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海辰的內心獨白
第一次見到她——紅紅的臉頰,紅紅的鼻頭,淚水汪汪的眼睛,削的薄薄的短髮被水打濕了,胡亂地粘在額頭上,像一隻受了驚嚇又不肯承認的小兔子,可愛的讓人忍不住想去揉揉她的頭髮。
第二次見到她——淡淡地驚愕,怯怯的怕生的眼神,彆扭地埋頭猛吃米飯忘記了夾菜。直覺告訴我,這是個防衛心很重的女孩,在她小小的臉龐和細細的肩膀下面有一顆重重包裹的心,或許也是一顆傷痕纍纍的心。打牌的時候,她漫不經心的神情和不計較得失的坦然吸引了我,能夠純粹將消遣看作消遣的人已經太少了,而她居然可以輸得那麼理所當然,那麼興高采烈,甚至滿懷羨慕地誇讚我們聰明,眼神中沒有一絲嫉妒和不甘。甚至對未來,也沒有什麼宏圖偉業的計劃,走一步算一步,似乎有些得過且過,卻又乾淨單純地讓人想去保護。或許,男人天性中就有一種保護欲吧,我也不例外,更何況她是我的親戚。
對,親戚,我想,如果我不是以親戚的姿態出現,又以朋友的身份靠近,恐怕我會像其他男孩子一樣,永遠也進駐不了她的心。
第一次見她開懷大笑,是一起接潔兒的時候。她有著甜美清澈的嗓音和清脆動人的笑聲,笑起來滿身陽光,燦爛卻不耀眼,一路上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令我有些竊喜和驕傲,因為她坐在我的自行車上,然而那笑聲卻很短暫,短暫到我想將它留住都來不及。她還那麼小,那麼單純,卻已經懂得了什麼叫憂鬱,當她摟著我的腰,額頭輕輕地抵在我背上時,我感覺到她的脆弱和疲憊,她想找個人依靠,卻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誰可以讓她放心地依靠。
海夕的婚禮,她令我驚艷,雖然她自己並不自覺,但所有人都承認她穿紅色化淡妝很美,美得像個精靈,一個固執得非要送賀禮、善良得偷偷提醒我新郎不能喝那碗「愛情湯」的精靈。那夜,當我滿身疲憊進入家門時,就看到這個精靈一個人孤獨地站在房簷下,似乎渴望回歸天堂,本能迫使我抓住她,怕她消失了。不知道為什麼要帶她去我小時候的秘密基地,也不知為何就跟她講了我跟葉欽梅的故事,那是我心底深深烙印的傷痕,所有的親戚朋友甚至我自己都避免去碰觸的傷痕,但是我跟她說了,說出來之後才有種釋放得輕鬆,原來我將它壓得太緊太緊,居然沒有注意到隨著時間的流逝,傷痕已經痊癒了。她,讓我重新認識和審視這段感情,給我力量走出愛情失敗的陰影。她用清澈明亮的眼神看著我,衝動地對我說:「沒關係,你可以把我當朋友,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就跟我說。」那時我就決定,我要幫助她,寵愛她,保護她,讓她拋卻悲觀,快樂起來。所以我首先要做的,就是成為她的朋友。
那天她在牌桌上幫我解了圍,我感受到她對朋友細膩的關懷,淡淡地不著痕跡得卻恰到好處,她大概從來不覺得自己很適合當知心朋友,就像她從來意識不到自己的天真、任性、溫柔和魅力,這樣的女孩子,應該擁有愛情和幸福,不該屬於孤獨,我試著勸解她談場戀愛,卻遭到她本能的抗拒。她,抗拒愛情。那位白大俠的出現更加證實了這一點,她就像個沒有安全感的小刺蝟,先保護自己,再去理解別人的誠意。面對我的結論,她沒有反駁,只是露出那種迷惑且無奈的眼神,那眼神令我的心微微脹痛,我想那一刻我已經愛上她了。可是她只當我是親戚和朋友,更多的時候,她的心性還像個孩子,一個不知情為何物的孩子。
聽說她要回家了,我跑去送她,我沒有告訴她,我在她宿舍樓下等了兩個小時,因為我不知道她確切什麼時間走,看著她坐上火車,我感到前所未有的不捨,有那麼一刻,我真想衝口告訴她「我捨不得你」,但我終究沒有說出口,說出來她也不會明白,只會嚇到她。那個新年是我三十年來過得最難熬的一個新年,我從沒有這樣強烈地思念過任何人,包括葉欽梅。開學前夕,舅舅要我跟他出差,那就意味著必須延後一個月才能見到她,這樣也好,讓我冷靜一下,別讓我思念的憔悴嚇到她,也讓我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控制自己的感情。見到當地女孩帶的頭飾,我自然而然就想到她的頭髮,細細的,軟軟的,揉上去溫暖又舒服,可以解除心靈上的疲憊。我買了準備送給她,卻機緣巧合的成了她的生日禮物。
