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台北,星光飯店--
紀恆光帶著行李站在一棟建築物前面,這原是日光集團在台北的第二家五星級飯店,兩年前她離開時還沒來得及看它開幕。
她仰頭無比依戀地注視著。不可否認地,它被照顧得很好--無論照顧它的人是誰。
她伸手抹去額頭上的汗水。都進入十月了,台灣還是這樣燠熱啊!整整兩年了--兩年前她離開時,也是這個時節?這兩年都在國外度過,她差點忘了台灣是這樣炎熱的一個地方。初秋,夏天的腳步還沒有遠離呢!
用力呼吸這屬於台灣秋天的空氣,就這樣站在飯店門口讓太陽烤著她,紀恆光遲遲沒有移動腳步進入涼爽的領域,直到飯店裡的人都對她投以奇怪的眼光了。
上午十一點,不知為什麼,她就是想這樣感受一下這灼燙的溫度。嘴邊泛起一抹微笑--這個她逃避,又想念到心痛的地方啊!
再度踏上這片上地,百感交集--
原以為時間能沖淡所有糾纏的愛恨,但是一回到這個地方,她心中依然泛起不該有的悸動。那個人--應該早就離開台灣了吧!
紀恆光終於舉步走進大門,她不會忘了今天她回到這裡的原因。
她的好友找到了她--也只有郭曉明可能找到她。
郭曉明一定常到她家陪她父母,所以她寄回來的明信片郭曉明都看過,才能掌握她的行蹤。她在國外有哪些朋友郭曉明大都知道,她肯定試著和她聯絡很多次了,這次她寄出明信片以後才多耽擱了幾天,沒想到就接到了郭曉明的喜帖。對郭曉明為她所做的一切,紀恆光實在無法不感謝,她是個不孝的女兒。
選在她建的飯店結婚,這也是郭曉明對她的心意吧。
不是沒有猶豫過,現在是時候了嗎?她已經堅強得可以再回到這裡了嗎?她真的不知道。
可是她終究沒有辦法,當作沒看到那張喜帖,她最好的朋友的婚禮她不能不參加。雖然接到喜帖時離婚禮只剩幾天的時間,她還是盡力趕回來了,幾乎沒有什麼考慮的時間--她已經又站在台灣的上地上。
兩年的時間說長,是漫長得難熬;說短,又短得在不經意間流過。對自己倉卒的決定,她說不上後不後悔,現在的感覺好複雜,既有遲疑,也有喜悅。
婚禮會場設在五樓的一個宴會廳,不太大的空間,只邀請親朋好友。果然是郭曉明的作風。
走進會場,紀恆光提著行李箱的突兀姿態,立刻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前方正與人談笑風生的新娘回過頭,兩人視線相對。
郭曉明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她原本已經不抱希望了。
眾人只見新娘狂奔過會場,抱住廳門口的女子。
「我好想你--」郭曉明眼淚湧出,激動地喊道。
她用力抱著紀恆光搖晃。看來恆光還沒回家就直奔婚禮會場了,她還是在乎她這個朋友的,她好感動!
