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周念蘋沒有上班。她請了假,一早就離開家,沒有目的,只是一直在台北市走著。她一直走到中午,中午太陽突然變得很大,她的眼睛不舒服地眨著。最近哭得好累,她的眼睛常常很不舒服。
她看著四周,愣了下。現在才發現,她竟然走到最初她和程伯仁來吃便當的巷子附近。老天,她不明白,她明明已經吃便當吃到想吐了,怎麼還會走到這裡來?再度想到程伯仁,她的眼眶又熱了。
他怎麼可以丟下她!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她的腦子裡一團混亂,但是一直一直冒出的都是他走掉時的畫面。他從來沒有丟下她過,而現在他突然這樣走掉,她也莫名其妙地失去了方向感。
「嗯。」一個小孩拉著周念蘋。
周念蘋恍惚著,但是在聽到那個小孩說:「請到這裡來吃便當。」周念蘋突然像被電到一樣,跳了起來。
這個小孩,就是當時叫她去便當店吃便當的小孩。
她瞪大眼睛,扯了一下那個小孩的手臂。「就是你!我找你家的便當店,找了好久。」
那個小男孩一笑。「喔,你是那個阿姨喔。」
因為小男孩天真的笑容,周念蘋終於有了點笑意。「你也還記得我喔?」
小男孩搖了搖頭。「我不記得了啊!」
周念蘋皺起眉頭。「那你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小男孩一笑。「昨天我在發傳單的時候,有個叔叔跑來找我,說我可能曾經發過傳單給他女朋友。他女朋友一直在找我,要去我們家的店吃便當。叔叔還甩手機幫我照了一張相片,他說要拿給女朋友看。」
聽到這裡,周念蘋被一股洶湧的情緒淹沒,那已經不只是感動,而是……
這個程伯仁……他怎麼可以這樣……
小男孩不懂得愛情的複雜,笑嘻嘻地說:「阿姨,既然我又發傳單給你,那你要來吃我們的便當喔。對了,那個叔叔呢?」
雖然是在街頭,周念蘋還是整個人當場崩潰,放聲哭了起來。
路人停下腳步看著周念蘋,小男孩更是嚇到了,他急著說:「沒關係啦,阿姨,你如果不想,可以不要來我們家吃便當。拜託,你不要哭、不要哭嘛!」小男孩急得也快哭了。
周念蘋完全聽不進小男孩的話,她只是喃喃地罵著:「可惡的程伯仁……可惡……」他就非要這麼默默地愛著她不可嗎?
她曾經以為熱烈的愛情才能刻骨銘心,原來一點一點、深深付出的感情,也會催人斷腸。
他對她這麼好,讓她的心好痛、好痛!這個混蛋,他怎麼可以深深愛著她,但是卻轉身離開她。
她愛他啊!她一直都知道她愛他,但是在他轉身後,她才終於清楚那是什麼樣的愛。
六月,天空晴麗乾淨,連一絲的雲絮都沒有。
周念蘋的二姊周念荻要在這時候出嫁,成為美麗的新娘。伴娘有兩個,一個是周念蘋,另一個叫朱莉雅。
周念蘋和朱莉雅並不認識,不過她對朱莉雅的態度不大友善。周念荻更衣的時候,周念蘋直接對朱莉雅說:「對不起,我要幫我姊換衣服,麻煩你出去,好嗎?」
周念蘋的態度不好,朱莉雅也是冷著一張臉,開門離開。
周念蘋幫周念荻換衣服的時候,嘴上還抱怨。「這女人古里古怪的,仗著二姊夫對她姊姊的感情予取予求。」
周念蘋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她二姊夫顏玉茗五年前曾經訂過婚,他當時的未婚妻朱莉文在婚禮前發生了車禍,她的雙胞胎妹妹朱莉雅深受打擊,從此之後,精神狀態就一直不好。
朱莉雅雖然有就醫,但是,情況時好時壞,而且她一直不准顏玉茗再交女陰友。所以當顏玉茗決定要娶周念荻的時候,朱莉雅就曾鬧過一次,之後,她表示要當周念荻的伴娘,才願意祝福周念荻和顏玉茗。
周念蘋一直覺得朱莉雅心裡一定有鬼,也擔心萬一她在婚禮中情緒不穩,會鬧出什麼事情。
而她當伴娘的另一個重大任務就是盯好朱莉雅,不要讓她破壞了婚禮。
周念蘋的腦中還繞著朱莉雅的事情時,就聽到周念荻說道:「念蘋,你有沒有注意到,自從你和程伯仁吵架後,你的脾氣就變得很差。」
