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裡燈火通明,老夫人正與亞仙和另外兩個丫鬟在玩正流行的紙牌遊戲。看到方清揚牽著蘭兒進來時,她們個個臉色都變了。
「清揚,怎麼這麼晚了還來?」老夫人強打精神問。
方清揚讓蘭兒坐在鋪了軟墊的竹椅上,對其他人說:「你們都出去!」
他的口氣極為冷淡,亞仙和丫鬟等人趕緊離開了大廳。
老夫人看看蘭兒,以不可一世的口氣對方清揚說:「你今天連請安都免了,看來是想找我算帳的。那好,她們都走了,你想清算什麼?」
她的口氣令蘭兒頓生憤怒,但看看方清揚,似乎老夫人的這番話已在他預料之
中,他並不吃驚。
「我不想跟您清算什麼。不過二娘今天對蘭兒的所作所為實在過分了!我不得不跑這一趟。」他一開口就直說主題,而且不給老夫人插話的機會。
「二娘對方家怎樣,大家心知肚明;方家待二娘如何,也世人皆知。我今天依然尊稱您二娘,但如果二娘將我的遷就與退讓當作軟弱可欺的話,那麼您就錯了!我以前已經說過多次,今天再說一次也無妨。蘭兒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無論誰傷害了她就等於傷害了我,我絕不善罷罷休!所以請二娘記住,從今往後不得做對蘭兒不利的事,即使言辭間也不行!」
老夫人震驚得說不出話來,自從她嫁進方家,何曾見過方清揚如此大聲地對她說過話?更何況還是為了一個黃毛丫頭!
「你是在威脅我嗎?」張口結舌地瞪著他半晌後,她猛地將煙袋砸在桌子上,以示權威。
「您認為是,那就是。」方清揚也不否認,並指著那只在燭光下閃動著淡紅金光的煙袋說:「當初我送給您這只煙袋時,絕對沒有想過讓它成為武器或凶器。如果今後這煙袋在蘭兒身上再留下一點痕跡的話,我會立刻毀了它!」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似乎每一個字都是從他的齒縫間擠出來的。
見老夫人怔忡無語,他轉身拉起被他的凌厲氣勢鎮住的蘭兒,往門口走去。
出門前他突然回身,聲調平和地說:「二娘設在蓮座下的銀庫,我早在十四年前就知道了,我理解您的苦衷,不會為此責難您,您不用害怕我會奪走它們,方家的產業夠大了,您想取多少都可以,所以不要再為此事為難自己或別人。」
此番話一出,椅子上的老夫人頓時臉色灰敗,成了泥塑木雕。
「哇,沒想到你這麼厲害,我還沒有告訴你銀庫的事,你都已經知道了。」
才走出雅客居,蘭兒就欽佩地讚賞起方清揚,並喜孜孜地說:「哈,老夫人今夜有得受了,她打我時多神氣,看她以後還敢不敢欺負我?」
看著又神氣起來的蘭兒,方清揚低聲教訓道:「你也別太得意了。今天你也有錯,我告訴過你不要頂撞老夫人,不要到處亂跑,可是你不聽,看嘛,最後吃虧受苦的人是誰?」
「哼,你怎可怪我?我根本就沒有頂撞她,也沒有亂跑……」
「好啦,好啦,我沒有怪你,只是提醒你遇事要冷靜,要以保護自己的安全為第一要務,不能蠻幹。」方清揚的勸導阻止了蘭兒委屈地大叫。
「這裡是哪裡?」當他們進了一間陌生樓閣時,蘭兒忘記了被責備的事。
