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面相公 第十章
    數月後

    奉天「將軍府」──是由皇帝賜書特准一等建威將軍都統公彭翊,在康熙二十五年修建的私宅。宅子不大,但結構十分精妙。

    院門為磚木結構挑角門樓,下置八仙石磚,裝設木雕垂花門。一進院門是迎客樓,主要為招待賓客之用,有大廳、書房,門前有下馬石、拴馬樁。

    穿過迎客樓,是條四通八達的青石甬道,甬道南是車馬大院,甬道西是磚木結構帶拱形大門的守衛大院,甬道北是兩座樓院。

    東面的樓院是彭家兒子們的住所。這是個裡十外三的雙進四合院二層樓房,院內築花欄、修花園以分隔庭院。

    北樓為主樓,同樣是二層樓房。前有出簷設廊,磚砌窗戶外圓內方,七架木結構房頂,木構件上都雕有吉祥花紋,建築工藝十分精湛。這裡是彭翊夫婦的住所。

    這幾天,整個府宅充滿喜氣,一是老將軍六十生辰即將到來,屆時彭家的兒子們都會回來祝壽;二是去年高中武狀元,在朝廷任一等侍衛的小兒子彭峻龍,新獲提拔擢升為阿勒楚喀府三品守備參軍之職,經兵部核准上任前回家小住兩個月。

    為此,彭府上下忙暈了,彭夫人更是天天盼著兒子們的到來,她有太多心事想跟兒子們說,特別是他們的婚事。

    有誰能知,在天下人看來家富名顯,志得意滿的彭老將軍夫婦心中卻有難解的愁苦?他們那四個被世人稱頌的兒子什麼都好,就是姻緣不順,難遂他家支繁盛,兒孫滿堂的願望,這真是他們的一大心病!

    天氣雖涼,但天空晴朗。

    彭夫人佇立在窗前注視著庭中的花壇,那裡有個少婦正抱著一個胖嘟嘟的娃娃曬太陽,那少婦的蒼白與孩子的紅潤在陽光下顯得那麼不協調。

    「怎麼了?」醇厚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不用回頭她也知道是誰,於是習慣性地往後一靠,靠在熟悉又寬厚的懷抱裡。

    「你看青青跟那孩子在一起時,一點都沒有病狀,可為什麼就不能與成年人正常相處呢?不然也許與猛兒還有希望。」

    彭翊輕輕按摩著她的肩,勸道:「妳就愛瞎操心,孩子們的事由他們去吧。」

    「可我怎麼能不操心呢?猛兒的情形我們都看到了,虎兒定親多年,卻始終不願娶,以前說對方年紀小,可眼前,人家姑娘也十九了,還能拖嗎?威兒呢?把好好的雨兒氣跑了,到現在也沒個著落。再看龍兒吧,這機靈鬼也不是盞省油的燈。唉,你們彭家的列祖列宗一定恨死我了。」

    「不會的。」聽妻子這麼說,彭翊笑了。「彭家的列祖列宗只會感謝妳嫁給了我,為彭家生養了這麼多有出息的兒子。」

    彭夫人轉過身望著他。「你真的這麼想的?」

    「當然,我一直是這麼想的。」彭翊的眼神一如當年那樣專注而深情。「我們每個人,包括孩子們都感謝妳,只要有妳在,我們就有好運。」

    他的話令盈盈雙眼盈滿了淚,她默默地依偎在丈夫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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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彷佛是約好了似的,彭家的四個兒子都在彭老將軍生辰的前兩天回到了家。

    當晚的家宴可謂是熱鬧非凡。

    然而就在飯後,大家齊聚北樓花廳飲茶話家常時,一個稚嫩的童音在峻猛和峻龍的座位之間響起,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呆呆……呆呆……」

