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眸娃娃 第十章
    "結果,你還是拒絕了他。"滿狠的,"人家都給你跪掉一膝的黃金了,這麼可憐你還不答應他?"

    瞳婷歎息,那一日她嚇呆了,推開朝遇轉身就奔回了樓閣,她怕見到他如此悲慼的神情,朝遇對她就像是一片天,支撐著她的世界,她不知道這片天會有變色的時候。

    她不喜歡見到這樣的朝遇,好陌生,而且還說著她不懂意思的話語,真的令她難以適應。"他變得令我不再熟悉,像看見另外一個人。"

    "是啊,那種驕傲冷漠、目中無人的討厭樣子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小瞳細細地回想著。

    "你……"她想了一下,卻噗哧一聲笑出,"沒錯!"

    兩人相視而笑,一旁的小娃也受到她們的感染,歪坐起身來,笑得比她們還開心大聲。

    "你喲!"小瞳壞心的伸出手指頭將小娃戳倒在被上,"聽得懂嗎?笑得比我們高興。"

    瞳婷拯救兀自掙扎、面朝下翻不過身、"嗚嗚"怪叫的寶貝,"喂!幹什麼欺負我兒子?"

    "他這麼可愛,借我欺負一下嘛!"小氣鬼。

    "這種東西能借嗎?更何況借了你什麼時候還?"太過分了,她的寶寶只有她能欺負。

    小瞳摸著鼻子一笑,"大不了將來我也生一個的時候再讓你欺負,母債子償唄!"

    "說得倒好聽──"

    窗外一道白亮閃光劃過天際,瞳婷趕緊將小娃耳朵晤住,石破天驚的震耳雷響聲轟隆,連綿不絕,像是有百噸火藥在穹蒼中炸開。

    隨著雷勢,偌大的雨更顯磅礡,劈哩啪啦的如千軍萬馬奔騰。

    "天啊,這什麼鬼天氣?"小瞳站在窗前看著視線不清的外院,"雨下得好大。"三少那一堆花花草草在大雨過後大概只剩光禿禿的枝-了。

    在那一聲雷響之後,瞳婷不知怎麼地感覺心頭沉甸甸的,有股氣悶在胸膛吐不出來,看著窗外雨勢發怔。

    "怎麼了?"小瞳的內心微微感應到瞳婷的不穩心緒,回看著她。

    她回神,"沒……沒有。"撫著跳得很快的心,這一股蔓延在胸的不安是什麼?

    "被剛剛的雷聲嚇到了吧!"

    小瞳也撫著胸,孿生姊妹就是有這一點麻煩,心意感覺常常相通。甩甩頭不去想這股不安,因為又不是她的問題。在瞳婷身邊坐下,"瞳婷,你……到底……是不是還愛著朝遇?"

    瞳婷的心一跳,"幹嘛又突然問這個?"

    "好奇嘛!"小瞳睜著一雙閃著好奇光芒的眼睛,"只是想知道你不給他機會的原因嘛!我知道你還是放不下一年多前那碗打胎藥的事,可是如果你不是還愛著他,就不會依舊對他不原諒。對不對?"

    瞳婷對她的這一番話沒有回應,沉默以對,但是倘若連這心思都猜不到,那也真枉為同住娘胎十個月的姊妹。"我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就這麼輕易原諒他,那麼那碗打胎你就喝得太不值得了。光就為了他當初拋棄你這一點,就算你再愛他,你還是沒有勇氣再給他一次機會。"小瞳替她接上了該說的話。

    瞳婷傾頭瞪著她,"你把我的話都說完了,那還要我說什麼啊?"把她的心思猜得那麼準,雖是孿生姊妹也太令人咬牙切齒了。

    對喔!不就是想套出她的話,怎麼自己先把感受說出來了呢?小瞳裝傻一笑。

    突然間,樓閣外門被敲得震天嘎響。

    "誰啊?"小瞳示意侍女去開門。

    一開門,一個濕淋淋的人矗立門外。"小姐。"

    瞳婷走至外廳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樊護衛?"連傘都沒撐的樊衛全身濕得像是剛從水中爬起,一身狼狽,青色的外袍上沾染了暗紅血漬,"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小姐,"他舉起手以袖擦去了滿臉雨水,"我與爺在路上遇見了刺客,爺……爺他……"

    "他怎麼樣了?怎麼樣了呀?你快說!"瞳婷焦急的奔至樊衛面前。

    "爺受了重傷,傷口大而且血流不止,但是爺不讓任何人碰他、替他止血……"樊衛又慌又急的搓著雙手,"三少已經差人去請大夫。小姐,跟我走一趟好不好?幫我勸勸爺。"

    "我──"她去能幹嘛?

