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噯。"伏龍起身,走到對面的籐籃旁,叫著君立中。
已昏過去的君立中自然是沒反應了,伏龍伸手,扯下蒙面罩——
面如冠玉、羽扇般的細長睫毛……沒想到這冒失鬼還生得挺人模人樣的,不過他並不識得這張臉孔,為什麼這人會來招惹他?
"活該,早暗示你該抽身了,不罷手的下場就是如此,想跟本大爺鬥,還早得很!"伏龍邊看著那眼昏死的臉蛋邊念道,伸手拉了垂繩。
不一會兒,寶兒再度疾步走了進來,當她進門看到倒在籐籃裡一動也不動的人時,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謝天謝地,這人終於倒下了。"
不過當她走近瞧見了蒙面人的真面目時,忍不住低呼一聲,露出驚艷的表情。
"怎麼?寶兒,你中意這型的?"伏龍一臉興味。
"才……才沒有呢!"寶兒窘紅了臉,"人家……人家只是覺得這人生得好看罷了,他方才差點兒就要對小姐不利,我才不喜歡呢!"
"那你識得這人嗎?"
"不,不識得。"
"想瞧人待會兒再讓你瞧個夠,現在先去替我叫翠嬤嬤來。"
"是。"
約莫一刻鐘後,翠嬤嬤掀開布幔,走了進來,她腳步才剛踏進來,嘴裡已經說了一串,"主子呀!這是怎麼回事兒!?寶兒說有奇怪的蒙面人闖進來,而那君少爺也不見蹤影,偏偏主子您又下命令誰也不見,真是急死我了呀!"
"咦!這人是?嘎……"翠嬤嬤好奇的疑問句瞬間轉成驚愕的大吼,"君……君少爺!他、他、他!他怎麼會在這兒呀!?主子!你把人家給怎麼了!?"
"什麼!"才坐下的伏龍給翠嬤嬤那麼一說,也震驚得馬上站了起來!"這是在搞什麼!?你說他是:"
"君少爺呀!他就是我一直等不到的君少爺呀!哎呀,君少爺怎會這身打扮?還昏過去了!主子,這是怎麼回事呀?"
震驚過後,伏龍一雙眼危險地瞇了起來,"你問我,我問誰?什麼邀我中秋賞月,原來這傢伙早計劃好要捉弄我了!"
"主子,您的意思是?"翠嬤嬤還是不明白。
伏龍遂將方纔發生的事,簡略說了一下。
翠嬤嬤愈聽,眼睛睜得愈大,"什麼呀!?君!?君少爺竟會做這種事?而主子您竟就這樣把君少爺給……唉!這可怎麼處理才好呢?"
"怎麼處理?我可不輕易饒他,否則日後傳了出去,我這花魁如何抬得起頭來?"伏龍撫著下巴,直盯著昏迷的君立中,腦子裡不斷盤算著,"照我看,乾脆將他脫個精光,給他寫上個採花賊的牌子,帶他上街去走個幾遭好了!"
伏龍話還沒說完,翠嬤嬤已經大驚失色地護在君立中前頭,"不成不成!主子!這萬萬不可呀!"
"為何不可?他這般戲弄我,我當然得好好回敬他一番才行。"
"咬咬!君少爺風評甚好,絕不是什麼採花賊,而且他更是咱們春意閣的半個恩人,這般待他……不好,不好啦!"
"那你倒說說,該怎樣比較好?"
"這……反正他也嘗到苦果,昏迷不醒了,讓他好好休息便罷。"
伏龍雙手抱胸,"那怎麼行?不整他一番,難消我心頭之火呢!"
"主子!我看您還是高抬貴手吧。我想,君少爺吃了悶虧,也不會再去張揚了。"
"嬤嬤,莫非你……愛上了這小子?"
翠嬤嬤一臉哭笑不得,"主子,嬤嬤我已經一把年紀了,您就別再開我這老太婆的玩笑了!"
"否則為何你一直護著這傢伙?"
"君少爺年輕有為,是難得的人才,真要給這麼一遊街,前途只怕是要毀了,我這老太婆捨不得呀!"
"看樣子,你是決心要護這傢伙到底了?"
"呃?"翠嬤嬤也不知該如何回答,要說是的話,等於是公然違背了主子;但若要說不是的話,主子那古靈精怪的腦子,只怕又不知會想什麼主意來整君少爺了,她怎麼回答都不對呀!
"好吧,今兒個我便看在嬤嬤你的面子上,放那傢伙一馬。"
"謝謝主子了!"翠嬤嬤立刻道謝。
"我話還沒說完呢!"
