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藍彼岸 第二章
    咦?人呢?

    李汐空洞的眸子掃過靜寂無聲的樹林,終於耐不住滿身的疲累,氣喘吁吁地跪倒在地。

    自剛出地道不久,她隱約知道那個青衣人也是要到關外後,便一路緊跟他來。他雖是走路,但步伐奇快,她純粹只是憑著一股超人的意志力才跟到現在。這樹林似乎沒有盡頭,多少次她被樹根石塊絆倒在泥濘中,爬起來,又摔倒,身上早已佈滿大小不一的各種傷痕,而他卻在眨眼之間就消失無蹤了!

    夜幕早已降臨,月光皎潔,林中偶爾傳來幾聲她從未聽過的鳥叫聲,高亢怪異得嚇人。

    李汐跪坐在潮濕的地上,失神地看著自己血痕交錯的玉手,早經面目全非的上好襦裙。

    心裡空蕩蕩的,什麼感覺也沒有,連一滴淚水也擠不出來。她的身體已經很累,她的腹中早已沒有任何食物,她的小腿一陣陣地刺痛。

    榮華富貴明明昨天還這樣完全屬於她,此刻卻已像是上一個朝代的事了。她委屈,她想哭,可是她連一個可以哭泣的安全角落也找不到,她哭不出來。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難道遠離了高貴的身份和奢華的物質她便一事無成了嗎?她李汐不該是那種只會貪圖享樂的昏庸貴族!

    不錯,榮華是她生來的命運,但陷入了困境,她也一樣要堅強而驕傲地活下去!她不是那麼輕易就屈服的人!

    對,不能死在這裡,不能在這裡停留!

    可是,她該往哪兒走呢?跟了這麼長時間,沿途一個人也沒遇上,這林子到底有沒有盡頭,哪邊才是出口呢?

    正當李汐舉棋不定時,一陣攖蕕南焐從頭上傳來,瞬間,她脖子上已多了一把銀光閃閃的長劍。

    「為什麼跟著我?」打從一開始,秦仲堯便發現她跟著自己了。但他依然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她想跟,便讓她跟,反正他也不怕會有什麼損失,還省得趕人。但他慢慢地覺得不對了,這女人明明都累得快死了,卻還拼了命似的跟著他,讓他不得不懷疑她的動機。他秦仲堯不怕麻煩,卻也不想招惹麻煩。

    冰涼的聲音,冰涼的劍鋒。

    李汐緩緩地抬頭,面對著這個渾身都充滿了危險與冷漠的男人。月光下,他有一雙如水般清澈而冷洌的雙眸,剛毅與俊秀相揉合的五官,修長卻健碩的身形。

    「說。」他淡淡地開口,劍端毫不留情地劃開她頸間的肌膚,滲出一道血痕。

    他這種居高臨下的傲氣令李汐的不屈與怒火在眉間聚集。從來沒有!從來沒有人可以用這種語氣和她說話!這個男人,他以為他是什麼?!

    她的雙拳握得死緊,指甲都已陷入肉裡,目光灼熱如火地瞪視他,咬牙道:「拿開!」她李汐不是怕死之輩,但她絕不容許將自己生存的機會交由別人擺佈。一個男人罷了,他有什麼資格仗著自己人高馬大又拿著把破劍就在她面前耀武揚威?

    秦仲堯眉峰一皺,他還是頭一次遇到這麼不知死活的女人。看她囂張的樣子,似乎是搞不太清狀況,只要他一個用力,她就必死無疑了。但他卻沒有怒意,只是一徑盯著她似火的雙眼。