    "小姐,拜託,爺傷得很重,再這樣下去不處理,爺會沒命的。"他雙手合十的向她哀求。

    "可是我──"她腦中充斥著朝遇受傷的消息而反應不過來。

    "去吧!"小瞳接過她懷中的小娃,"朝遇那個性你知道,去勸勸他,不要讓他翹辮子了。"

    瞳婷稍加考慮還是點頭,"走吧!"舉步就要跟上樊衛的腳步。

    "等等!"小瞳的眼光一瞟,"傘。小心點。"現在她總算知曉婷婷心裡的那股不安是由何而來了。

    瞳婷回給她一個笑容,接過侍女遞上的傘,也隨著樊衛小跑步離開。

    "樊護衛,你們是怎麼了?朝遇的武藝不是很好,怎會受了傷?"跨過一個個地上小水灘,她邊跑邊問。

    "爺的功夫是很好,但是爺今日不知道是發了什麼神經,刺客拿著刀砍來,爺卻不躲也不閃,一刀一劍全餵在身體上。"穿過亭台樓間,這宣府真不是普通的大啊!"就算所有的刺客都敗於我們手上,爺的身上早已全是大大小小的傷口,更糟糕的是,好不容易將爺送回宣府,爺竟然不讓我替他止血,連靠近也不行,就這麼呆坐於椅上,任憑鮮血直流。"

    瞳婷沒有接口,她甚至不敢想像朝遇會這麼反常究竟是為了什麼。

    來到一個不起眼的院落,兩人奔進主屋內,一推門,她就看見朝遇低著頭單手掩面,身上衣袍已是血污一片,地上是雨與血交織而成的一汪小潭。

    "爺。"樊衛欲上前,但在距離爺兩步時,竟被他週身運升的氣網所震開。

    "走開。"

    樊衛以乞求的眼神望著她,爺的出血量很大,再也撐不了多久的。

    她瞭然的點頭,走至朝遇的身邊但是不敢靠得太近,"朝遇。"她輕聲呼喚,"朝遇,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朝遇的動作有些改變。

    瞳婷的聲音嗎?不!一定是幻覺,一定是他聽錯了。

    儘管有些移動,但一會兒又不動如山。

    "朝遇,"瞳婷提高了聲音,心急如焚,"你不要這樣,我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可是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你都不該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見他還是不為所動,她的火氣上冒,不禁嬌吼出聲,"笨蛋啊你,宣朝遇!你到底是想怎樣?"

    聲音清晰的傳入他耳裡,真的是瞳婷?

    他放開手抬頭,義驚又喜的看著眼前人,"婷!"他真的再度見到她了,她果然還是關心他,沒有放棄他。

    這個大混蛋!瞳婷忿忿來到他面前,手一揚,清脆的巴掌聲落下。"你到底還想不想活?你知不知道你流了多少血?為什麼不讓樊護衛替你包紮?"

    朝遇手捂著臉頰,怔怔然的點頭。

    瞳婷轉頭看見被她的強悍嚇到而正在發呆的樊衛,怒吼出聲:"杵在那兒幹嘛?快止血呀!"

    門外家了領了一名白胡大夫及時趕到,樊衛招他們入內,開始替血流不小的爺清洗療傷。

    一見到血她就發暈,瞳婷將視線轉移到一旁,順便打量屋內擺飾。

    心內有些疑惑,朝遇不是宣家四少?怎麼房內除了桌櫃椅床外皆是空蕩蕩一片?這不是他出去闖蕩江湖前所住的居所?可是怎麼一件以前的物品都沒留下,乾淨整潔得有點過火?