    「哇,這是誰的孩子?這麼可愛?」峻龍抱起那個看起來不到一歲的男孩。好奇地問。

    最常在家的峻威說:「這孩子跟他的娘可都是咱娘救的喔。」

    「真的嗎?」峻龍一聽,對母親笑著說:「娘,您真是菩薩心。」

    「那也不算什麼,那日我去北城兵營,路上見到他臨產的娘,順道就救了他娘倆。他娘沒去處,人長得好又識字,縫補手藝也不錯,我就留下她跟青青做伴。」

    盈盈夫人隨口解釋著,想伸手抱過這個顯然跟她很熟稔的孩子。「來,寶寶,到奶奶這兒來。」

    可是孩子不應,只是瞪著一雙明亮的眼睛看著她,用胖呼呼的手指戳著峻猛的胸口。「呆呆!呆呆!」

    「什麼呆呆?」峻龍笑著捏捏孩子的鼻子。「他那麼聰明,怎麼會呆?」

    孩子不理會他的逗弄,仍一個勁兒沖著峻猛喊「呆呆」,可是因為沒有人能聽懂他的話,峻猛又一直不理他,他的小嘴一癟,要哭了。

    「喂,不許哭喔。」峻龍瞪眼威脅他。

    「哇──」孩子嘴巴一咧,哭聲剛起,峻猛趕緊把他抱過來,對小弟說:「龍兒,我們難得回家,別讓孩子哇哇哭著吵了興致。」

    沒想到,那孩子到了峻猛腿上不但不哭了,還破涕為笑,抓著他的衣襟在他腿上又跳又笑,連聲喊:「呆呆──抱,囡囡……」

    聽到他叫「囡囡」,盈盈夫人恍然大悟。「欸,這寶寶恐怕不是喊『呆呆』,而是喊『爹爹』。剛學話的孩子發音不准,他就是管他娘叫『囡囡』。」

    「真的嗎?」峻威不信地跑到大哥面前,指著大哥,對跳得正歡的孩子說:「寶寶,他是爹爹?」

    孩子笑了,連連點頭。「啊,啊,呆呆!呆呆!」

    峻威又指著自己,問:「我是不是爹爹?」

    孩子連連搖頭,用手拍著峻猛的胸脯。「呆呆!呆呆!」

    峻龍也湊趣地指著自己,再指著二哥來測試寶寶,可那娃兒還是一樣的反應,沖著他們都搖頭,只是抱著峻猛喊「呆呆」,看來已經認准了他。

    峻威當即傻了眼。「喂,寶寶,你很偏心喔,這裡我們哥兒幾個就我跟你最熟耶,你怎麼偏偏認大哥做爹呢?」

    寶寶不理他,依然一個勁地沖著峻猛喊「呆呆」。

    峻龍說:「三哥,沒用的,你沒發現寶寶長得很像大哥嗎?」

    「是有點像。」峻威看看大哥,再看看孩子。「不過也有點像二哥,咦,好像也有點像你喔。」

    「別鬧了,孩子還太小,看不出來的啦。」盈盈夫人笑著對兒子們說:「你們幾個早點成親生子,不就可以做爹了嗎?別拿人家的寶貝尋開心。」

    這時,廳門口走來一個瘦弱的女子,她的膚色配上身上的白衣裳更顯得蒼白。

    她輕輕地走到夫人跟前,小聲地說:「娘,寶寶不見了。」

    她聲音很小,但因大家見她進來都停止了談笑,所以人人可以聽到她的問話。

    盈盈夫人一笑。「青青啊,妳回頭看看,那不是寶寶嗎?」

    羅青青怯怯地回頭,看到那個調皮的娃兒正在一個男人的腿上蹦著,不由得笑著走過去。可是等她看清抱孩子的人時,笑容倏地消失了,但她還是伸出手一把奪過孩子,飛快地消失在門外。

    峻猛拉平被孩子扯亂的衣服,心裡也納悶那孩子對他的反應。

    「娘,她還是那麼神經兮兮的嗎?」峻龍看著門口,不自覺摸著頸子問。

    「龍兒,不許那樣說話。青青對寶寶最是耐心仔細,從那孩子生下後,每天都陪著孩子玩,一點都沒有病。你們也要多包容她。」盈盈夫人說著看著長子問:「猛兒,你後來娶的那位姑娘一直沒有找到嗎?」

