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一個星期就是仲翊和曉顏結婚三週年的紀念日,和往年不一樣的是,到現在仲翊絲毫沒有提過任何有關的計劃。按照以往的慣例,在第一年時因為是新婚,經濟基礎原本就不錯的林家,為小倆口安排到歐洲的別墅去度了整整一個月的蜜月,順便也瀏覽了歐洲古城的莊嚴神聖之美,和藝術真品的欣賞;第二年他們選擇了人煙稀少的未開發島嶼,完完全全與世隔絕,盡情享受只有兩個人的甜蜜日子。
但是今年,她感覺有些不同,尤其是自從兆琪出現後,很多事情都慢慢在改變,她很明白,卻無力阻止或是保持現狀。最明顯的是,仲翊和兆琪有了一些共同的朋友,而那些人她並非全都熟識。在家裡三人談論的話題是以仲翊為中心,完全獨立不能互通,曉顏漸漸的感覺到無法進入他們的話題,而這些跡象全都反應到她的睡夢之中。
她從夢中驚醒的次數漸漸增加,仲翊也注意到這一點,所以在入睡之前,他總是會努力逗她,讓她輕鬆一些,或是找些有趣的話題跟她聊著,但是得到的效果似乎不大。
這一天她的心情似乎不錯,洗完澡後仲翊直接鑽進薄被裡。
「曉顏,你在找什麼?不要找了,快點過來。」他掀開被子示意她躺下來。
「是一本書,買了很久一直沒看完,突然想起來又不知道放到哪兒去了。」她在書架前站了一會兒,決定放棄。
她才坐上床沿,仲翊便把她按倒在床上,開始吻她。
「你要睡覺了嗎?才十一點多。」
他沒有回話,開始解她身上的鈕扣,一直以來她都是穿仲翊睡衣的上半身,而下半身是他自己穿,他們很喜歡那種同為一體的感覺。
仲翊吻她時總是輕輕柔柔的,像是細心的呵護珍貴又易碎的稀世寶物。對他而言,曉顏的確就是,他對她的愛幾乎就是從看到的第一眼就開始了,他常常覺得對她的迷戀不是從這一世才開始,在醫院見到她只是一個隱藏了很久的機緣,或許前世曾經負她,今世才要用這麼濃烈的愛來償還。
有時他會害怕自己與日俱增的愛戀,因為無法釋放而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連他自己也感到意外的是,曉顏真的答應他的求婚,而她的允諾把兩人的心靈都釋放了。
除了曉顏之外,他從來沒有想去碰別的女人的身體,對他而言那是不可原諒的。
他抱著她赤裸的身軀,嬌小又易碎的,沐浴精的香味還留在她的頸子和肩膀之間,在做愛時她總是害羞的閉著眼,只有在他進入之後會發出微弱的聲音,只有在那一刻他才真確的感覺到他真正的擁有她。
在一次做愛完了之後,他從身後抱著她,在兩人都明顯沒有睡意之時,他隨便找話題聊著。
「你在大學的時候到底是什麼樣子?有什麼有趣的事說給我聽?」
「說什麼?沒什麼特別的。」她隨便把話題帶過。
「隨便說一點,還有,你和兆琪應該有很多人追吧!」
「她是很多,可是我沒有。」她真的不想再說,因為大學時期的所有的記憶,她根本無法過濾出單獨只有她和兆琪的部分,而且任憑她再怎麼努力,記憶始終是停留在那一點上,其他的什麼都沒有。
「看得出來,她在大學時一定就很出色,而且一定都是她在照顧你,對不對?」
曉顏默認。「我很羨慕她總是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決定之後就一定要做到,所以她才會比我有成就。」
「誰說的,我喜歡你這樣,太強悍的女人會給男人有壓迫感,而太具攻擊性的女人連男人也會害怕的。」
曉顏非常高興聽到他這麼說,她很驚訝仲翊對兆琪的瞭解,但是仲翊接下來便開始吻著她的背,她忍不住嬌笑,沒有思緒去思考原因。
為了避開話題她叫仲翊幫她到廚房沖一杯熱牛奶,他二話說便起身下床。
走到廚房門口,他發現兆琪一個人坐在客廳裡,燈全沒開的抽著煙。他並不想驚動她,所以刻意的放輕步子走進廚房。
