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真面目 第四章
    「玉兒,你真的是玉兒?」

    周秀娟伸出顫抖的手,激動的上前,想將八年來思思唸唸的女兒擁入懷,不料卻撲了個空。

    「玉兒,娘……」

    「我不是玉兒。」她打斷周秀娟的話,撇開眼不去看她眼中的失望。

    「你是。」丁明宗仔細打量眼前的女子好半晌,也同妻子一般認定她就是八年前喪生在火場裡的大女兒,眼中立刻泛起淚光。

    「老天!我們都以為你死在八年前那場火災裡了,沒想到竟然還能看見活生生的你!」

    「沒想到?」丁湘玉愕然瞪大眼,隨即陰陰冷笑。「好一個沒想到!」

    當初把她丟在火堆裡的人不就是他?

    「見我沒死,你很失望是不是?」她冷哼,眼中飛快閃過一絲傷痛。

    那抹傷痛稍縱即逝,落在始終盯著她看的邵翰笙眼中,牽引起心頭絲絲疼惜,他不禁抿緊唇。

    生平頭一次,他有了想要主動呵護一個女人的強烈念頭,但礙於眼前的情勢,他只能將想環抱住她安慰她的雙臂,轉而環住自己。

    「玉兒……」丁明宗黯然低頭。

    「玉兒,你怎麼可以這麼對你爹說話?」周秀娟輕斥。「當年清理火場,沒發現你的……人,這八年來,我們每天都在期待你的出現……」

    「呸!」她猛然啐了一聲。「我沒有爹!我也不是什麼見鬼的玉兒!」

    「你是!」丁湘文跳出來。「姐姐,你明明就是姐姐,為什麼不願意承認?」

    哼!少裝清高了,人都找來了,還說什麼不是?

    「誰是你姐姐?少在那裡亂認親!呸!」她猛然轉回頭,惡狠狠的瞪著丁湘文。

    「我……」丁湘文瑟縮一下,咬著下唇,委屈的噙著滿眼淚水。

    又擺出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想討誰的歡心?

    她怒哼一聲,右手飛快一揮,結結實實賞了丁湘文——個響亮的耳光。

    事出突然,在場眾人沒有人來得及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丁湘文被那一掌打得跌倒在地,嘴角還沁出一絲血漬。

    「少在我面前裝可憐!」無視眾人憤慨的眼神,她逕自抽出劍,對著地上的丁湘文。「否則下次打在你身上的不會是我的手!」

    「我……」丁湘文捂著發疼的臉頰,害怕的以眼神向爹娘求救。該死的!這筆賬一定要算!

    「大哥!」邵沐基瞪著袖手旁觀的邵翰笙。「這種情況你還不阻止?萬一她出手殺了丁姑娘怎麼辦?」

    「不會的。」邵翰笙篤定的回答。

    方纔她出手時,他就注意到了,她刻意以手背打丁姑娘,而不是以發內功的手掌,因此這一掌打下去只會是皮肉痛,而不會有太大的傷害。

    而這也表示,她不想傷人。

    那就讓她好好發洩一下吧,順道也讓他將事情的前因後果給弄清楚。

    「玉兒,她可是你妹妹啊,」周秀娟焦急的嚷嚷,「你千萬別做傻事。」

    丁湘玉恍若未聞,反而刻意拿劍在空中比劃,彷彿在考慮要從何下手。

    驀地,她耳邊傳來一聲斥喝,同時眼前一花,一個人影擋在她和丁湘文之間。

    「不要傷害她!」丁明宗奮不顧身擋在丁湘文面前,丁湘玉收勢不住的劍尖立刻在他臉上劃下一道不算淺的傷痕。

    「爹爹!」丁湘文驚叫。

    怎麼會這樣?她無意傷他的……

    丁湘玉瞪著自己的劍,滿臉錯愕與傷痛交雜。

    她不過是想嚇唬嚇唬這個愛假裝的小妹,為什麼他要突然衝出來挨刀?

    「當初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作的選擇,與她無關!」丁明宗無視臉上的傷,一心只想保護身後的女兒。

    「與她無關?」丁湘玉低低呢喃著,眼神有一瞬間的恍惚。

    是嗎?那與誰有關?

    當初若沒有丁湘文的存在,爹爹怎麼可能置她於不顧?

