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三號,星期六,中午十二點整,嚴君毅步入餐廳。身高一百八十五公分的他,穿著一襲西裝,英姿挺拔,一走進來就吸引了旁人的目光。
「嚴先生。」餐廳內,一個中年胖胖的太太揮手笑著招呼他。她旁邊坐了個打扮入時的美女,見了嚴君毅笑得跟花開一樣。
「你好。」嚴君毅坐下來和她打招呼。
胖太太堆著笑臉為彼此相互介紹。「這位是我先前提過的蕭小姐。她在知名的航空公司擔任空姐,加入我們婚友社之後,就有好多的人跟我打聽她呢。」
「這位是嚴先生,青年才俊,事業有成,才三十歲就已經創立了自己的會計師事務所呢。」
胖太太簡單地為雙方做過介紹後,識相地離開。侍者趨前,兩個人各自點餐。兩個人在用餐的時候聊開。
蕭美女笑著說:「雖然我相過幾次親,不過對於這種相親還是不大習慣。」幾次相親下來,她看的都是豬頭,難得這次真得來了個極品男。
她看過他的資料,家世良好,出身名校,當過學生會長和籃球隊長,學生時代就是那種會玩又會唸書的風雲人物,大學一畢業就考上了會計師,在全國規模最大的會計師事務所工作。這兩年自己另外創立事務所,在業界也是做的有聲有色。照片上的他已經很帥了,沒想到本人竟然還更出色。
蕭美女暗自竊喜,早來這種極品男,她就不用這麼相親這麼多次了。
「連今天在內,我已經相親十五次了。」嚴君毅一笑。
「十五次」蕭美女驚呼出口。心裡暗叫不妙,這男人的眼光一定很高,才會相了這麼多次都沒成功。不過轉念再想,像她這樣有品味的大美女,他應該是沒得挑了吧。
嚴君毅解釋道:「我加入六家的婚友社,從去年十二月二十號開始相親,相過十五次親,每個星期相親一次。中間只有一次,國歷一月二十四號,因為遇到大年初三而跳過。」
聽他這麼詳細地說著,她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不過她也沒放在心上,只當是他職業的關係。
她笑著說道:「不虧是做會計師的,對數字好敏感。」
「我對數字不是敏感而是熱愛,數字是我的信仰。」他認真而優雅地說:「我想你會慢慢瞭解的。」他一笑,視線一低,切了塊牛肉入口。
蕭美女不得不承認,看過這麼多男人,卻沒有一個姿態像他這樣完美的。切牛肉的時候,修長的手指有力而靈巧。牛肉入口時,他的咀嚼和吞嚥都是這麼地優雅斯文。啜飲紅酒的時候,性感的唇會讓人心跳一快。
她想起來了,她只在松島菜菜子拍口紅廣告中,看到這樣的姿態。他像松島一樣迷人,卻又不是女性化,她說不出那微妙的差異在哪裡,總之,那精細之處,像是計算好的一樣。
嚴君毅抬眸,宛若不經意地看了她一眼。
猛然間,她才看到,他那雙迷人的琥珀色的眼瞳,有種難以親近的淡漠。
他淡淡地一笑,像是一眼看穿了她。
她怦然一動,心口一慌,不自在地一笑,胡亂找些話題說。「嚴先生,平常喜歡做什麼?」
「看書,看電影,運動,聽音樂和逛街。」
他的答案很一般,這讓她鬆了一口氣。她接著又問:「那你最喜歡的書?」
「一九八四。」他回答。
一九八四?她一頓,那是書名嗎?她不大確定地想。
嚴君毅看得出來,她不知道「一九八四」這本書。這一點,他並不意外,知道這本書的人並不多,從他相親以來,每一次,他都得回答一次這個問題。
這本書是喬治歐威爾的重要作品。以預言的形式,冷峻的筆調,勾畫出人類的未來。雖然這本是經典之作,但是他會這麼喜歡,也許是因為書名取對了,符合了他對數字的迷戀。
面對不知道的書名,她只有繼續發問,以掩飾心虛。「最喜歡的電影呢?」
「消失的一九四五。」他說,又是一個「數字」。
她鬆了一口氣。還好這部電影她聽過,好像是一部關於納粹屠殺猶太人的影片吧。不過,怎麼他真的每個回答都能扯上數字。
她故意問道:「最喜歡的運動?」她就不相信,這跟數字還有什麼關係。
「撞球,打九號球。」
他的答案讓她一愣。又有數字!這真是太神奇了!
