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碰那些東西!」古立恆冰冷的聲音帶著寒氣響起。
「你幹嘛老是嚇我?」驚魂未定的漪蓮看著矗立在窗邊黑暗中的身影埋怨。
見對方並沒有解釋或回答的意思,她又說:「你不用藏起來,我已經見過你的臉,而且我不怕!」
「不怕為什麼會暈倒?」古立恆波瀾不興的聲音裡有一絲譏諷。
想到自己曾經被嚇得暈倒的事,漪蓮的臉發燙,暗自慶幸他將窗子關上,而且他們倆都站在陰影處,昏暗的光線下他看不到自己臉紅。
她逞強地說:「那是因為太突然,又那麼黑……現在再看到你的臉,我是絕對不會暈倒的。」
「嗤!」古立恆嗤鼻冷笑,表示他一點都不相信。
「我真的不怕你,如果我撒謊,願遭天打雷劈。」漪蓮發誓。但說完「願遭天打雷劈」時,她不由心虛地回頭眺望門外的一小片天空,確定外頭晴空萬里時,才放下心來。
古立恆卻有趣地想,這丫頭忘性大,忘了他有一雙能穿越黑暗、透視人心的眼睛。此刻她竭力掩藏的羞愧和不安,就如那天他抓到她做鬼臉時一樣清楚落入他眼中,他再次被她的天真頑皮吸引。
然而多年來他已經習慣掩飾自己真實的感情,於是他沉默地注視她臉上任何一點細微的表情。
忽然,就在他這樣近距離地看著她、欣賞她時,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穿過他的心房,帶給他全新的感受——快樂與平和。
隨即他意識到這些天來,自己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追尋著她,正是為了攫取這份新感受時,他心中一驚:難道這個年輕的女孩真有這麼大的力量,啟發他心底封存的熱情?!
哦,不!這領悟令他猝不及防,他本能縮回自己的世界,尋求安全庇護。
可是單純的漪蓮並不這樣想,她的世界簡單明朗,聽出他依然不相信自己時,她急於證明自己似地勇敢走向他。
「我是說真的,不信你過來。」
「以後不要到這裡來!」古立恆沒等她走近,便生硬地閃身越過她出了門。「也不要再動我的東西。」
啊,原來他知道自己偷偷去過他的房間,並動過他的船模型呀!
漪蓮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我只是想看看那個模型……它真的很好看。可是為什麼船底是平的呢?那些桐油和石灰是用來做什麼的?」
她的問題出乎古立恆意料,女人也關心這些嗎?
已經走出房門的他停住腳步,背對著她淡淡地說:「北方沿海多沙灘,平底沙船不管順風逆風都能航行。桐油和石灰攪拌後塗抹在船身可以防止滲水,也可以增加船身的抗沉性……你為何對這個有興趣?」
他的解釋簡潔明快,一聽就懂,可是他的突然一問將她問住了。
漪蓮瞪著眼睛想了半天,扯著髮梢說:「我也不知道,就是好奇嘛。」
「以後不要隨便進我的房間。」古立恆重複,邁開大步離去。
看著他修長挺拔的背影,漪蓮再次為他不幸的遭遇感到不平,而他對自己的不理不睬也讓她覺得很失望。
「喂,古立恆,既然你不要我陪,又不想理我,那就讓我回家去吧!」她衝著他的背大喊。
「不可能!你答應過陪我一個月。」聽到她的話,古立恆立即停住了腳步,身子僵硬地站著。
「是你逼我答應的,我在這裡好多天了,跟你見面不過數次,這算什麼?」
