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廟前的廣場上擺著熱鬧的百戲攤子,幾個開心的小孩子騎著竹馬互相追逐著,大人們聚在一起閒話家常。
姑娘們成群結隊的穿梭在販賣胭脂、布料的攤位上,銀鈐般的快樂笑聲讓人感染她們的愉悅。
每個人都因為這熱鬧的廟會而開開心心的出來遊玩。
因為人多,難免會撞到人、踩到腳之類的,總之是難免會碰觸到旁人,當然不會有人覺得有啥不妥當。
但是沈家就會認為,那是非常失禮的事,所以沈家的女眷被華麗的絲質紅幛包住,阻隔著別人的眼光和碰觸,很有氣勢的進入大殿禮佛。
因為人潮擁擠轎子無法通行,所以沈光姬只能下來步行,如果沒有這兩層紅幛的話,她或許會因為這難得的外出而感到開心。
再加上前幾天百世穹硬闖富貴金園的事,爹不肯讓她在只有僕人的保護下出門,因此轎子後面跟了一大群官兵。
她的生活呀,就是在這樣重重層層的保護之下。
她的朋友要過濾,配不上她身份的不能交,可是那些千金她一個也合不來,於是她的沉默又被當成傲慢不合群。
那令人窒息的舒適環境使她厭煩,她不能選擇自己的朋友、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總是看到別人玩得很痛快,自己卻無能體會。
娘親雖然常帶她參加宴會,可那更加令人難以忍受。
完全沒有自由和趣味,只有不斷重複的乏味話題。
就連到廟裡禮佛,也要先把旁人隔開,她才能脫出紅幛,獲得一口輕鬆的空氣。
「小姐,香點好了。」
秀秀將燃著的清香給她,虔誠的跟她一起在蒲團上跪下,誠心的祝禱。
而沈夫人則是大剌剌的教訓住持沒將佛身修飾得美輪美奐,要他到沈家賬房支銀,務必讓佛像金光閃閃,才不會看起來太寒酸。
佛呀,我誠心的祈求您,我想要完全不一樣的生活。沈光姬輕輕的在心裡說著,請您幫幫我。
她忍不住輕輕的歎口氣,將香交給秀秀拿到香爐插上。
禮過佛之後,住持招待她們到後面用素齋,沈夫人當然嫌東西粗糙,又把住持說了一頓。
沈光姬不耐煩多聽,也覺得氣悶,於是讓秀秀到前頭走走逛逛,自己則往後院走。
這出名的佛寺後面有個仙跡,是兩個明顯的腳印留在比人還大的石山上,傳說是神仙下凡踩的。
但是她從來沒看過,因為沒有機會來一探究竟,而今天似乎是個好時機。
沒有人跟著她,沒有娘親在旁邊說著那不行這不可以,她覺得好輕鬆。
倏地,她聽見一陣搖鈴的聲音,有點奇怪的回頭一看,但除了風搖動樹葉之外,沒有其他動靜。
「聽錯了嗎?」
她正笑著自己的敏感多疑而回過頭來時,差點被眼前的人給嚇得跌倒。
那人離她極近,近到她一回身差點和他的鼻子相碰。
而因為太近,反而看不清模樣,不過她嚇了一跳退幾步之後,就清清楚楚的看見了。
那是個發眉俱白,臉上充滿慈祥笑容的老者。
他穿著一襲洗得相當乾淨的寶藍長衫,一手拿著銅鈴,一手卻拿著竹撐,上面寫著鐵口神算。
原來是個走江湖的算命術士。
「嚇了姑娘一跳,真是抱歉得很呀。」老者的聲音低啞又含糊不清,像嘴巴含了東西說話似的。
「我沒看見你過來,所以才嚇了一跳。」
這老人家的動作真快,腳步也輕,她完全都沒有察覺到他如何出現的。
他笑咪咪的看著她,和善的神情就像是長輩看著疼愛的小輩似的。
「姑娘,恕我多口,我看你眉頭深鎖,似乎有什麼難解之事?」
沈光姬搖搖頭,「沒有。」
就算她是滿懷心事好了,也不適合對一個陌生人傾吐呀。
「姑娘又何必自欺欺人呢?」他捋著鬍子笑道:「不知道姑娘相信命否?」
她對他的問話有些疑惑,「命?」
「嗯,有的人生來大富大貴,有人卻生來窮苦潦倒,可是最妙的是有人到死都是這種命,有人卻可以改變。」
「可以改變的人很幸運。」她想到爹也是因緣際會才得以致富,並不是生下來就坐擁金山。
「聽起來你的語氣很羨慕。」他笑著問:「應該不是我聽錯吧?」
她微微一笑,「你沒聽錯。」
「所以姑娘會想改命?」他上上下下的打量她的穿著打扮,「我看你非富即貴,若說真想要改變,有點難以想像。」
她搖頭,「不是,我只是覺得可以自己選擇要改變的人,是很幸運也很值得羨慕的。」
「所以你覺得最重要的不是改變,而是可以選擇。呵呵!小姑娘,你不知道很多事是注定的,不能改變的?」
她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睫,有點沮喪的說:「我知道。」
所以她挺認命的不是?
