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桓……」齊家嘴裡念著這名字,表情卻像是踩到狗大便。「你怎麼可能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林詩皓目睹齊家由浪漫溫柔的體己模樣轉成一副嫌惡相,忍不住好笑地打量起硬生生闖入的陌生人。
「這就奇了,我自己開的店,難不成出入都得向你報備呀?」
他很高,應該比齊家還高一點。乾乾淨淨的襯衫牛仔褲打扮,和他乾乾淨淨的臉和笑容相稱,與齊家的對話卻有種怪異的刻薄和粗魯──像是故意的。
「你什麼時候不來幹嘛挑這時候出現?今天股市崩盤,你垮啦?沒地方去啦?」
「喲!口出惡言咧!不會是我剛好殺了什麼風景吧?!」眼睛一轉,與林詩皓好奇的目光對上。長長的一聲「哦──」,明白表示「我懂了」。「不好意思,忙著和這傢伙抬槓,一時沒注意到這裡坐了位可人的小姐。我可以坐下來嗎?」他指了指齊家和林詩皓旁邊的空位,但是只問「小姐」。
林詩皓點點頭。他該是個有好禮貌和好教養的人,那種高尚人家出身的氣質,是裝腔作勢的惡言無法掩蓋的。
「不替我們介紹一下?」林詩皓碰碰悶在一旁的齊家。
「林詩皓,我的鄰居兼朋友。孟桓,誤上賊船認識的匪類。」齊家盡可能用最簡單的語言交差。
「鄰居兼朋友?就這樣?」剛剛坐下的孟桓一臉的不相信。「那你以前住在我家隔壁的時候,怎麼都不帶我來這裡竊竊私語?」
「帶你?我還不如帶條狗來。」齊家沒好氣地冷哼著。
「見色忘友,真現實。」
「不要把我給罵進去,我也是「友」。」林詩皓插進來一句。
「不好意思,我這朋友耍彆扭,挺不好相處的,林小姐別見怪。」孟桓煞有介事地道歉。
「喂!這應該是我說的吧?」齊家啼笑皆非。
「還說呢,帶人家來店裡也不知道請人家喝咱們的招牌飲料,還說不是耍彆扭?」孟桓揮揮手,召來他熟悉的小妹。「請Sabrina調一杯「頑童」給這位小姐。」
女侍點頭離去,孟桓回頭面對一臉問號的林詩皓。
「頑童?」好特殊的名字,從來沒聽過的調酒。
「你要自己說還是讓我說?」孟桓推推半天不吭聲的齊家。
「我想聽聽你要怎麼臭蓋。」齊家拉下的臉總算又見一抹笑容。
「OK,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嘍!哼……哼……」孟桓清清喉嚨。「「頑童」是這個PUB的BartenderSabrina某天興之所至所調出來的酒,那天是我們幾個沒事常跑這兒的臭男人難得一起出現的日子。當然我們就是「頑童」,不定期在這個PUB造成小小騷動的幾個無聊男子。」
「什麼樣的「小小騷動」?」林詩皓直覺這是最好玩的部分。
「也沒什麼啦,只不過PUB會湧入比平常多個一、兩倍的人潮,噪音造成附近住戶抗議而已罷了。」
「你們到底做了什麼?」
「上台玩玩樂器、唱唱歌嘍!」
「真的?」林詩皓轉頭問齊家,他點點頭。「你說在美國的時候在酒吧唱Band賺錢過,沒告訴我你回台灣還繼續下去。」
「不賺錢的,只是好玩。」齊家輕描淡寫地把話題帶過。「說老實話,你沒事挑今天冒出來幹嘛?」這句是對孟桓說的。
「不是我要說你,齊家。」孟桓絲毫不介意他擺出來的臉色。「正事很重要沒錯,偶爾也得關心一下這票哥兒們的死活啊。」他意有所指地說。「看你多久沒回來湊熱鬧了……」
「講重點!」齊家不耐煩地開口。
「路易回來了。」孟桓平鋪直敘地講了齊家要聽的話。
「路易?!當年咱們最炫的吉他手路易?!」齊家難忍激動地問道。
「沒錯。」孟桓點點頭。「不過你得有心理準備,他現在不太一樣嘍!」
「是嗎?」齊家往舞台的方向看過去。「你該不會是要告訴我,現在霸著吉他不放的那個傢伙就是路易?」他瞇著眼注視正撥著吉他弦,和Keyboard手有說有笑地對著音階的金髮碧眼外國男子,那是一張全然陌生的臉。