周念蘋不愧是周念蘋的二姊,提都不提李傑。因為她知道,雖然是李傑引爆了這場風暴,但癥結還是在程伯仁和周念蘋本身的感情。
他們吵架到現在已經快一個月。李傑還曾偶爾透過許佳卉打探一下周念蘋的情況,但是程伯仁和周念蘋連電話都沒有通過。
「你為什麼不肯打電話給程伯仁?」周念荻問道。
「為什麼他不打電話給我?」周念蘋嘟嘴。「是他丟下我的耶!」
周念荻為程伯仁說話。「他以為是你趕走他,要怎麼打電話給你?你既然想他,就不要氣他了嘛!」
「我當然氣他了。」周念蘋忍不住抱怨。「他為什麼要愛得這麼安安靜靜,愛得這麼膽小?」
周念荻沈吟著。「我和大姊猜測,他可能是以為你還愛著李傑,所以想成全你們兩個人。」
周念蘋停下手中的動作,安靜了半晌。
周念荻問道:「欸,該不會……你真的還愛著李傑吧?」
「不是。」周念蘋清晰地吐出這兩個字。「我已經不愛李傑了,事實上,我反而越來越清楚自己對伯仁的感情。」
周念荻趕緊接口。「既然愛他,就趕快跟他說啊,你以前不都是這樣鼓勵我和大姊。」
「他愛我愛得很認真,但是我怕,他愛我愛得不夠勇敢,一有挫折就會離開,而我承受不了被拋棄。」周念蘋的聲音中含著潮潤的水氣。
「可是……」周念荻支吾著。
「叩!叩!」新娘造型師敲門。「請問衣服換好了嗎?」
「喔,快了,快了。」周念蘋急急地幫周念荻換衣服。兩個人的對話因而中斷。
周念荻的婚禮上,發生了一件意外。原來這麼多年來,朱莉雅一直反對顏玉茗交女朋友的原因,並不是為了替死去的雙胞胎姊姊抱不平。而是因為她自己喜歡著顏玉茗,所以她在婚禮中鬧自殺。
這件事情,還因為婚禮中有媒體潛入而迅速被大篇幅報導,周家一時之間,陷入前所未有的風暴之中。
程伯仁得知這件事情之後,第一時間趕到周家。
周家一團混亂,朱莉雅因為失血過多陷入昏迷,被送到醫院;周念蘋的二姊周念荻在醫院被媒體包圍,周家則是電話不斷。
程伯仁到了周家後,大姊周念芷一看到他,鬆了一大口氣。「你來了剛好。」周念芷說道:「念蘋一直在自責。」
「自責引』程伯仁一愣。「為什麼要自責?」
周念芷解釋:「我們之前就知道朱莉雅的精神狀態不大穩定,所以特別派了念蘋盯著她,沒想到還是發生了意外,念蘋一直自責沒顧好她。」
「那不是她的錯。」程伯仁馬上說。
周念芷說道:「是啊,不過現在我們家事情太多了,我真的沒有辦法照顧到她,你趕快進她房間看看她吧。」
「是啊,是啊。」周家兩老也點頭附和。
因為周念芷的關係,他們兩個也很早就認識程伯仁,兩人對於程伯仁很有好感。知道程伯仁和周念蘋交往,兩人也很贊成。因此,人完全不介意程伯仁進周念蘋房間。
程伯仁到了門口後,敲了敲周念蘋的房門。
周念蘋一邊講電話,一邊應門。「誰?」
周念蘋開門,一看到站在門外的是程伯仁,眼眶霎時紅了。周念蘋說道:「伯仁來了,我要掛電話了。」
兩人面對面。太久沒聯絡,程伯仁的心跳還是鼕鼕地加快,他帶起了一抹打招呼的笑,試著以輕鬆的語氣問道:「你跟誰在講電話?」
「李傑。」周念蘋老實地說。
這個名字,讓兩個人之間的氣氛變得詭異。周念蘋看了看他,以動作示意他進來,然後把房門關上。
過了一會兒,程伯仁主動問道:「你跟李傑和好了嗎?」
周念蘋直看著他,她的眼神藏不住對他的感情,但是她的口頭上卻說:「如果我們和好了,你會怎樣?」
她的心跳催快,話一出口,她就感到極度的後悔。
她本來一直想測試,看他是否能勇敢地追求她,所以才會忍不住這樣問他,但其實現在她很害怕聽到答案。她寧可就衝過去,跟他要一個溫暖而令人安心的擁抱,要他的安撫,要他的氣息。
「我……」他的唇瓣蠕動。
她決定不要聽他的答案,直接抱住他。
就在她抱住他的那一刻,她的身子發抖,他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我希望能拆散你們。」
一聽到這答案,她的眼淚飆了出來。這算是他說過最霸道甜蜜的情話了!她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抱著他。
