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晴!」由遠而近、急促而高亢的聲音,從大門口開始拉出一條直線,迅速射向這層小公寓的某間房間,驚人的噪音在幾秒內嘎然停止在「碰」一聲的撞門聲之後。
冉方晴幽幽地從製圖桌上抬起頭來,看向跌跌撞撞地衝進她房間的路易。「什麼事?」連聲音都幽幽藐藐的。
「你……你……上一次……吃飯……是……是……是什麼時候的事了?」路易喘著氣說話,不太標準的中文講得結結巴巴。這實在怪不得他,看到樓下塞了好幾天的信件報紙沒拿,馬上連跑六層樓上來的人,讓他喘個夠也是應該的。
還好冉方晴完全聽得懂他在說什麼。「上一次吃飯……」她抬手看看表,開始陷入沉思中。「今天禮拜幾?」
「禮拜三!」路易的聲音開始緊張起來。「你的上一頓不會是在上禮拜吃的吧?!」
「不是,家明禮拜一中午弄了蛋炒飯給我吃。」瘦弱的女主角溫和地糾正他。
「然後你就再也沒吃過東西?」
「應該是吧。」冉方晴又努力回想了一遍。「明天要交的透視圖還沒出來,我記得我一直沒離開過屋子。」
「Oh shit!$%&……」高鼻子藍眼睛的傢伙口中吐出一堆來自他祖國的國罵,同時用力拉起乖乖在一旁聆訓的冉方晴。「走,我帶你去吃飯!」
「不行,」瘦歸瘦,小女生還是能死死地黏在座位上動也不動。「圖還剩下一點點,等我畫完了再去吃。」
「既然只剩一點點……」路易很聰明地直接開始卷她桌上的描圖紙。「等你吃完回來再畫。」
冉方晴還來不及有什麼動作,她明天要交的作業就已經落入這個憑蠻力取勝的洋鬼子手中了。
她什麼都不說,只是死盯著他手上那卷紙,再抬頭祈求似地望向藍眼睛。
「沒得商量!」路易用空著的另一隻手又試著把她拉起來,這次他成功了。被搶到「要害」的冉方晴,只得乖乖地跟著他走出門,到不知道幾天沒見過的陽光下。
半個小時之後。
冉方晴滿足地舔著手中的冰淇淋,在夕陽照射下的敦化南路林蔭中,她的步伐顯得相當雀躍。
較之她的瘦弱,另一旁瘦削但卻高大結實許多的身影,一手穩穩地牽著她,另一手仍是緊握著冉方晴的「把柄」。
「從來不覺得陽光是這麼溫暖、這麼美好的東西!」吃飽喝足的女主角,巧笑倩兮地回過頭,頑皮地對路易眨眨眼睛。
這,才是她正常的樣子。
路易在心裡偷偷吁了一大口氣。
「你還敢說!」他用力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差點沒被你給嚇死。」
冉方晴吐吐舌頭,心型臉蛋上原本精緻的五官線條現在全都擠在一起。「你知道我在趕作業嘛!」
「說你要閉關,這禮拜別來吵你,結果我看到什麼?先是一個像是沒人住塞滿信的信箱,再來就是一個說話動作都像女鬼的女朋友!」說到這裡,路易歎口氣,手一撈,把方晴摟進懷裡。「真不曉得遇到我之前你是怎麼過日子的。」
「就是老天爺看我再瘦下去不行,歷史上就要少一個大建築師了,就趕快叫你到台灣來啦!」冉方晴還是一逕地開著玩笑,想要逗他開心。
路易把她又摟緊了一點,下巴輕觸著她的髮梢。「我要走的時候,最放不下心的,一定是你。」
這一番深情的告白之下,冉方晴卻只是抬頭盯著眼前龐然的建築物;她不喜歡聽路易提到離別。
「有一天,我一定要蓋出一棟比這一棟更好的大廈。」她說。
他們站的地方,是遠東國際飯店外的小廣場。
「好,這可是你說的。」路易握住冉方晴的肩,把她固定在身前,眼睛牢牢地鎖上她的。「在你蓋出這棟大樓之前,答應我,絕對絕對不能比現在還要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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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去早點睡……記得先吞兩顆維他命C哦。」徐家明趴在駕駛座旁的車窗,殷殷叮囑著佟佐。
一直到他的灰色福特消失在視線之外,她才放心回過頭來,正好迎上冉方晴一瞼曖昧的笑。
「好溫柔哦!」方晴虧她。