"嘎?主……主子還有什麼吩咐嗎?"
"這傢伙……就賃給嬤嬤你好了。"
"什麼!?主子的意思是……"翠嬤嬤不明所以。
"既然你這麼護著這傢伙,那就好人做到底,自個兒照料人家吧!"
"主子,您就別折騰我這老太婆了!"說來說去,主子還是不肯輕易原諒君少爺就是了!唉唉,真傷腦筋呀!她這主子什麼時候也這麼會記恨了?
"你若覺得太辛苦也無所謂,他就交給我來處理好了。"
"不不!交給我,還是交給我好了!"
"嬤嬤,這傢伙生得俊,這可是給你大飽眼福的好機會哩!"
"主子!我老太婆可沒那種老牛吃嫩草的癖好呀!"
"嬤嬤,機會難得,建議你還是將就點吃吧!"伏龍一臉似笑非笑的神情,逕自走向內堂的方向,"好了,人就交給你了,方才一口氣灌下兩壇飛瀑流泉,我要回房去休息休息了。"
翠嬤嬤哭笑不得地看著主子的背影。主子這飄柳榭獨立在後花園中央,從這兒到最近的廂房也有一段距離,要她這年屆六旬的老太婆背個身形比她還高大的年輕小伙子,簡直是折騰哪!
什麼老牛吃嫩草!?只怕她還沒吃,這條老命就已經先給累垮了!
對了!翠嬤嬤忽地想到,主子回臥房去了,與這偏廳相連的內堂裡還有床鋪,既然主子沒說不可以,那乾脆扶君少爺到那兒去休息好了!
主意既定,她走過去扶起昏迷的君立中,移往內堂——
一更天,春意閣的後花園內已是一片靜謐,與前頭夜夜笙歌、人聲鼎沸的情景,有著極大的差異。
花魁芙蓉居住的飄柳榭內堂裡,忽地傳出了一聲蒼老的驚吼聲:
"天……天哪!主……主子!"
內堂的另一邊,連接的是伏龍的書房,而後才是伏龍的臥房,這幾個房間都有進出的大門,看似不相通,但其實是相通的,因為這些房間,都預留了暗門。
翠嬤嬤驚叫後,不一會兒便聽到兩道暗門分別啟動的聲音,接著,伏龍很快出現在內堂。
"嬤嬤,叫那麼大聲做什麼?"
"她、她、她……"翠嬤嬤指著躺在床上的君立中,"君少爺她……"
"怎麼?他不舒服嗎?"伏龍走近床沿端詳著床上昏睡的人,他仍是穿著原來的黑色勁裝,只是腰帶被解下了,衣服鬆垮垮地覆在身上,看樣子翠嬤嬤應該是正要替他更衣。"哪裡不對勁?我瞧瞧——"
"不!不行!"翠嬤嬤趕緊一把拉緊君立中身上的衣服,"主子,瞧不得!瞧不得呀!瞧了可是要負責的!""負什麼責!?頭一次聽到嬤嬤你叫那麼大聲,總該讓我好好瞭解一下到底發生什麼事才對吧!"
"主子!說來或許您不相信,但我方才確是親眼瞧見了,絕不會錯的!"
"嬤嬤,鎮定些吧!你不覺得你已經語無倫次了嗎?"
"主子,我清醒得很!只是這事兒實在令我太震驚了!這君少爺竟是……"翠嬤嬤瞧了下四周,才湊近伏龍低聲道:"竟是不折不扣的女兒家呀!"
"什麼!?"繼翠嬤嬤之後,伏龍也驚吼出聲。
女人?那傢伙竟是個女人!?這個女人竟敢這般戲弄他?還膽大包天地與他拼酒,甚至喝得比他這個男人還要多!?
伏龍不由得回想起這君家少爺的種種傳聞,他不怒反笑,"嬤嬤,這下你總該知曉,這君家少爺為何不愛流連青樓了吧?"
"主子!為何您笑得如此愉悅?"翠嬤嬤頭皮發麻地問道。主子不會又在打什麼整人的鬼主意了吧!?
"愉悅?那是當然了,如此驚人的秘密,可有得玩了。"
"玩?"
"原以為把人交給你,可以讓你佔些便宜的,不過既是姑娘家,那我可要將人要回來了。"
"嘎?"翠嬤嬤一聽,立刻焦急了起來,不假思索地便道:"主子!您不能壞人名節呀!"
"你主子我有這麼人面獸心嗎?"