「如果我說沒錯呢?」
齊家皺起了眉頭。
「你知道他出了什麼事?」
「誰知道?!」孟桓聳聳肩。「幾年前平空消失,大家就當他回國去了。現在換了張臉出現,他說他就是路易的時候還沒人相信哩,直到他秀了他那套指法……怪怪!反正大家早有默契,互不過問私事,單純玩音樂,交朋友。」
「沒錯。」
「怎麼樣?有沒有興趣上去玩玩?我記得當年路易跟你一搭一唱,沒多少人比得過你們。」
「你確定現在還是嗎?」齊家依然望著那個與他記憶中無一絲相仿的「路易」。
「不去試試怎麼知道?」林詩皓清亮的聲音插了進來。
在旁邊聽了這麼久,她可也明白了七、八分。若說台上的外國男子和齊家的搭檔真有孟桓說的那麼神,她就是最想一聽為快的人了。
「去嘛!去嘛!我都沒聽過你唱歌耶!」不等齊家反應,林詩皓又加一句。
齊家將視線調回孟桓身上,似笑非笑地瞪著他,用眼神責怪他「原來這才是你的目的」。
「別看我啊!」孟桓舉起雙手投降。「不是我沒聽過你的歌哦!」
「好啊,有何不可呢?」齊家也不是婆婆媽媽的人,乾脆地站起身,拖了孟桓往台上走。
林詩皓不意外看見幾個男人友情乍現、真情流露地互相捶打叫囂一番的場面,看來要讓她真正見識這個LiveBand的功力還有得等。她好整以暇地伸伸懶腰,起身往正對著舞台、視野絕對比這小角落好的吧檯靠過去。
「喏,你的「頑童」!」在高腳椅上坐下不到幾秒鐘,還來不及往舞台方向看去,林詩皓的耳邊就響起了這樣的聲音。
一杯琥珀色的液體已經擺在她正前方的吧檯上,林詩皓不是很確定地抬眼看看吧檯內一身白襯衫、黑領結的制服裝束,卻又靈活俐落地抄起各式酒類混和著的女酒保。
「你認識我?」照理說,這杯酒該由剛才的小妹送到她才離開的那個「座位」才對。
「不認識。不過我認識和你一起來的那傢伙。」女酒保下巴朝林詩皓身後比了比,手上的動作沒停,勁道十足地上下搖動起亮得刺眼的鋼杯。
林詩皓點點頭,放心地端起她面前的酒輕啜了幾口……嗯……很淡,各式各樣不同的味道混雜其中,卻幾乎嘗不出什麼特定的口感,液體入喉的瞬間只感覺得出很原始、很輕忽,很……微妙。
林詩皓又往嘴裡送進一大口。
「別喝得那麼猛,這酒的後勁可是很強的。」女酒保正把鋼杯裡冒著氣泡、看似可樂的液體倒到玻璃杯,頭是低著,話卻擺明是對林詩皓說的。
「這就是你心目中的「頑童」?」林詩皓突然有了攀談的興致。
Sabrina把調好的「長島冰茶」推給吧檯邊的小妹,抓了紙巾擦了擦手。「沒錯,在我看來,這群大男生各自有很豐富的背景和特質,但是在這個PUB裡這些都只能隱藏在他們的音樂和友誼之後。在這裡,他們都只是單純、原始,愛叫愛鬧的「頑童」而已。」
林詩皓注視著這位長相清麗,名喚Sabrina的女酒保,想在她那甚為年輕的臉上找出與年紀不相合的滄桑,來解釋她這般的洞悉世情。削著極短的黛咪摩兒頭,還聞得出一點學生味的Sabrina絲毫不畏縮,睜大炯炯有神的眼,落落大方地與她對視著。
「如果你是在猜我是不是算那群老男人一夥的,我可以明白告訴你不是。我認識他們也不過是最近一年的事,這個Band全員到齊,今天我也是第一次見到。」Sabrina自動為她解惑。
「可以冒昧問你出社會多久了嗎?」學生不會有這麼敏感的嗅覺,對週遭人的動向。
「信不信我今年才剛從大學畢業?」Sabrina眨眨她靈動的大眼,百分之百年輕女孩的模樣。
「不信也得信啊!「小妹妹」。我說句話你別介意。」
「願聞其詳。」
「心境太早蒼老不是什麼好事哦!」
「這個我知道。」Sabrina笑著聳聳肩。「也不是我自己願意的。就留給我自個兒操心好了,你等著聽的歌來嘍!」她指指林詩皓身後,提醒她Band的表演要開始了。
Sabrina回頭去忙調酒,林詩皓則轉過高腳椅,倚著吧檯等著看一場LiveShow。
