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剛剛上街買的,叫做脂蜜。」阮公公興高采烈的說:「你摸摸看,滑溜溜的,抹在臉上又白又細,好用得很。我特地買了兩包,一包給你。」
「真好。」孫唯光接過來用指頭接了一些塗在手背上試試,「果然很細,多少錢買的?」
他得意的伸出五根手指頭來,「不貴,一包才五兩。」
「這麼便宜?」她笑咪咪的說:「你可真是走運,用這麼低的價錢買到這麼好的粉。」
「是呀,我也這麼覺得。」阮公公迫不及待的翹起蓮花指,心情愉悅的沾粉往臉上塗抹。
「你們兩個夠了沒有?把我當不存在呀!」皇甫擎禎一掌拍向桌子,不高興的說。
這阮公公一出了宮就沒規矩,他正在跟孫唯光商量正事,他貿貿然地跑進來就拉起她說香粉,真是夠了。
「對不起呀,忘了你。」孫唯光伸手沾粉往他臉上一捺,「也分你一些,別生氣。」
她柔軟的指頭在他頰上短暫的停留,讓他對巧笑嫣然的她生出了一絲絲的柔情,居然發不了她的脾氣。
「誰要你的臭粉?」心底不氣可仍猶自嘴硬。
「不臭,香的。」她將香粉湊到他鼻下,「你問問看。」
「拿……開……哈用!」那細細的粉末鑽入他的鼻子。害他敏感的猛打噴嚏。
隨著他的噴嚏聲,那輕如柳絮的香粉連粉帶紙一起飛了出去,灑了滿地。
「哎!五兩銀子呀!」阮公公心痛的說:「小光姑娘,公子爺對香味敏感得很,你別把香粉拿太近。」
「這倒真是件奇事。」她淘氣的衝著皇甫擎禎笑,「喜歡往女人堆裡鑽的人,居然會對香味敏感?」
他揉揉鼻子,體質天生,他自己也覺得很無奈。
他對香味,尤其是脂粉香很敏感,聞久一點甚至會噁心想吐,平常倒還可以忍耐,可是如果有親呢一點的接觸時,一定會叫那些女子洗去身上的香味。
說到味道,這個小酒鬼身上的甜味倒挺不錯的。
「那很好呀,免得你就此沉醉花間,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
奇怪了,是他的錯覺嗎,怎麼他覺得她的微笑看來有些輕蔑,語氣也有點諷刺?
「不說這個了。」她重新坐下來,「你剛剛說到哪?」
「我說為了怕他們起疑心,所以另外安排一組人馬,假扮成我去西巡,讓那些貪官把注意力放在他們身上,我們才好辦事。」
「真聰明。」孫唯光拍手讚道:「這個法子不錯,不過叫他們可別太招搖,到了知興別讓人家認出來他們是二皇子的人馬。」
「不讓人家認出來人家怎麼知道他是二皇子?小酒鬼,你腦袋打結啦?」
「二皇子西巡隱密又低調,就算被認出來,也得在『不小心』的情況下。」
皇甫擎禎立即明白她的意思,「我會交代的。」他迅速的想到一個好方法,卻故意問她,「你有什麼想法?」
她一笑,「你已經有了,幹麼問我。」
「你又知道我有辦法了?!」他的心思這麼好看穿嗎?
「我就是知道。」她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又笑了。
他突然發現她還真是愛笑呀,而這一張笑臉,越來越叫人看著看著就捨不得移轉開目光。
他們商量了之後的計劃,孫維光假扮成他的妹妹、阮公公則是老管家,新任知縣夏穎要上任去了。
兩個人討論一些細節到天黑,直到阮公公進門說晚了,他們才到客棧大廳用膳。
大廳裡只剩門邊有桌位,人來人往吃個飯難得清靜,不過他們也不計較,將就著坐定。
夏日炎熱,孫唯光覺得沒胃口,菜沒動幾口,一壺好酒連喝了好幾杯。
「你要不要喝?」她瞥見皇甫擎禎直盯著自個曖以為他也想來一杯。
他搖了頭,「幸好你是女的,要是男的還這麼愛喝,一定沒前途。」
掛在樹上能喝,在監牢裡也能喝,他喊她小酒鬼還真是喊得一點都不錯。
「所以你不喝酒?」她笑嘻嘻的說:「真可惜。」
他當然是喝的、只是現在不想跟她喝,場合不對,對象也不對。