紀恆光也熱淚盈眶。笑著抬手擦去好友的眼淚,然後拉開距離看她。
「來!我看看,真是個美麗的新娘,哭了就不美嘍!」
「都是你這個沒良心的!」
「新郎會吃醋喔。」她真沒想到郭曉明會與老闆--
「才不管他!」郭曉明瞥了韓維一眼說道。
「是,別管我。我哪敢阻礙你們?」韓維兩手一攤。「隨便你們愛抱多久都沒有關係!」
「想不到老闆這麼有辦法,可以把我們郭大小姐娶回家。」紀恆光對韓維燦爛一笑。
韓維張開雙臂與她一抱,兩人互吻臉頰。「歡迎回來。」韓維由衷說道,他也和郭曉明同樣期盼兩年不見的好友能出現。
由韓維拍她背的力道,紀恆光能感受到他在笑語之下的激動。她何其幸運,擁有這兩個好朋友,而這兩個好朋友又能結合,她真是打從心底為他們高興。
「不是他有辦法,是我委身下嫁。」郭曉明激動一過,又回復了平日的伶牙俐齒。
「對!還真是委屈你了!」韓維也回復平常,痞痞地回道。
郭曉明對他扮鬼臉。「本來就是。」
「呵!」這兩個人還是一樣愛鬥嘴,明明就一臉幸福。
「走!」郭曉明拉著紀恆光的手。
「去哪裡?你們的婚禮呢?」紀恆光疑惑道。
「婚禮哪有你重要!等一下都不行,還想娶我?」郭曉明不改囂張地說。
紀恆光回頭看看韓維,只見他誇張優雅地彎腰,對她做了個「請」的姿勢,然後就認命地去接待賓客了。
把紀恆光拉到旁邊的小房間--新娘的準備室裡,郭曉明關上門。
立刻急切地問她:「你好不好?」
紀恆光只是報以一個令人心疼的微笑。
唉!怎麼可能好呢?郭曉明想起她出國的原因。
「這兩年你都在做什麼?」郭曉明又問道。
「浪跡天涯。」紀恆光深吸一口氣,抬高頭,裝出一副酷樣,模仿武俠劇裡的俠客。
「哈哈哈--」郭曉明被她逗得開懷大笑。
「唉唉唉,收斂點,小心妝裂了,就當不成美麗的新娘了。」
「啊!討厭啦!」郭曉明緊張地摸摸臉。
「對了,我都還沒恭喜你呢。」紀恆光慎重地說道。
「不過結個婚,這麼多麻煩事,早知道不結了。」
曉明就是曉明,也只有她會有這種論調,把結婚當作是多麼稀鬆平常的事。她真是佩服她,永遠都這麼瀟灑。
「呵!那可不行,我一回來你就不結婚,老闆肯定要恨死我了。」
「嘿,說過癮的啦,要反悔早就反悔了,哪能到現在才說不嫁?」
紀恆光看著她微笑。她知道他們是真心相愛,任何人都能看出他們兩人間那種親密的無形交流,而且若不是心甘情願,是沒有人能讓郭曉明點頭答應結婚的。
在好友臉上一吻,紀恆光衷心說道:「祝你幸福,曉明。」
如此真誠的語氣,讓郭曉明幾乎又掉出淚來。「討厭,又想惹我哭!」
郭曉明收起眼淚,又開始笑罵這個好友。
「剛讓我笑完,又要讓我哭,你是專門來破壞我婚禮的嗎?」
「自作孽,不可活。是你非要找我回來的啊!」
「對喔,講到找你回來,我就一肚子怨氣,你知道我寄了多少封信?每次都趕得跟什麼一樣!」想起那時著急的心情,為了聯絡到紀恆光,她不知費了多少功夫!
