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了幾天,還是遇見了。
今天一早起床,雪莉就覺得天氣陰陰涼涼的,氣象報告說,有場大雷雨要來報到。
今天也是她每個月固定會去幫仁慈之家的爺爺奶奶們修剪頭髮的日子,這是自從她生病之後,大家唯一不反對她做的工作。
她很喜歡這份義務服務的工作,所以每次一定會去。
「你要出門嗎?我送你去。」
本來騎著摩托車要出門的法哈利,在經過雪莉家門口時,碰巧遇見她剛走出自家門口。
他看見雪莉的手上提了個工作箱,應該是要出門。
幾天不見,份外的想她。
見不到想見的人,這種落有所失的感覺,是否就是中國人所謂的相思病?
這幾天,他注意到雪莉房間的燈光總是暗的。
「好啊!呃--不用了,我要去的地方就在附近而已,很近,走一段路就可以到了。」雪莉從興奮變成有點沮喪,情緒起伏好大。
明明見到小綠很開心,她卻要忍住。
「而且你不是也急著要出門嗎?不用專程送我了。」
明明好想好想讓小綠送,可卻要心口不一的拒絕。
「沒關係,我想送你。」綠色的眼眸專心一意的只注視著她,想藉此來說服她。
厚--臭小綠!明明知道沒人可以抵抗他所向無敵的魅力,還用這種眼神看她。
掙扎了十秒鐘,雪莉粉不爭氣的點頭答應了。
「那--好吧。」
接過小綠手上遞過來的安全帽,乖乖戴上,然後坐上了摩托車,手輕輕地環住他的腰。
「坐好了。」法哈利側過頭,關心的叮嚀。
「好。」
雪莉把手環緊了些。
法哈利發動摩托車上路,時速刻意放慢,讓雪莉告訴他路要怎麼走。
「小綠,你弟弟呢?」剛才她出門時,好像沒看見那台白色大奔馳。
「他在家裡悶得發慌,我叫法伯帶他出去逛逛,他第一次來這裡,應該去走走看看。」法哈利對她的話總有問必答。
「是喔。」雪莉咬咬下唇,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她有個問題好想問,可是要忍住。
忍住、忍住、忍住哎喲!她忍不住了啦!
「那他什麼時候要回去啊?」問題就這麼脫口而出,語氣急得有點像在趕人,像恨不得對方快快滾蛋。
「小綠,你不要誤會,我不是不歡迎你弟弟來玩啦!」雪莉吐吐舌頭,有點心虛的解釋。
其實她是有點希望小綠的弟弟早點滾蛋。
「我知道你的意思。哈德他再過幾天就必須回台北去了,他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那你會跟他一起回去嗎?」雪莉一鼓作氣把想知道的問題問完,反正不該問的都問了,也不差這一個了。
法哈利聽了她的問題後,嘴角含著笑,原來雪莉是在意他的去留。
上次在冰店時,見到她的皮夾裡還收藏著與前男友的合照,始終讓他耿耿於懷。
「我不會走。記得嗎?我還要留下來繼續找周海妹。」在法哈利的心裡,周海妹與魏雪莉早已經重迭成同一個人。
在聽見「周海妹」這三個字之後,雪莉臉上好不容易出現的笑容,又消逝無蹤了。
她怎麼又忘了,小綠要的人是周海妹,而不是魏雪莉!
雖然事實上周海妹就是魏雪莉,而魏雪莉就是周海妹,但是在她跟小綠的心中,這兩個人是截然不同的。
「萬一這個世界上,真的沒有周海妹這個人呢?」小綠對周海妹的執著,令她郁卒。
「周海妹只是一個名字,但是我相信一定有這個人。」而這個人,現在就好端端的坐在他的身後,這種感覺,法哈利很喜歡。
雪莉沉默了,她在吃自己的醋,也有點在生小綠的氣。
笨蛋小綠!臭小綠!要找的人就在眼前,竟沒發現!