飲水機的熱水正好在加溫,他只好耐心的等著,但是他的動作無可避免的發出聲響,等他發現時兆琪已經站在他身後。
「在忙什麼?這麼晚了弄消夜吃?」她雙手環抱在胸前,穿著一件白色襯衫和短褲,頭髮隨意的拔向一邊,髮梢還稍微的滴著水珠,她似乎剛洗好澡。
「只是沖杯牛奶而已,曉顏要喝的。」
房間裡雖然開著冷氣,剛剛做愛時流的汗還是把仲翊才穿上的T恤給浸濕了,輕輕貼在他古銅色的皮膚上。
「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很好看!」
仲翊對這突如其來的讚美感到有點不知所措。
「沒有人告訴過你嗎?你的眼神看得出來你是個重感情的人!而且……很專情。」
她特別強調「專情」兩個字,面對這麼坦白的話他也只是笑而不答。
「你是我認識的男人中很特別的一個,尤其是把依賴性那麼重的曉顏照顧的很好,令我既驚訝又羨慕。」
「是嗎?」說到曉顏,他的臉上有了明顯的笑意,「我從來都沒有刻意去想過,一切都是很自然的。」
「但是同樣令我感覺奇怪的是……難道你不覺得這樣很累嗎?做任何事情隨時都有一個顧慮在,我想你們結婚之後,可能從來沒有單獨一個人獨處,我是說除了工作之外。」
仲翊似乎在回想著,接著便搖搖頭。
「她連是一點都沒變,總是需要有人陪伴,像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這時加溫的燈號熄了,仲翊轉過身去沖牛奶。
「正地你所說的,她從以前……也就是從你認識她開始就是如此,那當然不需要因為嫁給我而改變什麼,對不對?」他有點自我陶醉的笑著,「而且她也不用改變,我喜歡那種被需要、被依賴的感覺,很實在的。」
兆琪無言以對,她從來沒有感受過如此堅貞的愛情,仲翊對曉顏這般的深情帶給她前所未有的震撼與感動,如果……如果她也擁有他的深情,就算是百分之一、萬分之一也就夠了。但是那始終只是個夢想,從來仲翊就沒有用任何摻雜愛情的眼神看她,連一眼也沒有過,他的眼中只有曉顏,這是讓她無法忍受、更無法讓它順其自然的。
之後,她又單獨的在廚房和仲翊談過話,漸漸的,她開始把入夜後的廚房當成是屬於她和仲翊的私人禁地。在那兒,單純的只有他們倆。
「我已經找到房子,決定搬出去住了。」
她站在冰箱旁,在這談話他們始終只是站著,好像隨時可以走,並不打算逗留太久。
正在煮麵的仲翊吃驚的別過頭來看她。
「為什麼要搬;:在這住得好好的不是嗎?」
「再怎麼好也始終是別人的家,沒有一種歸屬感。我以前從來沒有這種感覺,自從離婚之後,突然變得好怕孤獨,原本以為見到曉顏之後會好一些,但事實證明我來錯了。」
「我們都很歡迎你,而且你並沒有干擾我們的生活。」
「或許你沒有,但是我很清楚一個女人的心情,曉顏並沒有你想像中的那般歡迎我。」
「會嗎?」他也不敢肯定,因為曉顏最近的舉止的確很反常。
「算了,反正我已經決定,不過我想請你幫我兩件事。」
「沒問題!」
「我要搬走的事先不要告訴曉顏,到時候我再自己告訴她。」
仲翊雖然疑惑卻還是點了頭。她接著說:「我想請大師出馬幫我的新居設計一下,至於費用當然……」
「當然不用,幫朋友談什麼錢!」
「好吧!先謝謝你了。」這是兩人最後一次在廚房談話,一個星期之後兆琪悄悄的搬出了林家。
曉顏始終沒有察覺,兆琪的東西並未全部帶走,她搪塞了一個理由——因公出差,曉顏沒有理由懷疑。
***
仲翊並沒有忘了結婚三週年的紀念日,他準備了三十朵香水百合和一顆三克拉的鑽戒做為禮物,預備要給曉顏一個驚喜。
當天為了上花店拿花他特別安排提早下班,正當他在整理。東西時,兆琪意外的出現在辦公室門口。她看起來糟透了,臉色灰青得沒有一絲血色,連原本亮麗的長髮也有些凌亂,眼睛沒有一點神采。