「他今天累壞了又吹山風,剛剛一直打噴嚏,我才多說幾句嘛!」徐家明裝作不理她的先進大樓門廳去按電梯,臉上卻是遮掩不住的害躁。
冉方晴笑吟吟地跟上去。難得看到大刺刺的家明女孩子一點的表現,實在是有趣極了。
「愛情啊,更是個奇妙的東西。」冉方晴在電梯裡感歎著。
「你是在說我還是說你自己啊?」徐家明瞄著一副沉浸在浪漫中的室友,對她說風便是雨的個性早就習以為常。
「當然是你啊。」冉方晴閉上眼,吟詩似地說著:「現在這部電梯裡,唯一擁有人人稱羨的羅曼史的,自然是我們家的徐家明小姐嘍!」
「是嗎?」徐家明誇張地挑了挑眉。「今天在簽約酒會上,和某外國俊男舞得難分難捨的可不是我哦。」
「有……有嗎?」冉方晴察覺熱度開始往臉上集中,但是嘴上可不能這麼輕易投降。「我怎麼不知道有這回事?」
「還不止這樣呢。」徐家明輕輕鬆鬆便佔了上風,悠哉地步出電梯,掏出鑰匙開門。「聽說他們還接吻了……」
「哪有!他根本就沒有親到我啦!」冉方晴急急打斷她的話。
徐家明推開大門,轉過頭對她的室友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我有說是你嗎?」
現在,冉方晴是徹徹底底地滿臉通紅了。
徐家明進了房子,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拋進沙發,「拔」掉高跟鞋,開始死命地按摩腳趾。「這種鞋子……真不是人穿的……」嘴巴也沒閒著地猛嘀咕。
牙醫系六年,建築系也是六年,這對從高中就一起苦上來的好友,畢業後總算都成了絕不會餓肚子的牙醫師和建築師,也終於有了足夠的經濟能力,在台北市的高級地段,一同找了個環境、空間都算不錯的大廈公寓合租,揮別簡陋的學生宿舍生涯。
徐家明奮力在「解放」她的腳時,冉方晴卻是一臉愁苦地坐在另一張沙發上。
「你不要一副家裡出了人命的樣子好不好?」在自個兒地方講話,徐家明一向不管什麼粗魯不粗魯的事。「釣到個帥哥是好事耶,我想要都沒這種機會!來跟我搭訕的淨是些油頭粉面的公子哥兒,看著就倒胃口。」
「你不是有佟佐就夠了?」冉方晴懶洋洋地應她。
「雖說放棄了森林裡其它的樹,但還是有欣賞的權利嘛。」徐家明自有一套說辭。「今天那個金髮帥哥真的不錯耶!什麼來頭啊?」她把整個身體橫過沙發,湊到冉方晴身邊盯著她。
「不知道。」主角聳聳肩,沒搭理她。
「叫什麼名字咧?這你總知道了吧?」
冉方晴搖搖頭。
「不會吧?!……唉……真是浪費啊。」徐家明不勝惋惜地翻過身,躺在沙發上歎氣。「難怪你臉色這麼難看。沒錯,你的確有痛心的權利。」
兩個女人各佔一張沙發,都很安靜地哀怨著。
「方晴……」沉寂了很久,徐家明對著天花板空洞地發出聲音。
「嗯?……」
「他,是不是很像路易?」
「家明……」冉方晴的聲音裡滿是驚訝。「你怎麼……我是說……你怎麼會……」
「我怎麼會這麼想?或者,我怎麼會知道?」徐家明回過頭來看著她。「是嗎?」
冉方晴很輕地點了一下頭。
「冉小姐啊,咱們認識都不止十年了耶。」徐家明斜她一眼。「你不會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想到路易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吧?」
「你剛剛垂涎的樣子比現在認真的樣子好玩多了。」冉方晴試著轉移話題。
「多謝稱讚啊。」徐家明也順水推舟,不過沒那麼容易讓她打發掉。「路易走了幾年了,方晴?」
「七年多。」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沒走,現在你們兩個會是什麼樣子?」
「他剛走的時候,天天想,時時想;想他在做什麼,想他如果在我身邊,我們在做什麼……」冉方晴仍然記得最最痛苦的那段時間。「現在,不想了。想那幹嘛?他早就不在了,我又何必浪費時間去想那些不存在的事。」
「那你告訴我,為什麼你還是沒辦法接受其他的男孩子?」
