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0800小姐 第三章
    丁鴻鈞蹙著眉、抿著嘴,一言不發,彎起的食指在辦公桌上時快時慢地打著拍子。他的機要秘書必恭必敬地站在一旁報告一整天的行程,不時抬頭瞄著今天突然變得高深莫測的老闆,懷疑這些事項到底有多少進到他耳朵,最後還是決定少管為妙,照著手上的備忘錄念過便罷。

    丁鴻鈞是聽著的;反正除了十點要參加的年度董事會議之外,其它要和誰見面、吃飯,去哪裡開會都只算是小事。他腦子裡還有空位把待會兒要在董事會報告的內容想過,再思考一遍前幾天召見銀行人事主任的全部對話內容。

    內容其實很簡單,領他鴻遠集團薪水吃飯的余若薇,斗膽地堅決不肯透露突然從信用卡客服部消失的史佳小姐的任何一點相關資料。

    一個他不太可能在近期內忘掉的女孩……好吧,大女孩。

    她就這樣平空消失了,在他和她吃過飯後的隔天晚上,當他撥進客服部的電話不用再等得耐心全失、當那一聲"XX銀行信用卡服務部您好"不再是那個輕柔悅耳熟悉的聲音時,丁鴻鈞意識到了不對勁。

    沒事打自家客服免費電話浪費自己錢的無聊行徑他還未及反省,銀行裡問出她忽然離職,調來的人事資料已經讓他像是被打了一巴舉一樣印象深刻。

    假的、假的、假的!什麼都是假的!姓名年齡之外,身份證字號、學經歷、聯絡資料、親人、緊急聯絡人……經查證沒有一項是其實存在的,連"史佳"這個名字搞不好根本也是胡謅出來的。

    銀行裡在人力資源室主任以外,沒有人和這個大夜班客服相熟,交班的同事只是見過面,她的上司只負責錄取她。

    "這是偽造文書你知道嗎?"丁鴻鈞銳利的目光射向急召來的余若薇,冰冷的聲音沒有洩露他心底對事少有的茫然無措。

    "要開除我還是告我,隨便你吧。"余若薇表現出的漠然並不輸他。

    "你就這麼保護她?甚至犧牲你自己?"

    "她並沒有做錯任何事,我只是在負我該負的責任。"

    問到這裡,丁鴻鈞就知道這個余主任並不像她外表看起來那麼的大而化之,要想從她嘴裡再多問出什麼都只會是徒勞無功。

    "為什麼?"他還是要問。

    "什麼為什麼?"

    "你們……你和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需要這份工作。"余若薇深吸了一口氣,這是她所能透露的極限了。

    "那現在呢?她不需要了?"

    "算是吧。"

    丁鴻鈞讓她回去。史佳的人事資料留在他手上,一切不加追究。

    他可以體諒一個女人為了得到一份收入的一萬種合理的理由,況且她的的確確是花力氣工作掙來的。

    他甚至慶幸自己間接提供了這個機會,讓她不用去考慮那些更糟糕的、辛苦的、見不得人的場所。

    但是接下來,丁鴻鈞不得不懷疑是自己嚇跑了她,嚇跑了史佳,那個讓他三十幾歲的生命第一次嘗到"心動"滋味的女人。

    眼睛掃過被他擺在純黑辦公桌面上的一包芥末豆子,想到那嗆鼻的味道,確實如她所說的那樣令人畢生難忘。

    就像那天,她和下午的陽光相輝映的笑臉、自信幽默俏皮的言詞,和她整個人散發出讓人溫暖舒服的氣息……一樣的畢生難忘。

    丁鴻鈞卻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追求異性向來不是他擅長的,他只是迫切地思念著這個不確定是否存在地球上、連其實姓名都不清楚的女人。