「怎麼啦,發生了什麼事?」他還是先扶她坐下,在仲翊的手觸碰到她的那一剎那,她就像是雪被陽光照射一般迅速融化了,她無力的……只靠仲翊一雙有力的手臂支撐。
她的頭髮垂散下來遮住了臉,氣若游絲的說:「我完了,這輩子完了……」她絕望的說,「我知道是報應,老天在懲罰我……」
「你冷靜一點,慢慢說……」仲翊想倒杯水給她,但是她一直緊緊抓住他的手,根本不讓他走開一秒鐘。
他看了看表,來回的時間應該足夠,他先打了電話交代花店若是過了時間就先把花送到家裡,至於曉顏那兒,打電話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清楚,所以他還是決定盡量趕時間再說。
「不然這樣好了,我先送你回去,有什麼事再慢慢說。」
兆琪沒有反抗,一切順著他的話去做。
到了她的住處,對仲翊而言那裡有股特殊的親切感,因為屋內的擺設全都是出自他的手中。
進了屋內,她直接坐在沙發上,似乎擺明了不想進房休息,而她的臉色已經比剛才紅潤了許多。
仲翊進廚房倒了杯水給她。她順手拿了幾顆藥丸一口吞了下去。「你在吃什麼藥?」
「沒什麼!鎮定劑而已,」她滿不在乎的說,「我吃這個就跟吃飯一樣,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不管怎麼樣,這些藥還是少吃,對身體很不好的。」
「沒什麼差別的。」她又順手點了根煙。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如果你願意說的話,我是個很好的聽眾。」他的誠懇讓人無法拒絕,「當然,如果你不願意說,是不用勉強的。」
兆琪用一種前所未有的眼神,一種極具挑逗的眼神看著他。
「我今天去醫院檢查,醫生告訴我……這輩子不可能再生育,因為我兩年前的墮胎不當……可笑還是可悲……你說這不是報應是什麼?不是懲罰是什麼?」她把臉埋在手掌裡,微微顫抖的肩看得出來她在哭。
仲翊尷尬的坐在那,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原來我是想,若是找不到好男人,至少可以生個孩子來陪伴我,但是現在……
什麼都沒有……「
仲翊只有任由她哭,不經意地他想起了曉顏,很自然的看了看表。他這舉動無論多麼自然微小,還是被兆琪給看見了。
「你當不當我是你的朋友?!」她用一雙微微泛紅的眼睛看著仲翊。
「當然,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說。」
「我求求你今天留下來陪我一會兒好不好?我真的很害怕一個人獨處,我一直忍不住的要去回想,我好怕,真的好怕。」她使勁的抓住仲翊的手臂,面對一個流著眼淚如此無依的女人,他怎麼也不忍心丟下她一個人離開。
可是曉顏怎麼辦?他無法想像曉顏在知道一切事情的始末之後會有何反應?!就算她能體諒,他又如何解釋自己在結婚紀念日當天竟然和另外一個女人共處一室。
「你需要睡一會兒,我扶你到房間裡休息一下好不好?」他輕聲的對她說。隱隱約約的,兆琪似乎也感覺到仲翊對曉顏那份深情蜜意,但是她始終是貪得無厭的,這麼些微又淺顯的關心是無法滿足她的。
她故意和他有身體上的接觸,在他的手觸碰到她手臂的同時,她放肆自己的軀體和他貼近,仲翊當然閃避,卻還是絲毫沒有任何非分之想,甚至還叫她小心點走。
她恨他對曉顏如此忠誠,從來,她最無法忍受男人藐視她的身體,因為那始終是她最引為傲的。
而現在,無論是他的行為,他的表現,都明顯的標示著他不希罕她的身體。她沮喪、不悅、甚至氣憤,但是她唯一不會做的就是「放棄」,對她而言這是個前所未有的挑戰,她決定向他們堅貞的愛情堡壘宣戰。
「我要你再答應我一件事!」「你說。」他拿了一小壺水放在床頭。