「對了,就像姻緣,人家說姻緣天定,非人力可以改變。」他笑著說:「雖然姑娘你是大富大貴的面相,可是以後卻得嫁乞丐。」
沈光姬一呆,「什麼?」
嫁給乞丐?!
「我就是說乞丐。姑娘,你未來的相公身無分文、一窮二白,是個靠乞討維生的叫花子。」
她忍不住一笑,「我不信。我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個朋友都沒有,又怎麼會去認識乞丐,還嫁給他?」
不過嚴格說起來,她也不是不認識乞丐,那個百長老不就是一個。
那天他說他們會常常見面,她不是很相信,而事實也證明,他們順利逃脫之後,就把欠她的解釋忘掉了。
「老天注定的事是很玄的。」他又伸手捋鬍子,這個動作讓衣袖翻落到手時,手腕處露出了一個火焰型的胎記,而她注意到了。
「我以後真的會嫁給乞丐?」她有些好笑的問。爹娘小時候找人幫她算命,還說她是母儀天下、六宮之首的大富命。
乞丐婆跟皇后,這差距可是天差地遠呀。
「絕對會嫁乞丐。」他斬釘截鐵的說:「人不能逆天而行。姑娘,你要記住,反抗命運是沒用的,注定的就是注定的。」
沈光姬看看他,突然之間俏臉泛紅,忍不住噗哧一笑。
「那麼我嫁的這個乞丐,他是怎麼樣的人,你算得出來嗎?」
他笑一笑,認真的掐著手指頭,「你的相公會是乞丐中的王者,全天下的乞丐都服膺他。」
「這麼說來,他是乞丐裡地位最高的嘍?」她眼中露出了難得的淘氣光芒。
「沒錯。」他用力點點頭。
她又問:「會不會是一幫之主?什麼丐幫幫主之類的?」
他一愣,隨即道:「姑娘真聰明,沒錯,就是丐幫幫主。」
「我會嫁給丐幫幫主?」她從沒有遇過這麼好笑的事。
說實在的,這大概是她這陣子來笑得最開心、最沒有負擔的一次了。
「你是不是在開我玩笑呀?」她一邊說,一邊伸手想去扯他的鬍子。
他沒有防備,差點讓她拉中鬍子,還好他也算機靈,連忙伸手來擋。
「絕對沒有開玩笑,這是天機,我跟你有緣才洩漏的。」
她又是噗哧一笑,「誰跟你有緣?你的酒筒呢?怎麼不帶著,酒蟲犯了喝光了?」
沈光姬這麼一說,他立刻面露驚訝,一個聲音忽地由頭上屋簷傳來,驚慌的說著,「她知道了、她知道了。穿幫了!」
那聲音很特別,尖又高,她耳熟得很,「你的鏡官小兄弟在上面?」
這一下子,就算百世穹想欺騙自己也不行了,她連鏡官的名字都叫出來了。
「呃……先走一步了,告辭!」
他倏地往後一躍跳出迴廊,手扳住屋簷就倒翻了上去。
接著沈光姬聽見鏡官哎呀喊痛的聲音,還有百世穹罵人的聲音。
「多嘴,她本來不知道的。」
「哪有,早洩底了。」
他們的聲音逐漸遠去,她的笑容卻一直沒退。
百長老為何改裝跑來跟她胡說八道這番話?要不是他手腕上的胎記很特別,那天他脫衣服烤火時她有注意到,還真會被他唬弄了。
說她會嫁給丐幫幫主?秀秀不是說了,他就是丐幫幫主呀。
這樣胡說是要做什麼嗎?
