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步的邂逅 第十三步
    子鵑說我變了。

    她看我的眼神裡有很多很多不滿和不只一點點的心疼。

    她開始逼我吃很多有營養的東西,至少是「所謂」有營養的東西。雖然我一再告訴她我天天都有海鮮大餐可吃而且是一天兩頓,她還是不肯罷休非要我吃掉她準備的那些營養品不可。

    我不禁懷疑她的陰謀計劃是讓我的體重突破60公斤。雖然我不曉得這麼做對她自己有什麼好處。

    然後,在一個風和日麗陽光明媚的早上,她突然對我說──

    「你今天不用去上班了。」

    「為什麼?」我抓著已經燙好的工作服發愣。

    「我幫你請了假。」她邊回答邊看表。

    「為什麼?」我還是不明白。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她神神秘秘。

    「你怎麼也不上班?」我突然想到平日這時候她應該已經在上班途中。

    「我也請了假。」她說的毫不在乎。

    「為什麼?」我又不懂了。

    「你再問『為什麼』我就多弄一份雞精給你喝!」她恐嚇我。

    這無疑是個有效的恐嚇。我乖乖閉嘴。

    十五分鐘後響起的門鈴和出現在客廳裡的「不速之客」立刻為我解答了所有的「為什麼」。

    「阿姨!」子鵑兩眼放光。

    「媽?」我兩眼畫著問號。

    「阿姨來這邊坐!」子鵑笑意吟吟,主動讓出她最鍾愛的沙發。

    「媽,你怎麼突然飛回來了?」我呆呆的坐著沒動,完全搞不清狀況。

    「子鵑,幾年不見又漂亮了!蘭蘭你怎麼還是傻乎乎的老樣子?一點都沒進步。不是讓你多跟子鵑學學嗎?」做母親的說話完全不向著女兒。我老早就習慣了。

    「媽,你還沒說你為什麼回……」我還想問,話沒說完就被子鵑從沙發上一把扯起來。

    「阿姨你先坐一會兒,我這就幫阿蘭準備好。」她連拖帶拽的把我塞進房間,自己也跟著擠了進來。

    「準備什麼啊?」我呆站在穿衣鏡前看著她一雙魔爪開始脫我的衣服。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她還是那句話。

    轉眼工夫我就被剝得只剩下內衣內褲。

    「你到底要幹什麼啊?」房間裡有冷氣,我這麼站著會著涼……

    「當然是幫你換衣服!笨,這都看不出來?」她從衣櫃裡揀出一件粉紅色套裝在我身上比。我認出這是她上次逼我買下的一堆衣服的其中一件。就是我在車站又遇見柱哥那一次……

    「就這件了,趕快穿上!不許問『為什麼』!」她搶先一步封住我的口。

    我只得乖乖把衣服穿上。粉紅色……好刺眼……

    「還有這個!」她又扔給我一條不知道是白金白銀還是不銹鋼的項鏈。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隻唇膏往我嘴上抹。

    「喂……」

    「不許說話!不許亂動!你想吃進去嗎!?」

    「唔……」室友的恐嚇再次生效。我一聲不吭的乖乖任她擺佈。

    幾分鐘後,我被自己的鏡相嚇了一跳。

    這哪裡是我嘛……完全是子鵑平時最擅長的打扮──時髦的都會女郎。除了眼神不夠精明頭髮不夠爽利外,其餘的視覺效果竟像了個十足十。我不懂她把我折騰成這樣做什麼?

    「好了!簡直完美!」室友滿意的自言自語。

    我像個展覽品一樣被她推進客廳。

    「太棒了!簡直完美!」母親發出一模一樣的讚歎。

    有時候我真懷疑自己和子鵑的父母當初是不是抱錯了小孩。不然為什麼子鵑和母親的個性和審美觀竟有那麼多誇張的相似之處?

