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塵緣 第一章
    寰宇歷紀元二十八年(西元二一九二年)龐大宏偉的艦橋上,數名身著銀灰色人造絲  制服的人員來往穿梭,毫無表情地指揮起落不斷的各式艦艇。  

    「寒玉」是艘來往於瀚和艦與致和艦之間的運輸艇,以碧綠色的船身得名。瀚和是  星際聯邦總督府的所在,致和則是各級學園的集合區。由於基礎教育的課中安排有前往  總督府的參觀訪問,因而寒玉每星期固定兩次的運送航行,其他時間的行駛則視特殊情  況而定。  

    「寒玉」掌舵者是聯邦學園高等部駕駛課程的教師之一,年近五十,卻有著將近三  十年各級艦艇駕駛經驗,人稱「虎鰻」,亦即發怒時如虎般可怖,平時則如鰻般刁鑽。  

    雖然虎鰻在聯邦學園中並不討喜,一等一的駕駛術卻教他人無可挑剔,載運學生這  等重要的任務也自然而然落在他身上。學生們向來對他的暴躁脾氣抱持極差的印象,他  也時常埋怨責怪學生拙劣的駕駛術。  

    然而,即使虎鰻的脾氣再大,再怎麼吹毛求疵,每當面對洛崴時,佈滿皺紋的臉龐  ,也總不由得隱隱約約露出會教其他人見了不可置信的笑意。  

    洛崴是個眾所公認易於相處且凡事體貼的孩子,同時不論在動態或靜態的表現上,  聰敏機靈的能力與反應都讓大夥兒深信,他這學期又會蟬聯高等部各學科成績總和榜首  了——一項他自小拿到大的榮譽。若真要挑剔什麼毛病,只怪他做人溫吞了些。  

    十六歲的洛崴算來是虎鰻的高徒,不過虎鰻可一點兒也不敢以此自誇,因為洛崴雖  在高等部修習他的駕駛課程,真正的啟蒙老師卻是星際聯邦中堂一半軍事大權,總督岳  虎又愛又恨的高級將領洛紜將軍,亦即洛崴的親生父親。  

    談起星際聯邦,就不得不將現時的情況交代清楚:由五大邦、上萬艘大型太空艦艇  、總數數百億人口組成的星際聯邦是在將近三十年前,也就是西元二一六四年時成立的  。當時地球環境惡質化的情況嚴重,已到無可挽回地步,因而在二一六二年發生史上有  名的太空大遷徒。後經兩年混亂局面,由來自原本地球上各國家的艦艇合作重組,談判  規劃,最後便產生了今日的星際聯邦。至於十八年前站上最高統領位置的總督岳虎,由  於不減反增的政治魅力與領導才能,導致現今多數聯邦人民對他依舊是言聽計從,崇拜  萬分,反對的聲浪也就在情勢不利的局面下轉而在地下發展。大約一年前曾在邊境爆發  的動亂便是反對勢力存在的證明。  

    另一方面,洛紜將軍年輕時曾是空戰英雄,官階爬升迅速,未過四十便已成為史上  最為年輕的一級上將。他身後拇有龐大財團的支持(光是洛家本家的巨型艦艇便不下數  十艘,而巨型艦艇不論在武裝或是經濟的能力上,都不遜於一個小國家)。也因此在數  年前一場政軍會談中,洛紜輕易取得一半的兵權。根據各級官員將領的想法,是希冀借  此制衡岳虎,以避免其獨大的局面。  

    曾傳聞提及洛紜將軍實際上就是反對總督那股地下勢力的幕後藏鏡人。一般人聽了  這樣的消息當然會被嗤之以鼻,然而事情的真偽,卻令人不得而知。  

    在聯邦學園就讀期間,洛崴身為洛紜將軍獨生子的事實受到刻意的隱瞞,否則以他  這般特殊的身份,恐怕希望當個平常的學生都會是種奢求。也幸而洛家分支眾多,子孫  遍佈,單單一個「洛」姓並不會在學園中造成太大的騷動。  