    "小姐。"聽見喚聲她回首,朝遇已經在四人的協助下清洗並包紮身上所有傷處,換了衣袍,由樊衛攙扶,萬般艱辛的躺於床榻上。

    "我送大夫出去。"樊衛與另兩位家丁把環境大略收拾後就離了內房。

    直到門扇關闔聲響起,瞳婷才開口,"你怎麼會傷得這麼重?"

    朝遇躺在榻上看著她,"我可以假裝你正在擔心我嗎?"

    瞳婷裝作沒聽見,"很慶幸你的傷口都處理好了,撿回一條性命,我不吵你了,你無歇歇。"雖然她不是"假裝",可是她不想在他面前透露出自己真正的情緒。

    移轉了身軀想離房。

    "我不想活了。"這五個字成功的讓她停下腳步,慢慢回身望向他。

    朝遇的眼瞳直盯著上頭暗褐色天花板。

    "活著有什麼意義?我活在世上沒有人替我開心,我死去也沒有人會替我感到難過,只怕額手稱慶的人不少。"

    "你怎能這麼說?"她氣惱叫道,不喜歡他將自己的生命看得那麼不值。

    "不是嗎?"他的眼神回到她身上,帶了種孤獨的哀戚。

    瞳婷沒有回答,也不知曉該怎麼回應?

    朝遇無聲的歎息,他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再一次挽回佳人芳心?會不會有這麼一天呢?難道錯過一遭,就不可以讓他重新彌補嗎?沒有彌補的機會,那又如何知道他悔改的心?

    "我……的傷口很痛。"他氣若游絲的低語。

    瞳婷飛奔到床邊,臉上有掩不住的擔憂,"怎麼了?你那裡不舒服?要不要我再把大夫請回來?"

    朝遇拉住她的手,搖搖頭,"不必了,再請大夫也沒有用。你不要走,陪我一下好嗎?"

    慘白的面容、困乏疲憊的神色、渾身的傷口,他這樣,要她如何拒絕他?

    瞳婷垂下了頭在床沿坐下,呆望著本來在她手腕,但現在滑移到她掌心緊緊與她相握的大掌。她還記得他們第一次牽手是在人潮洶湧的大街上,那時候是他怕她被人群沖走。現在呢?

    終究還是將他的手掌拉離,塞放至被中,漠視他黯然的眼瞳,"你睡一下,我不會走的。"

    "真的?"

    "嗯。"或許吧!

    雖然悵然若失,但是得到了保證之後,朝遇的心情為之一鬆,全身的痛楚襲來,讓他虛弱的很快就沉入夢鄉。

    眼瞳的顏色有些淺淡,濕潤的髮絲也帶著赤紅色,雖不明顯,但看來就是與漆黑髮色不同,是她眼花了嗎?瞳婷揉揉眼,沒去深思這個問題。

    狠心的拒絕他是正確的嗎?她的堅持有所動移,尤其在看了他傷痕累緊的模樣。如果她早先願意給他一次機會,那麼今天的情形是不是不會出現?差一點,他就會喪命。

    儘管過了一年多,她對他卻不像是睽違了這麼久,因為每個夜裡,她的夢境中全是他,恨他也好、怨他也罷,就是忘不了他。

    要是她答允了他,她會快樂嗎?這一份眷戀的心又該如何解釋?

    "小姐?"有個人在門邊悄聲輕喚。

    她走了過去,步出內房外廳,掩上了門,對樊衛說道:"他睡了,你進去照顧他。"

    原本心中大石放下的樊衛吁到了一半的氣差點卡住,"小姐,這不好吧?爺需要的人不是我。爺要是知道我讓小姐離開,爺會恨死我的。"

    見她沉默,樊衛再接再厲,"以我的護衛身份本不該說這些話,但我還是要說。小姐不曉得,爺一年多來活得像行屍走肉一般,就算爺從不說,我也知曉爺內心的後悔。這麼多年來爺都是一個人孤單的活在世上,小姐是唯一一個走在爺身邊的女人,不是每個人都是聖人,一定都會有犯錯的時候,樊衛懇請小姐,能給爺一次機會。一年多來,爺憂鬱度日,直到前些日子到了宣府,我才又在爺,臉上見到了笑容,我想,爺真的很高興能再見到小姐的。"

    瞳婷還是不語。

    樊衛用力的絞著腦汁,思索著還有哪些話可以說?