    如今,爹爹竟然又選擇保護她,看著同樣身為女兒的她的眼神卻有如看著魔鬼……

    霎時,她的眼神一轉,惡狠狠的瞪著躲在爹爹身後,一臉害怕的妹妹。

    「不准傷害她!」丁明宗又低喝一聲,神情突然轉為哀求。「玉兒,就當我這個做爹爹的求你,你放過你妹妹吧,事情都過了那麼多年了,你不也好好的活下來了……」

    「好好的?」丁湘玉猛然打斷他的話,狂怒的扯下臉上虛假的面皮,露出原本面目。

    坑坑疤疤的燙傷,加上因劃傷而外露的皮肉,此刻全因憤怒而漲紅,更顯得可怕嚇人,相形之下,她眼中的恨意反倒不那麼駭人了。

    頓時,驚叫聲四起,一旁不知所措的周秀娟更是暈了過去。

    「老天,事實真相竟是如此?」邵翰笙低喃,望著她的眼神更加溫柔。

    那真的是一張不怎麼好看的臉,但他眼裡看到的卻不止是那張傷痕纍纍的臉,也看見了她那顆傷痕纍纍的心,也因此恨起那個造成這一切的人。

    太多的怒意與憐惜在胸口翻騰,他甚至想狠狠扼住丁明宗的脖子,要他為丟下親生女兒在火場中等死而賠罪。

    但最想最想的卻是,用自己的雙臂,將丁湘玉緊緊擁在懷裡,讓她感受曾失去的溫暖。

    沒有人愛她,那他來愛她!

    「看看我,仔細的看,」丁湘玉湊近丁明宗眼前,完全無視其他人的反應,此刻她眼裡只有他一人。「告訴我,這樣的臉叫做好嗎?」

    頂著這樣一張傷痕纍纍的臉,她沒有朋友,心頭的沉痛與絕望也讓她陷在自憐自艾中數年,一直到後來師父又收了小師妹後,小師妹的天真熱情才漸漸喚醒她,但烙印在她心頭臉上的傷痕是怎麼也無法抹去。

    「我……」丁明宗瞪著女兒的臉,全身瑟瑟發抖。

    老天!他當初到底作了什麼樣的決定,怎會讓他的女兒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怕了?」丁湘玉更加湊近。「當初若不是你將我留在火場裡,我也不會被燒成這樣!你還敢跟我說事情過去就算了?你知道我頂著這張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臉,這十幾年來是怎麼過的嗎?你竟敢跟我求情?」掃過丁明宗的臉頰,火辣辣的。

    「你不配叫我!我也不叫那個名字!」丁湘玉以冰冷憎恨的語氣一字一句強調。「現在的我叫做恨丁,恨為丁家人!」

    恨為丁家人……

    最後那幾個字聽得丁明宗一陣心痛。

    他的女兒啊,當年那個小小柔柔的身影是多麼柔順的依偎在他身邊,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也總是帶著無限的企盼望著他。

    那時她心裡想必渴望能像湘文一樣對他撒嬌,但她天生不善表達的個性,只能讓她用著渴望的眼神站在一旁,而他卻忽略了,只認為她懂事乖巧,但贏得他心的卻是會撒嬌的湘文。

    所以在火場時,他才會選擇了湘文。

    而如今看著眼前這個明明是他的女兒,丁家的骨肉,卻帶著恨意說恨為丁家人……

    「我錯了……」雙膝一軟,丁明宗坐倒在地上,老淚縱橫。「我錯了……」

    太遲了……太遲了……現在認錯已經太遲了……

    丁湘玉眼中閃過一絲異樣,隨即冷哼一聲,撇開頭去。

    「姐姐,」丁湘文突然低著頭走過來,彷彿在懺悔,但沒人注意到的嘴角卻微微上揚。「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了湘玉緩緩回過頭來,瞪著她恨了幾乎八年的人。

    是她的錯?

    當然是她的錯!

    八年前爹爹為了她這個老是擺出一臉柔弱的妹妹,將自己留在火場裡等死;而今,八年後,又為了她向自己求情……

    說到底,在爹爹的心目中,她這個姐姐永遠比不上妹妹!

    一時恨怒攻心,她咬緊牙,手中長劍一揚,狠狠往丁湘文臉上揮去。

    她要她也嘗嘗這些年來自己所受的痛苦!

