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雨頂著兩顆熊貓眼,疲憊萬分地踱進她的辦公室。還好她提早了半小時到辦公室,沒幾個人看見她這副要死不活的德性。
到底是上輩子欠了男人什麼債!?居然讓男人把她的生活步調打得支離破碎,真慘!
她在辦公椅上賴了幾分鐘,決定起身為自己沖杯咖啡,在嚴重睡眠不足的情況下,她確實需要咖啡因來提提神。
突然,她的辦公室大門讓人推開,踏進門的席茹看見珈雨臉上有著明顯的訝異。
「你這麼早到公司,沒睡好嗎?」席茹抱了一大箱的東西,瞄了眼珈雨,逕自將手上的紙箱往辦公桌上擱。
「就是沒睡好!」珈雨沒好氣的說,看見那箱不明物體,接著再問:「那是什麼?」
「我哥從小到大的光榮事跡,他說這是讓你認識他最快、最好的方式。我家裡還有三大箱,不過我已經盡可能把『精華』整理給你了。」放好東西,席茹彷彿一秒也不想多待,邊走邊扔了答案給珈雨,離開時順便緊緊關上門。其實,她是怕珈雨會要她把那箱東西再搬回家。
珈雨根本沒來得及說不,門就讓人砰地一聲,狠狠關上。
這算什麼?強迫中獎嗎!?
珈雨沒力氣再追出去,只好認命的回到位子上,想把那箱惹她厭惡的東西移開。
只是,她的目光卻讓紙箱最上面一張「紙」給吸引住了,她好奇的拿出那張紙,顯然忘了前一秒鐘她才暗暗起誓——絕對不看裡頭的東西。
那筆跡十分乾淨俐落而且漂亮,她禁不住讀了內容。
你在哪裡?
總有一天我們會相遇,在真實的世界裡。
你將不再只是我腦中虛無縹緲的幻象,雖然你的影像如此鮮明。
今夜有滿天的星星,我一個人躺在南仁湖畔想你。
你的身影與夜裡的星光,在我眼前交織成世上最美的一幅畫。我多希望自己是個畫家,能將你此時的美印在畫布上。
剛剛,我看見今晚的第二顆流星。我向星星許願,遇見你之後,能給你最好的生活、讓你成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你想星星會實現我的願望嗎?
我想你。
看完短箋,珈雨幾乎有種錯覺——就好像席傑剛剛在她耳邊低語似的。
這張完全沒有邏輯的短箋,引起了珈雨的複雜情緒。這應該是席傑寫的吧!
可是那個「你」,究竟是誰?為什麼他彷彿認識那個「你」,又彷彿不認識?
珈雨被搞迷糊了,卻又讓短箋裡那種溫柔深情的表達給吸引住。
一絲淡淡的、她不願向人承認的情緒悄悄湧現,她似乎嫉妒著那個「你」。
半是氣憤、半是不願面對,她將短箋放回紙箱,找了一個角落移開那箱讓她情緒雪上加霜的東西。
收拾了略顯凌亂的桌子,下一刻,她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放回公事上。
***************
午後兩點多,珈雨煩躁的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原因是她趁著午餐時間「非常」不小心的翻閱了箱子裡的東西。
裡頭果真是席傑一長串的豐功偉業,如果不是親眼目睹,她無法相信世界上真有這種五育並重的人存在。
全國劍道比賽冠軍、全國大專杯柔道比賽亞軍、全國科學競賽團體組冠軍……林林總總一堆大小比賽獎狀,看得她眼花撩亂。
她這才恍然大悟,難怪那天他出手的速度如此明快俐落,真是可憐了程其鉞。
以他的天分,區區一個數學教授真是埋沒他了。
不過讓珈雨煩躁的原因,不是那一長串讓她已經以他為傲的傑出表現,而是跟著夾在箱子裡的一堆「情書」!