    至於虎鰻是怎麼得知洛崴的真正身份?說穿了,也不過因為多年前虎鰻在軍中服役  時是洛紜的愛將,曾在一場空襲中受托照顧前來與父親相聚的洛崴。  

    「小崴,這兒交給你來操作。」  

    「寒玉」內,虎鰻伸伸懶腰,對著同坐在駕駛艙內實習的洛崴交代道。前夜狂飲導  致的宿醉讓他感到頭疼不適,儘管這並不會對他的駕駛造成太大的影響。  

    「這樣不太好吧?」副駕駛是個轉調至「寒玉」不到半個月的中年人,方自軍中退  役。他並不瞭解虎鰻這樣的舉動是家常便飯,對洛崴而言也是非常輕鬆的要求。  

    「不要緊,小崴的能力是值得信任的。況且,只要依照艦橋指示寒玉停妥就行了,  這在小崴的所學中是基本的課程哪!虎鰻毫不在意副駕駛的抗議,在他眼中副駕駛反而  是較不能信任的一方。而且正如他所說,目前「寒玉」只需要留在原地靜待前方的補給  艦先行駛入艦橋,而後接著按照指示前進即可。「那麼,我先去後面喝茶醒酒。」  

    坐在虎鰻正駕駛的座位上,洛崴相當熟練地握著操縱桿,眼睛則專注看著前方隨著  艦橋調度而緩緩行駛的補給艦,龐大的銀色艦身幾要佔去大部分的螢幕,讓他開始考慮  是否距離太近。雖然根據操作盤上的數字,以及他的平日所學,可知「寒玉」與前方保  持在安全距離之外,然而心中升起的一股惶惶不安卻是很少出錯的警訊。  

    副駕駛帶著懷疑的眼光對洛崴品頭論足,卻也忍不住讚歎起他那受到上帝恩賜的外  貌。  

    由側邊看去,面部輪廓彷彿經過精細的雕琢,弧形優雅的線條致使整體外貌偏向斯  文而纖細:面容上鑲嵌一對純淨湛藍的瞳仁,閃著晶瑩光彩,是眾人在震懾於洛崴那張  姣好容顏時產生另一種驚訝的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則由於墨黑如烏緞的髮絲間摻了一綹  金黃幾近剔透的異種髮色,而這綹天生的金黃髮絲在刻意的整理下服貼地附於他的右頰  側。  

    在一切尚稱平靜的當兒,突然間,眼前螢幕上強光一閃,緊接著是巨大的爆炸聲,  即使隔了層厚實的外殼,駕駛艙內仍可清楚聽見聲響。強光之後的火花與煙麈久久未散  ,根本無法看清前方到發生何事。  

    洛崴握緊操縱桿,盡可能地止住「寒玉」在那爆炸之後產生的劇烈晃動,卻顯得力  不從心。  

    面前操作盤上有幾個警示燈開始閃爍,洛崴瞥了一眼,對船艦遭遇的情況感到憂心  。  

    在一陣強人晃動下差點震離座位的副駕駛也趕忙查警示燈的訊號。  

    「我的媽呀!四具引擎中有兩具已經失去動力了,難道我們會這樣撞上前面的補給  艦嗎?」在這種情況下,副駕駛驚懼的臉龐在淌下冷汗的同時也流下兩排害怕的淚液,  兩隻手更是抖得連操縱桿都握不住。怎麼辦?怎麼辦?我還不想死啊!」  

    「很可能是前面爆炸的碎片擊中了引擎。」洛崴咬咬牙。「我試試向左邊詢轉,也  許可以脫險。」  

    聞言副駕駛氣急敗壞地喊道:「喂!你這個小於別亂作決定,我還不想被你害得沒  命!」  

    虎鰻這時跌跌擅擅地衝進駕駛艙。「小崴!發生了什麼事?」當他看清螢幕以及操  作盤上的情況後,不由得呆了一呆。「老天……」  

    虎鰻的呆愣只持續了不到半秒鐘,很快便恢復神智準備接替洛崴的位置,然而愈加  劇烈的晃動一再制止他前進的步伐,艦艇後方隱隱傳來學生們的驚呼聲也使他開始猶豫  是否應該先前往安撫情況。  

    突然之間「啪」地一聲,原來應該緊閉的駕駛艙門開啟。  

    這裡到底是怎麼回事?」沉穩卻又帶著冰冷的噪音與艙門內外幾乎呈現一片混亂的  景況恰成對比。  

    除了仍在盡力控制「寒玉」的洛崴外,在場其他兩人都轉過頭面對出聲處。  

    乍然現身之人留有一頭狂野不羈的半長黑髮,和如冰雕般冷酷但又俊挺的容貌,毫  不掩飾地散發著嚴寒霸氣。墨黑的連身勁裝,使他像個渾身上下充滿危險訊號的駭人死  神。  

    虎鰻原本想要斥責對方擅人駕駛艙的怒氣因面對他威逼氣息而瞬間掩滅掉,即將出  口的怒喊也化為絲毫不具威脅性的問句:「你—你是誰?」  

    對方未作回答,只是先冷靜地環視觀察一下現場狀況。接著,在驚人的晃動中,他  步履穩健地迅速動到洛崴身邊。虎鰻在顛簸不穩幾乎無法維持身體平衡的同時驚訝地發  現他行走時似乎足不點地。  