    「現在是不是有誰能告訴我……」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子鵑和母親同時吼道。

    新達城。一樓。STARBUCK咖啡座。

    濃濃的咖啡味道滲透到室內每一個角落。儘管我不喜歡,可母親和子鵑一邊一個夾熱狗似的把我夾在當中,我想跑也跑不掉。

    我也終於明白自己掉進了一個什麼樣的設計裡──相親。

    我心裡有氣,不禁在桌下捏了子鵑一下。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我又不是笨蛋,早告訴你你還會來嗎?」室友為自己辯護得理直氣壯。

    「爸怎麼沒一起回來?」我又悄悄問母親。獨生女兒相親哪……

    「不過是女兒相親罷了,要他來做什麼?」母親白了我一眼,顯然認為我的問題很白癡。

    我無語了。

    長桌對面坐著個和我一樣拘謹的年輕人。當然還有他的家人。好像是母親和兄長。

    六個人的相親宴就這麼開始了。

    十分鐘客套……二十分鐘寒暄……三十分鐘進入正題……

    「我女兒比較文靜內向,應該和斯文的趙公子很合得來……」我聽到母親這樣說。

    文靜?內向?不該是懶惰遲鈍嗎?從小被母親罵慣了的我一下子不能適應這種全新的評價。

    對面的「趙公子」抬頭看了看我,然後有些臉紅的把頭垂下。

    這才叫「文靜」「內向」,我在心裡很慷慨的把母親的讚美轉送給他。

    「我兒子從小就是優等生,大學畢業後連續拿下碩士博士文憑,目前在××電腦公司裡擔任工程師,很得老闆賞識……」一身珠光寶氣的趙夫人姿態高高的介紹著自己完美無暇的小兒子。

    引起我注意的是「××電腦公司」幾個字。我偏過頭看子鵑。她朝我眨了眨眼睛。果然是她任職的那間……我想我大概能夠明白她的用意了。

    是的,我明白她的好意。儘管,這樣的好意只會讓我更難受……為一個我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像是什麼東西卡在胸口,拿不起也放不下……偶爾還會痛……

    這樣的我,怎麼能和別人相親呢?怎麼可以呢?

    「蕭小姐……請問……請問你有什麼愛好?」趙公子紅著臉問我。聲音幾不可聞。

    十道目光同時落在我身上。等著我的回答。

    「跳舞機。」我想也沒想就說了出來。不但母親、子鵑、對面的三個人,就連我自己也被這個答案嚇了一跳。耳畔像是突然響起Boom Boom Dollar和Butterfly的音樂節拍……

    「真的是……很……特別的愛好……」趙公子結結巴巴的說。

    「是啊是啊,年輕人嘛,玩兒一些新鮮事物是很正常的……」母親訕笑著解釋的同時在我左腿上狠狠捏了一把。

    「可您剛才還說令愛文靜內向……」趙夫人提出置疑。

    「伯母指的是阿蘭在家的時候!」子鵑忍不住插嘴。

    「那請問蕭小姐在家都喜歡做些什麼呢?」趙夫人仍努力維持著端莊有禮的微笑。

    「睡覺。」我立刻說出標準答案。

    「睡覺可以養顏!比做面膜還有效!」子鵑搶白道。我的右腿也被痛捏了一把。

    「蕭小姐的皮膚果然很好呢……」趙夫人已經笑得有些勉強。

    「蘭蘭,你也問問趙公子嘛……」母親捅了我一下。彎成月牙的瞇瞇眼裡有外人看不到的威脅。

    我抬起頭,直起腰,挺起胸,輕輕咳了兩聲,深吸一口氣──

    「趙公子,請問你有沒有『處女情節』?」

    「噗──!咳咳咳……」嗆了一身咖啡的趙公子根本連氣也喘不上來,只能扶著桌面一直咳。

    「蕭小姐為什麼突然問這種問題?」趙公子的兄長開口了,眉宇間有著明顯的不悅和困惑。

    「阿蘭的意思是……」子鵑又想替我解釋無奈慢了一步。

    「因為我已經不是處女了。」我的聲音不大,卻足夠讓對方聽得清楚。

    「阿蘭的意思是……大家都知道的,有很多意外都可能導致處女膜破裂……」

    「我和男人上過床。」

    「阿蘭的意思是……有時候這種事對女孩子是很不公平的,即使想反抗……」

    「我是心甘情願的。」

    「阿蘭的意思是……人都有犯錯的時候,我們應該本著寬宏的心……」

    「我不後悔。」

    「阿蘭的意思是……」

    「夠了!」面色慘白的趙夫人尖叫一聲拉著兒子站起來。「這算什麼!?我兒子可是堂堂大企業裡的精英人才!怎麼能和這種不三不四的女人交往!?什麼相親,這種女兒還想嫁出去?我看多半是肚子搞大了想找個願意戴綠帽的冤大頭,我兒子才沒這麼衰……」

