對著影子自言自語,那又怎樣呢?瘋子就瘋子吧,沒什麼大不了,最重要的是她知道該怎麼做了。
第二天一早,表嫂特地跑了趟學校,將聞昊從被窩裡挖出來,坐上計程車的時候,他還在拚命地打哈欠。
表哥打趣道:「怎麼了大舅子?昨天晚上縱慾過度啊!」
他懶懶地笑道:「你怎麼知道?
表嫂叫道:「喂,你們兩個臭男人,當著平平的面開這種黃色玩笑,太不講究了。
「啐——」她嗤道:「他們那點德行我早就知道了。我不管,說好了今天陪我玩的,大哥,你得給我支起眼皮來。
他轉頭,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突然問:「昨天上QQ的那個是不是你?
「嘿嘿,」她嬉皮笑臉的,「被你發現了,你有千里眼啊。
他臉色猛然一沉,別開頭去。
「不是吧大哥,別這麼小氣啊。」她搖著他的胳膊,「玩玩嘛,我們同學經常要了熟人的QQ上去逗人的,況且你那麼精明,沒說幾句就發現了,也沒套到你什麼。
他直直地注視著前方,沒說話,手臂的肌肉繃得死緊。
表嫂好奇地問:「怎麼回事?平平,你又惹我哥了?」
「哈哈,表嫂,你不知道,昨天好逗哦。」她眉飛色舞地講,「我昨天上 QQ的時候加他,假裝陌生人逗他,你猜怎麼著?大哥真的好花啊,才說了三句話就約我打牌,第四句就問我家在哪裡,第五句就問我姓什麼了。我猜啊,他昨天沒來吃飯一定是在網上等美眉。是不是,大哥,快快從實招來。」她說著又去搖他的胳膊。
他手臂迅速一抬,她的手抓空了,碰到他腰側的衣襟,隱隱感覺到他整個身軀異常僵硬。
表哥跟著起哄道:「嘿,大舅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雖然我妹妹沒你那些美眉重要,但好歹也大哥長、大哥短地叫了你幾年,連頓飯都不來吃,太不夠意思了。不行,要罰,今天玩的我請,吃飯你請,怎樣?」
他目光別向窗外,冷冷地道:「沒問題。
一路上他都不再說話,到景點也不逛不看,像個跟班似的負責拎包、拿衣服、照相。她知道他生氣了,趁他休息的時候拿過相機,調好焦距,喊道:
「大哥,回頭,笑一個。
他本能地回頭,看到鏡頭,反射性地抬手擋住臉,門聲道:「別照我。
「哥,」表嫂叫,「你今兒怎麼了?起床氣還沒發完啊。」
「不是,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歡照相。」
「我知道,可是今天是送平平啊,她明天就……」
他大聲吼道:「我知道她明天就走了。
三個人都被他火大的聲音嚇著了,愣愣地看著他,他抹了把臉,頹然道:「對不起,我還有事,不能陪你們了,今天這頓先欠著,改天再請。」說罷邁步而去。
「哥,哥……」表嫂追了幾步,被表哥拉住。表哥搖了搖頭道:「算了,讓他去吧,他一定有要緊事,否則不會這麼反常,強留下來也不會高興。
「這……」表嫂尷尬地看她,「你看今天是平平最後一天…」
她突然誇張地叫道:「什麼最後一天,別說的我像即將離開人世似的。」 隨後又笑嘻嘻地,「沒關係,咱們誰跟誰啊,我知道大哥脾氣不好,我不會介意的。哼!以後別讓我有機會逮到他,否則一定狠狠宰他一頓,把今天欠的加倍補回來。
「對對,」表嫂釋然地笑了,「又不是沒有機會回來,以後放假的時候還可以來玩,到時候我幫你宰他。
當天晚上,秦沐陽特地跑來和她告別。
「你說是不是人在離別的時候特別容易衝動?她歎息著問。
「是。」秦沐陽肯定的回答,「有什麼別悶在心裡,我今天只帶了耳朵來。
「沐陽,」她將頭靠在她肩上,「如果沒有你這個朋友,我該怎麼辦?」
「我相信你會知道怎麼辦!