「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曉顏,我已經夠可笑了,我不要她瞧不起我。」
仲翊雖然無法理解她的想法,但還是答應了她。
「我答應你不會告訴她,但是你要好好休息,把自己身體照顧好,船到橋頭自然直,別想這麼多了。」
兆琪點點頭。
「你睡一會兒,我去打個電話。」
出了房間他再看看表,已經七點多了,花店應該把花送過去了,但是電話裡要如何解釋自己尚未到家呢?「
雖然想不出理由他還是撥了電話;意外的,沒有人接電話。
他知道曉顏是故意不接,無論如何他必須盡快回家一趟,解釋清楚之後再帶她一起過來。
他硬著頭皮再進了房間,兆琪坐在床上,似乎正等著他過來。
「對不起,我現在必須先回去一趟,因為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晚一點我會再過來看你,你先睡一會好不好?」
他面有難色的說,深怕她再有什麼激烈的反應,但出乎意料的,她只是微笑的點點頭,並說道:「出去的時候幫我把門帶上,謝謝你。」
仲翊不再多說,掩上門出了房間,才走到大門口,突然房間裡面傳來巨大的玻璃碎片聲,他不假思索的衝進房間,看見兆琪正使盡全力砸碎房內所有的玻璃器具,連落地窗也不例外,她的手臂甚至臉頰都被碎片給劃傷。仲翊別無選擇,只有抱著她走出房間。
仲翊想把兆琪放在沙發上,但是她的雙手緊緊的抱住他。傷口流出的鮮血染紅了他的白襯衫,而她只是哭,口中不停喃喃自語。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真的很害怕一個人,我不要求什麼,只求曉顏分一個晚上給我就夠了,求你今晚不要走。」
仲翊不知何時流了一身汗,汗水濕透了他的白色襯衫。他雙手抱著兆琪,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膚觸,至少那是和曉顏完全不同的,有一刻間他真的迷惑了。
而兆琪更因為他沒有任何拒絕,進而大膽的吻向他的唇。狂烈而衝動的,一剎那的激情熾火幾乎將他吞沒,但他始終被動的接受她和她的唇,直到她忘情的伸手去解他的皮帶,他才迅速的站起來向後退了兩步。
「對不起,我真的控制不住,你介意嗎?」她再次向他的忠誠挑戰。
「我幫你包紮傷口。」
他轉身找藥箱,兆琪指了指電視機旁的櫃子。他用極熟練的手法為她上藥包紮,這段時間內兆琪的目光沒有離開過他。
「你介意的,對不對?因為曉顏的存在,因為你對她的忠誠,你會不會從此不再理我,甚至看不起我?」
「別說傻話,我為剛才的舉動向你道歉,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一句對不起並不表示事情不曾發生過?」
「沒錯,但是它的存在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他露出從來沒有的嚴肅面孔,令兆琪感到有些恐懼。
「你的意思是……忘了它,當它從沒發生過?我辦不到!」她有點歇斯底里的大叫,她覺得自己把事情搞砸了,仲翊可能出了大門之後就永遠不會再看她一眼。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他把藥箱放回原位,站起來說。
「好,你走吧!我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好話誰都會說……到頭來還是丟下我一個人,走!你不要管我了!」
她像是走到了絕望的谷底,整個人癱在沙發上。他別無選擇的留了下來,他怕留下她一個人,萬一有個閃失後果更難收拾。