    「臭三八!你再說一遍試試看!?」子鵑登時被惹毛了。她最見不得的就是我被人欺負,眼下怎可能不怒?「告訴你,阿蘭是我最好的朋友!是個全世界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女孩!我介紹你兒子認識她是你兒子的福氣!你以為你兒子多了不起?現在博士貶值的厲害你知不知道?也只有你這種披著貂皮的豬整天捧著幾張文憑當寶貝!就你兒子這種貨色其實滿大街都是!閉著眼睛都能撞上一打!」

    「你……你……你……」趙夫人大概是這輩子頭一次被人當面罵得如此狗血淋頭,怒極攻心之餘「你」了半天也接不來下半句話。一副快要窒息翻白眼的模樣。

    倒是母親很體諒,端起自己那杯熱騰騰的咖啡遞到她面前,像是打算賠罪。

    怎奈手腕一抖,手指一滑,杯口一歪,整杯咖啡徹底孝敬了趙夫人那身價格不菲的亞曼尼套裝。換來後者殺豬般的尖叫。

    「哎呀,真不好意思……」母親笑意吟吟的歎息。「年紀大了手也不聽使喚,沒燙著您吧?」

    「你……你……你是故意的!」趙夫人氣得渾身發抖。

    「哎呀,讓您瞧出來啦?」母親仍是笑臉迎人。「真不好意思,我的女兒再不好也有我來教,您還是回家給您兒子多補點兒強身壯陽之類的東西,免得以後出來相親羞羞答答跟個大姑娘似的。萬一叫人把性別誤會了可怎麼辦呀?」

    「哇,還是伯母你厲害!罵人都不帶髒字的耶!」子鵑向母親投以無限仰慕的眼神。

    「你……你們……我……」趙夫人痛苦的拍著胸口,彷彿馬上就要暈厥的樣子。

    「媽!走啦──」趙公子面紅耳赤的掙脫被抓著的手,低著頭跑出咖啡廳大門。

    他的兄長,也就是趙夫人的大兒子,倒只是面無表情的朝我們點個頭,然後扶著要死不活的母親走了出去。

    自始至終,我都是最安靜的一個。

    當然我絕不可能像個欣賞鬧劇的旁觀者一樣邊品咖啡邊看笑話。該聽的我都聽見了,該笑的我也笑了,無聲的笑。我靜靜的坐在那兒,眼睛出神的望著落地窗外。

    視野不錯呢……藍藍的天空並沒有被建築群遮擋住……真好。

    外面,是個明亮的世界。裡面,有兩顆愛我、包容我的心。我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我應該算是個幸福的人吧?

    ……

    有人在看我?我明顯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不禁把頭轉去那個方向……

    那個人……隱在燈柱的陰影裡,看不太真切。可那一身藍甲克……沒錯,是藍甲克。

    我突然站起來,金屬椅子發出「當──」的一聲,撞上長桌的桌腳。

    母親和子鵑同時看向我。

    「阿蘭,那些不識相的家夥已經走了。」子鵑拍著我的肩膀安慰我。

    「我……我出去一下。」我推開她朝外衝去。

    人呢?剛才明明還在的……怎麼一眨眼的工夫……

    我徨然的在燈柱下打轉,可就是看不到藍甲克的身影。

    一個個路人和我擦肩而過,不小心撞到我,踩到我……我卻彷彿沒有知覺一樣,逆著流動的人潮突兀的立在燈柱下那方小小的空間。可能是直覺吧……我總覺得藍甲克遲早會出現……

    「笨女人,你不會走遠點兒找啊!?」極度不爽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你……你是……」我只記得藍甲克,卻不知該怎麼稱呼他。

    他悶哼一聲,轉身就走。

    「等等!等一下……」我慌忙叫他。儘管我不知道自己叫住他能怎樣。就像我並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出來找他一樣。

    「快點兒跟上,笨女人!」他頭也不回,腳步明顯加快。

    我急忙追過去。

    藍甲克甩開長腿大步流星的朝前走。我不得不小跑著才能勉強跟在後面。幾個轉彎後,他停了下來。我一下子注意到牆角另外兩個人。

    「嗨,36B!」黑牛仔朝我揮手。

    咖啡襯衫瞧了他一眼,然後也把目光投向我。沒出聲。

    藍甲克加入了他們的行列。三種熟悉的顏色並立在我面前。

    「柱哥呢?」我問。看不到完整的四人組,我覺得奇怪。不但視野裡少了最最重要的色調,就連心裡也彷彿空出一大塊似的……為什麼只有他不在……

    「笨女人,你還真敢跟來?」發話的還是藍甲克。

    「我為什麼不敢……」等等……這裡……是什麼地方?