「是是是。」紀恆光連連點頭,乖乖讓她發洩。
「你啊,就不知道,我為你花了多少力氣!」其實大部份的力氣是快遞公司花的啦。
「好啦好啦,我保證……以後一定不會虧待你的,嗯?」紀恆光一手捏著郭曉明的下巴,一手圈住她的腰,故作曖昧狀。
「哼,你明白就好。」郭曉明用手指戳著紀恆光的胸。
現在若有人進來看見她們倆的情況,要不誤會也難。
「看來老闆把你教乖了。」紀恆光故意神秘地說道。
「教什麼?」
「唉!真是自歎弗如啊!他一定每天訓練你。」她煞有其事地搖頭,故意不說明白。
「什麼啦?」
「抱抱跟親親啊!」
「你--」郭曉明臉一紅,伸手往紀恆光的腰側捏去。
「救命啊!哈哈哈--」紀恆光無法止住笑。不公平!都用她的弱點對付她。
「你以為隨便的人都可以抱我、親我的嗎?要不是你的話,我才不肯呢!」
「還有老闆啊!」
「你還說--」
都要結婚的人了,還這麼害臊。曉明真是一點也沒變。
兩個人繞著整個房間跑,跑到上氣不接下氣。
「別……別跑了!」紀恆光叫停。
「累死我了!」郭曉明攤倒沙發上。
兩個人都歪倒在沙發上。
「再跑下去,我怕以你郭大小姐的粗魯,等一下把禮服踩破,結不了婚,那我不是罪過大了?」紀恆光咧嘴笑。
郭曉明反常地沒有回嘴,反而盯著她,若有所思。
「嗯?」紀恆光疑惑。
「太好了。」郭曉明一改玩鬧態度,微笑道:「恆光還是恆光。」不僅如此,她還多了一份歷練過後的超然,比從前更加迷人了。
「不然我還會變成什麼啊?」紀恆光裝傻道。
再次感受到的溫情讓她彷彿重新活了起來。
好像有幾百年沒這樣開心笑過了。看到郭曉明與老闆這樣幸福,她真的是由夷地高興。怎麼她以前從來沒發現他們那麼相配?這也難怪了,她是個感情的失敗者。
郭曉明沉默過後,猶豫地開口。
「他……」
不用想也知道郭曉明指的是誰,還有誰能讓郭曉明在她面前吞吞吐吐地。
她想說什麼?
說他結婚了?生子了?如何拓展了他的事業版圖?還是又做了什麼缺德事?不管是什麼,她都不想再聽到。
「我們該出去了吧!」紀恆光霍然站起。
郭曉明卻拉住她。
「走吧!我佔用人家的新娘太久了!」她故作輕快,語調卻不由自主地僵硬。
「恆光--」
「我不想知道關於他的任何事。」紀恆光語氣強硬。
「難道你真的不想去看看?」
「看?為什麼要看?」
「你……還不知道?」說得也是,有誰能告訴她呢?
「知道什麼?」
「你還是自己去看吧。」
郭曉明欲言又止的樣子,更加深紀恆光心中的疑惑。曉明不是最討厭他的嗎?為什麼還要勸她去看他?
紀恆光終於再度回到溫暖的家--
她很慶幸父母都很健康,本來她有滿心的愧疚,想要懺悔。但是爸爸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問,只是拉著她的手,對她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媽媽則是一直掉淚,她本來想安慰她的,結果卻和媽媽哭成一團。
其實她明白,他們真要找她不會找不到,因為能去的、她會去的地方就那些,只要動用一些人脈,一一調查。
但是父母縱容了她的任性。總是如此。
爸爸要王嫂煮了好豐盛的一餐,全都是她最愛吃的菜,她已經有整整兩年沒吃過這些菜了。
然後,爸爸說她一定很累了,要她什麼都別想,只要好好休息。
躺在熟悉的床上,她的床跟棉被依舊又乾淨,又軟、又舒服,她真的覺得好累好累……
當晚紀恆光睡得很沉,已經好久沒這樣安穩地睡過一覺了。
早上起床時,紀恆光閒晃到了書房。
無意瞥見桌上翻閱到一半的商業雜誌,上面的照片是一個熟悉的臉孔--是顏子琪,而那篇報導講的是顏氏集團的近況。
她的立即反應是不要看下去,可是卻不由自主地繼續看,上面寫著--
顏氏集團總裁顏長慶已呈半退隱狀態,集團實權交到次子顏子琪手上。自從兩年前長子顏子瑜車禍身亡後,顏長慶心灰意冷,不再管事,昔日商場上的掠奪者已不復見。
兩年前……車禍身亡……
這消息太過虛幻,無法到達她的腦中,
紀恆光馬上奔到電腦前,上網查詢了兩年前的新聞,直覺地查了她出國的那幾天,果然,在她出國的隔天看見一則標題--
顏氏集團少東顏子瑜車禍生命垂危。
她搜尋著之後的消息,終於看到--
顏子瑜車禍傷重不治。
傷重不治--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