舞台上的幾個男人都已經就定位,背吉他的、彈Keyboard的、坐在爵士鼓後頭的;齊家背在身上的是Bass,林詩皓一點都不驚訝這個有點年紀的人會玩這種很Rock、很年輕的玩意兒。
他是個年齡、心境和行為不能劃上等號的人;這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林詩皓對齊家做出的結論之一。
「久違了!各位,不管是新朋友,還是老朋友。」率先執起麥克風的,是林詩皓不認得的鍵盤手。「這個舞台上,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熱鬧的場面了……好吧!讓你們識破了,我不是十八歲的Keyboard神童……不過相信我,十八歲的時候我Keyboard彈得和現在一樣好。」
台下傳來了輕輕的笑聲,很多人的輕笑。
「好啦!好啦!我知道。」紮著小馬尾的Keyboard手像是和同伴們應答了什麼,才回過頭來面對觀眾。「這幾個傢伙急著要露一手,再拖下去我恐怕會被踹下去……」
又是一陣笑聲。
「總之,我們主唱要挑戰一首很新的R&B,大家就等著看他的功力嘍!」
一連串的鼓聲緊接在Keyboard手的話結束之後,隨即融入場中各式樂器聲,前奏的旋律漸漸成形,林詩皓聽出來是首她知道的歌,只是一時叫不出名字。
Keyboard手手上的麥克風交到齊家手上,開唱之前他還不疾不徐地講了兩句話:「這首歌,獻給一位很特別的女孩──」
「忘了是怎麼開始,也許就是對你一種感覺。忽然間發現自己已深深愛上你,真的很簡單……」
林詩皓如遭雷擊地被定在座位上。
他在唱情歌耶!齊家在對「一位很特別的女孩」唱情歌!
原本斜倚著吧檯的林詩皓立時正襟危坐,緊緊盯著台上的主唱,注意他的眼神往哪兒飄。
好啊!原來齊家的心上人在這兒!
無暇細想胸臆中那股突然冒出來、梗得挺不舒服的酸意是怎麼回事,她現在只想瞧瞧那個讓齊家「有感覺」的人到底生得什麼模樣;明明整天和他廝混在一起的是她林詩皓才對呀!
「愛的地暗天黑都已無所謂,是是非非無法抉擇,沒有後悔為愛日夜去跟隨,那個瘋狂的人是我,喔……」
事情……有點奇怪……
齊家的眼神如林詩皓預料到的固定在某一處,很專注、很深沉,教人喘不過氣來……
隔著用餐區和走道一段不小的距離,他正瞬也不瞬地看著她,嘴裡唱著情歌。
林詩皓沒辦法打量、評斷那個「很特別的女孩」什麼,因為她自己就是那個女孩。
「Iloveyou……」
她迅速伸手抓住吧檯邊緣,防止自己從高腳椅上摔下。
「一直在這裡,Baby……一直在愛你,喔……」(註:歌詞出自陶(吉吉)的「愛很簡單」)
四周的東西化成茫茫的一片,林詩皓沉入深深的思緒當中,片段的記憶和想法包圍著她,唯一聽到的聲音,是那聲重複的「Iloveyou」。
齊家第一次的出現、之後幾次的巧遇、超級市場的廣告、大街上的冰淇淋、他每天的出現、他煮的晚餐、他溜直排輪的樣子、他耍賴黏在她身邊的樣子、他調情的樣子、他著急緊張的樣子……
凌亂的畫面在林詩皓大腦裡交織、糾纏,阻斷了她所有正常思考、判斷的能力。
她茫然地抬頭望向舞台,眼光和齊家交會的時候,他還對她笑了一下。
林詩皓突然決定,她再也沒辦法在這兒待下去。
下一秒鐘她有知覺的時候,人已經推開了小酒吧的木雕格子玻璃門,置身在室外沁涼的空氣中。
邁步往前走的時候,她根本沒想過要確定這是回家的方向,只是急欲逃離隔著一道牆,追著她那一聲又一聲未曾稍歇的「Iloveyou」……
林詩皓覺得自己像剛被冰水淋了滿身,腦袋被強迫著清楚到不能再清楚。
如果之前她能坦然自在,沒有芥蒂地和火熱攻勢中的齊家相處,這一番露骨至極的表白,也夠炸得她從「我跟他沒什麼」的荒謬假設中跳出來了吧。
姑且不論那首名為「愛很簡單」的歌在齊家口中究竟有幾分確實,他對她唱了這首歌,就代表了某種形式的……允諾,不是嗎?