他是故意要捉弄她取樂,還是別有用心?
再想到他那天硬闖富貴金園說是為了她的婚事而來,她莫名其妙的紅了臉。
古天奇臉上帶著沉思的表情,看著密信緩緩的在火光中變成灰燼。
「原來不是生病,而是不知所蹤。」
「將軍,這裡面有問題呀。」歐陽華皺眉說:「龍葳的太子失蹤不是小事,為何他們全沒尋找的動作?」
「或許他是故意失蹤。」古天奇說道:「一開始我就覺得奇怪,龍葳太子這個病也生得太久了,原來是為了掩人耳目而假生病。」
「問題是掩誰耳目呢?」
「當然是掩我派去的密探的耳目。他一定是有所作為不想讓別人知道,才演這齣戲。」
「所以將軍認為龍葳太子別有所圖,說是失蹤其實內情並不單純。」
「不,我不能確定。」古天奇做事一向小心,小心是他成功的關鍵。
歐陽華露出了奇怪的表情,「那麼將軍的計劃是否生變?」
「沒有什麼事能阻止我的行動。至於龍葳太子,我會找出來他到了哪裡、做了些什麼事。」
「將軍,你認為龍葳太子會對我們造成什麼影響嗎?」
古天奇哈哈一笑,「不會有影響,不管他做些什麼,龍葳注定要在我手中滅亡,沒人能改變的。」
「而且,他也無從得知我正打算做些什麼。你不知道就無從預防別人害你,下是嗎?」
「但是將軍,或許龍葳太子行蹤不明,是因為有所防備而在尋求防守之道。」
古天奇拍拍他的肩膀,笑著說:「相信我,蠻子沒那麼聰明的。」
他雖然不像歐陽華那麼多慮,但是龍葳太子行蹤不明這件事,的確像根針刺在肉上,沒拔掉就不舒服。
「不過你放心,不管他在哪,做些什麼努力都是白費力氣。」他笑著,非常有自信的說:「等著看吧,我會找到他的。」
「怎麼找?」歐陽華疑惑的說。
古天奇賊賊的奸笑,「我有幫手,非常有力的一個幫手。」
不管什麼朝代、什麼地點,都充滿著那種人,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顧國家安危的人多得是呢。
歐陽華一臉的疑惑。從他的話語裡,他聽得出來他有一些計劃,只是他一向不相信任何人,就連他這個心腹也不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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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別院裡傳來一陣陣的嬉笑聲,婢女們拿著小扇追逐著花間的粉蝶,而沈光姬則是坐在鞦韆上輕輕的蕩著。
沈家上下除了海棠別院的婢女外,其他人沒這麼大的膽子跟沈光姬一同玩耍。
所以她也不喜歡到處去,反而覺得留在海棠別院得到的歡樂比較多。
她一直想著昨天那件事,輾轉了一夜,還是弄不清楚他究竟有什麼用意?
可是無論如何,那件事卻讓她的心情一直呈現高昂的狀態。
她一直平靜死板的無味生活,開始有了一些些不同。
爹娘要是知道她認識了一個乞丐,會怎麼樣呢?