    "我……那個……嗯……對了!要是爺醒來見到身邊的人不是小姐,爺會很難過、很難過,我也會很難過、很難過……"因為爺會宰了他。

    看穿了他的心思,瞳婷接上了不搭的話,"你成親了?"跟小桃。

    樊衛訝異的張大了足足可塞進兩個拳頭的嘴,"小姐怎……怎麼會知道?"

    "我沒回去揚州並不代表我與嬤嬤、小桃斷了聯繫。"她們的圖畫通信量可以說是綿連不絕。

    他指著自己,"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這麼老實,倘若讓你知道豈不是等於讓朝遇也知道?"沉吟了一下,她向他吩咐,"你可以跑一趟我姊姊那裡嗎?請她幫我顧好小娃不要欺負他,今夜我不回去了。"

    這個意思是……"小姐,你願意留下來照顧爺了?"他欣喜若狂。

    瞳婷點點頭,"快點,我快要改變心意了。"語畢,就看到一個人影飛射出去,速度是驚人的快。

    瞳婷笑著回身,然後推門入內。

    渾身的痛就像烈火在燃燒,即使是陷入昏睡中,他還是輾轉反側、睡睡醒醒。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朝遇整身是汗的醒來,頂上是深褐色的天花板,有著一條一絲的歲月痕跡,屋裡很靜,靜到他的呼吸聲顯得格外清晰。

    腦中的記憶慢慢回流,那一場傾盆大雨、難以計數的刺客、刀鋒落下、鮮紅色的血液噴濺、麻痺、瞳婷的巴掌……

    對了,瞳婷人呢?

    他將頭顱轉向,看見室內一無所有,只有他一個人。

    朝遇驚得起身,卻扯動身上無數傷口,痛得他面容一皺,但還是捂著肩頭傷口下了床,"婷?"

    人不見了!走了?不要他了?

    "婷!"他止不住內心一種被拋下的惶恐,掙扎著扶住手邊可及的物品朝門邊走去,腳步蹣跚、氣息紊亂,一路上跌跌撞撞,一個不小心栽在桌邊。

    痛!朝遇差點暈眩過去。

    手撐在几上,靠著僅有的意志力狼狽爬起,慢慢以龜速向門外的方向前進。好不容易他推開了門,踏出了門檻,走向了外廊。僅僅十多步路的距離,已經讓他汗如雨下,差一點就要昏厥,靠在低矮的欄杆坐下,他喘息著。

    混亂的腦中想的是,瞳婷人呢?為什麼醒來之後就不見人影?

    哼著輕鬆小曲,瞳婷手捧著一個托盤進了朝遇的院落。

    她不解的是與院落外的繁麗相比,朝遇所居住的地方不僅佔地小,又偏僻,庭中植物也雜亂欠缺整理,更誇張的是除了樊衛一人,不見任何奴僕服侍,這就是宣家四公子在宣府的生活嗎?

    拐入了廊下,就見到一個人倒靠在柱旁,墨色的衣袍、灰白的臉色,她嚇得幾乎把托盤翻倒,趕緊邁著小步奔向那人。

    放下托盤,瞳婷輕拍著朝遇的肩。"喂,你怎麼會在這裡?怎麼沒在床上躺著?"

    是瞳婷的聲音吧!朝遇拉回快飄走的神志,緩緩抬起眼。

    "婷!"他拉著她的手,撫摸著她的臉頰,激動的說,"是你,你沒走。"

    "我能走去哪裡?我只是去替你煎藥、煮湯。"瞳婷心裡一陣酸楚,朝遇不會是醒來不見她在身邊,才會強忍著全身傷痛出來找她吧?