她知道齊家不是個輕佻的人。
她「知道」?天知道她和他認識,跟她的假期一塊兒起跑,算算也不過半個多月的事。
「才」半個多月,事情就進展到一個她不知道怎麼處理的局面……
林詩皓吞吞口水,喉嚨有些緊澀,兩個噴嚏跟著噴了出來。好像有點冷……她心不在焉地拉拉身上的薄外套。
認識齊家以後,她好像也習慣了碰上各種她素來的精明能幹無法處理的事。
習慣某些她無法掌握、計畫的事,就順其自然吧。
好像真的滿冷的,兩個噴嚏夾雜鼻水眼淚往外衝,林詩皓在身上摸索著藏在某個口袋的面紙。
「喏!」一隻好心的手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伸到她面前,上頭赫然是她此時迫切需要的幾張面紙。
林詩皓毫不遲疑地接過來堵住快要抵擋不了地心引力的鼻腔分泌物。「謝謝!」才想到要抬起頭來道謝。
「不客氣。」一個沒什麼溫度的聲音。
「呃……你不是……還在台上唱歌嗎?」擤鼻涕的動作卡在一半,林詩皓尷尬又心虛地趕快看別的地方。
沒錯,正繃著臉、不滿地「睥睨」著她的,正是剛剛還在台上深情款款地唱著「Iloveyou」,讓林大律師夾著尾巴落荒而逃的……齊家先生是也。
「你不也該在燈光美、氣氛佳的位置好好聽我唱歌嗎?」他倒要聽聽大律師要找什麼「合理」的理由來解釋她「無理」的行為。
「我……我……」林詩皓頓時語塞,不過,名牌律師的招牌可不是擺著好看的。「我出來擤鼻涕。」急中生智,還用力擤了兩大聲以茲證明。
擤鼻涕擤得太用力,N個噴嚏也順便一起噴出來。
「我看你是打算「回家擤鼻涕」吧?!」齊家瞄瞄已經在至少一百公尺外的PUB。
噴嚏還沒停,林詩皓沒辦法回答。
看她滿臉通紅,連淚水都來不及擦的狼狽模樣,齊家實在不忍心再窮追猛打;其實追著她出來,心裡也大概猜出七、八分她的想法了。
「真的有那麼冷嗎?」嘴裡一邊納悶地問著,齊家一邊脫下自己的外套往林詩皓身上披。
勉強止住噴嚏,林詩皓拉了拉齊家加的外套。「謝謝!」喉嚨很緊,聲音是她硬擠出來。
「除了這個你就什麼都不肯說,是吧?」這不是責備,是齊家的無奈。
「說什麼?」沙啞的聲音裡是心不在焉,因為林詩皓的心思在別的地方;比被一首情歌嚇到還重要的事。
「喜歡我唱的歌嗎?」他決定轉個彎,換個方向問。
「嗯,你唱得很不錯。」不愧是靠語言文字吃飯的,一心二用還能避重就輕避得恰到好處。
不可能,她不可能在幾十分鐘裡得了重感冒……那又是什麼呢?林詩皓的腦袋以超速運轉著。
會不會是他太急了?齊家想,畢竟要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逼一個堅持感情空白的女人承認什麼,真是挺強求的事。
但至少,他想知道她對他的感覺啊!