    "……需要我去幫你取消董事會嗎?"他的聽覺突然很"重點"地抓住了機要秘書的一句話。

    "沒事把這麼重要的會議取消做什麼?"丁鴻鈞瞪他。

    "只有'董事會'這三個字能讓你回魂。"身為機要秘書的何俊曄沒辦法地攤攤手。"照你這樣靈魂出竅的頻率來看,取消今天的會議擇期再議不會是比較差的選擇。"

    他們兩人的搭檔默契已經有了,何俊曄並不在意說出來的話是不是好聽。

    "你知道我討厭拖泥帶水,尤其是這種沒什麼意義、沒什麼難度卻又非做不可的事。"丁鴻鈞站起身來,換個姿勢讓腦子重新運作。"我們再把待會兒要討論的幾個案子review一遍吧。"

    他坐的位子,是鴻遠集團大樓頂樓,占掉一整層樓的總裁辦公室。父親創立的公司在丁鴻鈞回國後正式交棒到他手上,即使從基層一步步往上爬的成績斐然,出國考察的一年也為未來集團成長方向的規劃大有貢獻;但總裁的職位畢竟非同小可。雖說他們公司很幸運地沒有為了爭權奪利而上演全武行的場面出現,但大股東已經虎視眈眈地等在一分,看他這個新來的主子會有什麼作為。

    今天的會議是他接任以來的第一次董事會,丁鴻鈞要對幾個已經在運作和還在籌劃的大投資案作出進度報告和說明。

    會議進行得還算順利,他的領導風格本來就是對所有案子通盤重點式的瞭解,再放手讓各部門按計劃去做,因此不需要多做什麼功課就能很清楚地解答股東們的疑惑。惟獨最後一筆土地開發案讓他被小小刮了一下。

    捷運淡水線周邊的一塊林地,背山向海還繞著一條往機場的快速道路即將開通,鴻遠早早就相中作好規劃;建豪宅、高級休閒俱樂部和綜合娛樂中心都是不二選擇,變更地目的申請對他們來說只算是小問題。案子在丁鴻鈞出國前就過了的,最初始的土地收購工作卻到現下還沒完成。

    也是他自己大意,因為責任歸屬並不算在他身上,所以他並沒有花很多力氣去瞭解問題的癥結。

    "在這麼不景氣的時期幾塊地都買不下來,你是不是瞭解過整個收購行動是怎麼運作的?"比較客氣的長輩這樣問。

    "公司由你接手你就是總負責,怎麼可以說責任不是你的你不懂沒關係?那公司以前的case現在賺錢了都不算你的了?"這是比較刻薄的說法。

    總之,一出了會議室,丁鴻鈞就要何俊曄調來這筆土地開發案的全部相關資料,馬上、立刻!

    厚厚的投資評估、幾個完整的企劃地都大略翻過,早期的會議紀錄先擱在一分,丁鴻鈞迅速地在文件堆裡挖出公司遲遲買不下這塊地的原因。

    說來好笑,一切還是為了錢。

    經濟不景氣是一回事,鴻遠這塊金字招牌還是很能得人心,至少那些坐擁開發案中畸零地的地主,就非常肯定他們絕對不能用這麼便宜的價格把地賣給鴻遠——幾十億的預算砸在這個案子上的排名前十大的上市公司。

    即使那只是一塊草木蔓生、沼澤遍佈、長不出任何作物的高鹽份含量的荒地。

    土地收購的負責人採行的是緊迫盯人的策略,公司裡的專員不時在那些地主面前走動談判請求,擺明就是鴻遠有求於人,非得要到那塊地不可。

    丁鴻鈞下的第一道命令,是停止所有勸說地主出售的行動。

    馬上就有電話來詢問:怎麼,不買地了嗎?

    第二道命令,是從鴻遠旗下裁撤這個開發案的負責人及負責部門,在業界放出因為經濟不景氣及收購不順利決定放棄這項投資的利空消息,實際上是將其轉移到名不見經傳的子公司繼續運作。

    股票小跌了幾塊,來電詢問的內容變成:現在想賣地還來得及嗎?開發案還有挽回的可能嗎?