    「左滿舷,用僅餘的動力加至全速!等會兒聽我指示,然後停止所有動力。」  

    低沉的嗓音就像鎮定劑般,止住了洛崴驚惶擔憂的情緒。而對方輕置於他肩上的手  掌也似乎傳達了無窮的力量,是一種穩定而又可靠的力量。  

    洛崴依照接到的指示操作,聽到「停!」的一聲令下,他立即放開所有動力,沒想  到突如其來的強震讓他幾乎握不住操縱桿。那人傾身在瞬間抓牢了桿子,連同他的手。  

    好熱!不同於他冷淡的外表,以及稍後溫暖的鼓舞與安撫,如今對方的體溫清楚地  從手掌傳了過來。不習慣與他人的肢體接觸,洛崴竟產生了短暫的失神。這種感覺非常  陌生,卻也說不上是厭惡。  

    右頰感到些許的搔癢,洛崴微微側臉,這才發現那是對方俯身時低垂的烏絲,正隨  著艦身搖晃而輕觸他的臉頰。洛崴突地發現有股燥熱直衝臉上。  

    「寒玉」目前已經完全脫離前方的危機,在視線範圍內可以清楚看見補給艦爆炸的  威力對瀚和艦本身造成的傷害,另外還有不計其數的碎片散於星體點綴的浩瀚銀河。瀚  和艦除了進行救援修復外,也從本體內派出拖曳的機械手臂,準備將現在幾乎完全失去  動力的「寒玉」拉向預備艦橋。  

    確定情況之後,那人即放開手。「沒問題了。」說罷,過身,朝艙門邁去。腦袋暫  時呈現空白狀態的洛崴仍是怔怔地坐在駕駛位上。  

    「老天!真是好險!」虎鰻吁了一口長氣,拭拭冷汗。一旁的副駕駛老早嚇得口吐  白沫,昏厥在地了。「你到底是誰?這麼優異的駕駛技巧,連我都自歎弗如。你也是學  生嗎?虎鰻忍不住追問再三。他從未在學園內見過這人,但是就年齡上看來,十七、八  歲應該還是個學生吧?雖然他表現出的沉穩歷練老早勝於一般二三十歲的青年了。  

    枉顧虎鰻的詢問,對方毫不在乎地繼續前進的步伐。  

    「喂!等一等!你叫什麼名字?」  

    「與其問這麼多,還不如去鼓勵一下那個小姑娘。她臨危不亂,技術才真是好。」  那人在揮了揮手離去的同時丟下一句話。  

    「小——小姑娘?乍聽此言,虎鰻不由得再度愣了幾秒,然後如同慢動作般緩緩地  回頭向洛崴望了望,在沉默數秒後爆出狂笑:「哇哈哈!小崴啊!那小於把你認作是女  的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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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玉」雖然幸運逃過了爆炸碎片擊毀的厄運,然而本身的損害也相當嚴重,劇烈  的震動下更有多名學生因此得到輕重不等的傷勢,洛崴便是其中一個。在「寒玉」被牽  回艦橋之後,他才發現自己的左小腿外側被金屬物劃出一道傷口,鮮紅液體在破碎的褲  管與已呈現暗褐色的血跡之間淚汨流出,銀藍色制服襯著血色,顯得特別冶麗。  

    在瀚和艦內的醫務室包紮傷口時,幾名同樣受到較輕傷勢的學生難得擁有空閒,聚  在醫務室內與美麗迷人的女醫官聊天,不必和一群學生互相推擠參觀總督府。  

    帕德是滿臉雀斑的金髮男孩,和洛崴同樣年紀,卻更為瘦弱。兩人從初等部以來便  一直是同班的好友,由於相交多年,兩人之間早已有著密不可分的情誼,加上帕德自小  失怙,而洛崴的父親大權在握,忙碌異常,鮮有時間陪伴獨子,兩個人便由原本的同病  相憐,乃至後來的惺惺相惜。  