    「沒有。」峻猛簡單地回答。

    他後來有將雁翎的事稟告過爹娘。當明白他是真心愛著雁翎後,爹娘也沒有反對他娶了她,反而還一直關心著他尋找的結果,為此,他很感謝爹娘。

    一直沒有加入他們談話的彭翊這時插話道:「你可以將她的畫像畫出來嘛,也許我們可以四處找找。」

    「不用。」峻猛疲憊地將雙手抱在胸前,靠在椅背上說:「爹娘不要操心,她如果真心要離開,找到又有什麼用?」

    峻龍也安撫著憂心忡忡的爹娘。「就是,您二老就別操心了。娘說過的,人算不如天算,姻緣線是老天爺安排的。再說,沒准我們四個一下子都娶了妻,生了孩子,大家拖兒攜女拽老婆地往家裡奔,那還不把您二老煩死?」

    他的話和活靈活現的描述把大家都逗笑了。

    峻威在他後腦勺上一拍:「天下就你四龍兒最怕女人,看哪天哪個女人把你給連骨帶肉地收拾了,我們倒都省心囉!」

    聽了峻威的話,盈盈夫人看了丈夫一眼,眼裡有一抹算計的光彩。

    忙著斗嘴的峻龍、峻威沒看見,心事重重的峻虎沒看見,可是峻猛卻看得真真切切,於是想,他精力無限的娘剛設計了二弟一把,現在又要玩小弟了,就不知聰明的小弟能否逃過這一「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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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峻虎沿著花磚鋪設的石徑穿過庭園在花園裡散步,昨晚娘又跟他提他的婚事了,他始終對娶妻沒有熱情,可他也不想老讓母親擔憂,真是為難啊。

    突然他聽到一陣令人愉悅的笑聲和低喃從前面的房間裡飄出,便不由自主地循著聲音來到西廂,從敞開的窗口他看到了一幕令他無法挪步的情景──

    屋裡,有一個年輕的少婦正在跟她的孩子玩要,哦,不,是喂奶。

    那個少婦,竟然不是別人,而是大哥失蹤快兩年的逃妻──雁翎?!

    他難以置信地眨眨眼,再次確定她就是那個在龍峰山用弓箭對著他的女孩!

    「寶寶,吃飽了嗎?娘還要做好多事情,你不能太貪玩喔。」

    屋裡的雁翎正在專心地喂寶寶,根本沒有想到窗外來了一個旁觀者。

    「唔唔……呆呆!」一聲含混不清的童聲從她胸前發出。

    「不對,是『爹爹』,不是『呆呆』,娘已經教過你好多次了,寶寶為什麼還是說『呆呆』呢?寶寶的爹爹一點都不呆,他很聰明,也很威武,是最勇敢的『猛將軍』喔,寶寶長大了也要像爹爹一樣做大將軍、大英雄,好不好?」

    「唔──唔,呆呆!」一邊吃奶一邊不忘與娘交談的寶寶,再次嘟囔。

    雁翎又耐心地糾正。「是『爹爹』,不是『呆呆』,不過……有的時候是有點呆……」糾正著兒子,她的思緒飄向了猛子,不知他現在怎麼樣了,又有其他女人了嗎?他會想到自己已經有了一個可愛的兒子嗎?

    一陣刺痛從乳房傳來,也許是感受到媽媽的分心,寶寶咬嚙吸吮特別有力。這一咬終於把雁翎渙散的精神拉了回來。她抱起寶寶,給他換喂另一側。

    輕輕撫摸著兒子柔軟的黑發,滑嫩的臉頰,看著那酷似猛子的面龐,雁翎不由得充滿了自豪,這是她和他的兒子,是他留給她的最好的禮物,就為了這個禮物,她也永遠不會忘記他。

    等吃飽喝足的寶寶終於停止吸吮後,雁翎整理好自己的衣襟,熟練地把兒子抱直,一手摟著讓他的頭靠在自己肩上,一手輕拍他的背部,輕聲唱著搖籃曲。

    在娘親溫柔而有規律的輕拍中,寶寶打著嗝漸漸進入了夢鄉……

    雁翎站起身想將他放到床上去,可一回頭,竟與窗外的男人四目相接,她當即怔住了──

    「你?峻、峻虎?」她驚訝地問,聲音發抖。

    「妳要不要先放下孩子?」峻虎看看熟睡的孩子問。

    雁翎心緒煩亂地點點頭,俯身將兒子輕輕放在搖籃裡,為他蓋好棉被。直起身來看著快一年多前分手後沒有再見過的峻虎。「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裡是我們的家,我當然會回來看看爹娘。」