她承認席傑確實有迷人的本錢,但也正因為如此,她更確認了他絕對只是跟她玩玩而已。
一旦知道了真正的他,相形之下,她根本就成了毫不起眼的平凡女人。而在那堆情書裡,有不少跟她同等迷人的女人將自己的照片送給他。
看了那些照片,她更沒信心了。因為,隨隨便便一張照片裡頭的人,都比她漂亮好幾倍。
可是,她又為什麼煩躁?她不是才告訴過他,要他忘了他們發生過的事!?
唉,這就是她矛盾的地方,因為突然之間,她發現自己竟開始有那麼一丁點在乎他。
該死!一切都糟透了。
她不該在乎他的,畢竟他只是玩玩而已!
問題是,席茹信誓旦旦的向她保證,她是席傑唯一的女朋友。
然而另一個問題是,她絕對不相信那堆漂亮女人中,沒有一個曾讓他心動過。
她到底在做什麼?她竟在辦公室內來回踱步,想一堆沒結論的無聊問題。
驀地,電話鈴聲驚擾了她——
「你好,方珈雨。」
「我已經盡量克制自己別打擾你工作,不過,顯然我的自制力仍舊不夠,我想你。」
是他!那個害她煩躁不安的罪魁禍首!聽到那句「我想你」,珈雨一股悶氣就像點了引信的炸藥,瞬間炸開了。
「你對每個女人都說我想你,這招用不煩嗎?」她的口氣火爆。
「你在生誰的氣嗎?」席傑的口氣仍然安穩,唯一不對勁的是心裡強烈的思念,快把他逼瘋了。
遇見她之前,他想了她十年。總以為遇見她之後,情況會有所不同,沒想到……
唉,如果人有上輩子,那他上輩子一定欠了她很多很多。
席傑想著想著,不禁笑了。
所謂最甜蜜的負荷,大概就是這種滋味吧。
「你!就是你惹我生氣的,沒別的人了!」
席傑安穩的口氣,無異像是火上添油,煽動了珈雨更猛烈的怒火。
他怎麼有辦法在短短幾天裡,混亂了她整個世界,讓她非但睡不好,還無法控制向來冷靜的情緒!?
而最讓人火大的是,他這個罪魁禍首居然像個無辜者,以平靜的態度跟她講話!
「我做錯什麼事了嗎?」
「你無聊、無恥,是個道地的騙子!」珈雨幾乎是完全失去理智,大吼出聲。
「你給了我一堆罪名,可以麻煩你解釋一下,我做了什麼事讓我得到那堆罪名,好嗎?」
怎麼會有這種人?她已經氣得想揍人了,他還是一副平靜無波的樣子。
「我……」就在她要再度破口大罵的同時,一個畫面閃過珈雨心頭——
她想起那天跟程其鉞鏃分手的情形,她的表現不正是「冷靜」!?
難道其鉞所說的「溫度」,就是像眼前的狀況嗎?
珈雨突然安靜下來,她接著想起席茹的話——也許你能享受的原因是因為對象是我哥。
她握著話筒,坐回寬敞的辦公椅裡,有好些時候的沉默。
她何曾對一個男人情緒失控過?
她何曾給過一個男人如其鉞口裡所說的「溫度」?
答案是——沒有,一個都沒有。
抓回思緒後,她語氣淡淡的說:「我猜我大概開始在乎你,在乎得有點過頭。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了。」
說完,不等席傑回應,她就掛了電話。
剎那間,她領悟到她真正難以面對的人,其實是自己。
大概過了五分鐘,電話再度響起。
「你好,方珈雨。」
「我剛剛應該沒聽錯,你確實說了你在乎我,對不對?」
「那你也應該聽見我說的,請你不要再打擾我了。」珈雨歎了氣,口氣已平靜了許多。
「第一次聽說拒絕別人的理由是『太過在乎對方』,很新鮮。不過,你既然鼓起勇氣承認你在乎我,我只能告訴你,很抱歉,你的請求我辦不到。」
席傑幾乎可以聽見自己心臟狂跳的聲音,在他聽見她說那句在乎、掛了電話後,他幾乎成癡呆狀握緊了早就斷線的話筒,好半天才回過神。
「你對我到底是什麼心態?」珈雨忍不住問了。
然而,電話那頭卻是一陣沉默。
就在珈雨幾乎要二度掛上電話之際,傳來他的聲音——
「我的答案你絕對不會相信,可是既然你都問了——我愛你——就是我對你的心態。」他的口氣堅決,擺明了不容置疑。
珈雨呆愣了好些時候,因為她著實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答案。
她猜測過他的答案頂多是——我喜歡你之類的說辭,卻沒想到是……
「你不相信,對不對?沒關係,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相信的。」
突然之間,她想問他,那個讓他對著流星許願的「你」是誰?