接下來到仁慈之家的路程中,雪莉沒再開口說過一句話,就算小綠後來有跟她說了什麼話,她聽不入耳,也無法響應。
一股低靡的氣氛,籠罩了兩人。
仁慈之家到了,雪莉安靜的下車,把安全帽脫下遞還給它的主人。
「我進去了。」簡單交代了一句。
「怎麼突然不開心了?」法哈利不懂,他把自己的安全帽也脫下,關心的問著。
「沒事,我沒有突然不開心。」雪莉搖搖頭否認,仍一臉的無精打采。
她並沒有「突然」不開心,而是從小綠的弟弟來的那天開始,就「一直」不開心了。
「我進去了,院裡的爺爺奶奶們還在等我。Bye-Bye。」
說完,雪莉轉過身往院裡走,而法哈利一直注視著她的背影,她的不開心也傳染給他了。
或許等哈德離開之後,他該找個時間好好跟雪莉談一談。
仰頭望天,整片天空陰霾籠罩,彷彿一場大雨將至,法哈利心裡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王子,你前幾天交代要的魏小姐的調查資料。」法伯把剛從偵探手上接過,還熱騰騰的資料交給正在飯店健身房健身的王子。
哈德王子是出了名的愛健身,連南下到一個陌生的城市,都還不忘要天天健身。
所以法伯就做主,直接包下這家飯店的健身房一個星期。
法哈德從跑步機上下來,右手拿毛巾擦汗,左手接過資料。
「花了三天才查好,太慢了!」
法哈德皺著眉,把毛巾遞給法伯,再從法伯手上接過礦泉水,走到休息區的座位坐下。
「因為王子您要求要仔細,所以他們多花了一點時間。」法伯解釋著。
徵信社那邊幾乎把魏小姐從小到大,打過幾支預防針、生過幾次病,都調查得一清二楚。
「還有,台北那邊傳來消息,請王子如期返回,以免引起疑心。」
「我知道了。」
法哈德不耐煩的回答。大哥一點都沒有想回阿拉伯的意思,但是他不會輕易放棄的。
他從資料袋裡拿出魏雪莉的資料,很仔細的讀著。
法哈德要好好瞭解一下這個會礙他好事的女孩子。因為,從她這裡下手,會比從大哥那裡下手容易。
他看得出來,大哥的心思完全在魏雪莉的身上。
突然,他看見了一張照片,一張穿著學生制服的魏雪莉跟一個陌生男孩的合照,而照片裡男孩的長相令他覺得似曾相識。
「法伯,你會不會覺得這個人長得有點眼熟?」他用食指敲敲照片上男孩子的臉,露出納悶的神色。
法伯順著王子的手看了過去,只瞧了一眼,他就知道為什麼哈德王子會覺得照片上的人眼熟了。
除了頭髮與眼珠的顏色不同之外,照片上男孩子的神韻與笑容跟哈利王子有某種程度上的相似。
「這個人的神韻跟哈利王子有點神似。」
法伯再看其它張有這個男孩子的照片,是真的像,尤其是他的側面角度。
「對了!是像大哥沒錯!」經法伯一說,法哈德終於發現。「真有趣,世界上竟然有人長得像大哥!」
「他是誰?跟魏雪莉是什麼關係?」他翻著資料想快點查證這個男孩子的身份。
「有了!」法哈德興奮的抽出一張紙,仔細讀著上面的內容,臉上的笑容隨之漸漸擴大。
一場好戲在他腦中成形。
但前提是,必須全員到齊,才夠精采熱鬧。
「法伯,晚上幫我包下飯店的宴客廳,然後派車去接魏雪莉跟她兩個朋友,以及哈利王子,說我請吃飯,請他們務必賞臉。」
法哈德雙手抱胸,從座位上站起,斜側著身,挑高濃眉微瞇著眼,一臉得意地吩咐法伯。
嘿嘿!今晚,有好戲要上場了。
「你們也來了?」宴客廳的門一打開,雪莉就看見佳芳跟雅惠已坐在那裡嗑瓜子閒扯淡了。
她走近她們,步伐有點慢,今天的她不知道為什麼有點累。
「阿拉伯王子請吃飯,又是在五星級大飯店裡,不來吃,好像對不起自己。」佳芳嘴巴湊近雪莉的耳邊,小小聲的說,一臉神神秘秘。
「小綠有來嗎?」
環顧四周,目前整個宴客廳裡只有他們三個跟幾個服務生。
「比你早五分鐘到,現在兩個人在外面陽台聊天。」指指外面,佳芳吐吐舌頭,手還順道抓了一把瓜子放著。
「他們說等你到了就吃飯。」
雅惠直覺這場飯肯定不好吃。上次見面完全不給好臉色的王子,今天竟然這麼好,還笑嘻嘻的請吃飯。
背後肯定有鬼!