「噓,不要吵,這裡是大廚房,我們得『偷』點東西。」方清揚悄聲說。
他忽然改變的神色令蘭兒骨子裡好冒險的因子發酵了,她立即精神抖擻地在他耳邊問:「啊,偷東西啊,讓我來吧,我很厲害的。」
「不要,你會吵到別人。」方清揚不理她,拉著她大步走了進去。
方清揚將她拉到門邊的水盆前,說:「先洗手。」
蘭兒馬上仰著臉興奮地問:「我們要偷什麼?快點動手,不然有人要來了。」
方清揚在她鼻子上親暱地擰了一下。「為啥好好的小姐不做,偏想做賊?」
「從沒做過,好玩嘛!」蘭兒邊洗手邊說:「快說要偷什麼?」
「你乖乖等著!」方清揚說著轉身去了牆角的地窖,不一會兒拿出一隻竹籃擱在桌上打開,說:「就是這個。」
蘭兒走到桌邊,一看籃子裡只有一個罐子,幾個碟子,不由洩氣。「啊,這哪裡是偷東西,分明是取東西嘛。一點都不好玩!」
「咦,你不是一直吵著餓了嗎?」
「對啊,對啊,我好餓,可是這個能吃嗎?」她在籃子裡翻找。
方清揚將她的手拿出,說:「你等著,我給你做好吃的。」
「你做?你會做飯嗎?」蘭兒很難相信地看著他。
方清揚咧嘴一笑。「你等著看。」
說著他走到一個小火爐邊,熟練地用燒火棍撥開了被炭渣覆蓋的火種,塞了一把乾柴進去,火苗立刻竄了起來,然後他對她眨眨眼,跑去水盆前洗手。
他的樣子就像個調皮的大男孩,跟剛才訓斥老夫人時的樣子截然不同。蘭兒癡迷地看著他靈活的身影,不由得想:他真是個深藏不露的男人,他年紀不大,個性隨意如水,意志卻強硬如鐵,對親人他可以很溫柔,對敵人卻很冷酷。
他做事完全不受他人左右,又極少與人爭論。他管理著這麼大的產業,卻從來沒聽他對人大聲喊叫,可是偌大的山莊卻沒有人不聽他的指揮。很明顯,他有一種威嚴令人不得不服從他,看了今夜老夫人的神態,她知道就算刁蠻刻薄的老夫人也懼他三分。
「喂,在想什麼?聞到香味了嗎?」
方清揚的聲音終止了她的胡思亂想,果然聞到一種特殊的香味。
「哇,真的好香,你在做什麼?」蘭兒的肚子「咕咕」地叫得更響了。
她走到火爐邊往鍋裡看。「哇,這是什麼?看起來很好吃耶。」
「沒見過吧?」方清揚看著她垂涎欲滴的樣子笑著說。「這叫豆皮,是我們這裡不管大人小孩都喜歡吃的東西,你肯定也愛吃。」
「當然愛吃。」蘭兒忙不迭地說,又看看罐子問。「這是麵粉調的漿嗎?」
「不,這不是麵粉漿,是用綠豆跟大米混合磨成的。」方清揚說著,在已經攤好的豆皮裡放上煮熟的糯米、肉丁、鮮菇等,然後往鍋裡加了一些油。
當一盤煎炒得油光閃亮,色黃味香的豆皮出鍋時,蘭兒伸手就往盤子裡抓。
「燙,不可以!」方清揚將盤子托高,不讓她抓到。急得蘭兒直往他身上跳,幸好夜裡氣溫仍然低,菜冷得快,很快他就將盤子放到桌上,讓她慢慢享受。
哦,真是好吃!蘭兒大口地吃著,滿嘴都是皮薄色艷,松嫩爽口的食物。
今天從一早起床後她就惦著迎神活動,一整天幾乎沒吃什麼東西,現在可是餓慘了。此刻她顧不上展現大姊一貫教導她的淑女儀態,只是將全副精力都放在那盤餡心鮮香、油而不膩的佳餚上,偶爾喝一口方清揚為她遞上的茶。
「你剛才說我是你最重要的人,那是不是說你第一喜歡的人是我?」吃得心滿意足時,蘭兒突然想起了他對老夫人說的話,於是懷著雀躍的心情問。