不過,剎那的衝動還是讓她的理智給擺平了。
問了又如何?根本毫無意義。
「我確實不相信,可是,如果你真的愛我,請給我一段時間考慮,不要再打擾我好嗎?」
「好,我給你時間,從現在開始一直到我回台灣。」席傑很大方的答應了她。
「從現在開始你不可以打電話給我、不可以送奇怪的東西給我,包括送花。我今天早上收到了你要花店送來的花,還有席茹送來的一箱東西。」
「不可以打電話?不可以送花?為什麼?」席傑的音量稍微失控,帶著抗議。
「因為聽到你的聲音會干擾我的思緒,收到你送的花會讓我想到你。」珈雨略為得意的露出笑容,原來她也能讓他失控。
「你說聽到我的聲音會干擾你的思緒,這點我同意。可是送你花是我的心意,你不能試著接受嗎?更何況我長得又不像花,你不需要看到花就聯想到我。」
他的話,讓珈雨笑出了聲。「不行,你既然答應我了,就要依照我的方式行事。」
「算我上了賊船。」席傑說得不滿,卻也算是同意了。
拜託,她才是那個上了賊船的人!
「好,那拜拜羅!」珈雨開心的說。
「不能多說幾句話嗎?」席傑有些哀求,他上輩子絕對欠她很多、很多、很多。
「不能,拜拜。」她完全沒商量餘地,立即掛了電話。
***************
兩個禮拜的一個午後。
席傑一下飛機,就直奔黃顥巖的律師事務所。
推開緊閉的辦公大門,一人眼便是顥巖正對一個坐在他辦公桌上的女人「予取予求」。
看見進門的席傑,顥巖顯然不以為意,花了幾秒鐘替女伴整理好衣裝,噁心甜蜜的安撫了對方後,才動手整理好自身的衣物。
終於,十幾坪大的私人辦公室剩下兩個人時,席傑戲謔地開口:「我記得我在機場有撥電話給你。」他的態度閒適,坐在正對辦公桌的另一張椅子。
其實,類似這種火熱畫面,他已經看到麻痺了。黃顥巖可算是世界級的花花公子,每次讓席傑看到的女人絕對不同。
「我也記得我說過好幾次,要進門前請先敲門。」顥巖的態度百分之百無所謂,他早就習慣讓席傑「偷窺」了。
事實上,他根本就認為席傑是樂在其中。
對於顥巖的回應,他僅是以聳肩帶過。
「你這樣十萬火急的從美國飛回來,不會是為了來看我這個平時你不常用到的朋友吧?你不是答應過你的寶貝給她一個月的時間,現在才兩個禮拜你就飛回台灣。我看這次你是很難維持你從不失信的紀錄了。」顥巖的口氣,明顯是等著看好戲的樣子。
他是第一個知道席傑能力的人,也是席傑最知心的朋友。
「我只答應給她一段時間,從兩個星期前到我回台灣為止。」
「可是基本上,我相信她跟我一樣,都以為你應該在美國待一個月。」
「我沒明確告訴她、也沒告訴你,這段時間是一個月吧?」
顥巖讓席傑的話,堵得無法回答。
「算你狠,我一直覺得你比我還適合當律師。」他忿忿不平。
「你應該慶幸我沒當律師,否則你可能沒有客戶會上門。」席傑大言不慚地說。
「哼。你最好現在趕快說明你來找我的目的,免得我等一下改變主意,把你列為我客戶名單上的拒絕往來戶。」
「我要你幫我立一份遺囑。」席傑瞬間收起玩笑心態,嚴肅而認真地說。
「啊?」顥巖錯愕,片刻後大笑出聲,接著才又說:「你別說笑了,要立遺囑還輪不到你。」
「我以為以我們兩個的交情,你應該分得清楚我是認真還是開玩笑。」席傑帶著同樣認真的表情。
