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苗紫陌的身手來說,要避開大批送嫁的官兵,神鬼不覺的潛入驛站中,那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
為了不讓曲疏影在成親時太過驚訝,洩漏了他的身份,所以他才會特地來看她,絕對不是因為有點想念她那又愛哭又愛笑、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
開著桂花的院落安安靜靜的,明滅的燈光從窗中逸出,映著獨立於花下的人兒。
曲疏影幽幽的歎了一口氣,因為覺得夜寒而雙手環臂,瑟縮了一下。
一個人影突然落在她面前,一件披風也跟著落在她身上,她瞪大眼睛,不禁叫出口,「啊!燕子飛。」
「噓,小聲點,想害我呀。」
他細心的在她鎖骨前方繫妥了披肩的蝴蝶結,修長的手指帶著一些些的遺憾離開,輕輕的掠過她的髮梢,那冰涼涼的觸感和被露水濡濕的柔髮,說明了她秋夜不寐獨佇了好長一段時間。
「你怎麼跑來了?」她眼裡有著驚喜的光芒。原以為今生不會再見,卻又在這驛館重逢,實在令人驚喜,而他為她披衣的溫柔舉動,讓她心裡一暖,渾身都暖活了起來。
「夜深露重,不想睡覺要出來亂晃,也該多穿件衣服。」
她眉眼中的輕愁微微的撼動他的心,為了什麼緣故,她要皺眉?
是為了這樁婚姻嗎?
曲疏影嘻的一笑,露出了淘氣的表情,「我才不像你,半夜不睡,出來做賊還怕染了風寒,虧你細心,穿了這麼多衣服。」
看她露出笑臉,苗紫陌鬆了口氣。
「對,我是賊,今晚我做採花賊。」他嚇唬著抓住她的手腕,假裝要輕薄她。
曲疏影又是一笑,「唷,怎麼了,突然覺得名聲不重要啦?」
「反正都被你弄臭了。」他笑著放開她,「怎麼樣,最近還好吧?」
他不問還好,一問她就扁起嘴來,眼裡冒著淚花,「當然不好啦。」
「我知道了,你爹又欺負你了。」
她搖頭,委屈的在他胸膛一捶,「誰欺負我?你欺負我啦!大騙子,說我爹愛面子,不好意思讓我知道他很愛我,才怪,他是天下最無情的爹爹,他根本就不管我的死活。」
「哎呀,我又不會看相,難免看走眼嘛!」苗紫陌無奈的說,「再說你爹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對自己的女兒無情很正常呀。」
「喂!」她鼓起腮幫子,生氣往他耳朵一扭,「不許你說我爹壞話,他雖然不好,但總是我爹。」
「好好,你快放手,這樣多難看呀!」他這個大名鼎鼎的俠盜燕子飛,居然被個調皮的小姑娘扭耳朵,真是不中用,窩囊透了。
「這裡又沒別人,你還怕被笑呀,真是的。」她笑著饒過他,「說真格的,你跑來幹麼?」她曖昧的笑,「是瞧中了什麼寶貝,特地跑來偷?」
「說得我好像是宵小一樣。」他有點不是滋味的說,「別人好歹也稱我一聲俠盜。」
「俠盜說難聽一點不是小偷嗎?」曲疏影頭一歪,天真無邪的說:「你這人真奇怪,幹些雞鳴狗盜的事,偏偏還怕人家把你說得不好聽。」
「什麼雞鳴狗盜?越說越難聽了。」他呸呸數聲,「我只是努力平均天下財富而已。」
「有錢的人銀子多得不知道該怎麼花,貧窮的人苦到連一碗米飯都吃不起,我只是幫點小忙,讓天下的乞丐少一點,也幫有錢人做陰德。」
「你好偉大喔,難怪人家叫你俠盜。」她故意這麼說,淘氣的笑他,「這麼說你可舒坦?」
「舒服!正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你拍我馬屁,我當然渾身舒透嘍。」
「誰拍你馬屁啦,也不怕羞。」她做個鬼臉。跟他在一起好輕鬆、好自在。
她其實也羨慕他來去如風的自由,不像她,被綁得無法透氣。
一想到這裡她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唉!」