「沒錯,就是這個意思。」方清揚俊逸的臉上滿是笑容。
得到滿意的回答,蘭兒高興極了,開心地說:「你也是我最喜歡的人!」隨後嘴巴又被塞滿了。
過了一會,方清揚開口了:「以後你要試著和二娘好好相處。」
「啊?」還沉浸在喜悅中的蘭兒被他突如其來的話愣住了。手停了,嘴巴也不動了。
「其實二娘也很可憐。」方清揚接過她手裡的半截豆皮喂到她嘴裡,再將她的嘴合攏,看著她慢慢地咀嚼,說道:「她原是仙客鎮一個商人的獨生女,不知為什麼她從小就喜歡家父,發誓除了家父不嫁他人。直到家父從外鄉娶回我娘,又有了孩子後,她還是不死心,守著她爹遺留給她的薄產過日子……
二十年前我爹娘帶著我的兄姊到漢陽訪友,不幸天降暴雨引起長江決堤,屋塌樓陷,我娘和我兄姊死於災難,而我爹爹也受了重傷。她聽說此事後不顧世俗的反對和閒言雜語來到大龍山莊細心照顧家父,又將我接回。
家父在她的精心照顧下算是撿回了一條命,但是身體已經壞了,心也隨我娘和我的兄姊們去了。我記得自那以後直到他過世,都沒再開懷笑過……一年後,家父終於娶了她。那時她三十歲出頭,性格剛強,辦事果斷利落,代為料理莊裡的大小事情,撐起了方家的家業。對方家,她是有功的……」
「可是她斂財……」蘭兒想起蓮花座下看到的寶庫。
方清揚憂鬱地一笑。「那也是她自我保護的手段。想想看,一個女人,明知男人不愛她,偏要嫁進來,也許只有錢財能給她一點安慰。」
蘭兒好奇地問:「你說十四年前就已經知道了寶庫的事,你一直不說就是不想阻止她嗎?」
方清揚點頭道:「沒錯,那也是家父的意思。」
「你爹爹也知道?!」
「家父去世前才對我說破。」
「天哪,你們可真是一對善心父子,居然能容忍她!」對此,蘭兒很難贊同。
方清揚卻豁達地說:「她能拿多少呢?況且方家確實欠她很多……」
「老夫人真是遇到好人啦!」蘭兒充滿敬佩地看著方清揚,同時既讚歎又失望地想,由此不難明白,即使娶陳亞仙為妻不是他心甘情願的,但為了讓他的繼母高興,他還是會順從的。因為他真的是個孝子!
想到他將娶陳亞仙,蘭兒心裡很不是滋味,但也許是聽多了並慢慢接受了,她如今對此事的反應已經不像當初在大龍山娘娘廟第一次聽到時那麼強烈。她努力撇開由此帶來的傷感情緒,問道:「你爹娘兄姊遇難時,你在哪裡?」
「隨師傅外出了……」方清揚回答著突然又住了口,咧嘴笑道:「你不要問這麼多了,只要記得以後好好跟二娘相處就行了。」
蘭兒知道他不想談他個人的經歷,於是抱怨地說:「真小氣,告訴我你身上又不會少塊肉!」
方清揚看著她氣惱時愈顯可愛的樣子,解釋道:「不是我不告訴你,是真沒什麼好講的。況且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我自己都忘記了。」
「算了,你也別說了,反正我也不想問了。」蘭兒掃興地將盤子裡最後一塊豆皮吃了,說:「只要以後你再做這個好吃的東西給我吃就行。」
「那有什麼問題?我可以為你做一輩子豆皮。」方清揚開心地看著她說。
「一輩子嗎?」蘭兒的眼睛熠熠閃光。那她還可以吃很久很久呢!