嚴君毅一笑。「不過我也會爬山、游泳、慢跑和打高爾夫球。」他知道,她還有好奇,自己說道:「雖然我聽音樂,但是我最喜歡的音樂團體不是5566。」
她一笑,他實在是個幽默而聰明的人。不過他最喜歡的音樂團體是什麼呢?她才這麼想,他就說了--
「我最愛的是China blue和五佰。」
她又愣了一晌,果然呀……
他笑笑地不再就這樣的話題說下去了。
事實上,他所喜歡的東西,不只都有數字。不過,他對數字的敏感度是出奇的高。像對人身高的判斷,誤差不到零點五公分;對體重的判斷,誤差也在零點五公斤之內;一本書讓他摸了摸紙的厚度,他就能猜出大概的頁數;沒有戴手錶的時候,他也能說出是幾點幾分,最多的失誤是三分鐘。
這樣的能力近乎天賦。他真的喜歡數字,數字的世界是如此地規律而可預測,他的心算也很好,國小時就得過獎盃。因為對數字的喜歡,連帶地讓他也喜歡歷史,他在腦裡建立了一個年代表。他喜歡地理,他的腦裡有等高線圖。他喜歡法律,一則條文配上一個數字,多迷人呀!
因為這樣的性格,所以他做事也喜歡有計劃,一步一步地來。幾月幾號,目標完成幾分之幾,這樣的感覺,很美妙的。
嚴君毅不想說太多這樣的東西給女孩子知道,因為女孩子們會誤以為他很死板,甚至以為他是怪胎。
他不死板的,他可以目測出女人的三圍,而無偏差。只是他跟一般男人不同,大多數的男人因為女人的三圍而興奮,他喜愛的卻是猜中數字的快樂。
他和她扯開話題,時事、時尚、政治、經濟、旅遊、音樂、藝文、運動,他什麼都可以談的,他沒有賣弄的意思,但是他懂得就是這麼多。
這讓她越和他談,越覺得不大自在了。他的態度是如此溫雅,甚至還是風趣幽默的,但是她卻覺得窘迫,甚至想哭了。
他的大腦像是建好了搜尋引擎,隨便提個話題,他都能言之有物。他太過優秀了,以至於給人壓力。
怎麼可能配得上這樣的男人呢?看得到這麼優秀的男人,卻要承認自己配不上,怎麼不讓人想哭呢?
這時候,她甚至有點怨他,為什麼還長得這麼好看?他就不能有這麼一點的缺點,讓人平衡嗎?