    「家?!爹娘?!」雁翎眼前一黑,眼裡充滿憂慮。「你是說……這裡是你們的家,都統大人和夫人是你們的爹娘?」

    峻虎不禁擔心地看著她突然失去血色的面孔,輕輕地點點頭。

    「那他也來了嗎?」

    「來了。」

    「天哪,他在這裡,我躲來躲去竟躲到了他的家裡?!」雁翎覺得頭暈目眩,她搖晃著,一把抓住窗子穩住自己的身子。

    「妳還好嗎?」峻虎擔心地看著她。

    她沒有回答,只是茫然地看著他,問:「他的妻子──少夫人?青青夫人?」

    峻虎默默地點點頭,他知道她心裡的感受,可是不想再欺騙她。尤其在看到她慈藹的母性一面後,他更不想讓她逃跑再去過那種擔驚受怕的日子。

    「他知道我在這裡嗎?他知道嗎?」雁翎焦急地問。

    「還不知道,到目前為止恐怕只有我知道。」峻虎安慰她。

    「那就好,求求你在老將軍生辰宴前,先不要告訴他,行嗎?」雁翎稍微放了心。她還沒有想過要再逃走,如今帶著孩子,她真不知道能往哪裡逃?

    峻虎微微點點頭,說:「我可以答應妳,但妳也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說吧,只要你答應我,我保證答應你。」

    「妳不能再逃走。可以嗎?」

    雁翎默默地點點頭。

    「我要妳的保證。」峻虎毫不退讓地說。

    「我保證不逃走。」她確實不想再逃,現在的她已經不再是單身一人,她得為孩子著想。

    「很好,那我答應妳暫時不告訴任何人。」

    說完,峻虎離開了窗邊,雁翎則心亂如麻地呆立在窗前。

    她作夢也沒有想到這裡會是猛子的家!

    更沒想到當初在她和孩子性命攸關又無路可走時,竟是她的婆婆救了他們。這幾個月來,天天來這裡陪伴寶寶玩耍的少夫人,居然正是猛子娶了多年,卻沒有拜堂和洞房的「少夫人」?

    這真是造化弄人!如今她該怎麼辦?

    看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自己總得對自己有救命之恩、收留之情的彭大人和彭夫人有個交代,畢竟,寶寶是他們的孫子。

    懷著沉重而麻木的心情,雁翎等待著最後與峻猛見面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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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慶賀彭老將軍誕辰的那天一早,受邀請的賓客們就絡繹不絕地來了。從早到晚彭府迎客廳始終張燈結彩,高朋滿座,十分熱鬧。

    看到彭家超脫不群,文武雙全的四兄弟都一道回家了,賓客們免不了又是大大地恭維一番。

    就在晚宴後大家齊聚前園看戲聽曲時,峻龍突然急急忙忙地來到大哥身邊。

    「大哥,你快來!」

    峻猛不知他搞什麼鬼,但知道他很機靈,一定是發現了什麼東西。於是他也不問,便隨小弟離開了迎客廳,直接來到東樓四合院青青住的樓宇的一樓廂房。

    「這是誰的房間?干嘛帶我來這裡?」峻猛看著室內簡單的布置,好奇地問。

    「你看這個。」峻龍將炕頭上掛在牆上的一塊帷幔掀開,露出一幅畫像。

    看到那幅畫像,峻猛當即大驚!

    那是上面畫著一個身著盔甲,威武挺立的將軍,而只要見過他的人都能一眼看出那畫上的人分明就是他!