「好好的幹麼歎氣?」苗紫陌問,真想撫平她眉間的憂愁,
她應該是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才對。
曲疏影有些意興闌珊的說:「講了你也不懂。」
「這麼確定?說不定我剛好有辦法幫你呢?」難得他想為她多管閒事耶,別人要他幫忙,還得用求的呢。
「幫我?」她輕哼一聲,「好,那你帶我走。」
他驚訝道:「帶你走?不好吧,聽說你是個新娘,這樣算逃婚喔。」
真慘呀,她是個不甘願的新娘,居然寧願要他帶她走,也不想跟定南王府二少成親。
雖然都是自己沒錯,但還是有點自尊受傷的感覺。
「原來你知道。」她賭氣的說:「那還來問我怎麼了,真是個蠢蛋!」
「我怎麼會知道?我現在才知道你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嫁人去。」
「所以我說你也幫不了我呀。」她螓首低垂,輕輕的說:「為了我爹,我不能不嫁,也不能逃。爹爹雖然無情,但我卻沒辦法一走了之,我真氣爹爹的鐵石心陽沒有遺傳一點給我,」
「其實呢,嫁到王府也不錯啦。」苗紫陌雙手抱在腦後,故作輕鬆的說:「聽說他們人都很好,二少爺人風趣又英俊,聽說他要成親,城裡的絲絹一下就賣光了。」
曲疏影一臉狐疑的說:「怎麼他要成親跟絲絹有關係?」
「當然有關係呀!一想到這個英俊少年娶的不是自己,全城的閨女都心碎了,搶著買絲絹來擦眼淚。」
她忍不住失笑,但卻瞪了他一眼,「你胡說,我才不相信呢。」
一看她笑了,似乎不再為她爹而難過,苗紫陌才鬆了一口氣。
「曲姑娘……」
她大方的說,「就叫我疏影吧,我從來沒有朋友,現在認識了你,才知道有朋友挺好的。」
朋友在她難過的時候可以聽她說話,給她安慰,還會逗她笑,她想她是真的很需要一個朋友,尤其是在這種時候。
「那我真是受寵若驚了。」苗紫陌笑嘻嘻的說,「可惜的很,我跟你注定當不成朋友。」
「為什麼?」她有些急了,抓住他的衣袖問:「你嫌棄我?因為我爹不是好人嗎?」
「當然不是。」他溫柔的一笑,「因為你要嫁的人是我,我想這種關係叫夫妻。」
她眨眨眼睛,有點不明白,「燕子飛,你在說些什麼呀,怎麼我一點都聽不明白?」
「你看起來挺聰明的,怎麼這麼笨哪?」他無奈的說:「燕子飛只是我的外號,我叫苗紫陌。」
她重複他的名字,「苗紫陌?這名字……」
他露出一個苦笑,「好熟是嗎?」
「是呀。」她點點頭,喃喃的說:「這麼說的話……」
曲疏影臉一紅,她未來的相公就站在她面前?
「你是俠盜燕子飛,也是定南王府的二少爺?」
這是怎麼樣的巧合呀?這個事實讓她抑鬱沉重的心逐漸開朗起來,彷彿在黑暗裡透進一絲陽光。
這,就是希望嗎?
「好不容易呀,你終於弄明白了,謝天謝地。」苗紫陌一副解脫的模樣,「疏影,現在你是除了我師弟之外,唯一知道我身份的人,你能替我保守秘密嗎?」
她假裝生氣的說:「我不是早就跟你說了,你的秘密在我嘴裡很安全,原來你不相信我。」
「不是信不過你,是怕你一時之間太過高興,不小心在拜堂時脫口說出來。」
她嫩臉飛紅,忍不住啐道:「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誰會因為看見新郎倌而開心得叫出來?」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懂了嗎?」苗紫陌拍拍她的肩,「放心吧,我知道你完全不同意這樁婚事,我也是硬著頭皮應付而已,今天我來這一趟,是要確定我們能相安無事。」
曲疏影一聽,眉毛越挑越高,臉上的紅暈退去,換上一副氣惱的表情。
「硬著頭皮應付?這樣呀,我明白了,我想我們會相安無事的。」
這個混帳東西,要她替他保守秘密,居然還不想付出代價?
她曲疏影豈是這麼好打發的人?
