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踏入朱雀國國境後,看到的是整齊的屋宇、乾淨的街道穿著整齊有禮的百姓,到處都是一片祥和繁榮的景象。
這是她在白鳳國時沒看過的,每個月她出宮上香,看到的都是衣衫襤摟、面黃肌瘦的百姓。
雖然是京城,卻到處都是破舊、敗壞的房子,只有達官顯貴們家裡雕樑畫棟、笙歌不斷。
進入朱雀國首都之後,繁榮的景象更盛,到處都是絡繹的商旅。因為街道規劃得當,雖然到處都是人潮,卻一點都不顯擁擠。
而聞人東方他們一進城就下馬,牽著馬入城,其實本來就應該這樣才對,否則馬匹在熱鬧的街道上不小心奔騰起來,不知道要踢傷多少人、踢翻多少攤子。
一直到離開人來人往的大街後,他們才重新上馬,且她感覺到車速快了一些。
聞人東方倏地將馬策到她窗外,彎著腰對她說:「我們快到了。」
「嗯。」白霓裳看著前方不道處的豪宅。就是在白鳳國時,這樣規模、氣派的大宅也是很少見。
朱紅色的大門一打開,成列的家丁們躬身歡迎,「恭迎大王回府。」
聞人東方點點頭,回身對隨他遠行的屬下吩咐,「大伙辛苦了,都休息去吧!」
高超笑嘻嘻的開口,「總算大功告成,沒給大伙放個一句的假,太不夠童思。」
「就一句吧!」他乾脆的應允。
屬下們聽了歡聲霄動,紛紛道謝,「謝大王,謝高大人。」然後就自行散去,快樂的放假去了。
「哥哥,你終於回來啦!」一抹紅色身影飛奔出來,一瞬間攬住聞人東方的脖子,「我等你好久了,還以為你丟下我,不回來了。」
「我說了會回來就一定回來。」他拉下她的手,「這不是回來了嗎?」
「我不管。下次你不可以再扔下我了。」聞人雪嘟起小嘴。才十歲的她,明顯的流露出對兄長的依賴。
「雪兒,來見過一個人。」他領著她走到騾車前,問了一句,「霓裳,你還好嗎?」
他、他叫她霓裳!他從來就不像其他人一樣喊她的名字,沒想到他隨口的一喚,竟讓她心跳加速、臉紅不已。
白霓裳深吸了口氣,才緩緩回答,「我沒事。」她只是、只是突然有點害怕。看到每個人各有依歸,她卻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白霓裳輕輕的掀開車簾,聞人東方見狀立刻上前伸出手,「來。」
她把手放在他手上,讓他助她下車。
「雪兒,這是霓裳。」聞人東方並沒有說得很大聲,只是對著妹妹介紹,但在場的人卻都聽傻了。
因為他接著說:「也是我的未婚妻。」
「什麼?!」白霓裳滿臉通紅,一臉的驚惶失措,「你……」
聞人雪原本充滿好奇的臉,在剎那間陡然變色,但隨即露出一個高興的笑容,「好漂亮的姐姐呀!哥哥,她就是我的嫂嫂嗎?」
「嗯。」他點點頭,用警告的眼神逼白霓裳把話吞進肚子裡,
「太好了。」聞人雪拍著手,一臉的天真無邪,「我太高興了大開心了。」
白霓裳宴很想解釋,更想指責聞人東方罔顧她的意願,擅自決定這種事。
可是看聞人雪那樣的興高采烈,她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要當面澆她冷水。
但她卻不知道,人心是很難捉摸的。雖然聞人雪看起來欣喜若狂,但她小小的心靈裡,卻不是那麼一回事。
「你怎麼能說這種謊。」
一進聞人東方替她準備的院落,白霓裳忍不住出言指責。「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不是你的未、未……」她滿臉通紅,一半是因為憤怒,一半是害羞。
「我沒有說謊。」他神色自若的說:「我只是把你的以身相報,變成另一種形式而己。」
「但我怎麼能、能嫁給你。」她結結巴巴的說,「你不必這麼委屈,我不用你這樣報答我。」
「不對。」他搖搖頭,「現在是你在報答我。」