    「你怎麼發現這個的?!」一向冷靜的他,失控地抓住小弟問。

    「就是那個喊你『呆呆』的孩子。剛才娘讓我來看看青青,說家裡人多時要留意她,我來到時看到孩子獨自趴在炕上玩兒。

    而這小子特有趣,一看到我就扒開這個讓我看,還一直指著畫像喊『呆呆』,後來羅青青來將他抱走了,我才去找你。」

    「是誰住在這裡?」峻猛急切地問。

    「娘說是陪伴羅青青的傭人,可能就是孩子的娘,羅青青對我什麼都不說,你知道的,她怕我。」

    「她誰都怕。」峻猛說。「去,替我找出住在這裡的人。」

    「不用找了。」峻虎的聲音插入。

    「什麼意思?」峻猛的俊臉繃得緊緊的。

    峻虎知道他的心情,很為難地說:「大哥,我明天保證告訴你,如果我今天就告訴你的話,她會再逃走,到那時誰也無法預料她會跑到哪裡去。」

    不用弟弟再多說,峻猛已經明白了。

    「雁翎!是雁翎!」只有她,只有那個因為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爹爹是誰而心存憾恨的她,才會將自己孩子的爹爹畫出來,讓兒子從小就有「爹」!

    他心情激動地抓住峻虎。「是她,對不對?」

    峻虎微微點頭,他和峻龍都感覺到大哥的情緒非常激動,但是大哥眼裡的光亮應該不是淚水吧?他們的大哥可從來都是流血不流淚的硬漢子啊!

    「那孩子是、是我的……」他的聲音已經因為失控的情緒而無法保持平穩。

    峻虎再次點頭,事已如此,他將自己看到雁翎哺乳的一幕和與她交換條件的一切,都告訴了急於知道她情況的大哥。

    「她在我們家裡做傭人?!她居然帶著我的孩子在我們家裡幫傭?!」

    峻猛難以置信地握緊拳頭,在這間小屋子裡急躁地走動著。「她怎麼可以這樣躲著我?我要找到她,我一定得找到她!」

    「可是大哥,今天是爹爹的壽辰……」

    「對、對,今天不行,我們得回到大廳去,不然爹爹的壽辰,兒子不在身邊說不過去,走吧,我們回去……」峻猛說著往外走去。

    峻龍將牆上的畫像遮掛好後,跟隨在兩個哥哥身後往前庭走去。

    剩下的時間裡,峻猛人在大廳,心卻早已飛到了雁翎和孩子身上,他的思緒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亂過。他是如此急切地想盡快見到她,看看她好不好?

    他無法想象雁翎是怎樣從遼陽來到奉天的。如今計算起來,當他在清風庵錯過她時,她已經快要臨盆,可是卻為了躲避他再次逃亡,幸好遇見的是娘……

    而那個孩子,那個一見到他就認出並接受了他的可愛又健康的孩子,居然是他的兒子,是他和雁翎的孩子!

    突然,心裡掠過一種強烈的不安感,令他無法再忍耐。

    他湊到母親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後,便離開了大廳,臨走時示意其他弟弟們好好陪在這裡。