    「住手!」

    「住手!」

    兩聲喝止暴起,下一刻,丁湘玉發現自己被人抱在懷裡,手中長劍也被奪去。

    「玉兒,」周秀娟心疼的撫著女兒傷痕纍纍的臉,淚珠一顆顆落下。「我的乖女兒,娘對不起你……」

    丁湘玉僵著身子,面對這突然其來的擁抱,她不知該作何反應,眼光一飄,瞧見了那個奪下她手中長劍的人。

    回視她的是邵翰笙那雙充滿體諒溫柔的眼睛。

    你受苦了。

    一股巨大的情緒驀然衝擊心頭,她突然覺得委屈,甚至發現自己雙眼已經不爭氣的泛起霧氣,若非此刻被人抱住,她可能已經投入他的懷抱,像個受盡了委屈的小孩對著親人盡情傾訴心頭的委屈。

    這是怎麼一回事?

    在場眾人中她的親人就有好幾個,但她卻獨獨在這個幾乎陌生的人眼中找到安慰,甚至覺得想依靠在他的肩上?

    她慌忙撇開眼,正對上丁明宗激動的雙眼,耳裡傳來他滿懷歉意的聲音。

    「給我一個彌補你的機會。」

    「彌補?你竟敢說要彌補?」

    丁湘玉眼一瞇,恍若聽見什麼天大的笑話般仰頭大笑,笑聲卻因心頭的淒楚而顯得蒼涼。

    八年了!

    八年來,日日夜夜的期待與傷害早讓她的心傷痕纍纍,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去縫合,而他,這個始作俑者竟能如此淡然且坦然的說要彌補?

    八年來,她日日夜夜期待著,就是再見他們一面,聽聽他對當初將女兒丟在火場裡的行為有何解釋,甚至……

    甚至在她不顧承認的心底深處更有著一絲絲小小企盼……

    一個溫暖,她渴望已久卻又始終不可得到的擁抱……

    但瞧瞧她得到了什麼?

    一對驚懼無比的眼神,以及陌生害怕甚至厭惡的對待!

    這就是她的爹爹,生她,養她,卻又將她扔在火場等死的爹爹……哈哈哈……多麼可悲又可笑……

    「玉兒?」

    「彌補?」她止住笑,惡狠狠的瞪著遺棄她八年的父親,臉上醜陋的疤痕顯得更為猙獰。

    「你拿什麼來彌補?錢?珠寶?還是你的性命?」

    彌補?哼!他要拿什麼來彌補她所失去的父愛?

    那連續八年夜晚被噩夢驚醒時,她淒楚喊著要爹爹,卻只能一再回想起火場裡頭也不回,棄她而去的背影……

    而白天眼見其他小孩有父親疼愛的羨慕與哀傷,遭受其他小孩嘲笑卻無法得到親情的安撫,只能日復一日的看著、聽著,直到心頭漸漸變冷變硬,再不對這一切作出任何反應為止。

    他又要拿什麼來彌補她臉上所留下的醜陋傷痕?

    這些年來,每當她面對鏡子時,那醜陋的臉龐始終提醒著她心頭滴血的傷口,刻畫出腦海裡痛苦的回憶,她花了好大好大的心力才能讓自己的心不像外表一樣的醜陋……

    這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他要拿什麼來彌補?又怎麼彌補得起?

    「如果你願意放過你娘和妹妹的話,」丁明宗平靜的看著她。「就算要我的命也無妨。」

    又是丁湘文!

    說來說去,為的還是丁湘文!

    從暴露身份到現在,他心裡想的,嘴裡說的,全都是丁湘文那個臭女人!說什麼彌補,什麼對不起她,全都是屁話!

    她還以為……還以為在他心中終於有了她的存在,哪怕只是一點點小小的存在也好,沒想到……

    丁湘玉咬牙切齒瞪著始終躲在爹爹身後的丁湘文,恨意更濃了。

    沒想到,不管在八年前的火場,還是八年後的現在,他的心中始終只有一個女兒存在,而那個人——

    不是她!

    「玉兒……」

    「好,我可以不殺她。」她出乎意外的乾脆答應,嘴角卻噙著一抹詭譎的笑容。

    「真的?」丁明宗喜出望外,「那你要爹做什麼就算是十個、百個要求,爹絕對會答應。」

    「我只有一個要求。」丁湘玉語氣益發淡漠,但相對的她臉上那抹笑意卻越來越濃。

    「什麼要求?」

    「劃花她的臉!」劍尖一指,她冷冷看著丁湘文。「不!」丁明宗不想也不想地衝上前去,擋在兩個女兒中間。

    「爹求你,放過你妹妹吧,如果你真的想劃,就劃我的臉吧!這一切都是爹的錯。」

    「你……」她瞪著父親,冰冷神情看似不曾鬆動,眼眸深處卻儘是悲哀。

    妹妹!妹妹!又是妹妹!