他打電話給正在休假的仲瑤,請她過去看看曉顏。但是一整個晚上他都沒有等到仲瑤的回電,第二天一早他立刻動身回家。
回到家,大門是鎖著的,這證明曉顏並不在家。 三十朵香水百合維持原樣的放在客廳桌上,而其中幾朵的花辦被撕成碎片散落在桌面上。他確定她有收到花,但是她究竟會上哪兒去呢?她的衣物和幾個大型的旅行袋都在,可見她沒有帶任何東西外出,而以交友圈單純的曉顏來說,她會去的地方只有兩個:若不是在仲瑤那,就肯定是回台中娘家去了。
在確定不在仲瑤那之後,他決定馬上動身下台中。
沒有任何預警之下,她這個舉動嚇壞了所有的人。她是第一次在結婚之後獨自一人回家,什麼行李都沒帶,因為一切都決定的如此匆忙。她無法忍受那種被冷落的感覺,昨晚接到花之後她心裡沒有一絲喜悅,她直覺的認為這是某個事件的開端,是可笑又真實的感覺。
她等到了九點,只等到一通電話,仲翊始終沒有出現。
她不知道該給自己什麼理由,所以她把所有的改變歸罪到兆琪來了之後。她堅決的相信自己是對的,因為事實證明了一切。
母親看到她的第一眼只有短暫的喜悅,因為她是隻身一人回來。
「怎麼突然跑回來了,仲翊呢?」母親說話時還不時的往門外頭瞧。
「上班吧!我自己一個人回來的。」
「是不是又吵架了?自己脾氣不好不要老不讓步,」她很擔心的說,「動不動一個人跑回來,看你等會兒怎麼跟你爸爸解釋。」
「那正好,這一次你可以評評理到底是誰不對?」她想起來又有點憤憤不平。
「我說是誰一大早就吱吱喳喳吵個不停,竟然會是你。」曉季只穿了一件寬大的海灘褲,光著上身走下樓來,「你們女人哪,總是為那些小事斤斤計較,男人不是一天到晚閒著沒事,那麼多空理你?」他懶懶的坐在沙發上,打著呵欠,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這個時間你怎麼會在家!是不是又翹課了?」
「老姐,我拜託你好不好!」他順手拿起報紙,把臉給全遮住了,「我已經畢業了,熬了四年好不容易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就被你給吵死了。」
「你休息的還不夠久?!」曉顏一把抓下報紙,她這才完全看清楚曉季。
他的頭髮剪得很短,皮膚因為游泳的關係曬得又黑又亮。除去膚色不說,他和曉顏的五官感覺很像,在他國中的時候經常有人認為他們是雙胞胎,而曉季始終對這類的批評表現出強烈的反感;一直,他也為自己俊美秀氣的五官感到自卑,甚至到最後他根本避免和曉顏一起出去,只為了免去心中的陰影。
但是所有的情況在他高二時全部改變了,他刻意加入學校游泳隊只為了把皮膚曬黑,而他的身高也因為運動的關係迅速竄升至將近一八零公分,因此他再也不避諱和曉顏同進同出,站在曉顏身邊他們就像一對兄妹,那種優越感讓他有說不出的滿足。
「曉顏,你問問他究竟想要做什麼?!他說想跟同學搞什麼工作室,你看行不行」
母親的憂慮清楚的寫在臉上。
「你不是念理工的嗎?不想再升學?」
「我只是隨便說說媽就當真,反正我也不急,過一陣子我想上台北看看,再說吧!」
他起身走進浴室。
「他最近有事嗎?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他什麼也沒說,最近常有個女孩來找他,光是電話一天就好幾通,對人家說話都是愛理不理的,你爸爸為了這事還罵他好幾次。」母親在說話時手仍然不停的做事,這個家雖然不大,但是屋內的擺設卻簡單潔淨,父親是個標準的公務員,生活不算富裕卻恬淡平實。
「您別擔心,我會問他的。」