「那你要怎麼陪?」古立恆慢慢轉過身子,面對著她。
終於激他站在陽光下了!漪蓮在欣喜的同時,心臟依然因恐懼而難以控制地狂跳,但她勇敢地抬起頭來面對那張駭人的面孔。
還是那張佈滿疤痕的醜陋面龐,還是那樣白牙森森……
可是令她詫異的是今天面對他,她不再像初次看見時那樣驚恐,反而深切地感覺到他的痛苦。
想想看,平時自己不小心被滾燙的水濺到都會覺得疼痛難忍,而他經歷的是被炙熱的烈焰燒灼皮肉,那該有多痛?!何況他不僅得忍受被火燒傷的疼痛,還要忍受人們的誤解和中傷。這樣的遭遇,無論是誰遇上都不會有好脾氣。
「那時你一定很痛吧?」漪蓮輕聲問,對他又多了層理解。
她充滿同情的眼神令古立恆渾身一顫。對他來說同情和憐憫是傷害他最深的利劍,於是他凶狠地說:「收起你的同情心,不要用那樣的眼神看我!」
說完他掉頭往主樓走去。
漪蓮沉浸在自己的感情世界裡,根本沒有注意到古立恆態度的改變,還大步追著他問:「你為什麼沒有馬上去找大夫呢?馬上醫治的話應該可以……」
古立恆捺著性子打斷她。「已經很久了,我忘了。」
「為什麼……」不識相的女孩還步步進逼,終於突破他忍耐的底限。
他猛地轉身,雙手抓住漪蓮的肩膀用力搖著吼道:「不要再問了!我說過我忘了!忘了,你懂不懂?」
身高只及他頸部的漪蓮被他的猛力搖晃弄得頭暈目眩,眼前有好幾個像戴著鬼面具的人頭在晃動,她幽默地想:還好,有進步,這次不是掐脖子。
「少爺!少爺!」總管的聲音穿透古立恆的耳膜,他猛然住手,瞪著面色赤紅的漪蓮。
半晌後,他猛地甩開她轉身大步走開,心裡忿忿地嘀咕。
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總能引爆他強烈的情緒?為什麼她總是那麼多嘴?為什麼她要強佔他的心、吸引他的注意力?!
「嚇,好大的脾氣!」漪蓮搖搖頭、晃晃肩,看著那道修長的身影不滿地說。
總管陪她走到前院,擔憂地說:「姑娘不要惹主人生氣……」
「我沒有惹他生氣,只是希望找到一個神醫幫他治臉上的傷。」
「為什麼想治好主人的傷?」老人深沉的目光看著她。
「為什麼?」漪蓮像聽到一個怪問題似地看著總管。「勞伯,古立恆是你的主人,你難道不想治好他,讓他恢復容貌,恢復自信心,不再躲在黑暗的房間裡,光明正大地好好做人嗎?」
「你是真的關心主人,不怕主人了嗎?」老人再次看著她。
漪蓮搖搖頭,從水池邊的樹上摘下一片葉子把玩著說:「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他很可憐。自己承受痛苦,還被人當做鬼,那滋味一定很不好受,所以他才會將自己關在黑房間裡不見天日。您沒看到他有多瘦,而且臉色有多蒼白嗎?」
總管無語,靜默地看著她。然後深長地歎了口氣,道:「謝謝你,姑娘!」
「謝什麼?我可什麼都沒做。」
「謝謝你不再懼怕主人,也謝謝你肯陪伴他。」老總管臉上出現笑容。
剛才,當他看到八年來除了因為工作,從未離開房間的少爺竟然出現在陽光明媚的後園時,實在非常驚訝。
多年來少爺對一切事物均冷漠以待,即便處理產業也只是為了責任。可從這女孩出現後,他一再被她激得失去冷靜,由此可知這女孩對他的影響有多大。
身為古家的忠誠老僕,他渴望看到少爺走出陰影,開始新生活,讓古家的香火延續下去。漪蓮是他挑的,他希望自己沒有看錯人!