「對不起。」蕭美女站了起來。「我先去化妝室。」老天,在他面前,她連「廁所」兩個字都說不出口。她起身離開,極注意自己的儀態,怕衣服縐了,怕小腹突出了。
「請。」他笑笑地說,看著她離開。
看見她的背脊僵硬,他猜測,他這次的相親又要失敗了。第十五次的失敗,多少是讓他心裡悶悶的,但是他並不是覺得沮喪,他是覺得困擾。
他的計劃是在四月前找好對象,花三個月相互熟悉,再花三個月籌辦婚事,這樣剛好可以在十月結婚,那時候的天氣好,適合辦婚事。
他知道找對象這件事情,並不容易,所以他的計劃中,願意花四到五個月的時間去找對象。
只是沒想到即便如此,對像還是很難找。像眼前這個十五號女孩,條件真的不錯,外表沒話說,雖然不算絕頂聰明,但還不至於言語乏味到讓人無法忍受。她已經通過他的初審了,接下來的複試,他心裡有個表,一樣一樣的打分數。雖然他有個標準值,不過他並沒有要求要達到滿分的。
你說他太嚴格了,喔,並沒有的。每個人對另一半都有條件要求,只是他比一般人清楚,有能力列表而已。
話說回來,女方既然已經要打退堂鼓的話,他就不強求了。畢竟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如果不是兩廂情願,沒有必要這樣浪費。他是這樣想的。
他的視線無意識地遊走,在看到對桌女孩的時候,停了下來。那個女孩雖然長得不錯,不過並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他喜歡俐落務實的女人,這樣的女人比較不會把時間浪費在無謂的事情上面。而對面那個女孩子看起來太過甜美浪漫,他絕對不願意和這樣的女孩交往,她們會有一堆可怕又沒有意義的要求。
雖說如此,但是對桌女孩臉上的表情還是吸引了他。她單手托腮,烏湛湛的眼睛,出神地凝望著窗外,不自覺地笑著。
她的笑容甜悠悠的,不知道為了什麼既開心又愁惱。
很有故事的表情,這讓他的目光停了下來。
啪啦啪啦,窗外忽然不起了大雨,她的眉一皺,身子咚地向後彈跳,表情和動作都十足像個卡通人物。
他忍俊不住地笑了,不過他沒有笑出聲音,但是因為他們正好面對面地坐著,她的視線一繞,就撞見他的笑容。
他的臉暗熱,這樣笑人太不禮貌。
童彤發現對面的男人在笑她,非但不以為意,還吐著舌頭,不好意思地笑了。
她的笑容帶著小女孩的嬌憨,讓人有一時的目眩。甜美中,爽朗而明亮,又讓人忍不住欣賞。
不過,她就只是這樣笑著,沒有其它的意思。大多數的女孩子對他笑的時候,都企圖展現魅力,但她這只是個善意的反應。
這反而讓他覺得輕鬆,他也對她一笑。這種不經意的相識一笑,感覺很奇妙,他的心口有個地方微微鬆動,但他並沒有察覺。
一個身影橫入他的視線,蕭美女回到位子上坐下,擋在他和童彤之間。
他的心裡有一絲不熟悉的情緒掠過,他無法分析。
「下雨了呀。」蕭美女說。
「是呀。」兩個人照舊聊了起來。
一個服務生走向童彤,問她:「小姐,你要點餐了嗎?」
「不好意思,我等朋友過來再點。」童彤說道。
正中午,人正多,她佔了個小桌子快一個小時,卻都不點餐。服務生有點不耐煩地說:「小姐,那你要不要先點飲料?」
童彤想了下。「那就來一杯柳橙汁吧。」
他們兩個的對話,讓嚴君毅有一刻的分神。他在猜,她應該是在等喜歡的人,所以剛剛她的臉上才會那種既歡喜又輕愁的表情。
嚴君毅回神,和蕭美女一來一回地說話。他看起來很專心,但是事實上,他分心注意著童彤的舉動。
她打了好幾通的電話,卻又聯絡不上對方,最後只能像自言自語一樣地留言。已經過了兩點,她還是只有點了果汁來喝。
和她約定的人也太糟糕了吧!嚴君毅這樣想。
終於,一個男人走了進來,童彤看到他,興奮地站了起來。「東建。」
嚴君毅背對男人,看不到男人進來,可是他看得到童彤燦爛的笑靨,但是只一瞬,她的笑就不自在地僵硬。
跟著陳東建後面的是一個漂亮的女人,她手裡還提著一盒的喜餅進來。
陳東建快步地走了過去。「童彤,不好意思,路上被耽擱了。你的電話號碼,我存在另外一支手機裡,臨時又找不到,才會害你等這麼久。」
「沒關係。」童彤扯了一個笑,目光瞟著陳東建旁邊成熟性感的女子。