    「小崴,你聽說了嗎?」帕德先前不巧撞在炙燙的熱水壺上,導致右前臂一片紅腫  起泡,不過在精密科技的治療之後,不消幾天,這樣的傷口便會癒合至完全沒有疤痕。  

    「什麼事?」洛崴仍然緊盯著正被女醫官用療傷紗布纏繞住的傷口。雖然血已止住  ,但是那種一瞬間產生,對人類實則弱小無助的震懾依舊未退。  

    「記得我上次跟你提到那個比我們大不過兩歲,就在平定邊境的動亂中立下大功的  人嗎?』說到這兒,他不禁咧嘴一笑。  

    原本躺在床上闔眼休憩,額上被劃出一道血痕,如今纏滿紗布的克裡斯聽到這兒,  立即轉身面向帕德。克裡斯也同是高等部學生,不過因為某種原因,較其他人年長兩歲  入學,在學園中一直扮演著孤僻的角色。洛崴是少數他看得上眼的同儕,要說得更深入  點,便是他獨獨對洛崴抱持著莫名的佔有慾,尤其厭惡與他形影不離的帕德。  

    「你說的是,總督岳虎的養子岐斌,那個科學院的空降部隊嗎?」克裡斯不屑地撇  撇嘴。  

    科學院—全名為銀河科學技術獨立研究院一是唯一跳脫星際聯邦管轄的機構,研究  的內容從生物科到太空探索無所不包,成員則是來自五大邦的菁英,總數為兩千多人。  

    由於聯邦人民幾乎皆以任職總督府或進入科學院為榮.汲汲於此的人不少,達成目  標的便也非得是人上之人不可。一般而官,科學院內的學者幾乎都是超過而立之年方能  進入,以岐斌的年紀來看,可說是特例中的特例。  

    距今約四年前的某事件,便得原來分庭抗禮的路瑟?史坦博士(科學院聲明遠播的  領導者)總督岳虎成為至交莫逆,科學院和總督府原來維持極為微妙而對立的狀態,如  今也合而為同一股力量。  

    「說人家是空降部隊未免太過失禮了吧?」洛崴不悅地扯了扯才剛紮好的繃帶,傷  口的不適加上克裡斯的盲語讓他心情一直沉在谷底。  

    岐斌算是帕德心目中的大英雄,因此聞盲立即反擊克裡斯的說法:「就我所知,他  在半年內便已完成研究所的課程,可說是靠賣力進去的!」  

    「我才不相信那小子會像傳說那般厲害,充其量不過是沾了他老爸的威名吧?」克  裡斯擺擺手,現出譏諷的笑容。「帕德啊!我看你心目中的英雄根本就是名不符實才對  。」  

    帕德聽了直氣得渾身發抖,卻找不出其他的話來反駁。  

    這時原本不發一語的女醫官像是在解除帕德的窘境似的,微微一笑:「你別這麼說  ,我聽說,總督對他非常嚴厲,要求特別多哪!像是裙帶關係這種情況是絕對不可能的  。」她溫柔地收拾好醫療的器材。「不過說來說去,也不過是傳聞,有機會你們與他見  上一面,到時再評定謠言的真偽不遲。何必在這兒爭得面紅耳赤?」  

    帕德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猛點頭:「對對對!說這麼多有什麼用!說不定等會兒我們  就可以見到他了。克裡斯,到時候你一定會無話可說!」  

    「你說什麼?」洛崴心感疑惑。實際上,他對岐斌這樣一個傳說人物,雖沒有偶像  般的祟仰,然而欽佩的心情是存在的。他曾在餐桌上聽見父親不下數次讚美岐斌的能力  ,並感歎他的難以籠絡。能得到跟高於頂的父親一丁點的讚賞,就已是難如登天的了,  也因此他心中不時充塞著想要一會這人的慾望。  