    他快步往廚房、儲藏室等所在的西院走去。他知道她是以傭人身分留在府中,那麼她現在一定在做傭人們做的活……

    孩子們大多是「人來瘋」,尤其是精力充沛的男孩。

    剛滿十個月大的寶寶正是這樣。

    此刻,寶寶正坐在西院二樓儲藏室裡的一塊毛氈上,手裡舞動著銀筷銀勺,興奮地敲打著堆放在眼前的鍋碗瓢盆,清脆響亮的聲音惹得他「咯咯」地笑個不停。

    而雁翎則在一邊忙著將不斷被丫鬟們送來的,已經清洗干淨而平時不用的食具一一收進櫃子裡。

    「不准敲!」羅青青突然跑進來,對著玩得正高興的寶寶大叫。

    可寶寶並不害怕,以為她在跟他玩,於是沖著她敲打得更加起勁兒。

    見他不聽,青青拉扯寶寶,可孩子依然以為她在跟他玩,於是那些清脆又毫無節制的聲音依然響亮。

    「小妖怪!住手,不然我就殺了你!」青青突然抓起桌上一把切水果用的長刀對著寶寶叫。

    她的嘶聲吼叫終於嚇到了寶寶,也引起了雁翎的注意。

    她趕緊放下手裡的活,大聲走過來向青青道歉:「少夫人請息怒,寶寶還小,不懂事。」

    青青突然失去理智的動作和瘋狂的神色同樣也嚇到送食具進來的丫鬟們,而本來並不怕她的寶寶此刻被嚇得大哭起來。

    他高亢的哭聲再次刺激了羅青青,她揮刀刺向幼小的孩子。

    「不!少夫人,不可以!」雁翎見狀不顧一切地撲過來,想奪下她手裡的刀。

    青青見她撲來,立即將刀刃轉向了她,用力刺出。

    腹部一熱,雁翎感到一股滾燙的液 體湧出身體,她看看插在肚子上的刀,無法相信刀刃已經埋進了自己的身子。

    青青一刀捅出,無力再拔出,便反手掐住寶寶細嫩的頸子企圖扼斷他的哭聲。

    「放開!放開我的孩子!」雁翎顧不得身上的刀子,她用力推青青,其他丫鬟也從震驚中醒來,紛紛上前阻止她,有的想從她手中奪過孩子。

    可是孩子的哭聲,雁翎的鮮血,丫鬟們的拉扯更加刺激了青青的神智。

    「統統滾開!」已失去理智陷入瘋狂的羅青青揮手推開阻礙她的人,一把抓住哭喊不停的寶寶往門外跑。「妖怪,你去死──」她奮力地撲向欄桿將寶寶往樓下扔出去。

    「寶寶!」看著兒子小小的身子飛出欄桿,雁翎淒厲大叫一聲後,無力地倒下了。

    聽到孩子的哭聲和吵雜聲,很多人都往儲藏室走來,峻猛也在其中。

    當聽出雁翎淒厲的痛呼,又看到寶寶被羅青青從樓上拋下時,峻猛立即飛身而起,在空中接住了那個面色發青的孩子──他的兒子。

    與此同時,人們看到因用力過猛而失去重心的羅青青也翻出了欄桿,直挺挺地墜落在石徑上,當即摔碎了腦袋。

    「快去找大夫!」峻猛看著懷裡已經沒有了哭聲的兒子,大聲對聞訊趕來的管家喊叫。

    「是,我這就去。」管家答應著匆匆而去。

    峻猛看著懷裡的孩子,只見他臉色青白,細小的頸子上有青紫的掐痕。

    這時,樓上傳來驚呼。

    「雁翎?」他心一緊,抱緊孩子三步並作兩步地奔上樓。

    雁翎,果真是他苦苦尋找的雁翎,正躺在血泊中,肚子上插著刀。

    「去!快去找二少爺!」他想將刀拔出,可是他擅於持刀劍的手竟抖得無法捏穩刀柄。此刻,只有他的弟弟們可以幫他。

    「我來了!」峻虎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峻威、峻龍也緊隨在他身後。

    「救她!不能讓她死!」峻猛的聲音比鋼鐵還堅硬,可是他的身體卻像得了熱症似地忽冷忽熱,他的雙腿哆嗦得無法站立,他懷裡小小的的身體彷佛有千斤重。

    「大哥,你快看看寶寶!」峻威的聲音提醒了他。

    他低頭一看,懷裡寶寶那張青白的小臉在變黑,而他的抽噎和呼吸幾乎都沒有了。

    「寶寶!」他大聲喊他。「不行,我不能讓你死,爹爹在就不會讓你死!」

    他將寶寶平放在毛氈上,擠壓他的胸腔,可是他軟軟的沒有任何反應。

    他將嘴貼在兒子冰冷的小嘴上,慢慢地往他口裡送氣,並一刻不停地按摩著他稚嫩的身體。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聽到兒子的一聲哽咽,然後那小小的胸脯有了起伏。

    孩子得救了,峻猛的心裡舒了口氣,可是被峻虎抱走的雁翎呢?