    鴻遠一一打了回票之後,子公司出面接手,用的是蓋停車場和運動場的名義,自然價錢大不如前,態度更是可有可無的輕忽模樣;奇怪的是,那些曾經要求三倍以上價格的地主們,這回也沒怎麼還價就輕易成交了。

    該說是人性嗎?

    三個禮拜之後,丁鴻鈞在同樣的位子翻著最新出爐的報告,關於這個已備齊變更地目申請文件,即將可以整地動工的土地開發案。

    說是"即將"而不是"立即",因為他明快好巧的計策並不是那麼百分之百地成功。

    報告最後附上的幾份檔案,就是至今不肯出售土地的地主大略情況;這些人當初就對鴻遠提供的種種好處沒什麼反應,卻也沒有哄抬價格的意圖,所以並沒有很被注意。現在擺平了那些死要錢的傢伙,回過頭來就是要對這些抱持著奇怪理由的少數人各個擊破了。

    認為是龍穴打算死後葬在那裡的、堅持地底下有石油的、人在國外想要在國內留一份產業的,還有……死去的丈夫說不能賣的。

    看起來還是一樣,沒有什麼是用錢解決不了的。丁鴻鈞又下了幾道命令。

    再一個禮拜,另一份報告送進他手裡,詳列著最後一位不肯實他的地主徐太太鉅細靡遺的身家調查資料。

    打開報告第一行字就讓丁鴻鈞愣住了。

    這位徐太太,抬出過世一年的丈夫,堅拒所有溝通、要求的頑固女人,名字叫做史佳。

    一個多月過去了,僅此一面的相逢,早該忘了不是嗎?

    早忘了就不會那麼清楚地數著一個多月的時光流逝,在這專注地忙著案子的時間裡。丁鴻鈞苦笑地看了一眼辦公桌上不曾移動過的那包並未豆子,大頭貼照片在家裡房間抽屜原來的位置,一樣是擺了一個多月了。

    打起精神繼續看下去,搞不好只是個同名的巧合,說不定對方是個個性古怪、張牙舞爪的孀居老婦。

    土地原來的所有人是一年多前過世的徐慶雲,也就是史佳的先生。這筆土地在他過世前、後對他們的生活都沒有什麼影響,不使用也不轉賣,單純保持著所有權。

    徐家的經濟來源過去是徐慶雲,徐太太史佳現在從事的是自由業,和婆婆、獨生子相依為命,看起來一家人生活還過得去。鴻遠收購行動的開始正是徐先生剛過世的時候,孤兒寡母頓失所依,有一段捉襟見肘的日子,不肯賣地的原因始終如——她先生說不能賣。

    會是她嗎?丁鴻鈞盯著年齡欄上的數字發起呆來,而他根本不知道她對他說過的年紀究竟是不是真的。

    資料不多,因為收購人員對徐太太的接觸極為有限,除了戶政機關查得到的資料外,總裁併沒有下令清查她的信用資料、銀行往來記錄。工作情況、利害關係人、任何一點犯錯的記錄……

    如果硬是要得到這塊地,即使是不到一百坪的荒地,有時候他們是必須這樣調查一個人的。

    丁鴻鈞合上檔案,試著除卻那個名字對他的影響。

    他下了一道命令,要負責收購土地的人員對徐家沿用原先的緊迫盯人戰術,態度要好、用詞要小心,表現出公司的誠意來。

    為了表現誠意,訪談人員的層級可以往上加。

    一星期過去,子公司的總經理已經出馬了,還是沒有任何進展。徐太太並不是多麼惡劣的人,只是她的不談判不妥協不嘻皮笑臉還沒人能動搖一絲一毫。

    丁鴻鈞找上他多年的好友、學校裡的學妹,現在是鴻遠律師團的一員——林詩皓,想問問她從法律觀點提供的意見。

    卻被她結結實實給笑了一頓。

    "這種小case也要勞動我的尊駕、破壞我的假期?"林詩皓大刺刺地坐在他辦公室的真皮沙發上,暢飲著自己從他冰箱裡拿來的飲料。"真的被我料中,你的公司要倒啦?"