"可主子您明明就說,要將人要回去的。"翠嬤嬤咕噥。
伏龍也不說明,只說道:"給她換套乾淨的女裝,一個女人渾身酒味,成何體統?"
"是。"幸好平日都準備了些女裝放在櫃裡以備不時之需,翠嬤嬤走到壁櫃前,拉開抽屜,取出了乾淨的衣服。
翠嬤嬤坐到床沿要替君立中換衣服,見到伏龍仍是在一旁看著,忍不住提醒道:"主子,女兒家更衣,您不方便在場吧。"
"嬤嬤,你什麼時候也這麼多規矩了?"伏龍慢吞吞地轉過身。
"主子不娶人家,自然是不能瞧了。"
"我有說不要嗎?"
"哦。"翠嬤嬤曖昧地拉長了音調,"不過即使如此,也還是瞧不得的。"
"又有什麼囉嗦的規矩了?"
"我的意思是,就算主子願意娶君少爺,呃……是君姑娘,人家可不見得願意嫁給您呢!成親這種事兒呀,還是得兩情相悅比較好吧?萬一她並不喜歡主子您,還將您的秘密給洩露了出去,那您可就得不償失了!"
"嬤嬤,到底我是你主子,還她是你主子?怎你老護著她?"
"比起她是君少爺身份的時候,現在我又更佩服她了,這樣的一名女子,簡直是個奇跡,當然會令人忍不住想為她做些什麼。好了,主子,可以轉過身來了。"
伏龍轉過身,看見了翠嬤嬤手中膨膨的裡衣,"怎會有這種東西?"
翠嬤嬤解釋道:"畢竟是姑娘家,雖有男人般的身高,但身子骨還是太纖細了,為了身形好看,當然得靠些特殊道具了。"
伏龍走近床沿,伸手一把抱起了昏睡中的人兒。
"哎!主子,您要帶她去哪兒呀?"翠嬤嬤忙問道。
"既是佳人嬌客,自然要禮遇些才行。"伏龍抱著君立中,朝自己臥房方向走,同時也皺起眉頭,"嬤嬤,這女人輕得像要飛走似的。"
是男人還無所謂,但人家君姑娘是女的呀!這樣一來,豈不變成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了!?"主子!這……這不妥吧!"
"有何不妥?"
"呃,沒……沒!就當我沒說好了。"反正就算她說了,主子也不會聽她的。
"去休息吧!這兒沒你的事了。"
"嗄?"
"嘎什麼?"
"那個……主子……"翠嬤嬤難以啟齒,卻還是硬著頭皮開口:"姑娘家名節最重要,您可別把人家給怎麼樣了呀!"
伏龍高深莫測地笑了,"嬤嬤,到嘴的肥肉,豈有讓它再飛了的道理呢?"
如此曖昧不明的回答,聽得翠嬤嬤更是擔心了。
翠嬤嬤看著伏龍懷中的人兒,暗忖著——君姑娘呀君姑娘!事到如今,你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伏龍將懷裡的人兒輕放到自己的床榻上。
自己則坐到了床沿,凝眸瞧著那張昏睡的容顏。
男變女、女變男……沒想到這君立中竟也是箇中高手,而令他打心底佩服的是,這女人還能在君家一住四年,而不被察覺!
君老爺子嗣單薄,不過有個這樣的女兒,也足以抵過十個君賢之了。
唔……若這女人能帶他入君家,瞧瞧這些豪門裡的人究竟在搞什麼鬼,似乎也挺刺激的!
要是能再製造一些"少爺迷戀上花魁"、"少爺不計代價為花魁贖身"之類聳動的傳言,那就更妙了!他就不相信這女人還能一副神態自若的模樣。
伏龍從袖袋裡拿出藥丸,看著君立中,柔聲道:"女人,戲弄了我,可是得付出代價的呢!這只是索個小小的補償而已。"話說完,他將藥丸含進嘴裡,低頭吻住君立中,將藥丸渡進她口中。
而後,伏龍便拿了冊書,坐在床沿,倚著床柱看起書來,靜待昏睡的人兒醒過來。
"娘啊!我討厭那個人,這麼多年來,他始終不肯給你名分,也從來沒提過要接你去享福,為何你還要我去幫他呢?豪門深似海,咱們日子過得好好的,我才不想去趟那種渾水呢!"
"沒禮貌的丫頭,什麼那個人!?他可是你爹呢!"
"我不承認!不承認啦!"
"你不承認沒關係,你娘我承認就好了。"
"娘!"
"丫頭,你比我這個做娘的還凶哦?"
"不是啦!他對你不好啊!你何必老替他說話呢?"