「這是我未婚妻,怎麼樣,很漂亮吧。」陳東建得意地說著,手就這麼親暱地勾著未婚妻的腰。
「你要……要結婚了?」聽到這個消息,童彤像是被投了一顆炸彈一樣。轟隆轟隆,她的心被炸成廢墟,她卻得在短暫的時刻,以重生之姿,建一座海市蜃樓出來示人。
她強自打起了一抹笑。「東建,你很可惡耶,這麼大的事情,也不早跟我說。」
陳東建笑著說:「我不是說過要給你個驚喜嗎,就是這個。老實說,我也沒想到,有一天,我會這麼快就結婚了。這樣站著好怪,我們坐下來講吧。」
「喔。」童彤扯了個笑。「應該的。」
她從旁邊搬了張椅子給陳東建的未婚妻坐下來。「請坐。」她本來以為今天只是他們兩個人要見面,所以她只挑了個兩個人坐的小桌子,沒想到……
「謝謝。」陳東建的未婚妻坐定。
陳東建滔滔地說著自己和未婚妻的事情。「想想我認識艾妮,不過是三個星期的事情而已耶。我二個月前和女朋友分手的時候,不是還打了電話給你,信誓旦旦地說,我這輩子再也不要認識女人了。」
「是呀。」童彤澀澀地回答。他那時還半開玩笑地說,認識女人實在太麻煩了,如果他們兩個都還一直單身的話,哪天他說不定就去追她了。
她呆呆傻傻地以為他說的驚喜是要跟她告白。
陳東建完全不知道她的心情,開心地說著:「誰知道,我還是認識了艾妮。一見到她,我就知道,我之前的失戀其實都只是為了等待她而已。」
童彤抿了抿嘴,努力讓自己裝出笑容。
艾妮把喜餅送上給童彤,一臉嬌笑地說道:「我知道喜餅是要送給女方的親友,不過你是東建的好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希望你能收下我們的喜餅。」
「恭喜。」童彤苦苦地笑著。
陳東建的手放在艾妮的手上面。「童彤跟我是很特別的交情,我們認識很久,雖然不常見面,但是每次見面都很有得聊。童彤真的是個好女孩,你要認識什麼條件不錯的男人,幫童彤留意一下。」
「當然了。」艾妮說道:「童彤長得好可愛,我相信她的異性緣一定很好。」
童彤笑而不答。她能說什麼呢?
陳東建暢談著自己和艾妮的甜蜜情事,以為這樣是讓童彤分享他們的喜悅。
童彤大多數的時候,都是不做聲的。
陳東建說得口沫橫飛,好不容易才發現她一直沒什麼響應。「童彤,你今天怎麼了,和平常都不一樣,身體不舒服嗎?」
童彤順勢推說:「有一點。」
「那我們下次再聊好了。」陳東建站了起來。「你回去早點休息吧。」
童彤看了看他,站了起來。「好呀,下次再聊吧。」她起身,拎著喜餅,跟他們一起去結帳,然後離開。
看著他們步出大門,嚴君毅也起身送蕭美女離開。
其實,從陳東建進入餐廳以後,他就一直好奇地聽著他們之間的談話,依據他們的對話,拼湊猜測出事件的大概。
他跟那個叫童彤的女孩子,不過就是相互看了這麼一眼,可是她的事情,就這麼莫名地勾動他的心。
他們走了,他和蕭美女對看,竟然成了完全索然無味的事情。他索性起身,送她回去。
他的教養和風度都很好,十五次相親以來,他一定都親自開車,送女孩子到最方便下車的地方。
他們出門的時候,童彤不知道為了什麼低頭折了回來,他們差點撞在一起,她抬了頭,說了聲對不起後,匆匆忙忙地走進餐廳。
雖然只有一瞬,但是他看得很清楚--她的眼眶泛紅。
莫名地,那泛紅的眼眶就這麼揪住他的心口。他帶蕭美女要去開車的路上,腦裡就浮著兩個畫面--一個是她哭的樣子,一個是她笑的樣子。
這兩個畫面一直反覆纏著他。他都已經開了車門要請蕭美女坐進去,卻突然借口有事說不能送她,讓她錯愕地從車裡走出來。嚴君毅再為她另外招了一輛出租車,然後快步地回到餐廳裡。
他也不知道自己回去餐廳做什麼,總之,他心裡就是掛著她。
到了餐廳嚴君毅沒看到她,只好向服務生打聽。服務生說,她借了個廁所後,就離開了。服務生有點抱怨地說,他們剛剛去掃廁所的時候,發現她把喜餅留在廁所裡,不知道她會不會回來拿。
種種發生的一切,更印證了他的猜測。童彤應該是真的喜歡叫東建的男人,她為了跟他共餐寧可挨餓。沒想到他卻是來宣佈他的喜訊,怎麼不讓她傷心。
嚴君毅猜她是回廁所去哭,至於喜餅,他想,她是不會回來拿的,她應該是故意留在廁所的。
喜歡的人送來的喜餅,怎麼吃得下去呢?