「當然是一輩子。」方清揚說著將她的手拉過來,用帕子擦乾淨。
看著他細心的動作,蘭兒深有感觸地說:「我要真是你的表妹該多好啊!」
「為什麼要做我的表妹?」方清揚詫異地問。
「那樣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住在大龍山莊,要你為我做一輩子豆皮囉。」
「不是表妹也可以啊。」方清揚的笑容足以融化她心頭那抹淡淡的憂愁。
可是蘭兒還是堅決地說:「不要了,等找到我姊姊,我會離開……」
「你要到哪裡去?」方清揚不等她說完就打斷她的話,口氣裡頗多不快。
蘭兒沒有留意,只是一心沉浸在將與姊姊們重逢的景象中,興奮地說:「我要跟姊姊們回家去,我跟管家說好的,等我十六歲後我們要開店賣大姊的畫,賣二姊的繡品。我已經學會記帳和叫賣,他還答應要教我好多事情呢……還有,不知道我的小烏龜『山靈仙』還在不在?離開家時,我就找不到它……」
因為興奮,蘭兒的一雙美眸更加明亮,秀氣的雙眉充滿活力地揚起,雙頰白裡透紅,而她過快的語速令她氣息急促,胸口隨之起伏。
看著她眼裡閃動著眩目的光彩,方清揚忽然覺得對她熱情好動的性格是那麼的無能為力。她就像一隻展翅欲飛的雛鳥,不管前方有什麼危險,總想往更高的地方飛。他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跟上她跳躍的步伐,保護好她?如何才能讓她的心不再游移,明白自己是她永遠的依靠。
「……我還要拜個師傅學武功……」
「什麼?!」她的這句話,令分神的方清揚神經一緊。
蘭兒絲毫不察地說:「就是拜師學藝啊,像你一樣會使飛刀,那樣就沒有人敢欺負我……」
「不行,你有我的保護就夠了。」方清揚不容她說下去,一把將她抱過去坐在他的身邊,熱切地說:「蘭兒,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除了大龍山莊,你哪裡都不能去,你得永遠和我在一起!」
「永遠和你在一起?」蘭兒困惑地看著他,以為聽錯了他的話。
「是的,和我在一起!」因為情急中說出了心裡話,而顯得有點狼狽的方清揚看著她說。「難道和我在一起不好嗎?」
「和你在一起當然好啊。」蘭兒扳著手指頭細數他的種種好處。
「你和氣又溫柔,仁慈又能幹。我闖了禍你從來都不會罵我,還幫我捉動物;有人欺負我你會替我討回公道,就算亞仙欺負我,你也會保護我;而且你還會做好
吃的東西給我吃,我受傷了你照顧我,說真的,跟你在一起時,我從來不需要擔心什麼,總是很快樂……」
說到這裡,她突然似有所悟地抬頭看他,疑惑地說:「是啊,你為何對我這麼奸?當初跳進江裡救我,是你的俠義之舉。可是我假冒你的表妹投奔你,你本可以不理睬我,但你收留了我,後來又對我那麼好,難道你對人人都這樣好嗎?」
方清揚不語,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彷彿她的困惑取悅了他似的。
「清揚,你為什麼不說話?」感覺到他的異樣,蘭兒偎近他,將雙手搭在他的肩頭,直直看著他的眼睛。
他們四目相望,霎時,一道強烈的電流竄過他們之間,蘭兒渾身一顫,急欲收回手,可是方清揚不讓她退縮,將她緊緊抱在懷裡。
他熾熱的眼神令她心跳失序,他鄭重的神態令她呼吸急促。蘭兒不知所措地將頭抵在他「怦怦」震動的胸前低聲說:「你……你為什麼不說話?」
方清揚用面頰摩挲著她柔細的頭髮,答非所問地說:「蘭兒,嫁給我!」
「啊?」他突如其來的話令蘭兒大驚。她猛然抬頭。「你開什麼玩笑?」
「不,不是玩笑。嫁給我,讓我永遠照顧你!」方清揚低聲重複道。
他醇厚的聲音似最甘醇的佳釀迷醉了蘭兒的心,他溫柔的摩挲如夏日涼風撫平了蘭兒驛動的靈魂。望著那對深遂的眸子,蘭兒看到了濃濃的深情,渴望讓自己沉醉其中,永遠不醒來。
當在他黝黑的瞳仁裡看到自己的影子時,蘭兒恍然大悟——原來她不喜歡他眼裡有別的女人,是因為她早已認定了那個位置是自己的!