「你喜歡嗎?」他沒有點明是「歌」還是「他」。
「很好聽啊。」
這……這算哪門子答案?!齊家苦思對策。
「齊家!」林詩皓的鴨子嗓門使盡全力冒出最大的聲量,打斷齊家的「陰謀」。
「嗯?」
「你們PUB那杯「頑童」裡頭是不是加了奇異果汁?」她問的方式好像這是全世界最重要的問題,巴巴地等著他的答案。
「有啊,奇異果汁是孟桓的最愛啊。為什麼問?」
「這下好玩了……」林詩皓一副「果然沒錯」的模樣,滿意地點點頭。
「老天!你的臉怎麼紅成這樣?」來不及追究林詩皓的答非所問,齊家留意到很不尋常的事。「你在發燒!」他一隻手放在她額頭,一隻放在他自己頭上。
「對啊,我知道。待會我的頭還會腫成兩倍大。」林詩皓稀鬆平常地說著。
「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齊家的心情現在已經完全被「緊張」所取代。「你的意識還清楚吧?」他很「用力」地端詳她,想瞧出究竟怎麼回事。「我看我還是盡快送你到醫院好了!」
「不用了啦,趕快回家倒是真的。」林詩皓擋住齊家伸出去要攔計程車的手。「我該早點告訴你的,齊家。」她聳聳肩。「我剛好不巧不小心──對奇異果過敏。」
— — —
「你真的不打算去看醫生?或者到藥房拿個藥也好,不會很麻煩的,巷口不就有健保藥局?還是我開車送你去醫院,好不好?你只要搭電梯到地下停車場就行了,我回去拿了車鑰匙我們就走好不好……」
電梯門開。
「不好。」林詩皓酷酷地丟了話走出電梯。如果這樣一路被同一個人在電梯煩到死的現象還一直持續下去,她真的已經做好了搬家的心理準備。
「可是你這樣下去不行啊!」齊家緊追在她身後,火燒屁股似的緊張聲音也沒停。「你看你皮膚上都是疹子,臉紅得像要燒起來,眼睛也像要噴火……還有……」
林詩皓從外套口袋撈出鑰匙,開門。
「你每隔一分鐘就會噴嚏眼淚鼻涕咳嗽全發作一次……」
林詩皓踏進家裡,轉過身面對齊家。
「你確定你真的沒事嗎?」
「再見。」林詩皓關上門。
要不是門被「快又有力」的齊先生一掌給擋了回來,她這一段酷到最高點的表現就可以讓這帥氣的甩門聲貫徹始終了。
「幹嘛?」林詩皓看著抓著門不讓她關的齊家。
「你幹嘛關門?」齊家的口氣不會比她好到哪裡去。
「到家了。」難不成還讓門開著招攬顧客?
「然後呢?」原來剛剛他講的話她全當放屁。
「然後什麼?」難道洗澡、睡覺還要向他報告?
齊家扶著門框大歎一口氣。
他歎氣個什麼勁?她才要歎氣吧。
林詩皓瞪著眼前這個男人,覺得自己真是個非常有耐心、修養非常好的人。
從她告訴他她的過敏病犯了開始,他就沒有一刻停下嘴過,像只老母雞似的圍著她呱呱叫──而且叫的全都是一樣的內容,問她要不要看醫生?要不要上醫院?要不要吃藥?
聲音還正常一點的時候,林詩皓已經盡了全力說服他這是她的老毛病,這些症狀全是正常的過敏反應,她沒事,只要回家休息就行了。
開玩笑,他會比她瞭解自己的身體嗎?
不過既然這傢伙對她費力講的重點充耳不聞,繼續他那永無休止的聒噪,回家路上的後半段,她也樂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來個充耳不聞了。
「你真的不去看醫生?」齊家很認真地問。
林詩皓搖搖頭。
「也不肯吃藥?」不死心,再問一次。
更用力地搖搖頭。
「那好!」齊家下了重大決定。
下一秒鐘,林詩皓髮現自己雙腳騰空,人已經被抱離地球表面,往「她的」屋子裡走。
「喂!你做什麼?」她連忙勾住齊家的手臂穩住自己。
齊家摸到門旁邊的電燈開關,一按──幸好電已經來了,瞬時一室大放光明。再輕輕鬆鬆地抱著林詩皓往沙發的方向走。「是你說不看醫生也不吃藥的。」
林詩皓沉下臉。「這算是威脅?」未免也太小題大作了一點吧?!