難得地,嚴君毅的推理能力不只用在數字的推演上,竟也用在想像她的心情上。
彷彿感覺到她的難過,他的心情也跟著莫名地悶了。
嚴君毅離開了餐廳,撐著傘,在街上張望著,卻怎麼都沒看到她的身影。他有些失落,另一方面則是對自己的微慍。
人生第一次,他覺得自己是個笨蛋,做了件這麼無聊又無意義的事情。他跟那個女孩子毫無關係,竟然為了她破壞了自己的原則。現在,連她的人在哪兒都還不知道。
他悻悻然地走回停車的小巷子,暗自告誡自己,絕不能再做這種不理性的事情了。
就在這時,嚴君毅卻瞥見了她--她像是一縷遊魂似的,恍惚地在雨中漫步。
他快步地走過去,為她撐起傘。「小姐。」
她抬頭,認出他來,眨了眨眼。
嚴君毅看著她,暗叫了一聲糟。她哭得好慘,眼睛都腫了,可是他不會安慰人,何況他們兩個又不熟,他能做什麼呢?
情急之下,嚴君毅面無表情地說:「雨淋多了不好,會禿頭,會感冒。」
他的表情和語調真像個氣象播報員,外加律師和醫師、或者是為屍體美容的化妝師。這種包藏在冷漠外表下的關心,讓哭慘的童彤噗哧地笑了出來。「謝謝。」
見她笑了,他忽然覺得沒那麼緊張了。「你要去哪裡?我可以送你過去。」
「有什麼地方是專門收容笨蛋的嗎?」嚴君毅吸了吸鼻間的水氣。
嚴君毅想了想,認真地說:「喜憨兒烘培坊算不算?」
她笑了。他這個人很特別又很有趣,聰明又風趣的話語,總能惹得傷心的她一再地發笑。
她對他的印象只有那一枚的相視而笑,和餐廳門口匆忙的相互一望。她以為他們再度遇見,只是純粹的巧合。
她折回餐廳,是為了擦眼淚。沒想到一離開餐廳,在路上走著,眼淚還是忍不住一直掉。她本來想就這麼一個人一路哭回家了,沒想到會遇到他。
他人真好,雖然只是個陌生人,可是她還是忍不住把心事和他說:「今天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大笨蛋。」
嚴君毅一笑。「很巧,我也是。」老實說,他今天做的蠢事真的夠多了。
「為什麼?」她好奇地問。
嗯……他頓了一下,這不可能照實和她說吧,只好隨便找了個理由。「今天是我相親第十五次的失敗。」
「天呀,好可憐喔。」她很同情地看著他。他條件看起來這麼好,卻連著這麼多次的相親失敗,那打擊一定比尋常人更大。「你一定很難過對不對?」
呃,其實並沒有。他無言。
童彤想他是難過得說不出話來了,這麼一想,她眼底的同情更濃了。「這樣想想,我比你好多了。你相親失敗了十五次,我只不過是結束一段本來就該結束的單戀而已,雖然這段單戀已經八年了。」
「八年」嚴君毅一愣。她確定她比他好多了嗎?