「唉!我答應過他不對任何人講。
「那麼就對他講。
她霍然抬頭,看到沐陽鼓勵的眼神,「想知道什麼就去求證,有什麼遺憾就去彌補,人在離別的時候特別容易衝動,所以你也有權力衝動。嗯?」
「對!」她用力握緊雙拳,「我去打電話。」
短短11個號碼,她足足撥了一分鐘,沐陽的手放在她肩上,她一回頭就能看到她明亮的眼神。
電話響了好久,就在她以為他不會接聽的時候,對方傳來了回音,「喂?哪位?」
「大哥,是我,平平。」
對方一陣沉默。
她深吸一口氣,清晰地問:「你現在在學校嗎?我們能不能見面談?」
他迅速道:「不能。我不在學校,也不在市區,明天不能送你了,你自己以後——多保重。」
「大哥,」她有些顫抖地道,「你生我氣了?因為我昨天上QQ逗你了?」
好久之後,他道:「嗯。」
「如果是這樣,我跟你說聲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他冷冷地道:「別騙我,我知道你是故意加我的。」
「我……我只是想……或許有些話當面不能說的,透過網絡可以說。」
「呵!」他冷冷一聲嗤笑,「你想我說什麼?你以為你是誰?」
轟地一聲悶雷在頭頂炸開,她一時大腦完全陷人空白,不能成言,「我……我……我以為……我以為……」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有個硬塊卡住喉嚨,胸口又出現憋悶到喘氣都會疼的感覺。她用力嚥了口唾沫,啞聲道:「對不起,打擾了。」
聽筒掛回話機,她的頭也無力地抵在話機上。沐陽從後面按緊她的肩頭,擔憂地喚道:「江平?」
她轉過頭來,扯起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哺哺道:「知道嗎?他問我:『你以為你是誰?』他居然問我『你以為你是誰?』慘的是我竟然回答不出來。」
「江平!
她撲進沐陽懷裡,疲憊地閉上眼睛,「讓我靠一下。」
沐陽沒有追問,站直了身子,右手輕輕撫拍她的脊背,在她耳邊哼唱:「我讓你依靠,讓你靠,沒什麼大不了,你想哭就哭吧,沒有人會知道……」
她埋在她懷裡輕聲道:「我才不想哭呢,就是胸口問得發疼。」
「歌詞就是這麼唱的,你知道意思就好了,何必那麼計較?我心情不好的時候,最喜歡靠著寧海辰的肩膀,聽他唱這首歌。」
她淺笑,「可惜你的肩膀不夠寬闊。」
「閉嘴,傷心也沒個傷心的樣子,你就不能適當地安靜一下,讓我充當一次威風的安慰者?」
「可是你的肩膀就是太窄了嘛,還全是骨頭,靠起來很不舒服。」
「啐——死人,我真懷疑,你就是心哭到出血臉上還是能掛著笑。」
「說了我不想哭,真的,你看,沒有眼淚,鼻子也沒有酸。」江平用力在眼角抹了一把,給她看幹幹的手指。
「唉!陶江平啊陶江平,」沐陽無奈地搖頭,「人在努力壓抑哭泣的時候胸口就會疼。」
「真的嗎?」她茫然地按著胸口,喉嚨裡乾澀灼熱的像發了一場高燒,這就是努力壓抑哭泣的感覺?「可是,我在送同學的時候哭了,流了很多很多眼淚。」
「那是因為你肯放縱自己流淚。江平,你對感情太理智了,理智到不懂心痛和傷心的區別。」
「呵!」她於笑,「別跟我拽你的文詞,理智有什麼不好?歌詞上不也唱沒什麼大不了?沒什麼大不了,真的,至少我還有你,一個真正不變的朋友。就算我以為我跟他是親人、是朋友,又怎樣呢?在他問我『你以為你是誰』的時候,我才感覺到我真的什麼都不是。」
「江平!
「我沒事。」她還是笑,「一個珍惜我的朋友才值得我去珍惜,對不對?不管怎樣,我還會拿他當朋友,在我二十三年的生命中,惟—一個不分性別的朋友,只不過,我值得珍惜的是一份感情和一段回憶,而不是一個人。沐陽,」她認真地看著她道,「謝謝你,謝謝你在我最需要的時候陪伴我,謝謝你什麼都不問。」
沐陽哽咽著笑道:「死人,還說我拽,你不是比我還會的?說得亂感動人的,你沒哭,我都快讓你弄哭了。
「呵呵……」兩個女孩相視而笑,放開嗓子大聲倡:「我讓你依靠,讓你靠,沒什麼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