    朝遇感動的放心一笑,"也是,你答應會陪著我,只是我沒想清楚,還當你離開了,不要我了。"

    瞳婷垂下眼瞼,"我扶你進去。"強迫自己漠視內心想反身擁抱他的衝動。

    "嗯。"不氣餒的一笑,將手臂伸向她,任由她又拖又撐的把他攙回房內。"很重嗎?"

    "還……還好。"瞳婷大口喘氣,險險掛掉。"這一折騰,我看你的傷口都裂得差不多了。"

    "沒關係,它們會自己好的。"他不以為意的笑笑,"你不是替我熬了湯?我有些餓了。"

    "喔。"瞳婷重新出門,將還留在門外的托盤撿回來,再回來時一股清香漫溢在室內。她隨口不經意問出一句:"怎麼這院落格外冷清?"

    "因為這裡是我居住的地方呀!"他張了嘴,"啊,餵我。"

    那是什麼理由?她沒去深思,拿起湯碗一口一口的餵著他,忽然感覺到他們之間現在的情形很親密,心下有些不自在,找了個話題,"笑什麼?一直笑不停,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上回也是,笑容直掛在他臉上,不像從前,要看到他滿面笑意是一件困難的事;雖然他的笑是很勾她魂魄的。

    "還記得你曾經問過我,為什麼我從不笑?我的回答是想笑的時候就會笑了。"朝遇別有深意的看著她,"能再見到你我很開心、很滿足,我想把我的這種心情表達出來,唯有把笑意掛在臉上,才能讓你看見。"

    瞳婷拿匙的手停在空中,頓了半晌,然後放下了碗與匙。

    "你要我怎麼做,你才會願意回到我身邊?"

    她別過臉,"就算我們不能在一起,我們也還是朋友。"

    "我不要當朋友。"朝遇心痛的說。

    她眼神閃爍,"我……找樊護衛來替你換藥。"

    看著她轉身的背影,"你在逃避,逃避我。"朝遇的眼裡蒙上了一層灰,黯黯淡淡的。

    瞳婷不言不語,像是要逃離這個地方一般,頭也不回的快步離去。

    "你再這樣下去,小娃的娘親就要變我了。"小瞳嗅聞著身上所沾染的乳香輿口水味。

    "不然呢?"瞳婷手捧著托盤和孿生姊姊在院落內坐下。"朝遇傷得那麼重,他說要我陪他,我不忍心離開。"

    "你把小娃日日夜夜交給我欺負就忍心?"而且那臭小孩幾乎都快爬到她頭頂上了。"小娃的'那些事',你還沒有告訴朝遇啊?"

    瞳婷搖搖頭,"我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讓他知道?"

    說得也是,小瞳可以理解的點頭,"嗯──不過,我想我在宣府中住了很多年,有一些事應該要讓你知道。"

    "什麼事?"

    "你從沒想問過朝遇那傢伙的童年嗎?"一年多來婷婷問也沒問,真令人好奇,"關於他在宣府中的事,你不想知道嗎?"

    這個……瞳婷思考了一下,她不是沒想過,只是在未見到朝遇之前,她沒有心也沒有餘力去過問有關他的事,總覺得知道得愈多就愈容易觸景傷情。"怎麼了嗎?"

    "你……難道都沒有發現他眼瞳與頭髮的顏色與常人有些微的不同嗎?"如果跟朝遇生活過好一陣子的婷婷沒發現這事,有問題的人是瞳婷吧?

    眼瞳……髮色……小瞳這一說,勾起了她的回憶,"暗紅?可是……這不是我的錯覺嗎?"她以為那都是燈火閃爍的關係。

    小瞳搖搖手指頭,"非也,我老實告訴你吧,朝遇的親生娘親並不是中原人土,聽說她有雙暗紅色的瞳眸與紅褐色的秀髮。而朝遇小的時候也是這樣,只是隨著年歲的增長,髮色和瞳色都變得漆黑,除非是在遇水及身體極度虛弱下,才可以隱隱約約地看出一些不同。"