    我打量四周。除了他們三個……其他人呢?路人都到哪兒去了?方才光顧著跑,也不記得自己究竟走了哪些路。沒想到一下子竟鑽進這麼偏僻陌生的窄巷裡……

    看著他們三個盯在我身上的眼神,我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怕了?」藍甲克發出輕蔑的笑。

    我不理解,也不喜歡他的笑聲。於是我又朝前邁出兩大步,一聲不吭的回視他們。

    藍甲克愣了一下。黑牛仔「呵呵」笑了出來。咖啡襯衫還是一樣沈默,可瞧向藍甲克的目光裡卻彷彿多了點看好戲的意思。

    「喂,笨女人……」

    「我有名字,我叫蕭亞蘭。」我說道。雖然他的態度很不友善,不曉得為什麼,我就是覺得他們不會把我怎樣。而且……「笨女人」三個字真的讓我很不舒服……儘管我從來都知道自己不是個聰明人……

    被我搶白的藍甲克又愣了一下,額角隱約爆出「丫」字狀青筋。黑牛仔笑得更大聲。咖啡襯衫的嘴角也揚起可以察覺的弧度。

    他們……到底怎麼了?一個個問號開始在我眼前打晃……

    「臭女人,你……」

    「好了好了。」黑牛仔打斷還想繼續叫囂的藍甲克,朝咖啡襯衫使個只有他們自己才懂的眼神。

    「現在就給她?」咖啡略一遲疑。

    「你回去想被柱哥扁嗎?」黑牛仔雙手插在口袋裡,腳下打著拍子。

    咖啡襯衫一聳肩,然後直直朝我走過來。

    「拿著。」他伸過來的手上有個白信封。

    「什麼?」我想問清楚。

    「叫你拿你就拿著!笨女人!別不識相……」藍甲克的叫聲越過咖啡襯衫肩膀飛進我耳朵。

    「他究竟在氣什麼?」雖然不指望自己的問題被理睬,我還是皺著眉頭問離自己最近的咖啡襯衫。

    「氣柱哥。」他吐出我意料之外的答案。

    「柱哥……他怎麼了?」原來,我還是想知道……好想知道……他過的怎麼樣……

    「這問題不該我們回答。你該自己去看。」

    什麼意思?柱哥究竟是好……還是不好?為什麼他們不肯給我一個簡單的答案呢?要知道,也許只要幾個字的回答,我就會滿足了……我真的真的很容易知足的……

    咖啡襯衫卻不再理我。將信封塞進我手裡後轉身回到同伴中間。

    拿著信封,我一時有些恍惚。直到他們和我擦身而過才驀地驚醒過來。

    「別讓我們失望。」黑牛仔從巷口拋來這麼一句。也讓我陷進更深的困惑裡。

    我只捉住一個重點──柱哥有事。

    胡亂把信封塞進手袋,我轉身追了出去。

    跑到巷口,我左看右看才瞄到那組快要淹沒在人群裡的三色背影。他們用賽跑的嗎?怎麼才一會兒工夫就百米開外了?

    「喂──!」我朝他們大喊。「柱哥在哪兒?」

    「在農場──」黑牛仔朝我揮揮手。

    在農場?柱哥在農場?他在農場……他們的農場……

    回到家,客廳裡只有母親一個人。

    「蘭蘭,過來這裡。」母親大人指指她對面的沙發。

    坐進固定受審的位置,我看到子鵑的頭在臥室門口探了探,縮回去的時候「哎喲」叫了一聲,好像是撞到門框。

    三年來第一次換了判官,有點兒不習慣呢……

    母親……會問我什麼呢?

    我知道自己徹底搞砸了相親,搞砸了母親和子鵑的一番好意。雖然當著外人的面她們都極力維護著我,可我知道自己一定讓她們失望透了……

    母親不像子鵑,這麼多年來她都不在我身旁。雖然偶爾聯絡一下,但我過我的日子,她和父親也有他們的生活,我們從不干預彼此太多。如今做母親的回來給女兒安排相親,卻在相親宴上才得知女兒早就失身了……她會怎麼想?有這麼一個丟人的女兒,想必是件很難過的事吧?