「不用謝我。」漪蓮笑道。「其實他並不像外面傳的那麼凶狠,只是性格有點古怪罷了。」
老總管臉上的笑容褪去,憂慮地看著池塘裡漫遊的金魚。
「哦,對了,那間遊戲室有小孩子的玩具,那是……」漪蓮問道。
「那是主人為他小弟準備的。」
「他的弟弟?」
彷彿下定了決心,勞伯問她:「你可想知道主人怎麼受傷的嗎?」
「想,當然想。」漪蓮連連點頭。
「走,去那兒坐坐。」老人指指走廊,率先過去坐下,漪蓮坐在他的身邊。
「這座大宅子是少爺用一片孝心所築的。」總管神色凝重地說。
「當年少爺辭官歸鄉繼承家業,為報答爹娘養育之恩,他花巨資買下這裡興建豪宅,本想以此取悅雙親,讓他們安享晚年,故取名『悅園』。
可惜大宅竣工前,一場橫行江南的瘟疫卻奪去老主人夫婦和小少爺的生命。驟然而至的變故令少爺深受打擊,安葬親人後,他要我留在無錫老家,獨自回來。不料次日我接到噩耗,說主人夜裡放火欲與剛完工的豪宅玉石俱焚,幸得護院僕人們及時拉住。」
「他就是在那場大火中受的傷?」漪蓮明白了,原來那些關於「鬼火」的傳說全是無知的人們臆斷的。
「沒錯。」勞伯點頭拭淚。「那時少爺因過於悲傷一時失態,在狂怒中失手打傷了幫忙救火的鄰居和路人,他滿身的傷還有那時的壞脾氣嚇著了大家,從此關於他是惡魔的傳言就流傳至今。」
老總管說到這已是老淚縱橫。「那時少爺傷得很重,我們請來最好的大夫,可他求死的決心阻礙了治療……在他生死關頭,即將過門的未婚妻解除了婚約,另嫁他人。」
慘痛的往事令勞伯無法繼續說下去。
漪蓮深有感觸地說:「是您讓主人活下來的,對吧?」
「是的,還有其他人。」勞伯不否認。「我每天對不願醒來的少爺說,如果他死了,古家就斷了香火,先祖們的心血將付之東流,老爺與夫人在天之靈也會永不安寧,他也無顏見古氏祖先……最後少爺雖然活了下來,將古家的事業打理得很好,可是從此性情大變。」
「成了一個孤僻乖戾的暴君。」漪蓮流著淚道。「這就是為什麼這座美麗的豪宅這麼陰森淒冷的原因,也是人們傳言他是惡魔的原因。而他乾脆就按照人們的描述將自己變成一個鎖在黑暗中的冥府鬼王。」
老人唏噓道:「其實少爺這幾年一直親自打理產業,為了不驚擾百姓,他從來不在白天出現。如果沒有他,古家就真的完了!」
漪蓮不再說話,她的心仍被古立恆的遭遇所糾纏。半晌後她問道:「那是什麼樣的女人?我是說他的未婚妻。」
「一個大家閨秀。」
「古立恆很喜歡她?」
「呵呵,我可不知道。」看到她慍怒的神色,總管淚痕未乾的臉上竟有了笑容,眼裡閃過一道詭光。「不過,那時少爺為她專門設計了『迎風閣』。」
「就是他燒燬的那座八角樓?」
「沒錯。」老人似乎有點後悔告訴她,立即補充道:「你千萬不要在少爺面前提那座樓,那是少爺的大忌,八年來他從未去過那裡。」
漪蓮點點頭,回頭看看屹立於假山間的半座樓宇,對老人說:「勞伯,他真的很可憐,我們應該幫助他改變。」
老人聞言,總是半閉的眼睛頓時大開。「怎麼改?」
漪蓮用手指輕叩下唇,仰頭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不過剩下的時間我一定要做點事,您只要支持我就行。」
「好,我支持你。」她慧黠頑皮的樣子令老總管心情愉快,同時也感覺到少爺幽靜的生活將要成為歷史,但他還是毅然點頭表示對她的支持。
然而才第二天,總管就開始擔心支持她會不會反而害了她?