    "你找我來,是看中我律師的身份,還是我身為女性同胞的優勢?"她說。

    "對你自己誠實一點吧,今天你要解決的根本不是什麼土地的法律相關問題,是你個人的感情問題。"

    講了這麼寥寥幾句不痛不癢的話之後,林詩皓還非常理直氣壯地跟他要了一頓超級好料來抵律師鐘點費。

    好吧!丁鴻鈞承認,勞民傷財然後自討沒趣又破財,只因為他迴避著讓自己去面對答案。

    他一見鍾情的、聰穎嬌俏開朗、笑容有如無憂無慮天使的史佳,和手攜孤兒寡母歷盡滄桑、性情古怪難以溝通的史佳,會不會是同一個人?

    那就去吧!於公於私他都有很好的理由親自去拜訪她的。丁鴻鈞這樣告訴自己。

    選了一個下午,吃完午餐、排開所有行程,他戰戰兢兢地要司機把車開往汐止,資料上記載的那個地址。

    午後時分,史佳全身裹在雙人床的大棉被裡,睡得正香甜。

    辭掉信用卡客服的工作後,她也告別了日夜顛倒的作息,老老實實地在家當個朝九晚五的Sohoo族;每天送兒子上學後就窩在畫紙、電腦中,五點準時放下工作進廚房去幫忙。不過,接的插畫工作多了,偶爾也會沒辦法遵循這個規則,就像今天趕稿趕到天亮,終於把檔案傳出去,史佳還得記者在冰箱上留條子,告訴家人暫代一下她該做的老媽子工作,她正迫切需要睡眠,還請見諒。

    腦袋裡清楚地辨識出"You  are  my  sunshine"的快樂電鈴聲,史佳才驚覺自己腦子正在自動恢復運作,只是身體還不肯配合,眼睛還不肯睜開而已。

    通俗一點的說法.就是她正在賴床。

    最近這幾個禮拜,家裡不是很安寧,三不五時有人上門來吵著要買她家那塊不毛之地。跟他們說了幾萬次"不賣",他們卻好像是聽不懂國語一樣,只知道下次再派個不一樣的人來,講的還是一樣的話。幾次聽煩了,史佳工作的時候乾脆把電鈴線切斷,反正家裡的人都有鑰匙,該進來的人絕對進得來。今天透早只想要趕快爬上床,忘了拔掉電鈴這回事,這下可給人逮著機會了,看他不按到驚天動地是不會罷休的。

    驚天動地又如何?就是沒人理你嘛。

    史佳賴在床上和他耗,反正她本來就在賴床,犯不著為了個不識相的外人擾亂了自己的該做的事。(賴床也算該做的事?)

    這回來的人的執拗顯然不下於她,十幾分鐘後電鈴聲依然保持著固定頻率鑽進她耳膜裡。

    史佳氣悶地從床上坐起來,戴上眼鏡。

    五分鐘!再給你五分鐘!五分鐘後你再不走就不要說我不懂禮貌!是誰先吵得人不得安寧的!?

    丁鴻鈞看看表,手還停在徐家大門的電鈴上;每按下一次就更覺得這位史佳真是固執得非常徹底。

    資料上寫得很清楚,她是在家工作的自由工作者,每天除了送兒子出門吃早餐、上學、有時去買菜,是絕少出門的;尤其下午時段通常是徐太太的工作時間,她人一定會在家,只是來應門的機率很小罷了。

    史佳起床梳洗完,下到透天厝的一樓,拎好掃帚等在門口,開始把怒氣往臉上堆,並且倒數五四三二一。

    丁鴻鈞眼睛一直盯著表.終於決定再按三下,再三下,然後就走人;不知怎麼的,有點慶幸這一趟沒能見著這一位史使。

    最後一擊正要收手,眼前綠色的大門迅速被打開,彷彿在反映門後人怒氣高漲的氣勢似的,厚重的門板也揭出了一股無形的張力。丁鴻鈞屏息以待,等著看是不是三頭六臂的人要現身。

    視線接觸到對方的時候,兩個人同時一愣!