    "異色眼眸?"瞳婷抓住小瞳的衣袖,"既然他也有這麼樣的一雙眼眸,為什麼當初朝遇會那麼樣地討厭我的藍色眼睛?對於我所受到的歧視,他應該更要感同身受的。"

    小瞳拍拍她的手背,"你別著急,聽我把話說完──聽說朝遇的娘親當年很受寵,但是卻因為生下腹中胎兒而難產致死,宣家老爺在傷心難過之餘,可能是怕看到朝遇就會想起他娘親,所以不但沒有疼愛所生下來的孩子,反倒是不聞不問,嚴重忽視。你想,一個沒有任何靠山的孩子在這種世家大族會是什麼樣的下場?就算能存活下來也是受盡欺陵。"

    所以他會那樣重視那塊翠玉,所以他不管多努力都沒有人看得起,所以他居住的院所格外遭人忽視,所以他活下去也沒有人會為他開心,所以當他身受重傷甚至瀕臨死亡時,他的身邊沒有一個宣家人,所以他會如此憎恨厭惡她的異色眼瞳……這究竟是個什麼悲慘不公的環境?他們究竟是怎麼扭曲一個人的人生?

    瞳婷沒有發現自己的淚流下,"你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才告訴我這些?"

    小瞳以手絹拭去她的淚水,"他是個可憐人,我想他知錯了,只是時間太晚,我希望你給他一個彌補的機會,讓他能有個新的人生。"

    "姊……"

    "算我求你好嗎?我快忍耐不下去了。"世間冷暖都縮影在這個家族中,很現實。

    但是其實她忍耐不下去的原因是受不了化遲一天到晚叨念著要她幫他這慘兮兮的弟弟說情,吵死了!

    "那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瞇著眼,瞳婷開始懷疑姊姊的動機。

    苦了朝遇一年多,總算小瞳怒火稍歇肯說出實情,"第一,他曾經傷害過你,我不能就這樣輕易放過他。第二,誰教他當年要拆散我們姊妹倆,他,活,該!"

    活該!活該!活該……

    琴音悠悠,有個女人坐於池畔,迷迷濛濛的看不真切。

    紅褐色的頭髮飄散在垂柳樹梢閶,想看清她的面容,卻怎麼也無法如願,就像是存心與他玩捉迷藏一樣,一股迷霧始終瀰漫在他的視線前,撥不開、吹不走。

    就算如此,他還是知道這女人是誰,雖然從不曾見過,可他就是知道,知道她就是那個棄他於世、僅留一塊玉給他的人。早知現在她的兒子是怎樣辛苦的存活長大,她會如何抉擇?當年是該保大人還是腹中胎兒?

    有資格活下來的本該就不是他吧!他好累,真的好累。

    一次也好,他想聽見娘親喚他名的聲音,感受她的關愛,感受到被看在眸裡的眼光。然而眼前光景卻逐漸淡去,化在霧裡。

    不要啊。他的娘親……不要拋下他!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

    忽然一個人影湧現,一陣細碎的啜泣聲敲入他耳際,是瞳婷!人影閃閃爍爍飄來蕩去,他什麼都看不清楚。

    婷……

    黑霧漸散,他看見在那間樓閣內,桌上有一碗已喝盡的湯藥,桌後有一張滿是淚水與指控的芙蓉面。

    恍若流光萬景皆散,所有的一切都被風吹遠……

    朝遇在啜泣中轉醒,醒來之後淚還是不止,坐起身,掩著臉忍不住痛哭,一拳擊向身旁床內石牆。

    他被那個當初應該最愛他的人所棄,而現在最愛他的人卻是被他所棄。

    才知道,回到最初的時候,始作俑者竟都是他。

    "朝遇。"有人輕叩著門,"我能進去嗎?"

    是熟悉的聲音,朝遇迅速以掌抹乾了面上水光,啞著嗓音回道:"進來。"

    瞳婷推開了門,緩緩走到他身邊,聽過小瞳告訴她的一席話,心裡的確很震撼,但是要對他說些什麼,她卻尚未準備好.可她還是來了。

    "朝──"她在床沿坐下,與他面對面才發現他的眼是如此通紅,"你是怎麼了?"瞳婷忽然想起小瞳的話,朝遇的眼瞳除非是在遇水及他身體極度虛弱下,才可以隱隱約約看出些微的不同。

    遇水?極度虛弱?