那天一早,漪蓮下樓時看到兩個陌生男子在總管的陪同下正從正廳大門進來。
自從她將正廳大門打開後,除了古立恆和護院,打掃的傭人和總管都從這裡進出了。而古立恆不知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反正從來沒有表示過不滿。
漪蓮覺得這是個可以改變他的好兆頭。
「勞伯,有事嗎?」見他們匆匆上樓的樣子,漪蓮擋在樓梯口。前幾天她也曾見到總管帶人上樓去見古立恆,但今天她不想置之不理。
「是啊,這兩位是船廠主事,應主子的召喚來談點事。」老總管回答,示意她讓道。
可她只是笑咪咪地說:「各位大爺請到書房坐,主人會在那裡見各位。」
勞伯一愣。書房?主子可是從園子建成後,就從來沒用過那間書房。
不理總管的驚訝,漪蓮堅持要他們到書房等候,並轉頭對站在門口的護院說:「這位大哥,麻煩您去給主子報個信,就說船廠的人來了,在書房候著。」
不明真相的護院應聲而去。
總管和兩位船廠主事則在她的半邀請半強迫下來到書房。
「書房?」當樓上的古立恆聽說這事時,驚訝的神態跟總管如出一轍,但隨即而來的反應則激烈得多。「那個女人是不是瘋了,居然敢管到我的頭上!」
他怒氣騰騰地衝下樓,卻在看到乾淨整潔又保持部分昏暗的書房時愣住了。再看到笑盈盈地為他端茶設座的漪蓮時,他的怒氣更加無法發作。
「你搞什麼名堂?」他態度惡劣,火力不足地瞪著她。
「臥房是用來睡覺的,不是用來辦公的。」惹事精若無其事地推他坐下,輕描淡寫地說:「你的信件和公文我替你挪到這裡了。」
聞言古立恆猛地站起身。「原來是你搞的鬼,我就說怎麼找不到文件了!我警告過你……」
「別,先別生氣。客人有急事找你商談,反正我跑不了。」
秀美小臉上無辜而純真的笑容,令心腸最硬的人也無法漠視。
古立恆咬牙切齒地說:「你出去!」
「是!」漪蓮笑著對總管和兩位主事微一欠身。「各位慢慢聊。」然後輕巧地離開,還體貼地替他們將房門關好。
「啊,成功的第一步!」靠在門邊的牆上,漪蓮欣喜地想。
其實剛才她緊張得要命,她不知道古立恆究竟能容忍她多久,但她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在冒險,可是她得試試,她不想看著那頭受困的雄獅繼續在黑暗中孤獨地生活。
「起碼,我得將他從黑暗中拖出來!」她對自己說。
她還有很多計畫,反正他說過她得留在這裡一個月,在剩下的時間裡,她得抓住一切機會改變他!
幾天後,勞伯帶著欣慰的心情看著那個精力旺盛的女孩,將他固執暴躁的主子一點一點地改變。
現在的古立恆似乎已經接受在書房辦公,也不再計較漪蓮將他的書信「攔截」到書房去。
有了小小的成就,漪蓮的信心更大了,做得也更多。
幽暗的房間,晨光、朝陽、輕風、花香,統統被阻隔在厚重的窗簾外。
古立恆站在老地方,如以往那樣避過光線,從狹窄的窗簾縫隙往外望。
晴朗的秋色在窗外延伸,一直伸展到天邊,從遠遠的地平線上淡去。
當他銳利的黑眸凝視著在密集的船舶中顯得十分突兀的高大船桅時,閃過一道亮如星辰的精光,卻轉瞬熄滅。
那是他即將下水的新船,可惜他又得錯失目睹揚帆起航的重要時刻!
突然他身後的門開了,一道靈活纖細的身影飄進來。
「你又要幹什麼?」
問話方落,就見眼前一亮,半扇窗簾居然被拉開了。他倏然回身,看著那個膽子越來越大的女人,勃然大怒。「住手!滾出我的房間!」
鬼王的咆哮果真不同凡響,震得四壁迴響。他面上虯結的疤痕因憤怒而顯得更加猙獰恐怖。
早有準備的漪蓮,面對他的狂怒仍被嚇得心驚肉跳,但她力持鎮定地看著他,手裡緊抓著拉開一半的窗簾。
「出去!」古立恆克制著心頭的怒火命令道。
這幾天他真的被她煩死了!老天知道他克制得有多辛苦,有時候他真想一腳將她踹進木箱裡綁出去扔了!