在她緊緊的擁抱中,他嘴角放鬆,眼眶中也有了濕潤的淚水。「我希望這時候能安慰你的人是我。」他的聲音聽起來竟然也是微微顫抖。
他本來以為自己進來是要安慰她,但奇妙的是,他在她的擁抱中獲得了屬於愛情的力量。
他們兩人之間,其實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成了相互依存的關係。
他坦白地說:「我好羨慕李傑,不只是羨慕,其實我也嫉妒他。當他可以被你這樣深切地恨著的時候,我知道,那可能意味著你深深愛著他,曾經或者是……或者是……」
她幫他接口:「或者是我現在還愛著他嗎?」
他輕輕應了一聲。「嗯。」他的心跳飛快,害怕聽到她的答案。
她的頭倚靠著他。「他那種愛情的方式,的確讓我炫目。我曾經在他身上投注很深的感情,所以才會那麼恨他。我正在試著釋懷,想要不那麼恨他,像剛才他打電話來,我竟然已經可以和他通電話,接受他對我的關心。」
她發現她這麼說的時候,他的身子僵硬著,她趕緊強調。「只是關心。」說完後,她覺得高興,因為他是這樣在乎她。
他吶吶地說:「我不知道怎樣可以消解你對他的恨意,怎麼樣可以撫平他造成的傷與恨,也許,我對你的愛夠多的時候……」
他突然結巴地不說話,她急死了。她想聽啊,他怎麼不說了。
她放開他,然後看著他,發現,原來他整張臉都紅了。
呵,他到底是個不習慣把愛表達出來的人啊。
「我可以跟你說一件事情嗎?」她燦燦地笑起。
「喔。」他又吶吶地應了這麼一句。
不知道為什麼,這時候他習慣性的應答,讓她覺得好喜歡、好熟悉、好安心!
她咬了咬唇,調皮地一笑。「你這樣好可愛。」
他一臉哭笑不得,沒有哪個大男人喜歡被「稱讚」好可愛。可是看她說話的樣態,他又會忍不住想笑。
她的眼睛笑得亮彎彎的。「你這樣讓我好愛。」
說完後,她輕輕地吻著他。
不是什麼樣熱情纏烈的親吻,但是他唇瓣的觸感、他的氣息、溫度,都讓她嘴角沾染了笑意。
她深深地與他對看。也許可以這麼說,他不知不覺地改變了她的口味。
如果說她以前喜歡咖啡、濃茶、醇酒,現在已經能品味出水的滋味了,在最透明的水中,嘗到清爽、微甘的那種滋味。
她剛剛還焦慮著朱莉雅自殺的事情,因為這樣而愧疚自責,可是當看到他的時候,那種感覺竟然就這樣淡了一些些。
「對了。」她故意以發狠的口氣說:「你有事情瞞著我!」
「什麼事情?」他又露出那種緊張的樣子。
她忍著笑,繃著臉問道:「你明明就找到了那個小孩,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輕輕地一笑。
看到他笑了,她也盈盈地笑,再也忍不住了。
程伯仁突然發現,其實,讓她知道他對她的愛,原來是這樣的美好。因為她知道的時候,眼睛會亮,嘴角會彎。
這樣的她,很美,美得讓他呼吸都會變得急促。
他說道:「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情瞞著你。」
「真的嗎?」她嘟起嘴。
他勾動唇角,以極優雅的姿態說:「雖然我們快一個月沒有聯絡,但是這一個月以來,我沒有破戒,仍然繼續吃素。」
聽到這句話,她深深地吸進了一口氣,心口暖暖地跳著,眼眶又濕了。
她知道,他是在告訴她,沒有見面的這一個月,他仍然以自己的方式,持續著對她的愛。
她再度抱住他,牢牢地、狠狠地抱著他。
好半天,她才能說話。
「我覺得……」她吸了吸鼻間的水氣。「我覺得我已經能不恨李傑了。」她的嘴角掛起了深深甜甜的笑。
他給她的幸福,讓恨的感覺無法滋生。
這一刻,愛意滿滿,清清楚楚,他是她此刻唯一的愛。
朱莉雅的事件,隨著她轉到美國就醫,而圓滿解決。周念荻也因為和顏玉茗攜手度過這個難關,感情更加堅定。
周念蘋和程伯仁經過爭吵、和好以及相互的陪伴,也更加甜蜜了。
那天,周念蘋去拔蛀牙的智齒時,程伯仁也陪著同去。
他坐在外面,翻著報紙,突然間,聽到周念蘋的尖叫。
程伯仁馬上衝了進去。「怎麼了?」他急著問。
周念蘋看著他,張大了眼睛。「跟你講一件奇怪的事情喔。」
「什麼事情?」程伯仁問。