    「他今天也來到瀚和艦了!這是我剛才獲得的可靠消息喔!」帕德得意地說道。  

    其他人還來不及說什麼,「啪喳」一聲,醫務室的緩緩開啟,一道人影斜倚著門框  ,對女醫官點了點頭致意:「玫麗。」  

    望見來人,女醫官玫麗眼神發亮,接著柔柔地笑道:「來拿藥嗎?」  

    「拜託你了。」對方說話的同時,眼神卻緊盯著仍坐在醫官身邊發愣的洛崴。  

    是——是他?在看清來人之後,洛崴不由得猛地一震。  

    依舊是一身如死神般的墨黑,依舊帶著凜人的寒氣,讓他人呼吸一窒,甚或感到畏  懼,是一種不像刻意與人保持隔閡,而是類似看透世間,不干己事便不插手介入的漠然  。  

    而後,原本只打算倚在門邊的男子決定移動步伐來到洛崴面前。他的視線掃過他扎  著繃帶的左腳,沒有任何表示。  

    洛崴打定主意主動對他打招呼。「嗨!又見面了!剛剛真是謝謝你。」  

    那人仍舊繃著臉,發散著冰刀似銳利割人的冷酷,但面對洛崴時明顯和緩許多。針  對他主動的表示並未做出回應,只是緊盯著他。  

    洛崴咽嚥口水,恨據「寒玉」上的表現,他不相信那人會如此冷酷。「我叫做洛崴  ,請多指教。」  

    話剛說完,對方的表情忽有半秒鐘的僵硬,稍微帶棕的瞳孔倏地縮了縮,一雙跟眸  化為與衣相同的漆黑無底。接著,他的喉嚨似乎發出了咯咯的聲音。  

    是—笑聲嗎?洛崴不明瞭他這樣的反應。  

    須臾,對方眨眨眼睫,驚人的低溫像霜般再次於剎那間覆蓋他的臉龐。他露出玩味  ,但卻沒有溫度的笑容:「抱歉,我之前搞錯你的性別了吧?」  

    洛崴發愣之下,尚來不及點頭回應,對方突然捉住了洛崴的手腕一拉,在洛崴不由  自主傾身朝前抵住他胸口的那一刻,他俯首在他耳邊以兩人才聽得見的聲量低語:「洛  將軍的寶貝兒子怎地隨便對陌生人說出真實姓名?」  

    帕德和克裡斯雖然驚懼於他強勢的魄力,但看到洛崴的手腕被制住,兩人的距離又  是親密至極,這時也不禁出聲阻止:喂!你做什麼?!」  

    「快放開小崴!」  

    不用兩人多言,那人說完話後立即鬆手。洛崴只覺得腦袋漲得像要爆開一樣;  

    他說什麼?他為何知道——神智恍悔間,本以為暫時會聽不到任何聲響,沒料到對  方清朗但卻不再輕柔的噪音清晰無比地到耳中:「我是岐斌。」  

    帕德捂著胸口,重重地喘了一口氣。克裡斯則瞪大了眼睛,看著面前這個應該和自  己同樣年紀,但駭人的氣勢和冷意卻是自己怎麼也無可相比的男子。  

    岐斌轉而對一旁抬高眉毛,對他這番表現不置可否的女醫官玫麗輕笑:「跟你借個  學生.保證及時歸還。」  

    玫麗聽他所言,先是僵了一僵,然後將一包藥品置於他手中,柔聲說道:可得完好  如初的歸還。」  

    「一定。」話音未落,他俯身抱起坐在座椅上,睜大藍色眼眸瞪著他的洛崴。對他  突如其來的行動,玫麗的眼神沉了些,不發一語;其他人則像被針釘住一樣,立於原地  無法動彈。一直到兩人離開醫務室,他們才像大夢初醒,開始著急洛崴的去向。  

    *************************  

    穩健的步伐行於總督府內的長廊上,不因多一人的重量稍有停滯,一路上,洛崴只  覺得他們一直向高處前去,為避免滑落,他將一隻手攀在歧斌的頸後,對於沉默地穿梭  一道道艙門與複雜迴廊的冰冷男子,他忍住了發問的好奇心。  

    最後,兩人來到空無一人的密閉空間,整個房間是一片死板的金屬色,空曠的地方  僅立了幾張座椅。  

    岐斌將洛崴輕輕放於其中一張椅上,隨即退開數步,黑黝的□眸直盯著他。接著微  曬,道;「你不怕我對你不利?」  

    洛崴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微笑道:「你剛才已經保證將我完好送回去,更何況我們  又沒有深仇大恨,何必擔心?」  

    岐斌的眼眸再度窒了窒。他咬咬下唇,洛崴驚訝地發現這種孩子氣的動作柔和了他  臉部冷硬的線條。  

    突地,岐斌移到他的面前,俯下身子,兩手抵著座椅的扶把。兩張臉間的距離不過  數寸,洛崴可以清楚感覺到他火熱的呼息吹在自己的臉上。  

    「你的單純真是令人難以想像。」洛崴察覺他的聲音中有著他並不瞭解的痛楚。「  有很多事情是不能只看外表的,你也不應該隨便去相信一個人,就連親生父親也一樣。  」  

    洛崴一怔:「你—你說什麼?」他真的完全聽不懂歧斌的意思。  

    岐斌撫著他的臉頰,冰得嚇人的指尖好似微微顫抖,又異常輕柔。而後,他低下頭  ,似乎正思索些事情,突然又楞住一般,目光朝下直視。洛崴發覺他的瞬間失常,不由  得順著他的視線向下看,發現岐斌目不轉瞬看著的,是他置於膝上的右手中指。  