    我安靜的等著。

    母親的雙手放在膝關節上,坐姿顯得有些僵硬。她一定很生氣,我想。

    罵吧……不管如何,我已經做了讓你難堪的事。你怎麼罵都是應該的……

    「蘭蘭,子鵑都跟我說了。」母親的聲音意外的平靜。「媽媽不怪你。誰讓你個性就是這樣……」

    我傻傻的抬起頭來,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是在原諒我嗎?不罵我嗎?

    「罵你也沒用啊……」母親像是看出我在想什麼。「女兒再笨也是我生的。」

    有道理……我在心裡點點頭。

    「媽媽只要你回答一個問題。」母親探身握住我的手,放在掌心裡輕輕拍了拍。原來,母親的手可以這麼溫暖的……

    「蘭蘭,你心裡是不是還想著他?」

    想?是的,我想。我一直都在想。儘管想的時候心會痛……

    「是你剛才出去追的人?」

    我搖頭。

    「那是他兄弟……」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想他?」母親用一雙洞察的眼睛望著我。

    「我不知道……」為什麼想他?因為和他上過床,有了親密關係,所以想他?好像不是這個原因……我自己也不希望是這個原因……那會讓我覺得自己很廉價。事實上,直到現在我也不懂自己當初如何做出那麼……大膽的事?我不覺得自己有錯。是真的,我不後悔。可我仍然搞不懂……

    「我覺得自己既清醒又混亂,彷彿一切答案都明擺著可我就是怎麼看也看不到……而且,我經常覺得心痛,莫名其妙就痛起來……尤其是當我空閒下來什麼也不做的時候。」我困惑的看著母親,希望她給我答案。「我是不是病了?」

    「孩子,這不是病。」母親的微笑裡有一點感慨,也有一點無奈。「你只是愛上了他。」

    哎?!

    我……愛上了……柱哥?我愛他?我「只是」愛上了他嗎?

    原來……這就是答案啊……我愛他……

    因為愛他,所以也想他愛我,想聽他親口說愛我。

    因為愛他,所以會失望,會心痛,會不知所措,會胡思亂想。

    這一切一切,竟然都是因為愛他……

    就這麼簡單。

    「撥開雲霧見青天」就是這麼回事吧?曾經一度幾乎成了習慣的傻笑又一次出現在我臉上。

    我跳起來朝門口衝去。衝到一半又折了回來,在母親的錯愕中親了她臉頰一下。

    「媽,謝謝你!」

    通往兀蘭農場的高速路還是老樣子。

    我讓計程車司機在最靠近農場的出口駛下去,然後停在小路盡頭。

    一路來熟悉的灌木叢告訴我,雖然我是路癡,但這次我沒找錯地方。

    小山坡就在前面。

    我看了看那道被人踩出來的小土坡,又瞧了瞧自己一身累贅的都會女郎套裝。真遲鈍呢,衣服也沒換就跑到這兒來了……我笑著脫掉腳上的細跟涼鞋,像當初拋棄那雙硬底高跟鞋一樣將它們扔在山腳下,然後赤著腳走上山去。