    這個女人,根本就已髒污狼狽得不堪入目了,但她的眼神中卻又透露出一股尊貴及清新。他直覺地感到,她並不具威脅。

    他收回了劍,再不看她一眼地往前走。

    見他走了,李汐顧不上他可能帶給自己的威脅,連忙起身跟上。她不想這麼沒志氣地跟著這男人的,但她已別無選擇。他的出現,是她目前惟一的希望。這人,能帶她到關外。

    聽到她跟上的聲音,他驀地停下。

    「給我一個合適的理由。」他不喜歡自己身邊莫名其妙地便多出了個囂張而難看的跟班。

    回答他的,是林中遠遠傳來的幾聲鳥叫和她倔強的眼神。

    他明白,她是不會說出再多一句的話了。現在他的選擇有二,要麼讓她跟,要麼放任她在這荒山野嶺自生自滅。這女人,性子簡直比牛還蠻。讓這樣的人跟著,只會有無窮無盡的麻煩,他怎麼可能會這樣虧待自己?

    秦仲堯收回了看向她的視線,繼續往前走,腳步卻比方才放慢許多。天知道他是發了哪門子的瘋!算了,就當是百年一次的一時興起吧,他不想她死在這種地方。

    李汐見狀豈會不明白他是退讓了?她看著他挺拔的背影,忍下渾身不適的疼痛,亦步亦趨地跟上他。

    很奇怪,只是走在他身後,她原先的不安與焦躁竟漸漸地平復了。莫名地相信,他一定可以帶她走出去。

    有些糟糕了。她對他,一絲厭惡也不再有,就為了他方纔那默默轉身的動作,一點點暖意,便這樣滲進了心裡。

    只是個陌生的男人而已。

    她不自覺地又看向他的背影,不禁無聲地苦笑,

    真的是很糟糕呵……

    ——*)——*)——*)

    她發現這男人簡直是天賦異稟。

    從白天走到天黑,又從天黑走到天白,再從天白走到天黑,而現在又是白天了,她已跟了他近三個晝夜,他卻連一口東西也沒吃過,一步路也不用歇。至此,她還沒死,也真不可說不是潛力無限大。

    一路上總是昏昏沉沉的,只能模糊地看見他的背影,走到身體都已失去知覺,一點疲憊與疼痛都感受不到了。

    她想,她還是可以一直這樣走下去的,如果她的腿可以不再這麼莫名其妙地軟下去的話。

    數不清是第幾十次,她又跌入了散發著清香味的泥土中,而這次,她再也無法動一根手指頭支撐著讓自己爬起來,整個人像個被摔破的髒娃娃,就這麼靜靜地俯跌在潮濕的土地上。

    她要死了嗎?

    就這麼死了嗎?

    身上的重擔壓得她喘不過氣,她無一時忘卻自己的目的,可是,似乎是真的到極限了。

    極限……

    不是吧?她現在還可以思考,現在還有精力唉聲歎氣,那又怎會連爬起來也做不到呢?

    她不會死的,她只是累了,睡一下之後還是可以繼續走的。可是,她卻不敢合上眼。萬一醒不來了呢?萬一醒來之後他就不在了呢?

    啊,是她的錯覺嗎?她竟看到那青衣男人轉過身子,朝她走過來。

    他的手上拿著一袋水,在她的身前蹲了下來,還是一臉的面無表情。

    「喝。」

    喝?喝水嗎?哦,她是應該很渴了,他也注意到她需要食物了嗎?

    李汐眼神迷惘地看著他,用盡全身最後一點氣力,掏出梁啟給她的那袋銀子,放在他眼前。她要賞賜他,雖然不多,但若有機會,她一定還要賞他更多。

    她李汐,從不平白得人好處,更不欠人,而他現在送水的舉動,無疑是要令她虧欠一生了。沒有誰是要天經地義地幫另一個人的,天下怎會有白吃的午餐?以前的她要風得風,那是因為寵愛與巴結的人太多,而今日呢?他不知道她是誰,她只形同於一個路邊乞人,他卻遞給了她救命的水!