「我沒有不接受其他的男孩子。」冉方晴頗不贊同家明的說法。「譚承恩和沈光宇你都知道的啊。」
那兩個冉方晴的「前男友」,都愛她愛得很深,愛得很累。
「兩個癡心的傻子,整出愛情鬧劇裡都只有受傷的份。」
「家明!你……」冉方晴一時氣結,又找不到話來反擊她。
「你不是今天才知道我說話很毒的,」徐家明可是面不改色。「雖然繞到最後結果還是個外國人,不過終於有人撼動了你心裡對路易屹立不搖的感情,是誰也就無所謂了。」她自己講得很高興,也不讓冉方晴有插嘴的機會。「這個……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來頭的帥哥,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算得上有禮貌吧……但是要求、行動都很直接、很迫人,不知道為什麼,我卻一點都不怕他,雖然他老是以為我是天真的小女孩。」冉方晴回憶起幾個小時前的情景,不過「落荒而逃」的那一段,她當然是自動刪除。
「還不錯嘛。」徐家明滿意地點點頭,像個正在挑女婿的丈母娘。「和路易完全不像。」
「……嗯,一點都不像。」冉方晴憶起永遠都是溫溫煦煦、柔和得像冬天陽光般的路易,實在無法將他和「危險」這樣的形容詞連在一起。
危險的是那個陌生人。
或許是這樣強烈的對比,加上他又剛好在她想到路易時出現,她才會錯將兩個完全不同的人聯想在一起吧?
沒錯,就是這樣!
「你喜歡他嗎?」才理清思緒,徐家明又丟下一顆炸彈。
「你瘋了,」冉方晴頗覺受辱地大叫:「我根本就不認識他耶!」
「不用急著否認,你知道我問問題向來只問重點。」徐家明從沙發上站起身,懶洋洋地晃出客廳。
當冉方晴的死黨十幾年了,這個小妮子不像她徐家明這種什麼事都要磨蹭觀察個半天,再消化個十天半個月才有點頭緒的人。冉方晴對感情的直覺有九成九的準確度,第一次的感覺通常就能決定接下來的發展。
浪漫啊……很適合冉方晴的個性。
「沒什麼重點不重點的事,我根本不會再見到那個人了!」冉方晴追在後頭氣急敗壞地糾正她。
「我看你們兩個一副很有緣分的樣子,遲早會再見面的,你不用這麼擔心啦。」徐家明一頭鑽進浴室。
「我才沒有……」後面的冉方晴來不及搶白,浴室的門就在她面前「碰」一下關上了。「……擔心呢。」她對著鼻子前方一公分的門板,說完最後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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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準備就緒,下星期一就可以準時動工,所有相關人員的工作也會同時開始,等於是台灣『威登』的第一個上班日。」
五星級飯店的頂樓總統套房裡,「威登航運」的現任負責人雷諾.威登身著浴袍,斜躺在扶手椅上,閉著眼睛正專心聽著電話擴音器裡傳來他的台灣代表所作的簡報。
簡報告一個段落,雷諾.威登倏地睜開眼。
「很好,整個計劃進行得很順暢。分公司的人事分配有沒有什麼問題?」他用流利的中文作出回應。
「現階段籌備工作所需要的人員都已經足夠,建築方面的事宜我讓總建築師全權負責。」孫家棟立時回報。
而事實上,對總建築師委以重任,是威登總裁親自下的命令。
「在你看來,到現在為止她對她的工作勝任程度如何?」雷諾.威登問道,「她」指的自然是總建築師小姐。
「雖然是第一次被委以這麼大的責任,冉小姐的表現卻相當令人激賞。即使有些不同於前人的做法和決定,但是都有她的道理在。」孫家棟對冉方晴的表現可說是相當滿意。
「很好,今天的簡報就到這裡,你早點休息,咱們等著禮拜一開工吧。」
電話那頭傳來掛斷的聲音,爾後室內恢復一片靜寂。
雷諾.威登從扶手椅上站起來,推開房間裡的落地窗,望向深夜裡依舊絢爛的台北城。
近二十小時的長程飛行,下了飛機之後匆忙趕到簽約酒會,接著急忙聽取整個分公司籌備的簡報,此時的他卻絲毫沒有疲累的感覺,了無睡意。
或許是因為,這個晚上得到的驚喜,太多、太大了吧?