數天前,她攔截他的重要信件和找他談論公事的下屬,統統領入書房,逼迫他將辦公地點改到書房,為此他認了。
原因一,在書房處理事情和交代下屬工作似乎感覺還不錯。原因二,他得承認實在拗不過比他更固執又時間多的她。當他將所有東西再搬回臥室後,不出一天,所有的東西又會原封不動地回到書房,罵她吼她都沒用,她彷彿樂在其中,徒然弄得自己不勝其煩,於是便也懶得再與她玩那累人的遊戲了。
可是這個女人得寸進尺,居然在三天前無視他的權威,不經許可強行拆了走道裡所有窗簾,讓陽光肆無忌憚地侵入他獨享的王國,還神氣地宣佈:「要把黑暗趕出去!」
對此他也認了,因為是他強行將她留下,總不能逼她跟他一起過黑暗的日子,大不了不出房間就是了。
可是兩天前,她竟敢阻止勞伯和護院們送飯給他,還對他大表關切地說:「去飯廳跟大家一起吃吧,那樣才香,而且有助消化。」
對這,他還是認了,反正總有人送食物給他。這裡是他當家,那個乳臭未乾的丫頭想控制他?做夢!
「你看月色多美,我陪你到花園走走,活動活動對你的身體很好的……」
昨天晚上她這樣說,闖進他的書房強拉他出去散步。雖然他為了阻止她的聒噪,而跟她到花園裡走了一圈,但仍不得不承認她的誘勸確實極富魅力。
然而,他的一再忍讓竟令她得寸進尺!
今天她乾脆大膽妄為到直接「殺」入他的私人領域——臥房,企圖將他最後一塊屏障拆除。
那明天呢?她是否打算將他的生活徹底打亂?!
過分,實在太過分了!她以為她是誰?!
「滾出去!不許動我的東西!」他再次對這個固執地抓著他的窗簾與他對視的女孩怒吼。
漪蓮突然一笑:「哈,終於爆發了。我還很好奇你的壞脾氣幾時才發作呢!不錯,忍了這麼久,進步不少喔!」
「閉嘴!」被她調侃的言詞一激,古立恆更加憤怒。「你給我聽清楚,不許動我的東西!不許進我的臥室!出去!」
漪蓮不理他一連串的「不許」,反而用力將抓在手中的窗簾往下一拉,本想將窗簾拽下,可是窗簾只是被拉得更開,並沒有落下。
她有點意外地看看高處的掛鉤,真恨自己身高不夠、力氣不夠,否則她一定要將這該死的窗簾連布帶桿整個扯下來。
她略感洩氣地說:「我每天都在碰你的東西,如果不讓我碰,那你就打開大門讓我走。」
「休想!」古立恆看出她因沒能拽下窗簾而感到失望,不由得意地說:「你休想把我變成你想要的模樣!」
「哼,做點改變有什麼不好?你不覺得整天將自己關在像老鼠洞一樣的黑暗角落很無趣嗎?你以為躲起來就會變漂亮嗎?」
這話觸動了古立恆的心結,他突然生氣地衝到她眼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逼她不得不放開窗簾。
他低頭盯著她,咬牙切齒地說:「你給我聽好,你要是再敢管我的事,我就將你大卸八塊扔出去餵狗!」
儘管他的醜臉就在眼前,但經過這麼多天的衝突和私底下的較量,漪蓮已經知道他只是樣子凶狠,並不會真的傷害自己,對他的懼怕早已不似當初。
此刻她注視著那對恐怖肉色疤痕下的明亮雙眸,竟產生了一個錯覺——眼前這張臉並不是真的!
這個發現令她心跳得有如擂鼓,根本沒有在意他的威脅,只是集中精神在那張表情僵硬的面孔上搜索,試圖找出產生這種感覺的原因。
「你在發什麼愣?沒聽到我說的話嗎?」古立恆依然在狂叫。
明亮的陽光照在他臉上,當他憤怒時,雙眼明顯跳躍著憤怒的火焰,可是他的面部肌肉卻沒有動。再來從見他第一眼起,他的表情從來沒有變化過。以前他說話不帶感情,態度平淡冷漠,所以他的表情也無可疑之處,可是今天,他如此狂怒時面部依然平靜,這就奇怪了。
為什麼會這樣?
她緊張又急切地沿著那張臉的輪廓細細搜索……她發現了!