孫唯光喝了一杯,「這三花酒蜜香清芳雅,人口柔綿,落口爽冽、回味信暢,真的不喝Y」
「不喝。」她當這裡是什麼地方?老是跟他勸酒,酒樓裡的姑娘也沒她慇勤。
「那就只好便宜我自己啦。」
她正斟酒時.一個叫化子捧著一個破碗,在門口探頭探腦,隨即走近他們桌邊可憐兮兮的說:「姑娘,行行好,我三天沒吃飯了,施捨一點吧。」
「飯菜吃得差不多了,酒還有,坐下來喝一杯吧。」
叫化子搖搖頭,「我不吃酒的。」
孫維光噗妹一笑,對皇甫擎禎道:「瞧,不喝酒的前途多好,當了叫化子啦。」
她將一些碎銀放進他的破碗裡,「賞你吧,不喝酒的。」
叫化子千恩萬謝的直對她叩頭。
皇甫擎禎不滿的看了她一眼,「小酒鬼,你太不厚道了。」
她的那句打趣嘲笑讓他覺得太刻薄了。
「是嗎?我倒覺得自己挺善良的。」她神色自若的喝著自己的酒,「他又不是真乞丐,我還給了他些碎銀子,難道還不夠厚道?」
他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你又知道了?」
「你晚上來我的房間,我告訴你我怎麼知道的。」她神秘兮兮的說。
她說得曖味,讓他禁不住地想歪了。
暗自氣悶,他討厭自己在心動個什麼勁I「你不知道自己的魁力不夠嗎?省省吧你。」
「叫你來我房間跟我有沒有魅力有什麼關係?!我先說,你不來會倒媚的。」
去了才會倒媚吧,他可不想跟她有任何牽扯不清的關係。
***
吹熄了油燈,皇甫擎禎準備上床安睡了。
突然一陣敲擊聲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有點奇怪的靜心聆聽,發現聲響是從窗邊傳來的。
他奇怪的打卉窗戶,聽到窗下有人輕笑一聲。
「今晚夜色這麼美,你捨得睡嗎?」
只見一片月光如水銀鋪地,孫唯光一身水綠色的衣衫,手裡提著一個竹籃,笑盈盈的跟他招手。
「幹什麼?」三更半夜不睡,擾人清夢。
「你不來找我,只好我來啦。」她笑道:「下來吧,我跟你說幾句話。」
皇甫擎禎不動,心裡想著她在玩什麼花樣。
「你怕我嗎?」她笑得更無害了,「放心,我不會吃了你的。」
「誰怕你!」明知道她在激他,可他就是忍不住中了她的計。
他關了窗戶,迅速下樓來到後院子裡,只見月光清清、景物幽幽哪裡有孫唯光的影子?
她把他叫出來,自己卻跑掉,這是在整他還是怎麼樣?
「孫唯光,你搞什麼鬼?」皇甫擎禎四處找了一圈。
「在這呢。」她輕輕拍了下他的肩頭,「這麼大的眼睛中看不中用.就在你後面沒看見嗎?」
他迅速的轉過身來,被她的突然出聲嚇了一跳,「你是存心嚇我的是不是?」
「你怎麼這麼容易被嚇到,也太沒用了吧!」
他瞪她一眼,「想幹麼快點。」
她往院子裡停放的板車一坐,雙腳一晃一晃的,「吃飯時那個叫化子你瞧見沒有?」
「當然瞧見了,他有什麼不對嗎?」
「你實在應該多留心自己週遭的一切的。」她微微笑道:「你沒聽過小心駛得萬年船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在她旁邊坐下,注意到她剛剛提的竹籃不見了。
「我說那個叫化子呀,他討飯討進了酒樓來,這不是很奇怪嗎?我可沒見過這麼大膽又不怕挨揍的乞丐。」
酒樓開門是做生意的,多少怕晦氣而不讓乞丐靠近,往往他們一靠來就被小二大聲斥喝,或是打罵走了。
「他的碗雖然缺了口又髒又破的,可是上面還沾了一些飯粒殘菜,我覺得不對勁。」
皇甫擎禎反駁道:「他是乞丐呀,碗裡沒有飯粒殘萊難道要裝山珍海味?」
「就是這樣才不像嘛!他要真是餓了三天,還能不把那碗舔得干於淨淨的嗎?再說他手腳上一點膿瘡、傷口什麼的都沒有,這人要不是假扮乞丐騙人錢,就是別有目的。」
他只能點點頭,不得不佩服她觀察人微.