    一步……兩步……三步……

    走上坡頂,還是用了十三步。

    我看到了柱哥。

    他坐在那兒,手裡的石頭一顆一顆扔下山去。

    我又笑了。原來看到他我會這麼開心呢。

    果然還是很遲鈍啊……走了整整十三步,才看到自己的愛情……

    我笑著奔向他。粉紅色的影子穿過山坡上連成一片的青翠草叢。我大叫著撲到他身上──

    「柱哥,我愛你!」

    不知道是被我嚇到了還是怎的,他愣愣的看著我,一聲也不吭。

    我知道自己的臉一定很紅。是跑的,是興奮的,當然也有一點點遲來的害羞。

    「柱哥,我愛你。」我又說一次。

    「阿蘭?真的是你!?」他總算相信了眼前的我不是幻覺。「你剛才說什麼?」

    「你笨啊!我說我愛你!!」頭一次有了反過來罵他的機會,感覺很不錯。我美美的想。

    我的「美美」只維持了了不到十秒鐘。晴天霹靂的一聲大吼幾乎刺破我的耳膜──

    「笨蛋!誰讓你光著腳跑上山的!?」

    「哎?」

    「看看你的腳!!」他毫不溫柔的抓起我不知什麼時候被劃了一道血痕的右腳,我立刻重心不穩的靠上他硬邦邦的胸膛。好硬哦……不過感覺好好……「美美」的感覺又回來了……

    五分鐘後,我穿著大大的運動鞋,舒服的坐在柱哥腿上。

    這雙鞋真的又回到我腳上了呢……像灰姑娘的水晶鞋一樣。

    那……柱哥就是我的王子嘍?我偷偷看他,頭一次認認真真的觀察柱哥的眼睛鼻子嘴。好深的線條哦……

    像王子嗎?有點兒……勉強。如果硬要說他是王子,也一定是「吃苦耐勞」那一型的。

    「看夠了嗎?」

    「啊──」被發現了……「啊──啊──對了!」

    我慌慌張張從手袋裡掏出那個白信封。很慶幸自己找到了轉移話題的東西。

    「這是不是你要你那三個兄弟給我的?」照我的理解應該是這樣沒錯。可柱哥的表情卻表明了他與此物無關。

    「這是什麼東西?」他問。

    我聳聳肩。

    「不知道。我還沒看。」我邊說邊把信封拆開,抽出裡面的信紙念道──

    「『親愛的阿蘭,我知道你對我有很深的誤會,但請你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你確定這不是你要給我的?」我歪著頭看他。

    「我怎麼可能寫這種東西?」柱哥神色還算鎮定,可兩隻手卻開始拔草。

    「我也懷疑……光頭一句就要吐了。『親愛的阿蘭』?這麼肉麻的東西你怎麼可能寫的出來?」

    「謝謝……」柱哥鬆了一口氣。

    我又繼續往下念──

    「我不否認我調查跟蹤那個姓胡的地產經紀。我做這些是為了阿公阿媽的農場,那是他們畢生的心血,我曾發誓說即使不擇手段也要保住農場不被收購。但認識了你以後,我的想法改變了。你是那麼率真,又那麼容易相信別人。我越來越喜歡你。我不想利用你達成目的,相反的,我想照顧你,保護你。你就像突然出現在我生命裡的太陽,我的生命因你而變得而有色彩。相信我,從始至終我都沒有騙你的打算。但我還是很誠肯的請求你的原諒。想想我們共同擁有的美好回憶。我們一起去夜市吃消夜,去遊樂場和電子遊樂廳瘋玩瘋鬧,去海邊散步……阿蘭,我最後要告訴你的是──雖然我不是Shrek,但我希望你做我的Fiona。」

    閱讀完畢。我看看周圍……哇,草都快被拔光了?

    「@#$%#¥%!……」一串含混不清的咒罵從柱哥嘴裡冒出。

    「寫的還不錯啦……」我扯扯他的衣袖。「只有一個錯別字──『誠懇』的『懇』寫成了『肯定』的『肯』。嗯……語句也滿通順的……雖然有些比喻誇張了些……」

    「我要殺了他們!!!」柱哥咬牙切齒。

    「沒那個必要吧?罰他們把錯字寫兩百遍就夠了……我想他們也是好意……」

    「這幾個混蛋……居然還跟蹤我到電影院去!?」

    「所以他們才知道Shrek和Fiona?原來如此……」我恍然大悟。

    「阿蘭,其實……」他突然有些吞吞吐吐,不過我沒立刻發覺。

    「你放心,我絕對相信這不是你寫的。」我向他保證。

    「有些內容……」

    「如果是你寫的,不可能漏掉最關鍵的部分不提……」我臉紅的想到那一晚……

    「你安安靜靜聽我說!!!」又是一聲能把耳膜刺破的大吼,我被震得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你聽著!」他扳過我肩膀深深的看著我。「雖然這封爛信不是我寫的,但『有些』部分倒的確是我想告訴你的。」

    「嗯嗯嗯。」我連連點頭。然後好奇的問:「哪些部分?」

    「比如……我從沒想過要騙你那部分。」

    「還有呢?」應該不只這些吧?

    「還有……農場那部分。」

    「還有呢?」後面還有好大一段的呀……

    「還有……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好笨的……說啦說啦……」我軟磨硬泡,不打算如此輕易放過他。柱哥臉紅的樣子好好玩哦……

    「還有……」

    「大聲一點,我聽不到啦……」我把臉湊近他,眼睛眨啊眨的。

    一雙強硬的臂膀突然緊緊摟住我的身體,我聽到他的聲音──

    「雖然我不是Shrek,但我希望你做我的Fiona。」

    不聽話的眼淚就這麼突然衝進眼睛裡,快得我想攔也攔不住……

    「柱哥……」我摟著他的脖子放聲大哭。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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