「嗯。」她點頭。「我國中時就認識東建了,那時候,我就好喜歡他了。雖然國中畢業以後,我們各自在不同學校唸書,但是一直都有聯絡。每次,他失戀心情不好,就會打電話給我。我看著他,一個女朋友接著一個女朋友的換,心裡還一直幻想著,也許有一天會換到我。」後面她說的事情,和他猜的都差不多。
嚴君毅皺起眉頭。那個叫東建的男人看來條件不錯,但是他很懷疑,那男人值得一個女孩子等上八年嗎?嚴君毅猜想,她的愛情從未長大,一直只用個十幾歲女孩子的心情去單戀。否則,這什麼時代了,她怎麼還能像苦守寒窯的女人一樣呢?
她自嘲地說:「我真的很笨吧。」
他坦言:「我只是覺得這太不可思議了。」
童彤一笑。「你知不知道鳥有一種習性,它第一眼看到的,就會認定那是它的媽媽。」
他點頭。「那叫『銘印』,最有名的是勞倫茲的研究。」
「嗯嗯嗯。」她拚命點頭,但並不像其它女人,被他的學問嚇到。「老實說,這麼多年了,我已經記不清楚自己為什麼這麼喜歡他,所有的人都告訴我不值得,我也反覆地追問自己,又不是沒人追,何必守著他呢。我想,原來我跟鳥很像,第一次喜歡上的,就以為該要一輩子愛著了。」
在愛的面前,她說的這樣虔誠。
嚴君毅被她的「愛」嚇到了。他當然可以暗自嘲弄,她這麼年輕,哪懂得什麼是愛。可是,八年,她竟然能愛得這樣單純而癡執,他怎麼能笑她?
與她相比,他也年少過,卻從不曾「銘印」過任何一個女人,不曾為誰衝動,為誰上山下海。而一晃眼,他就不斷地在相親中打轉。這麼一條快捷方式中,他短少了什麼?
他們兩個分據在理性與感性的兩端。他的理性幾乎很難被什麼撼動,直到遇到了她。
童彤抹了抹眼淚。「說真的,他結婚了也好。雖然很痛,但是我終於可以告訴自己該徹底死心了。」
嚴君毅笑了笑,友善地遞給她面紙。
「謝謝。」她接過來,吐舌一笑。「我現在知道,雨水和淚水滿了一臉,是什麼滋味了。」停頓了一下,又一臉正經地說:「淚水是熱的,雨水是冷的,有種陰陽失調的感覺。」
嚴君毅笑了。看來,他根本不需要為她擔心,她愛人愛得用力而認真,但是她同時具有強大的癒合能力。
他突然發現,她這樣看來可愛的小女人,竟然是這樣教人佩服。
她擦乾了淚水雨水,笑著說:「哈,其實我會這麼難過,是因為期待和現實的落差。我本來以為東建是要跟我告白的,自己幻想得很高興。」她吁歎了一口氣。「這個春天真討厭,我的好朋友們都談戀愛了,害我好想在春天結束前談一場戀愛,可是春天就快結束了。」
嚴君毅說:「我的目標是在四月底之前,找到對象。」
「哇!」她低呼。「沒想到我們兩的目標竟然這麼像哩。」
他輕笑。「是呀。」他們之間突然有了種奇妙的聯繫。
她一臉燦笑,很自然地揪著他的袖口。「那我們兩個都要加油喔。」
他們之間驀地靠近了。他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那種親密,有些像夥伴之間的情誼,可是好像多了點什麼,又少了點什麼。
言語難述,可是他的心口卻冬地一下。
一道光照了進來,她側轉著頭,興奮地嚷著:「陽光出來了耶!」
光潤照在她蜜色的膚上,看起來宛如一朵迎光的向日葵。他看著她,笑笑地說。「是呀,陽光出來了。」這次的相親雖然失敗,但是,這是個美好的星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