    真想好好看清楚他的樣子,記住他的這雙眼睛,可是頭腦卻不受控制地昏沉了起來。

    跌入黑暗前,她只來得及給他一抹虛弱的笑。

    ——*)——*)——*)

    醒來時已是夜晚。映入眼簾的是溫暖的火光以及不遠處他挺拔的身影。

    他正在烤著一種像雞的東西,濃濃的肉香傳了過來,將她的肚子引誘得咕咕作響。從來不知道食物可以如此誘人。在宮裡時總是有人隨時奉上各種精緻的食物,從沒有過飢餓的感覺。直到現在她才知道,原來「餓」是這麼難受的一件事。

    「吃嗎?」知道她已醒來,他便撕下一條烤好的雞腿遞向她。

    「嗯。」她身子一動,立刻感受到全身上下椎心刺骨的疼痛,不禁低吟一聲。

    「哪兒疼?」見她受痛,他的眸光有一瞬間的變化,聲音中也多了絲感情。

    「……沒有。」她勉強抑下不適,接過他手中的雞腿,細細地吃起來。

    他沒再看她,逕自以樹枝撥弄著火星子。直到聽到她不知第幾次的壓抑住的悶哼傳來,他才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樹枝,坐到她身邊。

    翻開她的手心,上面佈滿了深淺不一的血口。她用帶著這樣多傷口的手撕吃東西,怎麼可能不痛?這女人,還真不是普通的喜歡逞強。

    他無聲地接過雞腿,開始一小口一小口地餵她。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腦海裡總是出現初次見她時那雙似火的眸子,還有她將錢袋拿出來時的那個動作。心底那根從未被人碰觸的弦,似乎已輕輕地被撥動了。對她,他的心情很複雜。

    他的氣息,順著他的指尖,一點一滴地滲透過來,將她包圍。有一種清爽而安心的感覺,還有另一種不知名的蠢動,令她的心跳驀地急促起來。他似乎變得有點溫柔,而她……已模糊了思緒。「吃完後我給你上藥。」

    他的聲音好輕好柔,彷彿已快聽不見了。他這麼說,是代表會照顧她嗎?不再敵視她、漠視她,他願意接受她?

    為什麼?

    梁啟的話又浮現出來,

    誰也不可相信!

    是的,她不能拿天朝的命運當賭注。除了自己,她誰也不信。不論他對她如何,也不能說出自己的身份和目的。所以,他只會是一個過客。

    過客。

    不能走入她生命的人。短暫的交集過後,誰也不屬於誰。他只是名江湖人,與她有雲泥之別,本就該劃清界限的,不是嗎?

    可是她的心,為什麼會微酸起來呢?

    ——*)——*)——*)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斑駁地鋪在已略顯乾燥的地上。樹林像是沒有盡頭,永遠蔓延在視線範圍內,但越是走,地上的落葉卻更多,天氣也變得乾爽了。

    李汐記得書上有說,越往北,人煙越稀,土地則越干。而關外確定是在北的方向,也就是說,她已離目的地越來越近了?

    算算日子,應該已走了七天有餘,她已花掉太多時間,卻不知何時才能走到。國家危在旦夕,使命像鉛塊一樣壓在她胸口,令她沉鬱壓抑。

    抬首看了眼前面沉默的背影,李汐的眉心再次地緊蹙起來。自他上次為她上藥以來,兩人一路上再也沒有其他的交談。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似乎有些東西只是她的錯覺與單方面的感受,而對他的想法卻一無所知。這種在乎的感覺令她不悅,像位於劣勢似的,卻又無法去忽視他。明知自己現在大任當頭,不該在無關的事情上花太多精力,但她卻平生頭一次恨起自己的不爭氣來。

    在宮中長大,鮮少有接觸男人的機會,但她一向對那些衣冠楚楚的大臣將領們毫無好感。那麼而今,心裡的這種感覺究竟是什麼?她受夠了這種不清不楚、糊里糊塗的感覺,她只想能更加地確定一點!