她生日那天,昏黃的路燈柔柔地揮灑在她身上,映照著她因薄醺而嫣紅的面頰,醉意——的目光和甜甜的傻氣、可愛的表情,見到她的那一刻,我才明瞭我的思念是那樣深刻,壓抑到我的胸腔在激烈地鼓動,我伸手觸摸她的頭髮時,忍不住就摸了她的臉,柔滑細嫩的水一般的肌膚,令我捨不得移開。她告訴我,她見到我很快樂,其實真正快樂的是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幾乎高興得要飄起來了。我將頭飾送她做生日禮物,沒有告訴她那是當地人習慣用的定情物。她親了我,雖然只是輕輕的朋友之間的吻臉,但卻震撼得我久久無法動彈,只能以淺笑來掩飾我內心的波濤湧動,她對我畢竟是不同的。那個白大俠孤獨落寞的背影再次提醒我,不要心急,要等,我離她還不夠近,遠遠不夠,衝動只會令她遠離我,甚至失去她。我想我或者的確有那麼一點陰險。
單身?她要單身?那我怎麼辦?那一刻我覺得心裡像壓了一塊千斤巨石,重得使我快透不過氣來,我甚至無法用笑容成功地掩飾我的失落,只能以疲憊為借口,假意病痛,博取她的同情。她關心我,緊張我,絲毫不避諱跟我肢體接觸,或許她心中已經裝了我,自己卻還不知道。我安慰自己,她還沒有長大,根本不明白單身的真正含義。
我吻了她!我居然一時衝動吻了她!在那種情況下我無法克制自己,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得要透不過氣了,最重要的是,她為了那個男孩在哭,無論是愧疚還是同情還是別的什麼,我都克制不了心裡的嫉妒,愛情是自私的,男人也是自私的,雖然我知道那個男孩根本沒辦法跟我爭,但我依然不願意她為他掉一滴眼淚,我會心痛。我選了最蹩腳的說辭來解釋我的衝動,我的大腦沒有更多的理智來讓我想解釋的理由,我只能被動的等待,等待她的審判。我默默地想,如果她那一巴掌打下來,就說明她對我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男女之情,那麼我認命,我絕望,我安守本分做我的親戚和朋友,決不再困擾她;如果她捨不得打,就說明她的心已經默認我了。還好我是幸運的,她沒有打,我抱緊她的時候偷偷地感謝天,因為我終於成功地走出了第一步。
我想我還是嚇到她了,她再看我時那逃避的眼神和慌張的舉止令我有些無措,我最怕的就是她的防衛和疏遠,我不能讓她對我豎起她的刺,也不能讓她縮回她那小小的殼。我牽住她的手,用我的笑容迷惑她,成功的消除她的疑慮,看來,我不僅是一點點的陰險。那首歌是唱給她聽的,卻不知道她聽懂了多少,其實我真想大聲告訴她:「我讓你依靠,我可以讓你放心地依靠。」她唱了一首《最浪漫的事》,令我再次為她著迷,我已經等不及想牽著她的手,和她一起慢慢變老,所以我問「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這個固執的孩子,依然還要堅持她的單身主義,不過我已經有足夠的把握牽引她的心和她的情,直到——她們說要幫她相親。她居然同意了,這該死的小丫頭,害我差點切掉自己的手指,然後她還罵我是白癡。是,我是白癡,誰叫我愛她,心神隨著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每一個舉動而牽動,她卻依然漫不經心的,我那樣明顯的暗示她,只差沒有直接抓她過來吻了,她還很鴕鳥地裝做不知道,甚至鼓勵我去相親。好,我就去給她相,我早已過了任性賭氣的年紀,可是我快被她氣瘋了,瘋到我真的去相親。我一直在揣測她會不會來,或許這一次可以逼出她的真心,雖然明知這樣對商雯很不公平。幸好她來了,也幸好商雯也是個有故事的女孩,商雯幾乎第一眼就看出我的心在她身上,也看出她對自己的敵意。當晚送商雯回去時,她很誠懇地對我說:「千萬別傷害你愛的人,否則你追悔莫及。」還幸災樂禍地對我說:「你找了個小辣椒。」我笑,是啊,我從來不知道她也會發標,而且是很不講理的那一種,即使這樣,依然可愛,起碼說明她很有正義感。呵呵,這就叫做情人眼裡出西施吧。商雯說得沒錯,千萬不要傷害你愛的人,當我看著她一個人坐在路邊攤上喝酒,我真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再上前緊緊地擁抱她,跟她說對不起,說我再也不氣她不逗她了,因為我愛她。不過看她明明酸得要命又不肯承認的樣子其實很有成就感,至少可以稍稍安慰一下我受傷的心。我想我恐怕不僅僅陰險,還有一點點惡劣。