夜風呼呼地吹著,雷諾.威登彷彿又回到了陽明山,那個有短暫對話的小陽台上;彷彿又聞到了,身邊的女人傳來的特有馨香。
她還是一樣瘦、一樣有張娃娃臉,和一頭總是懶得梳理卻自成造型的頭髮,但再也不是那個夢想著世界、說話像小王子的小女孩了。
幾個小時前擁在他懷裡的軟玉溫香,為這點做了最好的證明。
她變得成熟、犀利,和他不太想承認的——一點世故。
總覺得是種遺憾,卻也讓他更感興趣。
這世界,曾經很不公平地對待他;而今,卻像有個補償的機會,就開展在他眼前。
接下來的故事會怎麼往下寫呢?
雷諾.威登期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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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上班族,會為這一天加上「憂鬱」這個形容詞。
這個星期一對冉方晴來說,或許用「無所適從」來形容會比較貼切。
八點半準時到達位於市中心的「威登」臨時辦公處——說是臨時,比起任何一家小型公司的規模卻有過之而無不及。等待著冉方晴的,是她專屬的辦公室和專屬的秘書。生平第一次,她坐上自己辦公室的皮椅,聽秘書為她說明這一整天的行程。
早上和公司裡其他同級主管開第一個會,熟悉彼此在臨時辦公室裡的職務劃分、交集和需要協調的地方。接著面試她所需要的助手——她還需要一個協助性的建築設計和專業工程師,其他人員則是動用她的人脈去挖角或借將。午休之後,高層人士有個會要和她開——內容未定。
行程之外的時間,才是她的正職——建築規劃工作上場的時候。
一個早上過去,冉方晴見識到了「威登」內部人員的組織功力,也明白了「主考官」除了聽起來很威風外,做來是絕不輕鬆。
面試占掉了一半的用餐時間,她只得囫圇吞棗吃著從速食店隨便買來的午餐,一個人留在辦公室裡翻著第一階段的施工圖。雖說第一天的工程能進行到開挖完畢、開始打地基就很不錯了,冉方晴還是想要親自去看一下。她捏著漢堡抬手看看表,下午的會議不知道孫先生想和她談什麼,希望不會講太久,下班之前應該還有時間跑一趟工地。
「呼!」冉方晴吁口氣,伸伸懶腰,站直身子到小辦公室裡得天獨厚的玻璃窗前,望向下頭的車水馬龍,喃喃自語出了這一個早上的感想:「總建築師可不是那麼好當的。」
不過,她可是全心期待著未來這些忙碌不堪的日子。能為自己的理想打拚、做自己喜歡的工作,對冉方晴來說,就是真正的快樂。
每天要和不同的人應酬,妝扮成不同模樣的花蝴蝶去赴那些大而無當的宴會,用無數不著邊際的話填充場面,才是她覺得苦不堪言的事。
或許是她的祈求生效了,簽約酒會之後就再也沒有其它宴會的邀約。正式上班之前的週末,冉方晴終於能徹徹底底地休息,養足了所有工作的氣力。
「冉小姐,」桌上的電話擴音器傳來秘書的聲音。「孫先生請你現在到他辦公室。」
「好,我馬上過去。」冉方晴抓起桌上所有相關文件步出辦公室。剛剛一發呆,下午的上班時間馬上又到了。
敲了門,進了之前來過的辦公室,眼前所見是笑吟吟坐在沙發上的孫家棟,和另一個背對著她站著、看向窗外的人;辦公桌後的位子,空在那裡。
雙手插在口袋裡的那個人,有一頭似曾相識的金髮和一副讓人很有印象的寬厚肩膀。
這麼巧?!會是他嗎?冉方晴有些失神地將目光收回,心臟開始在胸腔裡鼓動。
「來,我來給你們介紹!」
來不及臆測些什麼,孫先生就替她解開了謎底。
窗邊的人很有禮貌地轉過身面對他們。
是他!