    不遠處傳來流水潺潺的聲音,這立刻把李汐所有的注意力從剛才的迷惘中轉移開來。已不是第一次經過水源了,每次他都是在打完水後立即上路,片刻也不歇。可她是女子呢!一身髒污,七天多沒有淨身,早已是忍無可忍了!

    但她還是不能在他面前提出這種要求。無關羞澀,只是還無法確定能否對他放心。雖不願承認,但現在是她有求於他,而他並沒有忍讓她的義務,她不該提出過多的要求。這是禮貌,也是劃清界線的一種方式吧。

    「歇會兒。」秦仲堯沒有看她,逕自往樹陰處一坐。

    「嗯。」她點頭,也在離他幾尺外的地方坐下。

    她的動作引來他莫名的一瞥。他不自在地往溪流的方向看一眼,抿了抿唇,將手中空的水袋遞給她,「打水。」

    她接過水袋,無異議地起身。

    「等等。」他叫住她。

    她回頭看他,一臉平靜。習慣於將自己掩藏,她不願讓他看清她心裡的一團混亂。

    他別開臉,聲音淡淡的,「我不會馬上走。」

    空氣似乎在一瞬間凝滯,李汐平靜無波的面具出現了裂痕。

    他說了什麼?是她聽錯了嗎?他的意思是,會讓她有淨身的時間?

    只覺得心裡說不出是什麼味兒。這個看來冷漠寡言的男人,卻總是在無意中令她發現他的貼心細膩。

    其實他很彆扭,與她說話時總很少直視她的眼;他很沉默,可以一連幾天閉口不言,他的煞氣很重,看來修長剛勁的左手總是緊握著一把閃著銀光的長劍。除了清俊的臉孔,他幾乎乏善可陳。但,為什麼?她離不開投向他的視線。

    胸口的紛亂與湧動漸漸找到了合理的出口,化為一句言語——

    她,喜歡他。

    這個過客般,連名字都不清楚的平民男子。

    長久的窒悶漸漸瓦解,她舒心地露出一抹刁滑的笑容。

    她要他!

    儘管她不確定自己這次的一時興起能持續多久,但現在她喜歡他,所以非得到他不可。是的,這只是一個遊戲罷了。在乏味的路途中當做心情的調節劑,順便滿足自己的私慾。

    真新奇,她第一次想要得到一個男人,卻是在她此生最狼狽不堪的當口。不過沒關係,她想要的,依然是會得到。

    ——*)——*)——*)

    啊!這個活像在十八層地獄上刀山下油鍋飽經酷刑備受摧殘的女鬼會是她李汐?!

    她蹲在溪邊,一臉慘白地瞪著水中那個蓬頭垢面、滿身血痂藥粉泥污的女人,差點失聲尖叫出來。

    她就頂著這副樣子,跟在他身後七天?!簡直像大白天遭鬼一樣地不可思議!他是瞎子嗎?還是神志不清大腦失常?如果她是男人,早就將這麼恐怖的女人一鋤頭打死以謝天下了,而他竟還餵她吃雞、幫她上藥?!

    李汐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好半天才恢復了正常的呼吸。

    震驚之後,她不由又探首盯著水中的倒影看。果然還是面目全非慘不忍睹,但李汐卻忍不住輕輕地笑了起來。

    真是個呆子。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卻又為什麼對這樣的她那麼好呢?今日的她,不是公主,也沒有絕世容顏,他圖的是什麼呢?真是好呆、好傻!