曉季的所有行為舉止都是有跡可循的,從高中開始,他便拒絕所有女孩子的示愛;正確的說,應該是從曉顏把兆琪介紹給他認識開始,一切的事情都像下滑的雪球一般沒有力量阻止,曉季對兆琪的迷戀使他無情的推卻所有女孩的表白,只為向她證明他所謂的愛情忠貞。所有事情的表面化全是從曉季落榜開始,接二連三絲毫沒有喘息的機會;曉季落榜,鍾珩和她分手,兆琪不但背叛了她和鍾珩在一起,而且她後來才知道兆琪竟然不只一次的和曉季發生關係。
所有的事情像巨浪一般向她襲來,她別無選擇,只有葬身在大海之中。
一個星期之後她用自殺結束了所有的難題。
***
事情就真的像停擺的時鐘一樣不再繼續走動。鍾珩和兆琪結婚;曉季第二年順利考上大學;而曉顏幸運的遇見仲翊,並且嫁給了他。但是事隔將近五年,如今回想起來她仍然心有餘悸。
她停留在家裡的時間並不久,上車之前她早就先約好了高中同學聚聚,所以等她再回來時已經是晚上十一時了。
一進家門,全家的人全抬起眼來看著她,而她早就由眼角自餘光看到了坐在小茶几旁的仲翊。
曉顏根本不看他,跟父母打了聲招呼之後便直接上了樓。
「曉顏……」四個人除了曉季之外全部都叫出了聲來。
「快快!快上去看看她,哄一哄就沒事了。」母親催促仲翊走緊跟上去,反倒是一句話都沒說的父親被搞得一頭霧水。
他站在門外,這幢房子對他的感覺是難以形容的。
他認識曉顏是在上了大學之後,在高中以前的她,對仲翊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他不只一次的想像那時的她是如何生活,她的喜怒哀樂,在沒有他陪伴的日子裡是如何度過的。
「曉顏,我知道你聽得見我說話,快開門!」他輕輕的敲了兩聲,門的另一邊沒有回音。
「就算我再怎麼罪大惡極,你也該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這樣才公平。」他央求著。
曉顏的背緊靠在門口,他的一字一句清晰的嵌人心扉,若是沒有那扇門,他幾乎是和她緊緊依偎在一起。
她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麼?!只要一開門就算是原諒他了呀!雖然知道不能這麼輕易,但她怎麼也拗不過自己急切思念仲翊的心。
「你有什麼好說的?」她理直氣壯的說,才一天不見,為何他看起來如此憔悴,疲憊不堪,再怎麼強硬的態度也軟化下來。
「只有對不起,還有這個……」他把戒指拿到她面前,請求她的原諒。
「你不要拿這個來哄我,如果你根本沒有把我放在心上,我還要這個做什麼?」她氣得轉身要走,仲翊馬上伸手抱住她。
「是我不對,你有一百個理由可以生氣、可以罵我,但是我求你不要再不告而別,好不好?」他像個玩累的孩子一樣,心有餘悸的抱著曉顏不放,「是你,這個香味就是你……我有多想你,你知道嗎?」仲翊傻傻的說。
她當然知道,因為這短短的二十四小時,她又何嘗不是如此的思念他。
他們用吻來化解短暫的相思之苦,曉顏也更確定了自己已經離不開仲翊,這個念頭讓她感覺甜蜜踏實,卻又隱隱約約有些不安。
第二天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仲翊還是最後一個起床的。桌上放了一套運動服和新的內衣褲,他知道是曉顏為他準備換洗的。
他沒有賴床的習慣,起床之後正好在浴室門口碰見曉季。
「沒事了吧!」他調皮的問,「你是用什麼方法哄得她深信不疑?我老姐可是不容易哄的。」他用一種近乎崇拜的眼光看著仲翊。
「她是不容易哄,可是不會不講理。」仲翊笑著走進浴室。
「話是沒錯,可是有什麼事情會讓你徹夜不歸,這對一向保持優良紀錄的你可是件希罕的事。」他倚靠著門框站著,似乎沒有走的意思。
仲翊早就有心理準備曉顏會在今天問他那晚的事,而他一直都想不出任何比實情更好的理由,說謊對他而言是一個大的冒險。
曉季看到他呆呆的站著也不免好奇起來。
「怎麼?!是公司有事嗎?