「你不用故意說成這樣,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因為當年我對你有恩,所以你不能任我流落民間受苦,所以你要娶、娶我。」
「對了一半。」他不想再多說,「好了,事已至此,你別再鬧了。」
「到底是誰在鬧呀?我完全不能接受你這樣的安排。」
她不要這樣成為他的妻子……不對,應該說,她壓根就沒想
過會成為他的妻子。
「你只能接受,因為我已經決定了。」他毫不讓步,「進去吧!不要再想改變我的決定。」
她繼續抗議,「你不能這麼霸道。」
「我可以,而且也已經做了。」
「那我拒絕接受這種安排。」她也固執的表達自己的訴求。
她不要因為給過他的一個恩惠,而綁住他一輩子,那對他是很不公平的。
「拒絕無效,進去。」
「不要。」她用力吐出否定。似乎只要不進身後華屋,就能改變他的所為。
「這是你逼我的。」他粗魯的將她往肩上一扛,大步走進屋內。
「你做什麼?快放我下來。」她的肚腹頂在他的肩頭,他每走一步,她就覺得很難受。
她雙手在捶著他後背,兩隻小腳也沒閒著地亂踢,「快放開我!你在樹林裡的風度呢?」那時候他怕碰到她,還把她像拎小雞一樣的提起來,現在卻這樣輕薄她。
「身份不同了,對待你的方式當然就不同。」他恐嚇她,「你再亂動,我就打你屁股。」
「不要。」她頓了一下,又開始掙扎,「快放我下來!」
聞人東方說到做到,舉起手在她屁股上打了好幾下。
「啊!」白霓裳羞得滿臉通紅,眼淚差點奪眶而出,忍不住罵道,「你、你……這趁人之危的壞、壞、壞人。」
她本來想用最惡毒的話罵他,但她從來不說粗話,一時之間,根本找不到什麼惡毒凶狠的字句。
聞人東方忍不住覺得好笑,「是,我是壞人。你之前便說過了,現在再多說幾次,我也無所謂。」
只要能留得住她、看得見她、聽得到她,就算讓她罵上成千上萬次壞人,又有何妨。
在聞人東方的書房裡,高超興致盎然的說著,「我就知道。」
他一副早有先見之明的樣子,曖昧的對聞人東方笑了笑,「原來,你打這種如意算盤。高招呀、高招呀,你比我還適合姓高。」
聞人東方皮笑肉不笑的說:「過獎了。」
「可憐呀!銀霞公文好可憐呀。」高超假裝用衣袖擦擦眼淚,「唉!」
「又在胡說什麼?」
這個高超真是的,一點統領的樣子都沒存,雖然是自己的生,死好至交,不過有時候還真受不了他沒事找事亂的個性。
就連他要南下去救白霓裳,也讓他探得端倪,非跟去不可。
若不是說出非救她不可的原因,他還大力主張別趟白霓裳國的渾水。
「我說你為了報恩,捨棄銀霞公主的一片深情,她很可憐。」
高超笑道:「不過,說不定銀霞公主願意跟霓裳同侍一夫。」
「高超。」聞人東方揉揉太陽穴,「如果你能暫時閉上嘴,我會很感激的。」
「你真是不知好歹,我是在幫你耶。」高超不滿的抗議,「現在全京城有誰不知道你多了一個未婚妻,又有誰不知道銀霞公主心繫於你,我是在幫你練習怎麼應付別人的好奇心呀!」
他笑嘻嘻接著說:「尤其是皇上的。你以為幫皇上平定叛變,功在社稷他就不會好奇你的私事啦!」
其實不少人都很好奇,為什麼聞人東方能以二十七歲之齡,穩坐北院大王如此重要的位置。
這完全要歸功於前北院大王朱兆基造反,當時他趁著少年皇帝朱允政外出春狩,逼著手下大將造反。
多虧聞人東方反應快,立刻趁機誅殺朱兆基,不花一兵一卒免去了朱雀國浩天巨劫。
感念他的幫助,皇上用北院大王的位置酬謝他。
「既然是私事,皇上也就不便過問。」
「那如果他用朋友的身份問你呢?」高超接著又說,「你要說你為了報恩,只能辜負銀霞公主的一番情意嗎?」
「你不要再提報恩兩個字。」聞人東方一臉不悅的警告。
他冒著破壞兩國和平的危險去救白霓裳,的確是為了報恩。
但將她留在身邊,卻是私心了。
過去十年來,他瞭解她、熟悉她,由在白霓裳國的好友口述及念念不忘中,他對她的好奇和渴望不斷增加著。
他不能不被她吸引,不能不想著她,心中無時無刻都有她。