話才講完,法哈利跟法哈德從陽台走進廳裡。
「雪莉。」法哈利輕喚著。
「哈囉,小綠、小綠弟弟。」見到小綠,雪莉稍微回復了點精神。
「魏小姐來了!法伯,吩咐飯店可以上菜了。」看見女王角來了,法哈德可開心了。
「大家請坐,大哥坐。」
應用身為主人的權利,法哈德很理所當然的把自己的位置插在大哥和魏雪莉的中間。
一坐定,他就迫不及待的開口了。
「聽說魏小姐跟兩位小姐,共同開立了一間造型設計工作室?」口徑直接對向魏雪莉。
「我們三個人是老同學,能一起合作開一間造型設計工作室,是我們共同的心願。」雪莉點頭。
「那太好了,這陣子我一直想換個髮型,趁明天還有時間,就走一趟魏小姐的店,請你幫我設計一個新髮型。」
聽完哈德的話,法哈利心裡立刻產生疑惑。
他這位王子弟弟一向愛美,每次剪髮都非得王室御用的髮型設計師不可。為何這次會
「小綠弟弟,很抱歉,我目前還在休假中,所以沒辦法幫你剪。」
「呵呵,對啊,雪莉目前還在觀察中,不能銷假上班。」不知對方居心不良,佳芳脫口講出讓法哈德趁心如意的話。
「觀察?難道魏小姐生了什麼病,還是犯了什麼錯?或者是--失戀了?!」法哈德笑容中透露著蓄意。
法哈利瞭解自己的弟弟,也聽的出他語氣中不友善的刺探。
「哈德,適可而止。」他深皺眉頭,語氣稍重。
一直以來,大哥從未對自己說過一句重話。想不到第一次破例,竟然只是為了個平凡的台灣女人!
一把火從法哈德的心田里延燒了起來。
他不服氣!
「什麼叫適可而止?法伯,把照片拿來!」從座位上站起,法哈德一臉的難看。
「雅惠、雅惠,阿拉伯王子發飆了耶!」佳芳一邊挨近雅惠,一邊嗑著瓜子在看戲,看得津津有味。
雅惠卻是一臉的凝重。
拿照片?什麼照片?
立即地,一迭有著雪莉與另外一個消失很久的人的合照,被攤開在桌上。
照片現形後,除了法哈德之外,在場的另外四人,臉色均變得很難看,一顆還來不及嚼碎的瓜子,還從佳芳那張得過大的嘴裡掉出。
媽媽咪呀,糟了!
「照片上這個男的,是魏雪莉以前差點訂婚的男朋友。」法哈德自以為是的對著自己大哥說。
「大哥,他和你是不是長得有點相像?難道你可以忍受自己喜歡的女人,把自己當成已經死去男友的替身嗎?」法哈德相信,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忍受這樣的事情。
「已經死去?你是不是弄錯人了?」一直沉默著的雪莉突然作聲,臉色一片蒼白,覺得小綠弟弟搞錯了。
一年不見了,阿智應該早已經當爸爸了吧!
