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風拂面 尾聲
    好痛,腳好痛……「可惜啊,好端端一個孩子,長得眉清目秀,卻瘸了一條腿。」醫生怎麼說?可以好起來嗎?」

    「恐怕一輩子都……」

    「唉……可惜啊……」誰——誰說我好不起來!?我才不需要你們的同情,你們的悲憐,你們這些旁觀者的長吁短歎。  

    我沒時間杵在這兒陪你們歎氣。  

    復健,我要復健。  

    我什麼都不必想。  

    我只需要想著一件事。  

    我會好我會好我會好我會好我一定會好!  

    「早安!」  

    耳邊響起朝氣蓬勃的招呼聲,我一睜開眼睛,就見到杜閔薰一張大大的笑臉擺在眼前,彷彿一朵熱情綻放的太陽花。  

    或許是察覺到我回應的笑容中帶有些許疲憊,杜閔薰這朵太陽花稍稍減弱放射的光芒,用含著擔憂的語調詢問道:「怎麼了?」  

    「剛剛似乎……夢見以前的事情……」我深吸口氣,勉強自己笑得輕鬆些,不想讓杜閔薰跟著自己胡思亂想。  

    可一看見他擰起眉頭,我的胸口倏地起了陣緊縮,有股衝動,想要伸手撫平杜閔薰微皺的眉間。  

    想告訴他,請永遠將笑容和陽光帶給我,因為如果少了他帶來的笑容和陽光,或許我將不再記得這世上有這兩樣東西的存在。  

    「以前的事情?是好夢還是惡夢?」杜閔薰還是不放心地追著我問道。  

    我稍稍猶豫了一下,決定老實回答他的問題:「不太好……」  

    原以為他會想盡辦法安慰,結果反應卻與我所料想的正相反。就見他臉上憂慮的神色頓失,咧開嘴,笑得非常高興,似乎還帶了一絲絲邪惡。「那麼夢裡面一定沒有我,對吧?」  

    「啊?」結果反而是我整個人怔處。到現在,我還是沒有完全習慣杜閔薰跳躍式、難以捉摸的思考和說話模式,常常在他莫名其妙回覆中露出事後總被他嘲笑老半天的呆樣。  

    但這結論是怎麼導出來的?  

    杜閔薰得意洋洋地注視我不由自主流露出來,有些呆呆笨笨的表情,得意洋洋地宣佈答案:「因為如果有我,一定是好夢啊!」  

    「惡……」我立刻發出嘔吐聲,回以想吐的表情。翻過身子,我淨臉陷入軟軟的枕頭內,不料杜閔薰竟在此時故意整個人壓上去。  

    「好重……」我的抗議模糊地淹沒在枕頭海之中。  

    沒想到杜閔薰變本加厲,開始啃起我的後頸,很輕很細碎,讓我忍不住起了一陣哆嗦。  

    「別鬧了,我還想休息……」我合著眼睛,揮手一邊撥開攻擊脖子的濕熱嘴唇,一邊制止越來越不安分如入無人之境玩弄著身體的一雙手掌。  

    頭頂傳來杜閔薰的問笑聲。「沒時間休息啦,再睡下去就要來不及羅!」  

    「不是還有六、七個鐘頭?」我打個呵欠,懶懶地一邊問著,一邊準確地抓住繼續『調戲』的魔手。  

    「你睡過頭了喔,不到三個小時比賽就要開始了……」  

    「什麼!?」晴天霹靂般的消息,讓我睡意頓消。我拿起原先依戀著不想離開的柔軟枕頭,想要甩到沒有盡到當鬧鐘準時叫醒之責的那個大混蛋臉上,結果回身同時見到杜閔薰那張臉笑得高興又無辜,枕頭反而不忍心甩上去,只得順勢砸回床上。  

    繃著臉,我決定不理會他,逕自跳下床。雖然旅館就在比賽場地附近,毋須擔心趕不及,我還是希望盡可能得到兩個小時的暖身時間。  

    然後杜閔薰像只跟屁蟲一樣隨著我走進浴室,而且上半身寸縷未著,即使被賞了一個白眼也仍舊笑得很開懷。  

    眼角餘光發現杜閔薰腹部那條明顯的手術疤痕,我忍不住有點暈眩地閉了閉眼睛。將近兩年前的車禍彷彿是場極不真實的夢,盤旋在不清不楚意識模糊間,醒了卻又忘了,可每次以為忘了,又再度在腦海中反覆播放。  

    幸好,我們都沒事,車禍,反而成了讓我們關係更為緊密和媒介。  

    而今,努力走出車禍造成的影響與陰霾,雖然我們都知道,想要完全忘掉那時的種種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但我們都很樂觀,朝好的方面看去。  

    沒有哪同往常的陰雨的天氣,今天英國的上空晴朗無雲,陽光很強,我們的位置正好又是面光的一方。站在場中,我揉了下眼睛,看不清網子對面的選手,只見到漆黑分不出五官的臉。  

    我回過頭,正好對上他的視線。彷彿聽到我心中的想法,他故意裝可愛地眨眨眼,授著用很誇大的嘴型告訴我:「在下一局之前,就先讓他們佔點便宜……不過,可惜光是這樣,哪裡贏得過我們這對世界無敵霹靂強的最佳拍檔?」  

    我忍不住揚起唇角一笑。其實在這樣國際性的比賽間,面對世界級的選手,不應該如此輕鬆隨便的,但他就是有辦法讓我即使已經站在場中,也忘記使自己雙手僵硬雙腳顫抖的緊張。  

    然後,即使對方處在背光位置,我似乎也可能看到他們有著與我一開始同樣的緊繃。或許,正頂著衛冕年初澳洲公開賽光環,又被球界喻為『雙打金童』的我們,帶給他們的壓力反而更大。  

    尤其開賽前,他還在媒體前直言不諱地表示,我們已抱持必勝決心,為雪去年在這比賽第三輪中落敗的前恥而來。  

    雖然那場無法預料的車禍延後我們揚威四大滿貫的日期,但他日以繼夜不斷在我耳邊重複『是我們的,就逃不掉』的說法,似乎也改變我對自己的信心,也因此年初贏得冠軍時,雖感喜悅,卻沒有太大意外。  

    響亮的擊球聲,好似透徹雲霄。我打開雙腳成肩膀寬,做出分開步(split  step),就在對方正要截擊他所打出的開球當兒。是吊高球!一見對面的接球選取手打開拍面,我立刻反射地側身後退,眼中似乎只看見從上落下,那顆由小變大的球。  

    揮動臂膀與碗部,接觸網球的一剎那,震動像電流般自虎口處傳上手臂。我更加抓緊握把,看見對手因錯誤預料我會做底線抽球跑到網前預備截擊,並在發現同樣的高吊球飛越而來時趕忙後退且回擊得有點慌亂。  

    我忍不住牽起嘴角。  

    他,杜閔薰,我人生旅程中的最佳搭檔,早已不慌不忙在網前就定位,接著,在精準得沒有萬有之一秒誤差的瞬間,運臂揮出令人聞之色變的強力扣除殺。  

    場中的我和他,彷若天地間僅剩下兩個人,在陽光灑落、溫柔薰風拂面而來同時,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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