高超一臉稀奇的看著他,「哇!真不得了,你最近常常生氣呢!我就說嘛,冰塊總會有融化的一天,怎麼可能一年到頭都是 塊冰。」
「好了,高超,不要再說了。」
他也不是生來就如此冷淡,只是因為經歷過那樣的創痛,讓他習慣性的將自己隱藏起來。
聞人東方手握著拳,憶起了雪花飛舞的白霓裳世界,分不清東南西北的冰天雪地——
「不要,不要這麼做。我會恨你,住手、住手呀!」
「只能這麼做了。東方,你知道的。」
匕首割斷了他們之間的連結,一個無聲的墜人無底深淵,一 個在漫天風雪中發出慘烈的哀嚎。
「最後一個問題。」高超不知道他陷入沉痛的回憶當中,還在亂髮問,「要是霓裳對你無恩,你娶她的決心不變嗎?」
「你先出去,我想自己靜—靜。」聞人東方已經陷入回憶之中無法自拔,當然也就沒聽見他的問題。
但他的沉默,卻讓高超誤會了。
在高超推門出去的同時,一抹小身影也同時離開窗下,躲進樹叢裡。
「原來是這樣!」聞人雪躲在樹叢裡,對竊聽到內容得意不已,「哥哥是為了報恩才娶她,不是真的喜歡她。」
太好了!哥哥是她一個人的,她死都不會讓別人搶走。
十歲的她,有著早熟的想法和強烈的佔有慾,她會用盡一書手段來阻止別人接近哥哥。
只有她,才可以永遠留在他身邊。
白霓裳到朱雀國一個月了,她和善的個性和美麗的臉龐,讓她毫無困難的就讓王府理的人接受了。
曾經是公主的她,一點也不會因為王府的氣派和豪華而感到不習慣;而且也從來沒做過什麼失禮的事。
她最常做的事就是整理自己住的邀月閣的花草,如果沒有必要,她從不使喚人。
聞人雪常常來跟她說話,拉著她問東問西,開口閉口大嫂叫得她尷尬不已。
晚上聞人東方常會來找她下棋,問她有沒有缺什麼,過得還習不習慣。她總是點頭說一切都好,並且問他,什麼時候他才要告訴大家,她並不是他的未婚妻。
「絕對不可能。」他總是這麼回答。
窗外下起綿綿的細雨,白霓裳站在窗前看著幽暗的花園,有些悵然若失。
為聞人東方泡的茶都要涼了,怎麼他還沒出現?
「小姐,都這麼晚了,我看大王不會過來了,不如我去把門關上,你早點安歇好嗎?」
「秋天要到了。」她已經可以感覺到那股涼意了。
北國的秋天,居然來得這麼快。
「小姐?」嬋兒疑惑的問:「你說什麼?」
「沒什麼。」白霓裳輕笑一聲,「我們再等一下下,好嗎?」
她一邊說著,一邊推門走出去。站在屋簷下,細雨順著風飄上她的臉頰、髮梢和衣衫。
「小姐,風這麼大,雨會打濕你的。」嬋兒走出來,擔心的說。
「沒關係,我覺得有些熱,想吹點風。」她也不知道自己幹麼非得出來不可,忍不住在心中嗤笑自己。
「那我陪你。」嬋兒站在她身後,遠遠的看見一盞亮光逐漸接近,她高興的喊著,「是大王來了。」
果然是聞人東方手提著一盞風燈,冒著雨前來。
白霓裳見狀立即跑下台階,「你怎麼不被件蓑衣?」
她發上和服上沾滿了雨水,自己也淋著雨,倒說他沒被件蓑衣,真是傻氣得可愛。
他好笑的反問,「你的傘呢?」
「啊!我倒忘了自己沒撐傘。」
她連忙轉身衝進屋簷下,他則跟在她身後,將風燈交給嬋兒,順便交代,「拿干衣服讓水姐換過吧!」。
「是,大王。」
白霓裳換了衣服出來,丫頭已經在爐子裡生了火,而聞人東方就站在爐邊烤火。
「不換衣服你會著涼的。」
「不要緊。」見她擔心的神情,他就越不想換下這身濕衣。他喜歡她擔心他的模樣。
她皺著眉說:「這樣不行的。」
「你心地這麼好?擔心壞人會不會著涼,是不是有點多餘了。」
「嗯……壞人也是人,也要吃飯喝水,生病也要吃藥的。我連一隻狗受傷都於心不忍,更何況是一個人?」
「你拿我跟狗比?」聞人東方笑道,「看樣子我在你心中,真是壞人了。」
白霓裳倏地臉一紅,「我只是打個比方,沒有那麼想。」
旁邊的丫頭見了都忍不住偷笑。一直到霓裳小姐來了之後,她們才知道原來大王是會開玩笑的。