「小姐、小姐。」沈夫人的婢女喜兒跑過迴廊,滿面喜色的揚聲對她喊,「小姐,不得了啦!大事、大事發生了。」
「幹什麼呀?大呼小叫的。」秀秀撇唇笑罵一聲,「中了字花也沒看你這麼樂過。」
「對呀。」沈光姬也笑咪咪的說:「遇上了什麼天大的好事?瞧你開心成這樣。」
「不是我,是小姐你呀!」喜兒一邊喘一邊說:「古將軍來了,你們聽見了嗎?是古將軍呢。」
「古將軍在這兒?」
除了沈光姬之外,所有的婢女眼睛立刻發光,紛紛圍上前七嘴八舌的問起詳情。
「是來拜訪老爺嗎?」
「哎呀,瞧我這鬼樣子,早知道就打扮一下。」
「打扮了人家也不見得瞧得上你。嘻嘻,還在這作夢呢。」
「都別吵了,聽喜兒說嘛!」秀秀道:「你們急什麼?」
「當然急呀!」銀珠笑著說:「大家都說古將軍是全國第一美男子,我們從來沒有福氣見到。」
「小姐呀,我們能不能偷偷到前廳去看一下?」
於是四、五個婢女對著沈光姬露出懇求的可憐表情,「拜託嘛!看一下就好。」
沈光姬又好氣又好笑,「不過就是個人,有什麼好看的?」
托她爹的福,所以前幾天的酒宴上她見到了赫赫有名的古將軍。
他的俊美中帶著些出乎意料的陰柔,老實說,她不喜歡他的眼睛和笑容。
會飄的眼神和老是掛著的淺笑,不知為何讓她感到很不自在。
「當然好看!是第一美男子欸。」婢女們通通露出飄忽的眼光,似乎全都陷在美麗的幻想中。
秀秀笑著搖頭,「就算是第一美男於也不關你們的事。喜兒,你還下說嗎?究竟古將軍來做什麼?」
「說是來拜訪老爺,不過夫人和我都覺得一定是衝著小姐來的。」喜兒笑咪咪的說:「這也難怪嘛!我們家小姐是京城裡最美貌的千金,古將軍真有眼光。」
「不要亂講了。」沈光姬不喜歡這個講法,她皺著眉頭說:「說不定只是禮貌性的拜訪而已。」
她想到將軍和乞丐之別,爹娘一定馬上就能作出選擇,而她討厭這樣。
秀秀插嘴說:「可是老爺也只不過是個有錢人而已,古將軍哪裡需要來回拜呀?」
「那我怎麼會知道?說不定、說不定他就是很多禮的人。」沈光姬有點不高興的說。
看到大家這麼熱烈的討論她和古將軍的可能,她有點不悅。
「可是我還是覺得,古將軍是因為前幾天在宴會上見到小姐,所以心動了。」
銀珠眉開眼笑的說:「小姐要當王妃了,老爺和夫人一定很開心。」
「人家不是說了嗎?英雄難過美人關呀!」
「小姐,夫人說了,等一下要請你出去見客,你可得趕緊打扮一下。」
「我才不要。」沈光姬難得的表現出反抗精神,「我就坐在這裡,哪都不去。」
秀秀笑著說:「沒關係,我們把梳妝的東西都拿來,小姐只要坐著讓我們打點就好。」
於是她們嘻嘻哈哈的往屋內跑,留下惱怒的沈光姬獨坐鞦韆上。
她擺動身子,輕輕的蕩起鞦韆來,輕巧的身子彷彿從海棠花叢中飛起來似的。
如果她能飛的話,就可以自由自在的飛出高牆。
一個人,無牽無掛的,愛到哪就到哪,想做什麼就仿什麼,說不定當叫花子還比千金小姐快樂上好幾倍。
瞧,那個百長老不就很自在嗎?
有那樣笑聲的人,一定是真的很快樂。
沈光姬正胡思亂想時,牆頭上突然撲下一個人,輕巧的站在她的鞦韆上,抓住鞦韆繩用力的蕩高,她感覺到自己高高的飛起,以前從沒蕩過這麼高。
她看見了高牆外整齊的青石板路,也看見了正對著她笑的人。
「噓。」百世穹把食指放在唇上要她噤聲,「別叫,我帶你出去。」
沈光姬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叫?她只是看著他那有神清湛的眸,微微的點點頭。
在鞦韆飛起的同時,他彎身摟住她的腰,帶著她輕飄飄的借力飛過了那面高牆。
清涼的風拂在沈光姬臉上,她輕閉上眼,感覺那從來沒有過的輕快感。
覺得自己變成了一陣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