    難道他做事之前都不會先權衡利弊得失嗎?不為了攀皇親,不為了國色天香,不為了揚名立萬,他也不與她有任何親系。只是一個萍水相逢的男人,不知道她的過去,也不可能涉入她的未來,卻讓她整個人都莫名地心酸起來。

    如果他愛她。

    如果他是因此而溫柔待她。那麼,他會是第一個真正愛她的人。不用再勾心鬥角,不用再刻意表現出體貼懂事,不用勉強習精琴棋書畫,不用在難受時強裝俏皮……以前從不覺得那樣是累,卻也從不知道卸下一切會是這麼輕鬆。

    或許,她一直以來都是渴望放鬆自己的。但身在皇家,想要在如雲似海般的皇子皇孫中嶄露頭角,就不能在人前隨心所欲。只有懂得耍些手段,才能受人景仰並得到想要的一切。

    而事實上呢?人在高處不勝寒。得與失之間早已不再清晰,但她確信自己必定是要立於人上的,所以她不悔。她只是想,偶然出軌……

    愛人與被愛,會是什麼感覺?上天給了她遇上他的機會,她又怎麼捨得讓它白白溜走?

    不,她不要掌握他。他不是小貓小狗,她也不屑於去擁有一個寵物般的男人。

    她要愛他。

    也要他愛她。

    在這段不長的旅程中。

    然後,好聚好散,一切如常。

    淡淡一笑後,她將手伸入沁人心脾的水中,開始輕輕地洗淨髒污的一身。

    待她淨完身回到原處時,他已升好了一堆火,架上了一隻烤得半熟的兔子。

    這幾天跟著他跋山涉水的,對他快速利落的動作早經習以為常,沒鹽沒料的東西也吃了不少,卻不得不佩服他的好手藝。

    她穿著已洗好晾乾的長裙,笑意盈盈地站到他身前,道:「我叫汐兒。你呢?」

    既已決定該如何做,就一定要勇往直前,這是她的作風。所以,瞭解是重要的,名字更是重中之重。總不能喜歡了老半天,還男人女人地互叫吧?

    秦仲堯正忙著添柴,抽空往上瞄了她一眼,卻不由皺起眉頭,「你是……」他沒問下去,因為她左頰上的一道細疤告訴他,她就是那女人洗乾淨後的樣子。想明白後,他不再與她多話,以劍尖飛快地在地上龍飛鳳舞了幾個字後,便又埋頭專注他的烤兔子了。

    秦、仲、堯。

    李汐默默地在心裡念記著他的名字,同時也訝異於他對自己的毫無反應。雖然她現在不比以往在宮中時風華絕代,但也可說是清秀可人吧?前後相差那麼大,他竟一點反應也沒有?他是不是沒有欣賞力?還是壓根就沒看清楚?

    怕是沒看清楚吧。

    想到這,李汐重又掛上甜甜的笑容,坐到秦仲堯的身側,嗲嗲地喚他:「仲堯。」

    他聞言只是瞟了她一眼,便無言地遞了塊烤好的兔肉給她。

    咦?這回應該看清了才是啊!怎麼還是一點反應也沒?

    難道,他對她的容貌毫無感覺?那,那還喜歡個什麼啊!這才發現,除了外表,自己很多的才藝壓根沒有施展的餘地。也就是說剝去了華麗的衣著與富麗的屋宇,她不過是個乏善可陳的人!

    臉蛋兒忽地一黯,她沉默地接過兔肉,文雅地撕下一小塊放入口中。

    「難吃?」他看向她,像是不經意地問。

    「啊?」她忙轉頭看他,卻又被他別開了臉。他總是在她鬱悶時才會露出幾分關切,但似乎又不想被她察覺。如果他的這種表現不是厭惡,那可會是……喜歡?喜歡又有什麼大不了的,何不大方一點讓她知道?莫不是……這木訥的男人在害羞?