可是……在花園裡無意間聽到的話再次在耳畔響起。她立即收斂心神,看著他身後迷茫的天空,倔強地說:「不行,你該娶的是陳亞仙,而且我要找姊姊……」
「誰說我要娶亞仙?我早告訴過你我不要她!」見她不再像上次在娘娘廟時那樣吃醋發怒,方清揚知道在花園裡二娘對他說的話果真被她聽見並當了真,不由急了。「難道你真的願意我娶亞仙嗎?」
蘭兒沉默了,她當然不願意看到他去娶陳亞仙,或是娶其它女人,她甚至不願意看到或想到他對別的女人像對她一樣的好,那會使她的心裡很難過。
「不要,我不要你娶別的女人,不要你對別的女人好……」她的話衝口而出。
方清揚聞言十分高興,將她緊緊抱在胸前,激動地說:「我不要娶別的女人,我只想娶你,只對你好!我不想離開你,快答應我,說你要嫁給我!」
受到他熱烈情緒的影響,感受到他濃濃的愛意,蘭兒情不自禁地說:「我也不想離開你。等找到姊姊後,我就嫁給你……」
「好!你不許賴皮,要記住今天的話,我一定會替你找到你姊姊,絕不會讓你失望!」方清揚興奮地抱著她。
「可是,老夫人……」
一想到那個凶悍的女人,蘭兒還是猶豫不決,
「不要擔心她,她會改變態度的!」已恢復常態的方清揚用鼻子在她皺起的鼻頭上蹭了蹭,逗趣地說:「你只要記住我對你好就行了。」
對他的語氣和親暱的動作,蘭兒迷迷糊糊地不知該如何反應,平日的機靈勁兒這會兒全沒了。心裡只是不斷地閃動著一個令她欣喜的念頭——他要娶她,他不要別的女人,她永遠都不會離開他,永遠享受他的疼愛!
這事是真的嗎?!她訥訥地問:「你真的喜歡我嗎?我老是在給你惹麻煩。」
方清揚聽到她夢幻似的低喃,雙臂更緊得環抱著她,低笑的說:「你知道認識你後,我愁白了多少頭髮。蘭兒,你真是個頑皮的女孩。可是我就是喜歡你,你今生今世都不能離開我,因為你注定是屬於我的!」
聽到他的表白,蘭兒又驚又喜。她緊緊回抱著他說:「我也喜歡你,可是也喜歡我姊姊,而且,而且……」
聲音消失在她紊亂的思緒裡。
「嫁給我,你同樣不會失去你姊姊。」方清揚輕吻她的髮際說。
突然降臨的幸福感令她全身放鬆了下來,蘭兒偎靠在他的頸邊說:「我真的很喜歡你,可是,我好想睡覺……」
所有懸掛在心頭的事,都在她睡神降臨的-那間消散了。
感覺到她睡著了,方清揚俯首,既愛憐又好笑地看著那張就是睡著了也顯得不安份的小臉,在她噘起的紅唇上落下了深深的一吻。
隨著美妙的一吻結束,嬌嫩如花的粉頰上無意識地勾起開心的笑容。
方清揚依依不捨地再次吻她,說:「好好睡吧,從今往後我會保護你!」
幾天後,方清揚離家前往江南。
這次他沒有帶柱子兄弟同行,而是要他們在蘭兒外出時保護她。他現在是一點都不懷疑她惹禍的本領,如果沒有功夫了得的柱子兄弟保護,他難以放心。
夏季的熱風吹開了田田荷塘上娉婷玉立,臨風映水的荷花。
採蓮的季節到了。莊園外的荷塘上滿是美麗嬌艷的蓮花和採蓮的小船。藍天、白雲、碧葉、粉荷構成一幅美麗的圖畫;笑聲、歌聲、吆喝聲傳送著人們的喜悅。在微微清風中,人們搖櫓擺槳,深入到荷塘深處,在那隨風翩舞,散發著幽幽清香的荷葉間採摘成熟的蓮子。
「看那荷花多美啊!」愛熱鬧的蘭兒流連於塘邊,在這段時間裡,荷塘可是她的最愛,這景致像極了她的家鄉,她怎麼可能錯過呢?