周念蘋看了看醫生,程伯仁也看著醫生,由於醫生戴著口罩,所以他看下到醫生的表情,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醫生的眼睛好像在笑。
周念蘋說道:「我拔到一個奇怪的東西。」
「什麼東西?」一般拔牙的東西,都是又臭又髒,不過程伯仁毫不嫌棄地湊過去看。
牙醫師拿出一個盒子,周念蘋接過後把它打開。程伯仁湊上去,一看,竟然是一枚戒指。
程伯仁愣了一愣,周念蘋終於笑了出來。
程伯仁抬眸看著她,她的眼眸靈巧地眨動,程伯仁跟著輕笑。
周念蘋笑道:「我最近突然有個體悟,我發現李傑在我心裡頭,已經退化到智齒的位置。他曾經與我血肉相連,但是,我已經可以把他拔除了。我想,這表示--時候到了。」
程伯仁的心跳加快,有種感覺梗在喉嚨中,他說不出話。
難得地,周念蘋甜美的笑容中,有著靦腆。
她紅著臉,眼睛亮亮地看著他。「我覺得……」
周念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手按在胸口前。「我覺得,我可以跟你求婚了,請你娶我吧。」
會想要跟他「求婚」,是因為想用這種方式來表達對他的愛。
他給了她好多好多,雖然他沒有做過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卻讓每件平凡的小事充滿溫馨與甜蜜。
他讓她的心中充滿感動與愛,她想與他在一起,一輩子。很想,很想!
程伯仁看著她。周念蘋這個樣子好漂亮,他很認真地看著,要把這個樣子的她,牢牢記得。
不過,話說回來,周念蘋實在太不按牌理出牌了。她平常的反應就快得讓他措手不及,這次她動作快得讓他一下子不知道怎麼反應最好。
看他一直沒說話,周念蘋有點急了。
她本來篤定他會娶她的,沒想到,他竟然沒有馬上點頭。
她半撒嬌地哄他。「你快點答應啦,這裡有醫生、護士,外面還有別的患者,這麼多人在看,你不娶我的話,我會沒有台階下喔。」
「喔。」程伯仁又是呆呆地應了一聲。
唉,她一歎,嬌-道:「喔是什麼意思啦?」
「你等一下。」程伯仁沒有回答她,突然急急地跑出去。
「喂!」周念蘋愣了一愣,來不及追他,只好就這樣呆呆地杵在那裡,和一旁的醫生和護士尷尬地相對。
彼此之間,陷入了沈默的窘境。
醫生也不敢叫下一個病人進來看診,周念蘋也不知道該不該走出診間。「哈哈哈。」周念蘋只好以乾笑帶過。
她開始胡亂說著程伯仁的事情給醫生護士聽,以度過尷尬的時間。
周念蘋焦慮地度過十五分鐘,直到扯不下去了,才紅著臉苦笑地說:「有時候,自以為要浪漫,是件愚蠢的事情,因為你得冒一些風險的。」
就在這時候,程伯仁氣喘吁吁地趕回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謝謝……謝謝……謝謝你冒的風險……還有你要的浪漫……」
所有人的視線都轉向了他,當看到他手中捧著的那束花,診間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醫生和護士都鬆了一口氣,並且因為這一幕而感動,外面待診的患者,也忍不住湊進來看。
程伯仁在周念蘋的面前,單腳跪了下來。「請你嫁給我吧!」
周念蘋看著他。老天,這程伯仁真的一點創意都沒有。鮮花、單腳下跪,完全沒有新鮮感的求婚對白。
這一切一切,真是老套得可以了。
但是……周念蘋揚起笑。是啊,老套又怎麼樣?她一樣感動、高興得一塌糊塗。
「我願意!」她的笑容比花還要燦爛甜美。
她相信,他們會有一個很老套的結局--幸福快樂。
是的,這是個老套的結局,跟所有故事的結局一樣。但除了這個結局之外,他們還要什麼嗎?
幸福快樂,幸福快樂,他們一輩子共同希望,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而現在,他們一起步向這個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