    朝遇閃躲著她搜尋的眸光,不想被發覺出他適才的難過。

    瞳婷靠近一看,他的眼不僅是眼瞳暗紅,還是整雙眼都紅通通的,像是曾哭過一樣,而且她驚奇地發現他面上殘存的淚痕,透露出朝遇剛剛一個人時發生過什麼事。

    "朝遇!"她的掌撫上他的頰,纖白的拇指劃過他的淚痕,"發生了什麼事?"眼前的他看來好……脆弱,有著像孩童般的茫然無依。

    咬著唇,朝遇搖頭,沒想到他一傾頭,淚水竟從他眼眶中滾滾而落,"我──"想辯解卻哽咽得難以出聲。

    "是不是心裡難過?"瞳婷溫柔地接下他的眼淚。一個大男人在她面前落淚的確是一件很誘人且教人充滿保護欲的行為。輕輕的將他擁抱,讓他的頭靠上她的肩。

    今天才知曉他的身上背負了多少孤單與世間冷漠,他以往的偏差舉動都是其來有自,朝遇說沒有人愛他,所以他從不知道什麼是愛,原來是真的。

    朝遇緊抱著她,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聲,但是盡情的使淚水灑落,滑過他的臉頰浸濕了她的衣裳,彷彿此生唯有這一次能將累積的委屈全數傾出。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朝遇好不容易將淚止歇,放開雙手,離了她的身子。

    "不好意思。"以腕袖抹淚,他恢復了冷漠疏離的神情。"我失態了。"

    "沒關係。"看見他變臉,瞳婷覺得有股重重的失落,但又不好安慰他什麼。

    兩人就這樣有點尷尬的度過一盞茶時間,直到再一次的叩門聲打破了他們之間的沉默。

    "婷婷,你方便嗎?小娃在哭,誰也哄不住。"門外傳來化遲的聲音。

    小娃?!天啊!她都差點忘記她那個寶貝兒子了。瞳婷連忙整理儀容,應道:"我馬上就來。"

    "你要回去了?"還是為了她與化遲的那個小孩,朝遇嫉妒感湧現,"能不回去嗎?"

    瞳婷看了他一眼,輕搖頭,"我哄好小娃就來,有些事我想跟你說清。"

    而後她出了房門,向等在門外的化遲頷首,"抱歉,還讓你來知會我。"

    "不,"化遲一雙俊眸彎彎,笑意淡淡,與她並肩而行,"我是順道來探詢你的決定。"

    "我……的決定?"瞳婷手撫著心口,她想她知道在歷經一年多後,她的答案是什麼了,"嗯,我已經想清楚了。"

    "那就好。"化遲撞撞她的肩,擠眉弄眼的,"有沒有感謝我?"

    "當然,有羅!"感謝朝遇還有個算有兄弟情義的哥哥。

    兩人相視而笑。

    門扇一揭,朝遇遙看著他們說說笑笑、狀似親密愛侶的身影,他想,他知道為何瞳婷遲遲不願意接受他的原因,一年多的時間說長不長,但也不是一段短暫的時間,至少足以讓一個人重新的看上另一個人,更何況對象是化遲,他甚至沒有任何一項能勝過他。

    深歎了一口氣,將留戀的眼光收回,門扇關闔,徒余一室的孤寂清冷。

    花了好大的勁才將要性子的小娃馴服,哄他乖乖入睡,提著裙擺,瞳婷向著朝遇的院落前行。

    "朝遇。"連門也不叩直接闖入,映入她眼廉的卻是朝遇在收拾行囊的景象,她愕然,"你要走?"

    他只是默默的將包袱甩過肩後,低垂著頭繞過方桌,連個眼神也沒留給她,逕自側身越過她而去。

    瞳婷怔在當場,不知該如何反應?他走了?一句話都沒說,時光好像重回一年多前,兩個人分道揚鎬,從此斷了音訊,而且斷得徹底。

    可是,她什麼話都還沒對他說,也還沒告訴他她的決定,他竟就這樣走了,頭也不回,毫無一絲眷戀。他怎麼可以這麼自私?不是要等著她回頭,再給他一次機會?