    說起這根指頭,天生便帶個十字形的胎記,朱紅的顏色在他偏白的皮膚上相當醒目  ,常有人誤以為那是道傷口。洛崴相當習慣他人對此的特別注意,然而岐斌的反應又和  別人不同,臉上閃過的是驚訝而又不可置信的表情。  

    洛崴不如該做如何反應,略微不安地移動一下手腕,此舉讓岐斌頓時回過神來。他  很快地向後退了幾步。「讓你瞧瞧帶你過來的用意。」泰然自若的神色,似乎方才未曾  發生過什麼事情。  

    他輕觸身旁一個並不顯眼的按鈕,緊接著是一連中金屬摩擦聲音。洛崴發覺周圍乃  至上方的牆壁開始緩緩褪去顏色,不到兩分鐘後,牆壁整個變為透明,四下呈現一片黑  暗無比的太空,身著墨黑服裝的岐斌恍若與宇宙合為一體。儘管身處黑暗之中,卻並非  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斜過天邊一角的帶狀銀河,以及造物者無心灑落的星子,如同漆  黑盲目之中的點點希望。  

    岐斌向身後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後回頭問他:「你有什麼夢想嗎?」  

    「夢想?」洛崴咀嚼著這個字眼。「我不知道一我是說.有件事情不知道能不能算  是夢想。」  

    「說說看。」  

    「聽說銀河系的邊緣,有一個神秘的小星系,即使以目前的太空技術,依舊沒辦法  查知它確切的位置和內部情況,就像會自行改變方位一般。」洛崴偏過頭,努力地思索  。「我聽過一個可能曾經去過那兒的大叔形容過,那裡有顆行星媲美從前地球的美麗。  我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親自到訪那個星球。」  

    說完,洛崴不禁漲紅了臉。他相當清楚這麼一個秘密極易被他人視作妄想,卻不知  為何竟毫無顧忌地對歧斌侃佩而談,只不知他會不會感到好笑。  

    「我記住了。」聽了這句話,洛崴再度睜大眼眸,看著岐斌。  

    「我的夢想,是在這片宇宙之中。一個微小的人類,在無垠的世界中算得上什麼?  拋到外頭,也不過是粒無足輕重的星塵罷了。不過,真是只有這樣嗎?洛崴,我會擁有  一個新的世界,一個不同於以往,也不同於現實的嶄新世界。」岐斌展開雙臂,似乎要  將廣闊星河整個攬在自己身上,豪氣萬千,「那個世界上,有著教人難以置信的平等,  強大、富足、但沒有侵略性,當然,遭受侵犯便也另當別論。我已經規劃了一切,外表  看來,或許遭人詬病,但是本質上,絕對勝於目前的兩個勢力體系。他指的是,星際聯  邦與逐漸強大的反制力量。  

    洛崴壓抑不了心中的震撼:「可是,我不瞭解,你的父親不是——」  

    難道他想要推翻岳虎掌控的總督府?  

    靜默片刻,岐斌的瞳眸中帶有他前所未見的溫柔,還有極不明顯的兩簇小火焰在其  間燃燒。「這是我心中的藍圖,只讓你一人知曉。你的夢想,我記住了。洛崴,也請你  永遠記得我的夢想。」  

    之後還發生什麼事,洛崴已經絲毫沒有印象了。他最後的一抹記憶,停留在岐斌局  傲冰寒,但又同樣堅毅凜然的身影之上。  

    不到一年後,星際聯邦經歷一場突發意外,開始搖搖欲墜,反對勢力發起的接連暴  動更使其逐年分崩離析。寰宇歷紀元三十一年,亦即西元二一九五年,星際聯邦終於走  下了歷史的舞台,人類從此進入毫無秩序可言的戰國時代。  

    洛崴最後一次聽聞岐斌的消息,是在紀元二十九牛,當時岐斌再次奉命鎮守邊境,  卻於某次反對派策動的爆炸中失蹤,從此便再無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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