幾乎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愛她,只有她不知道,舅媽和姥姥想要幫我,結果幫了個大大得倒忙。我只想逗逗她,沒想到她的反應那麼激烈,甚至在初春的天氣裡跑到大街上去哭。我錯了,我該死,我怎麼可以讓她那麼傷心?只為了我心中那一絲絲的彷徨和無奈?用她的眼淚換我的確定,這樣還算愛她麼?她把自己縮成一團,小小的薄薄的肩頭隨著哭泣而顫抖,鞋掛在腳上忘記了穿好,用衣服蓋住她抱起她的那一刻,我的心幾乎疼到碎裂。我吻她,不只為了制止她的哭泣,也向她默默地宣誓,我不會再傷她,不會讓她痛,不會讓她流淚,哪怕我要受盡無止境的煎熬和等待。況且她那迷茫的、滿足的表情和本能流露出來的佔有慾也給我吃了定心丸,她是喜歡我的,或者已經愛上了我,又或者她自己也意識到了一些,只是她在本能地逃避。沒關係,我會等,耐心地等。
她要考研了,所以我更該讓她靜心,將一切安排得妥妥當當。每天照顧她,看望她,在門口喊:「小丫頭,開門。」成了我最大的幸福。我知道她對我已經完全沒有免疫力了,等她考試結束之後,也許就該找個機會坦白,歌詞上不是說「該出手時就出手」,但我必須要確定不會傷害到她,哪怕是困擾她也不可以。那天早晨,葉欽梅突然出現在公寓門口,她依然美麗依然耀眼,但在我眼中卻只是一條遠遠觀賞的瀑布,而我心中流淌的是一眼甜美的清泉,我委婉地拒絕了她復合的暗示,我不知道她為什麼在多年以後還想著回來找我,而我的心已經滿滿地裝了一個她,再容不下任何女人了。離開咖啡廳的那一刻,我迫切地想要見她,必須承認,我心中有一絲恐慌,因為葉欽梅曾是我全心全意愛過的人,但今天卻連絲毫的留戀都沒有。人的感情有時候真的難以捉摸,瞬息萬變,難怪她對愛情和婚姻沒有信心,我迫切地想要借承諾來穩定我們的關係,但是見到她之後,我又猶豫了,她正在複習得緊要關頭,還是不要困擾她了吧。她的文筆又一次令我心折,這個女孩究竟還有多少優點是我沒有發掘的呢?不過沒關係,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發掘,只是,她寫了《君心難求》,她可知道,對我來說這個世界上最難求的就是她的心。我無法抑制我的疲憊和不確定,只能以擁抱稍稍尋求些微的安慰,大概我又給她造成困擾了吧。
考試前夜,我差一點就控制不住自己,這個小魔女,無知的對我身心挑起驚濤駭浪,然後一個人睡得香甜,甚至還流了我滿襯衫的口水。一連三日的水深火熱,我絕對可以媲美柳下惠轉世,我發誓如果再多一天我一定會吃掉她,一定會!幸好沒有再多那一天,卻也著實讓我狠狠失望了一下,唉,在寧海辰和色狼之間,我還是選擇當寧海辰。又一個難熬的假期,不過我已經很習慣等待她的歸來,也許未來還要有無數的等待,但在得知她歸來的日期後,我還是忍不住去接她。她說她想我,她終於說了她想我,她那時的眼神和語調是我無數次在夢中都不敢奢望的,我知道我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她終於肯收起她渾身的尖刺,走出她那小小的殼,而我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表現我的愛慕和深情,邁出最後一步。我想我還不該操之過急,起碼要等她看到我送給她的驚喜之後,就在我冥思苦想悉心規劃的時候,她來了,像龍捲風一樣捲起我所有的情緒,用她的淚控訴我的用心,表達她的感動。真是特別的女孩,傷心也哭高興也哭,我用吻封緘了她的傷心,卻封緘不了她的眼淚,我一步一步用心良苦地走進她的心房,卻沒有料到這隻小刺蝟走出保護殼之後會變成破閘洪水,洶湧呼嘯著用她的坦白淹沒了我,讓我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在這場愛情中我一直認為我是主導局勢的那一個,卻原來她才是仲裁者。
朋友說:愛情中誰愛得多誰受得苦就多。我想說:誰愛得多誰享受愛情時獲得的滿足也多。我愛她,我付出,我受苦,我甘願,因為——愛一個人就是讓那人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