    她不要……

    眼眶潮紅,她反身推開了門舉足狂奔。他不可以走,她不要他走。

    "朝遇──"瞳婷穿庭越院,奔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宅院,奔過廊榭外徑。看不見,她看不見朝遇。舞越了大半府郵,她卻什麼都沒看見。

    呆望著朱紅色大門,他走了嗎?他又再一次的走出她的世界,一次一次,她都無力可改變嗎?

    淚水灑落,模糊了她的視線。"朝遇!你這個混蛋!"

    背後傳來足音,踩踏過地上枝葉,然後停下。

    瞳婷捂著唇,確定有個人在她身後,有個人……她帶著滿面淚光轉身,看見一人矗立於樹下,肩上有個簡易行囊。

    "我是不是可以假裝你是追著我而出?"

    朝遇的面容在樹枝掩映下明明暗暗,眼瞳中閃爍的是一抹細細的期待。

    "笨蛋!笨蛋!"她哽咽地說,但任由自己的步伐朝他邁進。

    朝遇扯下行囊,接下了滿懷的柔軟嬌軀,嗅聞充斥鼻間的熟悉清香,"我可不可以假裝你捨不得我走?可不可以假裝你的淚水是為我流的?"

    瞳婷緊揪住他的前襟,止不住狂洩的水光燦燦,為他的話心疼,"笨蛋!當然不可以。"

    他伸於接住滾滾淚珠,看著它們在於掌中匯聚而成水注。"是不可以假裝?還是可以不假裝?"

    "不要走,好不好?"靠在他溫暖胸前,聽著他的心跳聲,"我已經決定好了,從今以後你可以不必再假裝,我對你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真的?"朝遇欣喜若狂,有種不確定的喜悅,"你願意原諒我?不再氣我了?"

    "嗯。"瞳婷踮腳在他唇辦上落下一吻,"姊姊已經將你的事全告訴我了。"

    他的事……朝遇的心仿若沉至谷底,輕將她推開,瞬間冷下了臉,"我不需要同情。"

    對於他這樣的舉動她早已預測到,緩緩的開口,"同情不是愛,我並不會為了同情而賭上一生的,我承認因此對你產生了些憐惜的感覺,但是如果只是因為同情可憐你,我不會在看見你離去的背影時,才發現原來我對你的感情有多深,而不顧一切的追出。"

    "真的嗎?"朝遇遲疑著。

    瞳婷因他的懷疑氣啷了嘴,"你可以不要相信。"

    他拉住了她欲離去的身子,深思了一會兒,"別生氣,我只是沒有自信,不敢相信我能得到這份奢求。"

    很輕易地就為了他的話心軟,瞳婷不爭氣的回摟他,"可是,就算我們重新在一起,現實的問題還是一樣沒有解決,依然存在。"

    享受著得來不易的擁抱,朝遇想不起他們之間究竟還有什麼未解決的問題?"有嗎?"

    "你忘了嗎?"瞳婷扶住他的臉與他兩眼相視,"你看見什麼顏色?"

    聽聞這個問題,他反倒放心一笑,"很漂亮的藍色眼珠啊!"

    "你不會介意我們如果在一起,將來生下的孩子眼睛會同我一樣?"那一夜他對她說過的話語她都一字不漏的深深刻畫在腦海,他不願意孩子有雙異色眼眸,而她現在不怪他,也知道他所說過的每一個字都是因為他曾經有過痛楚的童年記憶。

    "我現在知道可以不介意,也不會在乎別人的看法。"輕吻著她,將過去曾有的辛酸回憶都化在這一吻中,"大不了,我將來把生意都移去西域,雖然遙遠,但是那裡的人種多,聽說有很多異色眼瞳的人在,我們的孩子不論像你還是像我,藍色或紅色,什麼都不怕。"

    藍色或紅色?瞳婷沉浸在他深情的擁吻中,輕輕的笑著答應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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