空氣中幾乎能看到電流撞擊出的火花。
瞬間糾纏在一起的眼神,似有千言萬語,卻又不言可喻。
冉方晴的目光近似貪婪地掃過他全身:完美如雕塑的俊顏依舊懾人,同式樣的黑西裝包裡著他修長的身軀,日光下看來,更顯得蘊含無限溫暖和活力。
短短的幾天裡,那一夜兩人的談話在她腦海裡重播過無數次——那些很微妙的感覺、許久不曾被勾起的衝動;對他講得太多、讓他靠得太近,理智強烈地反彈,直覺卻覺得理所當然。
她一直想著他,想著這個充其量只能算是陌生人的人。
「……這是威登航運的總裁雷諾.威登先生……」
混沌一片的腦袋,插入了這樣一句更具衝擊性的話,逼得她非得馬上作出反應不可。
「你說什麼?」冉方晴的驚詫是顯而易見的。
「方晴,從今天開始,你就直接對總裁負責。」孫家棟頗高興地宣佈。
「那你呢?孫先生,我一直以為你就是我直屬的上司。」
「籌備工作期間的確是。現在籌備完成,分公司正式進入運作,總裁接手領導。我明天就要飛往下個地點,準備開始另一個分公司的籌設了。」孫家棟回答得不疾不徐。「這個會就是要讓你和總裁瞭解彼此的合作關係,熟悉一下以後工作進行的方式。除了負責的人不同外,大致上和以前不會有什麼差別的。加油啦!方晴。」
孫家棟拍拍她的肩,對雷諾.威登頷了頷首,便先行離去。
偌大的辦公室,留下了他,和變得不敢看他的她。
所有的電流、火花、亂七八糟的思維、天馬行空的幻想,全都被凝結在冰凍的氛圍裡。
冉方晴不止是僵住,還有點……窘。
「死家明的臭烏鴉嘴……」她在口裡含含糊糊地罵著。
本來嘛!再見到這個人她也是想過的,可是卻沒料到他會是和她接下來的工作這麼密不可分的人。真被家明說的什麼「很有緣」給蒙到了……
「你說什麼?」雷諾.威登把頭靠近一點問她。
「哦,沒有啊,我什麼也沒說!」冉方晴大夢初醒地轉動眼珠,正好對上離她不到五公分的綠色眼睛。近在咫尺的壓迫感。
她直覺反射地向後倒退三大步,沒忘記對這突兀的行為陪笑臉。「呃……呵呵……威登先生,我們可以開始討論工作了。」
雷諾.威登不置一詞,臉上掛著饒富興味的表情,似乎覺得冉方晴的動作相當有趣。
看來,她和他以為的世故老練還有段距離。在得知他真實身份後,想要平衡之前單純男女之間的吸引力和眼前工作上該有的界線,她反應得很快,算鎮定,不過仍是生澀。
大老闆莫測高深的眼光,看得冉方晴心底直發毛。先不管之前被「電」得七葷八素是怎樣意亂情迷的狀況,這傢伙現在是她的頂頭上司,她現下的第一要務是把工作交代好。雷諾.威登可不是請她來探討他們之間的化學作用的。
想到這裡,心定了不少,冉方晴忍不住清了清喉嚨想開口說話。
雷諾.威登卻選在這個時候笑了起來,往辦公桌後的座位走過去。
「就依你所說。冉小姐,我們可以開始了。」
冉方晴點點頭,自信地接下戰書,開始她的工作報告。
這場會談用掉了兩個小時。縱使之前她對兩人之間的曖昧不明對工作上的影響有任何猜想,也在這兩個小時之後消失無蹤。
在工作上,雷諾.威登絕對是不留情面的。
在冉方晴將自己部分的工作解釋完性質、內容,報告完進度後,他也把他掌管的權限、對她的要求和態度說明清楚。聽起來這並不複雜,但是雷諾.威登對每個環節都要求確實,含混不清或草草帶過的部分都會被他很有禮貌地提出、請求重新解釋,或是由兩人一起達成共識。
或許她曾經對他在商業上過於霸氣,看來又缺乏實質建樹的作法不甚欣賞,但那純屬個人意見。每個人的經營理念不同,達成目標的方法也不同,這是冉方晴一直都同意的事。而這位擅於擴張和謀略的總裁,對他手中運籌帷幄的事,尤其是和她的作業交集的部分,他對細節的敏銳度和計劃事物的遠見,的確是不容小覷。
和這樣一個專注而又要求完美的人一起工作,真的很過癮。
不過說不累人,也是騙人的。