「不,這算是妥協。」齊家把她穩穩地放上沙發,自己蹲在她面前,定定地看著。「既然你堅持要待在家,我又擔心你接下來不知道會出什麼狀況。所以我決定,在你症狀完全恢復前,由我──在這裡看著你。」他還不忘用手指點點她以示強調。
「「你」決定?」林詩皓很努力想用腫在一塊兒的臉部肌肉做出「挑眉」、「不以為然」的表情。
「對,我決定。」有時候對付頑固的女人不需要太民主。
兩個人沉默對峙著,幾乎過了將近一世紀的時間。
「你是認真的。」林詩皓用的是肯定句。
「再認真也不過。」
林詩皓的嘴角開始往上勾,很慢、很慢地泛成一抹笑。
「我要睡覺。」
「我在客廳陪你。」
「我快不能講話了。」連聲帶都在腫。
「那很好,我不介意自言自語。」
「我需要很多很多很多的水。」
「我這就去拿。」
齊家起身走進廚房,輕鬆自在一如在自己家。
林詩皓留在原來的位置上,也不去深究她那一直上彎著的嘴角,是因為臉上的肌肉僵硬還是……她真的在笑。
反正這種情況讓她不知道算荒謬,還是新奇。
一個快三十歲的女人,卻是生平第一次因為一個甚至算不上病痛的病痛,被當小孩似的照顧著。
「喏,水來了!」齊家帶著她燒開水用的大水壺和一隻水杯刮回客廳。
林詩皓接下杯子,咕嚕咕嚕地就先灌了三大杯水。
這是她替自己降溫的土法,喝多了水跑廁所,也有助於體內毒素盡速排除。
她太習慣於處理這種「小Case」,有個人在旁邊,林詩皓反倒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呼吸愈來愈不順,氣管也在腫大的行列之一;她往茶几下摸索著面紙,急著清掉鼻子裡的阻塞物,再不行就得靠嘴巴呼吸了。
面紙遞到林詩皓面前,她伸手接過,挑戰似的抬頭望入齊家的眼。「我很狼狽。」而且會更狼狽,看不下去最好趁現在趕快走,這可能是她能講的最後一句話。
他沒有答話,只是不間斷地一直送出手上的面紙,待林詩皓處理掉可比美洪水齊發的各種分泌物,還不忘送上一杯水。
愈來愈密集的咳嗽、噴嚏,林詩皓喝再多水都壓不下去,咳到似乎連五臟六腑都要跟著吐出來,咳到她再也沒有力氣阻止齊家把她摟進懷裡,像對生病的小孩那樣拍著她的背,替她止咳。
「如果這是你「很習慣的老毛病」,那麼我可以告訴你,你以後再也不會有機會一個人面對它了,只要我在的時候,絕對不行。」
抗議性地推開他,林詩皓因為不能講話,只能認命地讓齊家餵著喝了幾口水,幾秒鐘過後再咳。
「你不要跟我說這根本不是什麼要命的大事、你一個人還不是好好地過得去這樣的屁話。我從來沒懷疑過你有照顧自己的能力,但是不讓任何人接觸你的病痛、你的弱點,這又能證明什麼呢?你會比較好過、比較快樂、比較偉大嗎?」齊家拍背的手勁不自覺地加大了幾分。
林詩皓還在咳,沒辦法作出什麼反應。
「你不願意朋友接觸到你不願示人的一面,干涉你獨攬在身上的所有事,卻寧願像我認識你的第一天那樣,在大街上吐得唏哩嘩啦,讓全世界的人見識你的狼狽?」
林詩皓的咳聲小了點,但仍沒有暫停的趨勢。
「你以為朋友是做什麼用的?「我」是做什麼用的?你只消撥個電話,就不用拖著虛弱的身體上街去買必需品,不用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像個老嫗似的關在房子裡生病,你懂嗎?」
齊家空出一隻手去倒水,懷裡的人咳嗽有減緩的樣子。
「你想我會在乎你變醜、難看,虛弱得像個鬼或是妨礙到我的生活嗎?你是真的不懂還是不願意懂,有人不會在乎你看得莫名其妙得重的那些東西,對你好、照顧你都可以不要有「為什麼」,就算是依賴也不會奪走你最強調的「獨立性」,詩皓……詩皓?」
齊家碰碰已經停止咳嗽,趴在他懷裡靜靜不動的林詩皓,狐疑地轉個角度看她究竟怎麼了。
臉上的紅腫未消,鼻涕眼淚口水糊成一氣,頭髮像田埂上的稻草束,林詩皓卻已經在他懷裡──睡著了。
齊家抱她在沙發上躺好,進臥室去找了一床毯子給她蓋上,撫著她寧靜沉睡的容顏。「如果你能講話,這時候一定會反駁我。」手指擦過她紅腫的鼻尖。「不過我真的覺得你現在比帥不拉嘰地戴著墨鏡,或是不耐煩地睥睨著我的樣子,都要可愛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