哼!她可以替他保守秘密,但代價要他奉上真心一顆。
不管你是苗紫陌還是燕子飛,本姑娘都要你神魂顛倒的愛上我,叫你把那句硬著頭皮應付的話吞回去。
不過有爹爹失敗的慘痛經驗在前面,她其實有點忐忑啦,但不管了,她用挎的,也要把他的真心挖出來。
苗紫陌的心情很好,對於自己三言兩語就把曲疏影擺平,感到很得意。
她不但答應守口如瓶,而且還同意這樁婚姻有名無實,大家都不用太擔心。
可惜沒辦法對段浣玉如法炮製,不然他還真想一勞永逸呢。
「師兄,好羨慕你喔。」
武震到燕子樓來作客,一方面謝謝他上次的幫忙,二來是參加他的婚禮。
「羨慕?別開玩笑了,我是巴不得這件事沒發生過。」
「當然啦,還要娶姓曲的是委屈你了,不過還好段小姐人美又溫柔,你也不算太慘。」
「就說你什麼都不懂。」
要是能選擇的話,他寧願跟曲疏影綁在一起,也不想跟段浣玉面對面。
他實在很受不了她的柔弱、大驚小怪,動不動就會受到刺激昏倒的「虛弱」體質。
她外柔內剛,狡猾得不得了,老實的曲疏影恐怕招架不住吧。
但是他想這個幹麼呢?
這樁三人婚胭,不過是要掩太師耳目,等到大事底定,他又是自由好漢一條。
「我怎麼會不懂?曲大貪官的女兒,能會是什麼好貨?師兄,你放心。」武震非常豪爽大方的說:「送嫁隊伍雖然嚴密,但也難保不會有意外,嘿嘿。」
就算沒有意外,他也能製造出幾個意外,讓曲疏影到不了京城,以免她破壞師兄和段小姐的好姻緣。
因為對曲楚雄卑鄙的手段還懷恨在心,所以武震是連曲疏影也一起恨上了。
「要你多事?」苗紫陌認真的說:「你給我離她遠一點,聽見了沒有。」
武霞這人一向不分輕重,他要是不先把話說在前頭,只怕他真的會對曲疏影不利。
聽師兄的口氣不像開玩笑耶!
武震有點糊塗,隨即恍然大悟,「我懂了,師兄,你有更狠的花招對付她,所以不要我出手,對不對?真不虧是師兄呀,這麼短的時間就想出好方法了。」
他一臉興奮猴急的模樣讓苗紫陌又好氣又好笑,
「別胡思亂想了,沒這回事。你離疏影遠一些,她要是掉了一根頭髮,我就找你算帳,聽見沒有。」
「聽見了。」武震大頭連點,「師兄你真是小心,還怕隔牆有耳,連在我面前都不露口風,」
他完全不相信師兄會維護貪官之女,還以為他是怕事跡敗露以至功敗垂成,所以才故意跟他說反話。
「真會被你氣死。」苗紫陌拿他沒辦法,只好說重話,「總之你別管我要做什麼,我叫你別動曲疏影,你別動就是了。」
武震咧嘴一笑,「明白,我明白。」
師兄這個暗示太明顯不過了,他要他不要親自出手,這他當然懂嘍。
反正他屬下很多,隨便一個都可以把這事搞定。
隨著婚期越來越近,整個王府也徹底的忙碌了起來,每個人都忙得焦頭爛額,反倒是新郎倌像個沒事的人,什麼也不管,成天不是跟宇文陽雪出去打獵,就是在家裡跟兄長下棋。
這一天,苗紫陌有點心浮氣躁,連續輸了好幾盤棋,最後乾脆罷手不玩了。
苗驚綠笑著問:「怎麼了?今天這麼浮躁?」
「不知道,大概是昨晚沒睡好。」他揉著太陽穴,有點疲累的說。
真是奇怪,他今天一直覺得心神不寧的。
「呵,你這個逍遙閒人也會睡不好?」苗驚綠橫瞄他,「想到新婚生活,開心得睡不著啦?」
「拜託。」他一副受不了的模樣,「說這種話,枉費我們同胎生下了。」
「我有說錯嗎?」苗驚綠裝傻著,「人人都說你運氣好,段小姐清雅秀麗,曲小姐美艷無雙,有兩美相伴,三人行的新婚生活一定比神仙還快活。」
「怎麼聽起來有點幸災樂禍的味道?」苗紫陌恨恨的說:「驚綠,做人別太過分,小心你的下場比我還慘。」
再說這也只是暫時性的,等到陽雪成功幹掉朱太師,他就解脫了。
苗驚綠不在乎的說:「我才不擔心。」
他又不是瘋了,沒事才不會找個女人綁在身邊把自己煩死。
苗紫陌一哼,「我等著看。」