「表小姐!」一艘小船駛來,船上傳來女孩的叫聲。
蘭兒一看,是劉二叔家的幾個女孩,搖櫓的正是大花,於是興奮地揮手喊著:「你們也在採蓮嗎?」
「是啊,那邊有人傷了手,我來接亞仙姑娘過去呢。」大花說著將船靠了岸。
蘭兒這時才注意到,陳亞仙正提著藥包站在岸邊。
自從腳被釘子弄傷後,蘭兒已經很久沒跟她打過照面了,加上知道自己真的會成為「莊主夫人」後,就更不想去招惹她了。
「表小姐,想跟我們去採蓮嗎?」大花笑嘻嘻地問她最欽佩的表小姐。
「我……」蘭兒看看窄小的船,猶豫了。
「不,小姐不去,我們在這裡看看就好。」陪在蘭兒身邊的綠萼說。
已經上了船的亞仙穩穩地坐在船尾,挑釁地看看蘭兒,對大花說:「我們快走吧,表小姐害怕你撐不住小船。」
蘭兒最受不了的就是人家說她膽小,被她這麼一激,立即對大花說:「誰說我不去?我還沒有真的采過蓮呢,今天倒想試試。」
「太好了!」大花和兩個小妹馬上熱情的過來,扶她上船。
因船太小,已經不能容納再多的人,蘭兒便對一臉擔憂的綠萼、紅葉說:「別擔心,你們在這裡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陳亞仙佔了船尾,劉家兩個小妹又在中間,蘭兒自然就坐在了船頭。
在岸邊觀看和到湖心親自體驗,果真有不一樣的感受。徜徉在綠葉粉荷中,任由帶著熱氣的熏風拂面而過,伸手輕觸那飽滿誘人的蓮蓬,蘭兒彷彿置身於一群翩翩起舞的美麗又充滿活力的少女之中,她的心情為之開朗,忍不住站起來,伸手採摘那誘人的果實……
忽然間,小船開始左右搖晃。
站在船頭的蘭兒站不穩了,大聲驚呼:「大花,船怎麼了?」
「喔喔,船兒搖噢……」四歲的小花在笑。
「表小姐,快坐下!」大花的聲音還沒落,那頭就聽到「噗通」一聲,蘭兒已經掉進池塘裡了。
「表小姐——」大花丟下船櫓趕到船邊伸手欲拉蘭兒。可是毫不會水性的蘭兒在落入水中的-那,就陷入了當初落入長江的噩夢。
她驚恐地在水裡掙扎,卻被蓮葉水草纏住了手腳。
「站起來,水不深!」她聽到耳邊有人在喊,是柱子。但她分不清是大柱還是二柱的聲音,接著一雙手從後面抓住了她的胳膊,束縛著她的水草滑落了。
她立即抓住那人的手,想借助他的力量站起來。可是荷塘水底儘是又厚又黏的泥土,她無法找到立足點。
一口口混濁的水灌進她嘴裡,她感到又有一個人接近她,並托起了她的身子。
當她被托出泥沼,浮出水面後,她覺得自己的嘴巴鼻孔裡都是荷塘底的泥土。
「表小姐,都怪我……」大花嚇得快哭了,幫助她吃力地爬上小船。
蘭兒努力張開眼睛,看到柱子兄弟倆依然在水中,扶著船舷將船推回岸邊,而惶恐不安的大花跪在她身邊,替她擦拭著臉上的泥漿。
「不……怪你……怪我……自己……」蘭兒虛弱地安慰她。
「當然怪你!是你非要站在船頭採蓮,害我們都差點兒掉下去!」陳亞仙在船尾盛氣凌人地說。
「嗚……亞仙姐姐搖搖,表小姐就掉下去……」
「你胡說八道什麼?」亞仙一聲厲喝,嚇得劉小花不敢哭,也不敢說了。
她的小姊姊低聲說:「我妹妹沒有胡說,我也看見你用腳蹬船舷。」
亞仙一驚,狠狠地瞪了她們一眼,對水中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的柱子兄弟說:「我沒有,小孩子的話哪裡能信?」
船靠岸後,綠萼、紅葉急忙將蘭兒抱上岸。
蘭兒趴在岸邊吐了半天,等將腹中帶有泥藻味的水吐得差不多後,覺得胸腔疼痛不已,渾身冰涼發軟,但她不想讓大花太自責,勉強地對她笑著說:「你趕快去幫那人吧,我沒事了。不要怪自己,是我不該站起來。」
這次,在柱子兄弟的怒視中,亞仙什麼話也沒說,隨大花去了。
雖是夏季,但清風將濕透的衣服吹得緊貼在身上,依然覺得冷,蘭兒打了個噴嚏。綠萼等人怕她著涼,趕緊扶起她回去。
剛走到大門口,一隊人馬正從山坡下迎著他們奔來。
「蘭兒?!」方清揚的聲音令渾身濕透的柱子兄弟雙雙跪在蘭兒身邊,綠萼和紅葉也隨之跪下。
大柱說:「請莊主責罰,屬下沒有保護好表小姐!」
「不是你們的錯,快起來!」看到他們四人惶恐自責的神色,蘭兒第一次對自己的冒失感到懊惱不已。
「呃,老天!」當看到渾身濕透的蘭兒,因濕衣裹身而曲線畢露地站在那裡看著他,而她的丫鬟和他的侍衛只忙著向他謝罪時,他簡直憤怒得想將他們四個統統扔進荷塘裡去!