「我給了他一些碎銀,你猜猜他往哪裡去了?是到對面的布行了。」
他還以為她當時只顧著喝酒,原來連那乞丐的去向她都留意到了。「他有了銀子想買件新衣,這也不行?」
「乞丐有了銀子居然不想填飽肚子,而是想穿新衣?!這可真是怪事一件。」
皇甫擎禎無法反駁,油油的說:「就算他是假乞丐,那又怎麼樣?」
「當時我們前方還有一桌,他略過他們直直往我們這討來,如果不是另有目的,難道是看中你長得俊嗎?」
「原來你心裡是這麼想我的。」他嘻嘻一笑,故意把臉湊到她眼前去,「我是挺俊的。」
孫唯光臉微微一紅,橫了他一眼,「誰這麼想了,我只是隨口說的。」
「是嗎?」皇甫擎禎可樂了,原來這小酒鬼也是挺有看男人的眼光的。
「你不要打岔,我還沒說完呢。還有他跟我說話,卻老是拿眼睛瞟你,更是大大的不對勁。」
「也許是我這張臉男女通殺,無一倖免。」
「少不要臉了!全身招搖的行頭。」
他忽地靈光一閃,「所以才要我到你房間去,讓他補空對不對?但他要是沒來呢?」
「沒來就麻煩了,如果他真大張旗鼓來搶,我也不知道打不打得過,到時恐怕只能把你的家當全都乖乖送上,反正財去人安樂。」
「你也太多慮了吧?居然能夠想到這裡來,我也挺佩服你的。」
從一個上門乞討的乞丐,進而聯想到一個可能發生的搶案,如果真的發生了,他真要給她拍手鼓勵了。
「多慮不是壞事。」她笑咪咪的說:「反正我睡不著,在這裡等著看有什麼好事會發生也不錯。」
「你睡不著,還得我作陪,真不知道你是什麼人。」太皇太后也沒她架子大。
「陪陪我,你也沒壞處呀。」她一笑,「反正等得無聊,咱們來玩個遊戲。」
「玩什麼遊戲?」
「易字令。輸的喝一口酒,怎麼樣?」她解下腰間的酒葫蘆,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考慮著。
「怕輸我還是怕喝酒?」
「你不用激我,我奉陪到底。」
所謂的易字令規則很簡單,出令的人念古詩一句,將原詩中的一兩個字改動,然後由另外一個人發問為何非某字,出令的人必須引用另一句古詩來回答改字的原因,而詩裡還要包括原先被改的字。
若回答上了就算贏,而發問的人算輸。
這遊戲雖然簡單,但若思緒稍慢或是閱識不多還是會慘敗下陣。
『那我先起令。」孫唯光笑道:「少小離家老『二』回。」
「怎麼不是老大?」
「老大嫁作商人婦。」
她起令時引用賀知章的「少小離家老大回」,將老大改成了老二,再引白居易的詩「老大嫁作商人婦」來說明改字的原因。
賀詩和白詩裡的老大指的是年紀大的時候,並非指排行。整個遊戲就是在這種曲解詩意和斷章取義中見詼諧,解出妙趣無窮。
皇甫擎禎從得意揚揚的她手裡拿過酒葫蘆,湊在嘴邊喝了一口,「剛開始而已,別得意。」
「換我了。此地空餘『白』鶴樓。」換他起令。
她笑問:「為什麼不是黃鶴?」
「因為黃鶴一去不復返。」
她笑嘻嘻的拿回葫蘆喝了一口酒,「猶抱琵琶半遮『眼』。」
「為何不遮面?」
她聳聳肩,裝出一臉無奈,「人面不知何處去。」
皇甫擎禎只好再喝一口,「咱們改改規則,我起令你接,這樣才能分出准高明。」
她點頭同意,「我答不出你贏,我答出你輸。」
「好,接招吧。」他想了一想,「春城何處不飛『塵』,花往何處去?」
她毫不思索,「桃李雖春未見花。」
「忽見陌頭『桃』柳色,何以非楊?」
「楊柳千條盡向西。」她一口就回答,嘻嘻的看著他。
「誓掃匈奴不顧『家』,為何非身?」
「出師未捷身先死。」
他又問:「大有『農民』去看花,閒人何在?」
她笑回,「鄉村四月閒人少。」
「此『理』只應天上有。何以非曲?」
「由來此曲和人稀。」
「劉『兄』不敢題糕字。為何非郎?」喝了一大口酒,他不死心的再出令。
「小姑居處本無郎。」她輕聲的說。
皇甫擎禎頓了一頓,思索了會,「妝罷低聲問『情婢』,夫婿何去?」
她低聲一笑,「自家夫婿無消息。」
「五月尋『花』不辭遠,何以非仙?」
他已經喝掉了半壺的酒,卻還拿她沒辦法,不由得又是佩服又是著急。
孫唯光帶著盈盈笑意瞅著他看,白皙臉頰染了些酒配,輕輕的搖了搖頭,「我答不k來。」
他大樂,「哈哈,輸了吧。喝酒!」
「你若答得上來我才算輸,要是你也答不上來,那也只能算是打平。」
「我當然答得上來。」他把葫蘆塞到她手裡,「你聽好了,是『願作鴛鴦不羨仙』。」
「是嗎?」她盯著他抿著嘴笑,臉上帶著一種挪榆促狹的淘氣神色,「我可沒那福氣。」
「你真是個鬼丫頭。」他猛然明白了,她並不是答不上來,而是算準了他只能引這句詩,乘機取笑他的。
「這是罵我還是讚我?」孫維光問道:「你倒是說個清楚明白。」
「當然是罵你,女人太笨討人厭、太聰明更糟糕。」
她不服的問:「為什麼聰明的反倒不好?」
「因為怕輸。」他老實的說:「臉上掛不住。」
她噗妹一笑,隨即像察覺到什麼的將他一拉,隱密的藏在板車後面,低聲道:「人來啦。」
月光的照射之下,一個鬼祟人影清清楚楚的出現在院子裡,其手裡拿了一團黑呼呼的東西,輕輕一躍跳上屋簷,推開皇甫擎禎房間的窗戶,俐落的竄了進去,跟著是一聲低低的呼聲響起,砰的一聲似乎什麼東西倒了。
「逮到了。」孫唯光倒過頭來,高興的說:「一尾大魚。」
淡淡的月光照在她雪白的臉上,散發出一圈柔和的光芒,皇甫擎禎出神的看著她,也跟著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