    怎麼會是他?史佳心裡飄過這一句,思緒再也無法繼續。

    真的是她……丁鴻鈞在心裡歎息,狂肆的眼搜索著眼前令他寢食難安的小小身形;包裹在淺藍色居家眼裡、不施脂粉、劍拔弩張地緊抓著掃把,頑固地瞪視著他卻仍讓他想擁入懷中的,她。

    "你來做什麼?"花了點工夫才清醒過來,史佳隔著半開的大門小心翼翼地問著,手上的"武器"還是下意識地緊握。

    丁鴻鈞跟著回魂,把那句差點衝口而出的'來看你"吞回肚裡,提醒自己今天來這裡的真正目的。

    "呃……冒昧打擾了。"他清清喉嚨。"我想跟你談談你手上一塊土地的事。"

    "我家不賣地。"史佳整張臉凍住,手一拉就要把門關上。

    丁鴻鈞及時伸手壓住門框,攔住她的動作。"那不提土地的事,只是讓我跟你談談好嗎?"

    史佳不應,還是用力想扳開他的手關上門。

    "就是談談也不行嗎?"

    "我跟你沒什麼好談的。"

    "這是你欠我的!"扭動糾纏中,丁鴻鈞蹦出這一句。

    "我才沒欠你什麼。"史佳的動作停頓了極短暫的幾秒鐘,隨即繼續關上門的努力。

    "你欠我一個解釋!"

    這句話的效果是立即的,史佳手抓著門把停下動作,靜靜地看向他。

    "你欠我一個解釋。"丁鴻鈞滿頭大汗地強調著,手也還不敢放鬆,深怕她又改變主意。"在你那樣莫名其妙消失之後,至少欠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她呆著,沒有動。

    "我以為,在那天下午之後,我們該算是朋友了。"他的語氣中有不想隱藏的挫敗和困惑。"你是這樣對待朋友的?"

    下一秒鐘,史佳放開手,後退一步,讓他進門。

    丁鴻鈞在沙發上落坐,打量著這個乾淨整齊的小客廳。最基本的傢俱外,幾張家人的照片散實在櫃子上,搭配著簡單的援飾,角落裡收著小孩的玩具。住在這兒的人顯然很注重家庭生活,有心佈置一個很有人味的空間。

    消失在廚房裡的史佳端了一杯白開水出來,手上的掃帚已經不見了。

    她把水放到他面前,選了最遠的單人沙發坐下,臉上寫著的高度戒備自是不言而喻。

    "除了土地之外,你想談什麼?"她決定先聲奪人。

    "你為什麼會突然離職?"不像上回聊天那樣輕鬆隨意,丁鴻鈞這個問題問得甚是凝重。"又那麼恰巧是在我出現、見了你一面之後?"

    史佳遲疑著,卻仍裝作不在乎地聳聳肩。"是……是你想太多了。我只是累了,不想再那麼辛苦地兼兩份工作。"

    "這麼一點理由就讓你放棄千方百計偽造個人資料得到的這份工作,留下一堆麻煩讓你的朋友去收拾?"他不認為事情有這麼簡單。"這不是我認識的待人熱心善良的史小姐。"

    "你又認識我多少了?留在那裡工作才真的是麻煩好不好……"史使迴避著他的注視,嘴裡嘟嚷著,卻不敢念出聲來。

    "你說什麼?"