冉方晴步出總裁辦公室,還是忍不住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轉轉因為剛才盯著施工圖某個點太久而酸疼的脖子;她看看表,離下班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那就按原訂計劃去工地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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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介!」人人埋頭工作,偶爾幾句或粗魯或平常男人對談的工地裡,忽而傳來一聲相當不搭調的女性呼喚。
「幹嘛啦!」被點名的男主角相當不情願地從他待著的工寮裡探出頭來。想也知道是誰會這麼喳喳呼呼地在工地裡叫他,待會兒鐵定又要被兄弟們調侃半死了。
「喏,接著!」凌空一罐沙士飛過來,張大介打蚊子似地一手接下,拉開拉環往嘴裡倒一大口。
「你怎麼會有空來?」邊喝著飲料邊問著迎面走來的冉方晴。
「喂,搞清楚,我是這個地方的建築師耶,我的工作就是把它蓋好,你竟然問我怎麼會有空來!」她很用力地戳著張大介的胸口,也不管上面是不是沾滿了工作一整天的污泥。
「好啦!好啦!再戳你就沒工頭可以用了啦!」
冉方晴這才玩夠收手,對張大介擠眉弄眼地作鬼臉。
她和大介是舊識了。從她還是個建築系學生,放假在事務所打工,跟著學長跑工地的時候就常會遇上當時還是個小水泥工的大介。張大介的實際年齡比冉方晴小很多,卻是國中畢業就開始在工地當臨時工的工程老手,她一開始還得尊稱他一聲師父呢。
認識了這麼多年,這一路走來的交情和合作的默契,也就是建築工程進行中冉方晴堅持用大介帶的年輕班底的原因了。
「我剛剛繞了一下,今天的進度大概都進行得不錯,地基應該能照計劃順利打好。你有沒有發現什麼問題?」玩笑開夠了,還是得馬上收心回來談正事。「大問題沒有,小麻煩倒有一個。」
「說來聽聽。」
「地質探測沒注意到一個小地方。這塊地的正中央土質和其它部分不一樣,是流動性很高的沙質。」
「範圍多大?在建築物的哪個位置?」冉方晴皺起眉頭。
「很小的一塊,大概不到五公尺見方。不過正好在你設計的某根樑柱正下方,這裡……」張大介指著平面圖對她解釋著。「我擔心這會變成整個地基最弱的一點。」
「嗯……我明天找工程師一起去看看。改變土質如果不行,馬上改地基施工圖。」冉方晴沉吟著立刻採取因應措施。「謝啦,大介!」她往他肩上捶了一拳。「越來越細心了哦。」
「甭客氣啦!我也不想蓋出要倒要倒的房子咧。」他不好意思地呵呵笑起來,黑得發亮的瞼上只看得見一排白牙齒露出來——酷似「黑人牙膏」的活廣告。
「放心,這交給我來解決就行啦!你今天可以安心下班了。」冉方晴很夠意思地提醒他收工的時間到了。
「你不說我還不知道說……」張大介看看手錶。「啊!死了死了!我跟阿珠說一下班就過去接她的,現在已經晚了十分鐘了。」
他急急忙忙地脫下工程帽,抓起自己的外套往外跑。「我要先走了啦,你也不要留太晚,bye bye!」
「bye……」冉方晴話還沒出口,張大介已經跑得不見人影了。
她笑著搖搖頭。這個大男孩要不是不愛唸書,憑他的天分絕對不只是一個工頭而已。
她得好好想想他說的「小麻煩」……
冉方晴若有所思地晃出工寮,沒注意她行經的路線竟會遇到障礙物。
一直到她撞上了某樣東西——幸好因為走得很慢,所以根本不痛——她才迷迷糊糊地集中視線想要道歉。
視覺跟大腦連接起來的時候冉方晴一陣愕然。
「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