雖然他對兆琪的承諾在先,但他還是想試探性的透露些蛛絲馬跡。
「其實……是曉顏的同學,我想你或許認識,她叫潘兆琪。」
「曉季頓時停止了所有的思考,他怎麼也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刻由仲翊的口中聽到這個名字,那是他將近五年來,一直埋藏在內心最深處不願讓任何人觸碰的記憶,他不知費了多大的力氣才將它們掩飾得不露痕跡,但是現在,竟然輕易的就被仲翊無心的敲開,而且赤裸裸的暴露在外。
「她怎麼了?!」雖然他極力想掩飾心中的震驚,語氣還是很不自然。
看到曉季如此反常的反應,使他又覺得不該再繼續說下去,但是自己起了頭,只好硬著頭皮轉移話題。
「她們不是沒有聯絡嗎?怎麼會突然……」曉季又問。
「據我所知她上個月才離婚,這段期間情緒一直不太穩定。所以暫時住在我們那兒……」
他差點想把兆琪找到房子的事一起說出來,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最近好很多了。」
「她……跟曉顏還好吧……我的意思是這麼久沒見面,彼此多少會有些生疏,生活在一起會不會不習慣。」
「那倒是沒有,因為她有了新的工作,在家的時間並不多,你跟她很熟嗎?」
仲翊以退為進的反問他。
「只是認識而已,並不很熟,以前老姐帶她回來住過幾次,就這樣而已……」
他撒謊,仲翊的直覺告訴他曉季在說謊,雖然他極力的想掩飾,一切的一切還是在仲翊刻意的觀察下破綻百出。
他此刻的神情和仲翊問仲瑤這一類的事情時完全相同,這些巧合很難讓他假裝視而不見,他們的演技都太差勁,再笨的人都知道他們共同在隱瞞一件事,而他也知道該從何處尋找答案。
而曉季比他料想的還要早來到台北。
在台中娘家的一天當中,曉顏沒有提過前晚未歸的事,他知道她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尷尬和衝突,而一開始他也不想扯謊,只要她問,他就決定實話實說。
「你是不是真的打算什麼都不說?」
才進家門,還沒坐定,曉顏開門見山的就問。
「那你呢?你信不信任我,信任我就不要問。」
「信任?!信任不是用嘴說的,是要做出來給我看,如果你不想說就算了,如果要說最好別說謊,弄到自己到時下不了台。」她的情緒惡劣到極點。
「本來我是不會說的,因為我承諾過,但是我更不想因為別人的事跟你吵架,如果你因此而不高興,我願意違背誓言老實的告訴你。」
他板著一張嚴肅的臉,令曉顏覺得事態似乎頗嚴重。
「那天晚上我是跟兆琪在一起……」
話還沒說完,曉顏立刻轉身要走,仲翊不解她為何有這樣的反應,但還是伸手把她抓住。
「你為什麼走,不等我說完……」
「我不要聽了,為了她你竟然把結婚紀念日都忘了,還放我一個在家,連電話也不打?」
她開始有些歇斯底里,原來這一直就是她內心深處最懼怕的事,她終於為她這些日子以來日夜的忐忑不安找到真正原因。這麼多年以來,兆琪帶給她的傷害,就像她手腕上的傷痕注定跟隨她一輩子,生生世世,直到死去的那一天才會真正消失。
「你別瞎猜,聽我把話說完好不好?!」他幾乎是把曉顏抱在懷裡,對她如此劇烈的反應覺得十分疑惑又震驚。
「那天我正準備提早下班時,她正好來找我,她的樣子看起來很糟糕,我沒辦法只好先送她回去,等情緒穩定下來,她才告訴我她剛從醫院回來,醫生告訴她,她再也不能生育了。」仲翊的語氣平平淡淡,有一些哀傷的味道,「你說上天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曉顏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的聽著。
「她哭著求我不要告訴你,她怕你會看不起她,我答應她了。」
「可是……你卻告訴我了。」她是有些愧疚,但那些愧疚還是不足以平復她的恐懼。
「我不想你對我有一絲絲懷疑,而且我知道你不會像她所說的那樣,我的曉顏不會的……」他說著說著便情不自禁的吻向她,曉顏的雙手把他抱得好緊好緊……
夜已深,風也涼了,對於未來她有更多無名的恐懼,她從來沒想過她和仲翊的將來怎麼會變得如此不安和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