    雖然覺得他會喜歡上那麼恐怖的自己不但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也令人匪夷所思,但她仍是確定他是對自己有好感的。

    先前的悲傷立即一掃而空,李汐因這「小小」的發現而精神一震。她不喜歡過分沉溺於過去,那是老頭子之流才幹的事,知道明天該幹什麼,該怎麼達到什麼目的,那才最重要。

    「這劍好漂亮!」本來想找他閒聊,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那柄銀光流過的長劍吸引。他正在拭劍,手心撫過,光芒乍現,令人移不開目光。

    「你是江湖人?」不屈不撓是她的本質,他不說話,那自然是由她來說了。

    他像是沒聽到她在說話,逕自專注於劍端的鋒芒。那眼神,彷彿是在凝視著此生最深愛的情人般。看得出來,這劍對他很重要。

    「它跟你很久了嗎?」咦?還是不甩她。那再換一句好了,「我可以摸摸看嗎?」說完,她便想伸手去握劍。

    不料,他一個旋身抽回長劍,力道之大,將她震到地上,半天也爬不起來。

    李汐咬牙忍住幾乎脫口而出的呻吟,慢慢地從地上撐起自己的身子,抬手抹去了頰邊的泥沙。兩簇火光在她眼中跳動,她狠狠地瞪視他道:「你是蠻族人嗎?!一把破劍有什麼摸不得的?!居然推我?!你算什麼?!敢推我?!本宮除了自己跌倒,從小到大還沒被人動過一手指頭!」

    秦仲堯壓根懶得搭理她,只是一手輕柔地撫過劍身。這把劍,隨他已久。浴過血,飲過酒。不論世事如何變幻,它仍是最忠心、也最無可取代的。愛人,不如愛劍。他厭惡付出,更不想被背叛。親情如此,愛情也會如此。

    他那樣的眼神,簡直是在彰示她李汐連把劍也不如!難不成還是她在無理取鬧?他都推人了,竟還一點悔意也沒有!

    她一肚子火氣地衝到他面前,逼他直視她,「看著我!我才是個有血有肉會說會動的人!這劍再好,也不過是一塊破鐵而已!它不能分擔你的心事,不能逗你開心,它只是一柄劍,死的劍!你懂不懂?!一天到晚抓著把死劍,不怕變癡呆啊?你以為自己很富有嗎?你以為握著它便可以與世隔離了?只不過自欺欺人罷了!像個傻瓜!」

    他仍是不看她,卻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薄唇抿得死緊。

    「仲堯,」她褪下了怒火,柔聲喚他:「仲堯,人家剛剛摔得好疼哦。」

    他沉默地掏出懷中的金創藥給她。

    「你……生氣了嗎?」他現在的表情,無由地揪疼了她的心。她剛才的話重了嗎?是不是傷到他了?為什麼他一副落寞的樣子?

    他沒有說話,走到火堆旁坐了下來。跳動的火光映紅了他的臉,他卻毫無所覺般地盯著燃燒的柴火發怔。

    此時,太陽早已隱沒在天邊,夜幕漸漸地籠罩了下來。

    「仲堯。你為什麼從來不笑?」她輕聲問他。她令他沉悶嗎?否則怎會相處近八天,卻連他的一個笑容也沒見過?

    「汐兒。」他突然喚她,眼睛仍是盯著火堆。

    「在!」她立刻雀躍地舉高了雙手。汐兒,他叫她「汐兒」,這個從未有人叫過的她的名字!

    「汐兒……」他輕輕地喚著,像是想將什麼從內心深處喚醒似的。左手一轉,一柄利劍已呈現在她眼前了。

    「劍鋒很厲,小心點。」他沉聲道。

    她頷首,指尖輕觸沁人的劍身。人說劍如其主,果然是一樣的冷淡漠然。這樣的人、這樣的劍,如風來去,又有什麼可以絆住他們的腳步呢?

    掌心猛地一個使力,殷紅的鮮血順著劍身汩汩流下。

    「汐兒!」他忙接過她被傷到的手,眉頭又皺了起來。

    「你看。」她露出一抹虛弱而滿足的笑,「這劍上沾了我的血,以後你到哪裡,在拭劍時,就像我還在身邊一樣。」

    他垂下臉,讓她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為她上藥的手卻在微微地顫抖。

    這個傻男人。

    怎會這樣?

    令她想就此留在他的身邊,彷彿只是能靠在他的懷裡,就已是最大的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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