    "我是說,"她擠出一個光明正大的微笑。"你真的想太多了,當初非得接下這份工作是有迫切的經濟需要,現在賺的錢夠用,我當然是迫不及待地放棄這麼名不正言不順又辛苦的工作了。"

    才怪!一整天灰頭上臉地趕十幾個小時稿的日子過下來,她反而挺懷念接見通電話、用免費的電腦就拿兩倍薪水的生活。

    史佳心裡明白哪一樣才是辛苦。

    但是,讓一家人平靜安定才是最重要的;再一次,她這樣告訴自己。

    在那個環境工作下去,和那天下午一樣燦爛的丁鴻鈞就能夠輕易地找到她、接近她,她相信他也感覺到的,他們之間那股不尋常的磁場。那麼一點女人的虛榮心,讓她想把事件停留在那樁美麗的相遇,因為他們兩個絕對不會像小說裡陽光下邂逅的男女一般,會有什麼幸福快樂的故事發生。

    在錯誤開始之前結束一切是最好的,史佳至今深信不疑。

    想到這裡,她的眼神又沉了下來。"你已經得到想要的解釋,沒事的話可以走了吧?"'

    "你說的還不夠,我要的是整個事件的完整解釋。"他穩穩地接招。"我想知道你另一份工作是……"

    史佳歎了一口氣。誰教她真的覺得欠了人家,心裡的確是過意不去。"我是畫畫的。"

    "畫什麼?"

    "插圖。"

    "什麼的插畫?"

    "報紙、小說、童書、平面廣告……任何需要插畫的東西。"

    "收入夠養你們一家三口?"

    "你怎麼知道我們一家三……"史佳話說了一半收住口。"是啊!你是要來買地的大財團,自然會把我家的每件事都調查個清楚。"

    她一點都不想掩飾話裡對他現在身份的鄙夷,否則她會不小心洩露心中無來由的受傷。

    既然他什麼都知道.那麼所有曾經發生的魔力電流什麼的也該早戳破了。她不用再顧忌那麼一點相知的緣份,像他這樣的青年才俊不會傻到對一個帶著小孩的寡婦有公事之外的聯想的。

    "你的收入?"丁鴻鈞催促著,故意忽略她的弦外之音。

    "夠用了。"

    "一天要工作多久?"

    "七、八個小時至十幾個小時吧,不一定。"

    "聽起來不比在銀行裡輕鬆。"他下結論,審視她。

    這傢伙夠精明,只是不知道他追究這麼多有什麼意義。

    "我喜歡在家工作。"史佳四兩撥千斤,也不打算再讓他問下去了。"你也問得夠多了……"沒錯,她又要趕人了。

    "你可以不用這麼辛苦的。"丁鴻鈞打斷她。

    "什麼意思?"她機警地盯住他。

    "我是說,你何必徒然留著一塊沒有用的荒地?"丁鴻鈞慎選著用詞。"不如就提供給有需要的人,作最有效的利用。你們的生活也可以寬裕一點——"

    他在史佳冷笑的表情中停下話。

    "我想你可以出去了。"她現在射出的眼光應該可以殺人沒問題。她真是錯看他了!錯放一個假仁假義的偽君子送到她乾淨的家裡。

    什麼欠他一個解釋!真是一個完美至極的借口啊!不愧是大財團的大頭,她史佳的確沒能比得過他的心機。

    "你誤會了,我不是利用你的善良,不是!我是說我沒那個意思……"他只有越描越黑的份。

    丁鴻鈞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最該死的是,他在考慮她的事的同時還顧著賣地的任務,怎麼會有那麼白癡的人呢?

    雖然他只是直覺地把兩件事連在一起而已啊。

    短短幾句話,他褻瀆了史佳,也褻瀆了他對她的感覺。

    為什麼在她面前他就是沒辦法把事情做對呢?

    史佳已經開了大門站在一邊,臉上儘是嫌惡。"你是要自己走,還是要我再把掃把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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