    他知道弟弟們已經將那把該死的刀拔出來了,他們能做的也都做了,剩下的就得看大夫的能耐和雁翎自己的求生意志了。

    為了讓爹娘度過一個無憂的夜晚,峻猛不許任何人將西院發生的事告訴爹娘。

    管家安排人將羅青青的屍體抬走,弟弟們也回到了前廳。

    只有峻猛和大夫、丫鬟們守候在奄奄一息的雁翎身邊。

    夜越來越深,被嚇壞了的寶寶在看到雁翎躺在炕上時,再次大哭起來,他拍打著被褥哭喊著要娘親抱,那已經沙啞的哭喊聲將峻猛的心都絞碎了。

    有丫鬟來抱他,想替大少爺分擔照顧孩子的責任,可是沒人能將孩子從雁翎的身邊或者是峻猛的懷裡抱走。

    夜更深時,寶寶哭鬧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丫鬟說他是餓了,可是雁翎依然昏迷,峻猛試著用丫鬟們准備的奶水、糖水、小米粥來喂他,都被他推開了,最後也許是太餓,他嗚咽著嘗試奶水,可才喝了一點點就拒絕再喝。

    最後哭累了,他貼著峻猛的胸口,含著手指睡著了,睡夢中仍不斷地抽噎著。

    不久,寶寶再次哭著醒來。這次的哭聲已經虛弱無力,卻更加令峻猛心痛。

    「寶寶,乖,不要哭了,好不好?你就吃這個好嗎?」他將一片浸泡過糖水的饃放到孩子嘴邊,可是他張開嘴巴含住後很快又吐了出來。

    「寶……寶……」炕上的雁翎發出輕微的聲音。

    峻猛驚喜的回頭,看到她已經睜開了無神的眼睛。

    「雁兒,妳醒了?」他雙目發燙地坐在她身邊。

    「寶寶……餓……」她的視線落在峻猛懷裡的兒子身上,然後她的手吃力地舉向胸前,可是才舉起就頹然落下了。

    淚水滾出她的眼眶。「幫……幫我……寶寶……」

    峻猛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將兒子放在她身側,小心地抓著他胖胖的雙腳,怕他踢到雁翎的傷。

    一撲進娘親熱悉的懷抱,寶寶立即張開小嘴在娘的胸前探尋。他急切的樣子令峻猛辛酸地笑了。他為雁翎拉開衣襟,解開裡面衣服的鈕扣,將內衣系帶扯開。

    雁翎蒼白的臉上出現了淡淡的紅暈,他俯首吻去她臉上的淚水,最後拉開她的內衣。然後他不用再操心,他的兒子已經熟悉地找到了他渴望已久的食物。

    「雁兒,我是這麼愛妳,妳怎能離開我?」看著她更顯豐滿的乳房正哺育著他的孩子,峻猛感動地親吻著她蒼白冰冷的嘴。

    可是雁翎沒能回應他,因為她再次陷入昏迷。

    「雁兒──」峻猛急切地喊她,渴望她醒來。

    聞聲進來的大夫檢查了雁翎的脈搏後,安慰他:「將軍別慌,夫人失血過多又傷及脾髒,故而體力不支。」

    峻猛看著大口吸吮著娘親的乳汁,對一切皆無所知的寶寶,知道是兒子的哭聲喚回了她短暫的意識。

    想到在生命垂危中,她心裡仍然一心掛念著她的孩子。滾燙的淚水沖出了他的眼眶,他將臉埋在兒子充滿乳香的身上,默默祈求著:「雁兒,快快好起來!我和兒子都需要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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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天後,雁翎終於清醒了。

    她注視著峻猛的眼裡充滿了淚水。當她徘徊在鬼門關時,有一個沉穩的聲音一直縈繞在她的耳邊,說著綿綿不絕的情話,讓她感動,讓她不想放棄生命。

    現在,她看到了他,看到了她早已愛進骨髓裡的將軍。

    彷佛徒步穿越漫長而艱難的沙漠後終於回到了家,特別是當她看到兒子在峻猛懷裡睡得香甜時,她安心了。

    從峻猛注視兒子的眼裡,她知道她沒有愛錯人,她的孩子會得到很多的父愛。

    見她終於醒了,峻猛激動地握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而在他與她的手掌中間是一紅一綠的兩個荷包。

    「雁兒,握住我的手,讓我知道妳永遠不會再離開我。」他含淚說。

    雁翎疲憊地微笑,然後閉上了眼睛,但她的手指微彎,握住了峻猛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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