「呵呵,怕你沒機會。我看你還是想想辦法,怎麼樣才不會被兩個美女煩死吧!」
「幹麼要想辦法?你明知道這個婚禮不過是權宜之計,我根本不需要為了怎麼讓她們和平相處傷腦筋,我又不在乎。」
「這樣呀?」苗驚綠含笑問:「會不會太無情了?曲疏影嘛,我們是完全不需要理會她,但是段小姐跟我們家的情誼不同,且她是你真正的妻子,多擔心她一下,替她為來的日子安排一下,又不會很為難你。」
苗紫陌瞪他,「你倒很會說風涼話嘛!要是你慢點出來,這妻子就是你的了,哪輪得到我有這福氣?」
苗驚綠哈哈大笑,「還好我腿長,快了你一步,阿彌陀佛喔。」
段浣玉那尖細的聲音,溫柔的舉止、虛弱的身體他可都招架不住,還是讓別人去傷腦筋比較實在。
雖然說是自己的雙生弟弟,但他還是壞壞的等著看熱鬧。
他們正在鬥嘴當時,苗揚虹突然跑了進來。一向溫婉的她從來不在家裡跑,規規矩矩的她,永遠都不會失態,或是有不得體的舉動。
她像拿尺打造過似的,完全符合千金小姐的尊貴身份,雖然完美,但不免無趣了些。
「二哥,怎麼你在這兒?!」
看見苗紫陌在棋室,她有點驚訝。
「這逍遙閒人被家裡到處貼的喜字逼得沒地方躲。」苗驚綠嘻嘻笑著,「不得已,只好躲這了。」
苗紫陌哼道:「怎麼我不能來?」
「不是。」苗揚虹淺淺一笑,「我只是以為你跟爹娘在客廳裡說話,畢竟是你的妻子,我想你也會想關心一下。」
他揮揮手:「謝了,我一點興趣都沒有。」
八成又是段浣玉昏倒、舊病復發啦,反正她有一堆花樣來吸引大家的注意,他才懶得上她的當。
「是喔?」苗揚虹緩緩的說:「那我就不說了。大哥,陪我下一盤嗎?」
「當然。」苗驚綠一向疼愛規矩方正的小妹,不過她實在規矩得太過分了,真希望她能改改這脾氣,女孩子家,活潑點好呀。
苗驚綠一邊將黑白子各自歸位,一邊問:「對了,你剛剛說的是什麼事,你二哥沒興趣,我可好奇得很。」
「嗯,聽說曲小姐送嫁的隊伍遭到攻擊,不過……」
她話沒說完,旁邊悠哉蹺二郎腿的苗紫陌有如火燒屁股般的跳起來。
他衝到她面前,緊張兮號的抓住她,「什麼?!」
「你不是沒興趣嗎?」苗驚綠一挑眉,淡淡的說,「瞧你,很急嘛。」
苗紫陌連忙放開妹妹,拍拍她的衣袖,悠閒的道:「誰說我急了?我只是看揚虹衣服髒了,過來給她拍一拍而已。」
看他故作閒暇的樣子,兄妹倆都忍不住好笑。
「二哥,你很想知道呀?」她試探的問:「要不要我繼續說呀?」
看起來二哥似乎對曲疏影挺關心在意的。
可是這怎麼可能,他怎麼會關心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呀?
「嘴巴長在你身上,你愛說就說呀。」
可惡,到底是哪個王八蛋,居然攻擊送嫁隊伍,八成是貪她的嫁妝豐厚,不知道她有沒有大礙?
真是急死人了,偏偏又不能被哥哥、妹妹看出端倪,他也只能忍耐了。
她抿嘴一笑,故意說:「大哥,那我跟你說,反正二哥不愛聽。」
「好呀,你說,我聽著呢。曲小姐沒大礙吧?」
苗紫陌假裝看著牆上的書法作品,其實耳朵長得都要變成兔子了。
「聽說是一大群山賊,搶走了一些嫁妝,官兵也有損傷,還好沒人殉職,曲小姐雖然受了驚嚇,但萬幸沒事。」
苗紫陌聽得那麼認真入神,他們怎麼可能沒注意?
苗驚綠笑著說:「揚虹,說大聲一點,省得你二哥成了兔子。」
耳朵拉那麼長,可難看嘍。
看起來他有點問題呢,怎麼會對曲疏影這麼關心?
他不認識她不是嗎?
古怪、古怪,他得弄個清楚明白。
但是苗紫陌沒有跟他抬槓,風似的捲走了,一聽到山賊這兩個宇,他大概知道要找誰算帳了。
「大哥,你也覺得奇怪嗎?」苗揚虹心細如髮,當然也覺得不對勁。
「是呀。」他還是笑,模樣有點賊,「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