「對對對,他一定是弄錯人了,雪莉,我們別理他。」佳芳的額頭冒出了冷汗。
「你不相信?我這裡還有一張醫生開的死亡證明單,如果不相信,你可以拿去看。」
法哈德從早已備妥的數據中,抽出一張紙,作勢要遞給魏雪莉。
雪莉伸手過去接,紙還沒到手,就被雅惠中途攔截。
「雪莉,不要看!」
「我要看!」雅惠現在的表情讓雪莉好怕,怕事情是真的,怕自己被瞞了這麼久。
「雪莉,不要看啦,走走走,我們回去吃火鍋。」佳芳拉著雪莉的手想帶她走,卻怎麼也拉不動她。
「我要看!」雪莉望向雅惠,眼神堅決。
佳芳跟雅惠的態度,早已加深了那張死亡證明單的真實性。
「今天如果看不到那張死亡證明單,我不會走。雅惠,算我求你,把那張紙給我,你放心,無論是真、是假,我都會好好的。」
雪莉的臉色明明蒼白到像快要死掉,卻還勉強自己做出笑容,令人看了更心疼。
「雪莉」看到一向好強的雪莉竟然說出「求」字,佳芳眼睛也紅了。「雅惠」她再望向另一個好友,不知該如何是好。
「對不起,我不能給。」雅惠搖頭無論如何,她都要保護雪莉不再受傷。
情況就此僵住,整個宴會廳安靜無聲。
「給她吧,這是她自己必須面對的事實。」法哈利的聲音打破了所有人的沉默。
「傷要好,就必須真正結痂,並不是一直拿塊紗布蓋著傷口就可以。」他對雅惠說。
「你不後悔?」雅惠看得出來,法哈利是真心喜歡雪莉。
「無論她傷得多重,我都會盡全力保護她、照顧她。」他不輕易許諾,一許即是一生一世。
法哈利伸出了手。
或許是那雙翠綠眼珠裡隱含的款款深情打動了自己,歎了口氣,雅惠把手中的死亡證明單交給他。
拿著那張紙,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法哈利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了雪莉面前,用一種寬容與瞭解的微笑注視著她。
「在你讀這張紙之前,我想告訴你,死亡,是一件讓任何人都無法後悔的事。所以,既然不能後悔,你就要勇敢去面對它。」
法哈利執起雪莉的手,扳開她原本緊握成拳的手指,把死亡證明單放在她的手心之中。
盯著已握在手中的死亡證明單,雪莉的一顆心顫抖了起來,她知道自己在害怕,全身發著冷。
「看完了,就算想哭也沒有關係。別忘了,我在這裡,你最愛的朋友也在這裡,你並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摸摸雪莉的頭,法哈利心疼地說。雖然不知道雪莉能聽進去多少,但是他還是要說。
雪莉面無表情的朝他點點頭,然後,緩緩地攤開手中的那張紙。第一眼,她看到了阿智的名字被寫在上面
一行又一行地仔細讀著,當看到死亡病因時,雪莉整個人幾乎崩潰了,紙張自她手中滑落。
「這是假的,這是假的,這是假的」
雪莉不相信,阿智怎麼可能會因為癌症死掉?她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人還好好的!
「雪莉阿智真的死了,半年前他就死了。他就是怕你傷心,所以情願找人來演戲騙你,讓你以為他變心了。」
佳芳早已哭得唏哩嘩啦,整張臉上都是鼻涕跟眼淚。雪莉好可憐哦!阿智也好可憐。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說完,雪莉立刻往門口跑去。她要回家,當作今天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什麼事都不知道
「雪莉!」雅惠大喊,也跟著追去。
「大哥!」法哈利也要追去,卻被法哈德喊住而停下腳步。「你還沒回答我剛剛的問題。」
法哈利歎了口氣,痛心的說:「我說過了,哈德,請你適可而止。法伯,帶王子回台北。」
話說完,他也追了出去,不再遲疑。
「大哥!」
法哈德一臉的臭,就算他原本不知道大哥有多喜歡魏雪莉,現在也清楚的知道她在大哥心中的份量了。
他的大哥,已在台灣這片土地上尋到今生至愛,落地生根了!
「哥你的大頭鬼!今天會發生這種事,全都是你害的!」動作最慢的佳芳,臨走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狠狠踹了法哈德一腳。
「你竟然敢踹本王子?!」
法哈德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被女人踹,這對從小生長在男尊女卑環境的他而言,是莫大的恥辱!
「如果是在阿拉伯,我非把你吊在沙漠裡,讓禿鷹把你啃個精光!」他氣死了。
「哼!就算你是天皇老子我也敢踹,滾回阿拉伯去吧!蠢蛋!討厭鬼!」佳芳做了個鬼臉回敬他的大臭臉。
這裡是台灣,她才不怕他咧!
「拜拜,回去順風啊,要走就早點走,不送了。」再送給他一個免費白眼後,佳芳也跟著快快離開,沒空再跟這個討厭鬼鬼扯淡。
最後偌大的宴客廳中,只剩下法哈德跟法伯兩人。
「法伯,接下來,我該怎麼做?」為什麼在生氣之後,他覺得心裡出現一股落寞。
「王子,回台北吧。就算哈利王子此生再也不回阿拉伯,你們依然永遠是有血緣關係的兄弟啊。」法伯彎下身,恭敬且語重心長地勸著。
「永遠的兄弟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