「閉上你們的眼睛,統統進去!」他飛速下馬,以蘭兒從未聽過的嚴厲口吻對身後的家丁大吼,並將馬韁往其中一人手裡扔去。然後一把摟過蘭兒,將她密密實實地藏在自己懷裡後,怒斥柱子兄弟:「我留下你們是幹什麼的?」
「保護表小姐……」柱子兄弟低頭說著。
看他臉色陰沉,蘭兒著急地解釋:「你誤會了,要不是他們救我,我說不定已經做了荷花鬼了。」
看著她蒼白驚惶的臉色和沾了泥草的頭髮,方清揚的心裡是又痛又氣。
他真想揍她一頓,或是罵她一頓,讓她知道他很生氣!
真的,他很想生她的氣,他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生她的氣——氣她突然間闖進了他的生活,擄獲了他的心!氣她天生的魯莽讓他無時無刻不揪著心!氣她無法保護好自己!氣她穿一身濕衣服站在這裡讓那些男人看見了她的好身材!
可是,面對她清純無邪的眼睛,他無法生氣。
因為,他愛她!離開她使他更加明確了自己的心,就算是她成天闖禍,令他的壽命少了十年、二十年,他還是愛她。
他輕撫她的頭髮,無奈地說:「蘭兒,為什麼每次我一轉身你就出事呢?這讓我怎麼放心得下?」
蘭兒調皮地說:「你先告訴他們不是他們的錯,我就回答你。」
唉,這就是他所愛的女孩!方清揚沒辦法,只好讓跪著的人都起來。
蘭兒笑道:「因為我不想讓你轉身;只有你不放心時,你才不會忘記我。」
聽了她機智又窩心的回答,方清揚笑了,所有的憤怒和怨懟都在此刻消失了。
像這樣抱著她,他的心裡只有綿綿不絕的柔情。他愛她的美麗、她的勇氣、她的頑皮、她的慈悲和她的幽默,他要她伴他一生一世,只要有她陪在他身邊,他便可以忍受任何事。
懷著滿腔的柔情,方清揚抱起她進了莊門。
「你打聽到姊姊的消息了嗎?」窩在他懷裡,蘭兒急切地問。
「還沒有,不過我見到你家的管家了。」
「真的!他們沒事吧?家裡一切都好嗎?」蘭兒興奮地問。
「好,他們前一陣也逃出來了,不過現在都回家了……唉,小姐啊——」對她連珠炮似的問題,方清揚做了個苦臉。「你像只水鴨子似的,起碼該洗澡換衣吧?而我才進門,還沒喘口氣呢!能不能容在下稍後再詳細秉報?」
對他玩笑似的回答,蘭兒大方地表示同意。
趁蘭兒去洗澡換衣服時,方清揚向大柱二柱詳細詢問了荷塘裡發生的事。
在聽到小花姊妹的指控時,方清揚眼裡露出了凜然的目光,跟隨他多年的柱子兄弟知道,那是莊主下決心做某件事前的表情。他們不由在心裡替那位工於心計的陳亞仙擔憂,莊主向來對人不輕易出手,可一旦出手,對方絕無退路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