「你這回又看見什麼了?」他的態度果真讓黃顥巖收起了玩笑心態。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幾年前的事,有一天席傑突然衝進他的辦公室,劈頭就要他阻止他的寶貝女兒瑗綺去幼稚園畢業旅行。
至今他都還慶幸著當初相信了席傑,因為畢業旅行的遊覽車出了非常嚴重的車禍。
「我看見的是珈雨。」這也是他匆匆由美國趕回來的原因。
「那麼,應該立遺囑的人是她。」顥巖說得嚴肅,沒半點玩笑成分。
「我不會讓事情發生在她身上。」他的態度堅決,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彷彿就連死神都拿他沒辦法。
「你要去代替她?那你母親和妹妹怎麼辦?」顥巖開始擔憂,他知道一旦席傑決定的事,任誰也更動不了。
可是,他實在不想失去這個好朋友,更何況只是為了一個女人。
他向來就認為女人是可有可無的陪襯,所以怎麼也弄不懂席傑的死心眼。
現在,席傑居然連自己的命都要賠進女人手裡!
「我的保險理賠金額,加上台灣這邊的股票,已經遠遠超過她們這輩子的生活所需了。」
「錢不能代表一切,傑,你……」
「你認識我不是一兩天的事,別浪費時間說服我。我的時間不多了,因為我不能確定事情發生的時間,所以我得盡快趕到珈雨身邊。」
「你打算分秒守著她?」顥巖不能置信。
席傑點點頭,說了他的遺囑內容——「一旦我有任何意外,我要把美國公司的所有持股以及我在美國的其他資產,全部移轉到珈雨名下。顥巖,你要記住我的話,不管我死了沒有,只要我有意識不清的情況,就請你立刻移轉我名下的資產。」
他的態度平靜,沒有絲毫起伏。
「你瘋了!萬一你只是意識不清,沒多久就清醒過來,到時你就一無所有了。」
「無所謂,我愛她,我的一切可以全部給她。記得,同樣的情況下,你也必須將我在台灣所有股票資產轉到我母親和席茹名下。如果我確定宣告死亡,我的保險理賠金額撥百分之二十到你名下,其餘全歸我母親和席茹所有。」
「我該感謝你把我的名字放進你的遺囑裡嗎?我不能收你的錢。」顥巖歎口氣,對好友莫可奈何。
早知道席傑是來立遺囑的,他會乾脆來個避不見面。
不過,這也是席傑瞭解他的地方,所以席傑在機場撥電話給他的時候,絕口不提找他的原因,堅持見了面再說。
「你只是我的遺囑見證人,沒有權利更改我的遺囑。那筆錢也不是要給你的,是我想送瑗綺的嫁妝。」
「你……」顥巖再次無話可說。
席傑沒成為律師,他應該覺得慶幸還是扼腕?
「你知道這份遺囑會改變很多人的生命嗎?你的母親、席茹、方珈雨,還有遠在美國的凱文,他要是知道你把公司百分之四十八的持股給了一個女人,他會氣得跳腳、抽筋,然後吐血身亡!你知道的,他很在意那份『經營權』。」
「我告訴他了,他的反應還好。」席傑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他果真是將所有後事都打點好,就等著義無反顧去「就死」了。
「你母親跟席茹要是知道你根本就是個億萬富翁,不知道臉上會出現什麼表情?」顥巖有些挫敗感,這世界上能給他這種感覺的,也只有席傑了。
「一旦我出事,我會要小茹撥電話通知你。」席傑起身,完全不理會顥巖的感歎,走出了顥巖的辦公室。
就這樣?顥巖真覺得要吐血的人應該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