「古立恆?」她猶豫地喚他。
「不要叫我,甜言蜜語對我沒用,你給我出去!」古立恆拖著她往門口走。
「等等!」就在他轉頭時,漪蓮突然不顧一切撲到他身上,緊緊抱住他的頭,用雙腿夾住他的腰,將他往下壓。
沒想到她會有如此舉動的古立恆被她猛烈一撞,自然鬆開了她的手,身體控制不住地倒下。
在這極短的時間裡,騎在他身上的漪蓮摸上他的臉,探到他耳後飛快一拉——竟揭下一張醜陋的面皮。
「你……該死的女人!」震驚莫名的古立恆大掌一揮,將漪蓮掃到一邊。
漪蓮跌倒,頭猛地撞在門板上,但那鑽心的痛沒有轉移她的注意力。
「噢,我的老天!」她看著醜陋面具下真實的臉,不禁屏住了呼吸,極度震驚之餘只能說出一句話。
天哪,迄今為止她從來沒見過、甚至沒有想過世上居然有這麼俊美的男人!雖然他面部左側,從眉梢到顴骨仍有一條白色傷疤,由於憤怒,這條傷疤此刻呈現淡淡的紅色,但絲毫沒有破壞他的俊美,反而為他增添了一絲粗獷的狂野之氣。白淨方正的臉龐上,鼻樑高挺,濃眉似劍,嘴唇輪廓分明,更有一對深得如同秋水似的眼睛。
注視著這對眼睛,漪蓮渾身一震,趕快移開目光,彷彿看著這雙眼睛,靈魂就會被吸進深不可測的秋潭,溶化在熾熱的火裡。
她的臉色似乎比最初見到自己的「鬼臉」時還要蒼白,古立恆雖然覺得奇怪,但他不想探究。
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朝她伸出手。
漪蓮以為他想扶她站起來,於是也伸出手,心裡有絲溫暖。
可是他卻避開她伸出的手,衝她另一隻手喊:「拿來,把面具還給我!」
他的口氣極冷極厲,聽在漪蓮耳裡很不舒服,她奮力站起身對他說:「惡人就是惡人,長得再好看也是白搭!」
然後她轉身往外走,可是胳膊卻被抓住。
「你說什麼?」古立恆的聲音顯示出他的憤怒。但是漪蓮不在乎,此刻她的憤怒不比他少,她心裡有一種被人戲弄的感覺。
自己是那麼地同情他,想幫助他,可他壓根不是什麼醜八怪,反而俊美無儔。想到世人都被他騙了,不由得生氣。
「我問你,剛才你說什麼?」古立恆語氣間有很濃的脅迫意味。
胳膊上的劇痛提醒了漪蓮,眼前這個男人雖然俊美,但仍是一頭隨時會吃人的猛獸,憤怒卻令她忘了危險。
「我說你是個惡人,專門會欺負弱小的惡人!」
「你找死!」古立恆猛力一推,她再次重重摔倒在地上。
「少爺?!」聞訊趕來的勞伯一看到古立恆沒戴面具,又怒氣衝天,立即明白事情不好,一定是女孩將他逼急了。
「韓姑娘,你還好嗎?」他趕緊扶起漪蓮,看著她額頭紅紅的腫塊關切地問。
「沒事,我沒事。」
「還給我!」古立恆厲聲大喝。
「行,我還給你!」漪蓮不知哪兒來的勇氣,竟大膽地將緊攥在手心的面具用力撕成碎片,往樓下拋去。
「臭女人,我殺了你!」古立恆瞪著血紅的眼睛撲向她,氣勢十分駭人。
「少爺!冷靜點,不可以……」總管用力抱住狂怒的古立恆,對呆立在門口的漪蓮喊:「你走吧,快下樓!」
漪蓮毫不示弱地大喊:「讓他殺了我啊,我不走!我能走到哪去?」
「姑娘!」老總管這下可後悔到家了,他真不該支持她來撩撥少爺,現在少爺沒有被改變,倒是她自己的小命快玩完了。
她的氣勢和她的話卻奇跡般令古立恆狂躁的心冷靜下來,他看著她因為憤怒而漲紅的面頰,看著她頭上的傷,頹然靠在門板上不再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