"誰說他對我不好的?"
"本來就是嘛!那人一天到晚過著奢華舒服的日子,丟咱們母女倆在這兒,偶爾才過來瞧瞧,而且還偷偷摸摸的……我才不希罕那種爹呢!我只要有娌就好了!"
"死丫間,愈說愈離譜了!你哪只眼睛看到他把咱們母女倆丟下了?又哪只眼睛看到他來時偷傖摸摸了?""我跟娘生活那麼久了,還會不知道嗎?哎唷!好痛啊!娘你怎麼突然敲人家的頭啦!?"
"敲你是要讓你這顆頑固的腦袋清醒點!他知道我愛清靜;特地費心在這半山腰處建了座小宅院讓咱們母女倆居住,他始終記得我說過不喜歡豪門;更不希罕什麼名分的話,所以這許久以來;他一直等著我開口改變主意,否則依你娘的性子,我是那種會讓人欺負的人嗎?啊!?還有啊!姑娘家本來就要姑娘家的樣子!""娘也沒姑娘家的樣子啊!別忘了,你在沒退隱江湖前,還當過什麼俠女哩!一天到晚舞刀弄劍的!"
"喂!我話都還沒說完,你就頂了十幾句,沒禮貌的丫頭!"
"好嘛好嘛!我洗耳恭聽了啦!"
"你瞧瞧,你書房裡那些畫冊和奇奇怪怪的玩意兒,那可全是你爹買來的!你愛看書、愛練武,刺紅卻怎麼也學不會,要不是你爹寵你,一直跟我求情,說什麼只要你快樂就好;你以為我會這麼縱容你,讓你每天都當個野丫頭嗎?"
"嗄?怎麼可能啊!真的是這樣嗎?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難不成,你是想騙我去幫那個人的忙,才說得這麼好聽的!"
"算了算了,既然你那麼不想去,娘也不勉強了。"
"嘿嘿!娘叫,早該要這麼說了嘛!"
"你儘管笑好了,老娘我懶得理你了。"
"等一下啊!娘!屁股都還沒坐熱呢!你要上哪兒去呀?"
"去收拾包袱。"
"嗄?什……什麼!?收拾包袱?好端端的,娘你收拾包袱幹什麼?"
"幹什麼?我還能幹什麼?我教女無方,丈夫有難女兒卻見死不救,只好我這個老婆子親自去上刀山、下油鍋了。"
"娘!你做什麼這樣啦?你不是說你是討厭進那什麼豪門的嗎?"
"是啊!但是我女兒已經把話說絕了,我再怎麼討厭豪門,也只好自個兒去了。嗚……有時想想,我還真是命苦哪!丈夫常年不在身邊也就算了,連朝夕相處的女兒也跟我不同心,嗚……我這個做娘的真失敗!真失敗呀!"
"娘!拜託你別哭了啦!我……我……"
"我去就是了嘛!"
猛地,她睜開眼,從夢中清醒過來,當陌生的屋樑、陌生的佈置慢慢地映入眼裡,她倏地記起自己著了芙蓉的道兒的事,連忙坐起身來。
一坐起身,她赫然發現床沿坐了個在悠閒看書的……天!那穿著打扮——是個男人啊!
而老天彷彿覺得這種震撼還不夠似的,緊接著她又發現自己原先穿在身上的衣服已經不見了,還被換上了一套姑娘家的衣服!
天……天啊!難道……難道是這個男人替她換的嗎?
"君、少爺。"男人放下書冊,"怎麼才一醒來,就用如此猙獰的表情瞧人呢?"
"你……你是誰?"就算她再鎮定,雙手還是下意識地抓緊了胸前的衣服,"我怎麼會在這兒!?芙蓉呢?她在哪裡?我要見她!"
"君少爺真是貴人多忘事,"伏龍起身,坐到離君立中更近的床沿,"芙蓉就在少爺面前,少爺怎會不認得呢?"
"不可能!你少唬弄我!"君立中立刻反駁。
狹長、閃著深邃幽光的迷人鳳眸、俊挺的鼻樑、紅潤的唇……她知道他長得極為好看,但他可是個男人呀,
"喔,忘了已經拿下來了。"
"你……你少囉嗦!芙蓉呢?"
"別急別急,芙蓉就快出現了。"伏龍接著又起身,走到桌前,拿起了一張薄如蟬翼的假面皮,當著君立中的面戴上——
"天!"君立中再也克制不住地低呼出聲。這……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她作夢也沒想到會是這樣呀!
"哇啊——"君立中閉上眼,捧著頭哀叫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