    在他這個父親心裡,究竟有沒有她這個女兒的存在?

    她恨!她恨!她好恨好恨啊!

    恨他們當初為什麼要生下她們姐妹倆?

    恨他選擇了妹妹,卻遺棄了她!

    但最恨的卻是她自己——

    為什麼到了這樣的地步,她還看不透?心頭還存有一絲絲期望?

    「算了。」她撤開劍,努力讓語氣維持冷淡,但持劍的手卻微微顫抖。

    還期待什麼?早在八年前被留在火場中時,她就該死了這條心!又何需來此一趟,多傷一次心?

    但躲藏在她心頭八年的小女孩卻不肯輕易死心,夜夜啜泣著要爹娘……

    夜夜哭喊著同樣一句話——「為什麼?為什麼爹爹不要她?為什麼?」

    明明同樣是爹爹的女兒啊,明明有著同樣的面容啊,為什麼爹爹卻在生死關頭選擇了妹妹,丟下了她,任由她自生自滅?

    為什麼啊……

    「玉兒……」丁明宗看著女兒,開口欲言,卻被她不耐的揮手打斷了。

    「既然如此,那好,我要嫁給邵翰笙!」她看著丁湘文,一字一句的說。

    說這話純粹只是想看丁湘文痛苦的表情,只是想讓她嘗嘗心上人結婚,新娘卻不是她的痛苦,其實她壓根無意嫁給任何人。

    就算她真的想嫁人,頂著這麼一張醜陋無比的臉,有誰會想娶她呢?

    「你……」丁明宗瞪大眼,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會聽見這樣的話。「你……要嫁給邵公子?」這是什麼條件?

    對她出人意外的話,邵翰笙挑了挑眉,倒沒說話,不過眼神中隱約出現趣味。

    不愧是他看中的女人,竟然這麼快就找到談判的籌碼,雖然那籌碼是他自己,但倒也無妨。

    「不……」丁湘文咬著下唇,眼淚幾乎奪眶而出,恨意在胸口猛烈翻騰。

    不要臉的女人!竟然連這種話都說得出口?難道搶去爹娘還不夠,連邵公子她都想搶?

    聲音雖小,丁湘玉卻清清楚楚的聽見,臉上揚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痛苦吧!越痛苦越好!這一點點痛苦絕對比不上她八年來所受的。

    丁明宗也聽見身後傳來的低語,眼神不由得閃過一絲猶豫,回頭瞥了女兒一眼,瞧見她滿臉淚痕,不禁瞪大雙眼。

    「文兒,你……」

    難道她已經喜歡上邵公子了?

    「拖拖拉拉的做什麼?」丁湘玉不耐煩的催促,「不是想彌補我嗎?還是你只是說說?」

    「我……」丁明宗啞口無言。

    老天,這是什麼場面?情況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看向一旁的邵翰笙,以眼神無言的懇求他出面處理場面。

    「姑娘想嫁給在下?」邵翰笙笑著上前一步,立於丁湘玉面前。

    丁湘玉給他一個白眼。「不關公子的事,請公子不要多言!」

    「不關我的事?」邵翰笙挑高眉。「怎麼?我方才明明聽見我的名字,難不成是我聽錯了?新郎不是我?」

    「你!」丁湘玉為之氣結,想也不想,奪回她的劍一揚,毫不留情的往他的臉揮去。

    被他這麼一攪和,丁湘玉滿腹的怨恨全化成一般熊熊的怒火,恨不得將眼前這一張嘻皮笑臉的臉給撕裂。

    「我?」

    邵翰笙身子一側,輕輕鬆鬆閃過,嘴裡還嚷嚷著,「小心點,萬一一個不小心,你可是會沒了夫婿啊!」

    這話說得丁湘玉又是一陣氣惱,手中長劍再次不留情的朝他刺去。

    天知道!若非為了讓妹妹吃醋痛苦,她壓根不會說出這個條件,但如今這傢伙這般嚷嚷,倒像是她想嫁給他想很久,真是氣死人了!

    「哎呀,小心點!小心!」

    邵翰笙邊嚷嚷,邊有技巧的將她引離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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