「來吧!嬋兒準備棋盤。」他接著對白霓裳說:「今天讓你五子。」
她忍不住一笑,「你好像沒贏過。」
「用說的也高興,坐吧!」
他喜歡看她纖長的手指捻著潔白棋子在半空中遲遲不動,然後再緩緩落下,接著朝他露出微笑。
他從來沒有勝過她,因為他完全無法專心。
他會注意她脖子的曲線、烏黑的秀髮,及手的動作有多優雅,然後完全忘記專心一意是下好棋的先決條件……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雨夜中響起,嬋兒開門出去探。
「是若風姐姐呀,這麼大的雨,你怎麼跑來啦?」
若風上氣不接下氣的開口,「大王在這嗎?」
「在呀!」
「那就好了。郡主突然得了急病,抱著肚子滿床打滾,我們劍都嚇壞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在屋內的聞人東方一聽,立刻起身,「我過去看看。」
白霓裳一聽,也忍不住著急,「我也去。」
「不用,我過去就好。」他回身安撫,「別擔心,可能只是吃壞了肚子而已。」
「那好吧!」看他說得堅決,她也就不再堅持,「如果有什麼我幫得上的忙,一定要告訴我。」
「嗯。」他點點頭,淋雨而去。
「不知道郡主要不要緊。」嬋兒一臉擔心的說。
像聞人雪這麼活潑可愛的小姑娘,大家都不希望她有個萬一。
「應該不會有事的,菩薩會保佑她的。」白霓裳虔誠的祈福。
「是呀!畢竟郡主小時候吃了那麼多苦,老天不會這時候給她受罪的。」
「怎麼雪兒小時候很辛苦嗎?」
「是呀!」嬋兒一臉難過的解釋,「郡主是大前年才接回來的。剛來的時候她瘦得叫人好心疼,一雙大眼睛都陷進去了,手腳上都是凍瘡,叫人看了就心酸。」
「那不就是她七、八歲時的事?」白霓裳忍不住感到驚訝,「誰會這樣折磨一個小女孩?」
說到這個,嬋兒一臉義憤填膺,「還能有誰?也就只有白霓裳國的狗皇帝這麼沒人性。」
白霓裳聞言臉色一變。聽到嬋兒用狗皇帝、沒人性來形容自己的父皇,她覺得有些難堪,但更多的感受卻是悲傷。
連別國的人都這樣看待父皇,可他卻完全不管,只將自己關在華麗的皇宮裡享福,耳朵眼睛都不願張開。
聽人家說,母后在的時候,父皇不是這個樣子的,只是不知道是何原因,讓他徹底的變了一個人。
嬋兒小聲的說:「小姐,你應該知道吧!大王其實是白鳳國的人,不知道家裡犯了什麼罪,被流放到北疆去。郡主是個遺腹子,跟大王失散了好多年,大前年才從苦役營裡買回來。」
「最可惜的就是老夫人,熬不到大王出頭就過去了。」
雖然都是被流放到北疆,但男女犯人卻是分開的,因此大王才會失去母親和妹妹的消息這麼多年。
白霓裳只覺臉上一陣發熱。她對聞人東方何嘗有恩,他家破人亡,不就是因為父皇的一己之私。
他該恨她的,為什麼卻因為她當年替他求情,而將父皇對他們家所做的一切,一筆勾消?
對聞人東方來說,她應該是仇人的女兒,而不是救命恩人。
他為什麼還要對她好、還要關心她的死活、還要委屈自己?
如果雪兒知道她是仇人的女兒,還會抱著她喊嫂嫂嗎?
嬋兒看她臉色有異、眼眶含淚,擔心的問:「小姐,你沒事吧?我看你臉色很不好。」
「我沒事!」白霓裳頓時聲音哽咽,淚水滾滾而下,她連忙舉袖擦淚。 I
看她落淚,嬋兒緊張不已,「小姐!你怎麼哭了,是不是嬋川說錯話了?」
「沒有,我只是突然覺得頭疼而已。」
那一定很疼,否則小姐怎麼會哭了呢?
「小姐,不如我到郡主房間去看看,說不定御醫還沒走。」
看著嬋兒充滿關心的臉龐,白霓裳感動的說:「好,那就麻煩你了。」
「我去去就來。」
白霓裳看她消失在雨夜中,做了一個早就該下的決定。
那時候,她就應該留在白雲庵的。
雨越下越大,她緩緩的步人雨中,也跟著消失在黑暗的雨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