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羿樓VS.百里晴川 第十二章
    換班時間到,百里晴川換回潔白的制服,一手扣著外套鈕扣,漫步來到教室前廊。   

    才靠近前廊欄杆,歡樂的喧鬧聲便乘著強勁的秋風整個兒湧到面前。 

    右手邊的特別教室、社辦大樓,正對面的體育館,以及三者環抱的大操場,開闊的視野裡滿是五彩繽紛的絢麗:海報、氣球、布幔、綵帶以及呈不規則狀態隨處移動的各色制服與便服。 

    「人還是一樣的多啊。」百里晴川雖然是第三次見到,依舊覺得十分壯觀。 

    若是前兩年,現在該是陪祝羿樓出發到各班級大吃大喝的時候了。張政豪說他在圖書館後面的花圃,除非他突然人格大變,寧可獨自賞花也不願湊園遊會的熱鬧,否則,就是他也在煩惱? 

    百里晴川喜歡這個猜測,這讓他煩躁的心情稍稍和緩了些。 

    那麼……要不要去偷瞧一眼?不行,這樣不好。他在心中對自己搖頭。 

    見了面會發生什麼狀況無法確定,父親抵達的時間就快到了,不要冒險比較好。他早已做好打算,今天一整天,在確認父親完全離開東門橋之前,他都要採取保守的安全路線,自己一個人安安靜靜是最理想的。 

    避開人群,走到前廊盡頭,盡頭的教室裡只有兩三名回來拿器材的學生,其他人都移師去了操場的攤位,著重活動性的單位全都在那兒。 

    百里晴川極目遠眺,體育館和操場外圍的樹蔭週遭因為是重心,熱鬧非凡是理所當然的,但此刻看來,那種熱鬧不大尋常,可以說是趨近於騷動了。他納悶,不知道是什麼緣故? 

    張政豪靜悄悄出現在背後,看見百里晴川注目的方向,解釋道: 

    「聽說祝羿樓和蘇克罕正在那附近比賽,為了一個學弟。」 

    「你可真是神出鬼沒。」百里晴川回過頭,驚訝於眼前這個不問是非的木頭人,消息之靈通,簡直匪夷所思,更佩服他洞悉他人心中疑惑的能耐。 

    「你說蘇克罕?」 

    張政豪點了點頭,和他隔著兩步距離並排站著。 

    百里晴川感歎道:「不可思議。他不像是丟得起這種臉的人。」 

    去掉略嫌裝模作樣的缺點,蘇克罕基本上是個規矩正常、沒什麼爭議的人物,和祝羿樓的個性從頭到尾都不合,平常說不上兩句話,現在卻在一起胡鬧,難怪要引起騷動。所謂的為了一個學弟,八成是指韓文棋。他竟然值得這麼高的代價? 

    張政豪沒出聲,只是微微聳肩。百里晴川斜瞟了這個動作一眼,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我可不同意,有些事情蠢就是蠢,不會因為有愛就變得高明。」 

    「你不擔心?」 

    「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不過,應該不是擔心吧。他的盤算我大概可以明白,應該是想要故意輸掉。」百里晴川勾起嘴角,淡淡一笑。「這個算盤可打錯了,他肯定會贏的。」對黑風大王而言,放水是一件太過高深的技能,一輩子也不可能學得來。 

    「那不是糟糕了?」張政豪用一點也感受不到糟糕的木然神情說道。 

    「贏也有贏的好處,到那時候他自然會明白。」 

    想像祝羿樓意外獲勝的剎那,表情一定精采到極點,他真盼望能在場親睹。可惜這又是一個不能實現的願望。想到這一天都得小心翼翼地度過,百里晴川的臉色漸漸陰暗了下來。 

    「你們有爭吵?」張政豪直接問了。 

    百里晴川將頭歪向一側,沒有正面回應。 

    反正是瞞不過張政豪的。他們昨晚同寢室,能察覺不出祝羿樓的異常嗎?百里晴川費了極大的努力,才勉強壓抑住自己的渴望,沒有向對方詢問祝羿樓昨晚回寢室之後的反應。 

    「爭吵的導火線就是這個嘍。」他右手無奈地往前一揮,正是眼前這五彩絢爛的園遊會,引來了父親。 

    或許,自己的做法真的有欠周到,並且過於懦弱。 

    他知道,不敢放開一切接受對方,卻期望對方能毫不在乎地繼續喜歡自己,這樣不公平,他是知道;但是,祝羿樓主張的直接衝突真的就比較好嗎?他反覆思索這個問題直到現在,卻始終找不出解答。 

    「昨晚,他的模樣也顯得很苦惱。」 

    「我是不是該做些什麼?」 

    「你已經做了。」 

    「什麼?」 

    張政豪指著百里晴川的手肘。「你正俯身在欄杆上。」 

    他的白色衣袖!百里晴川大吃一驚,連忙鬆開雙手。 

    站直身子,彎過手臂一看,淺淺的灰白痕跡已印到了衣料上頭。平常根本連用手掌接觸欄杆都不大願意了,怎麼會在無意間把整個白袖子給送了上去?他慌亂著手腳,試圖用手指拂去污痕,腦子裡一團混沌。 

    張政豪傾身向前,像他剛才一樣,雙手交握,擱在欄杆上。 

    「很輕鬆的姿勢,不錯。」 

    「被你提醒之後,還輕鬆得起來?」百里晴川皺起眉,檢視著衣袖的髒污,那礙眼的灰白痕跡在他眼裡似乎愈來愈形擴大,整只衣袖轉眼就要變成灰色了。 

    張政豪那張木頭雕塑的臉,難得露出笑容。「顯然我不該提醒你。」 

    「顯然你已經提醒得太晚了。」 

    「喂——百里晴川!百里晴川!」 

    從走廊另一端傳來緊張的叫喚,哇啦哇啦一路響到了面前,李俊傑按著膝頭,喘吁吁說道:「外找!你爸來啦!」   

    百里晴川不得不暫時放下衣袖上那些其實根本沒幾個人會注意到的髒污,拉整好外套,呼出一口長氣。 

    「扮乖兒子的時候到了。」 

    

    「贏、贏了?」 

    勝利的喜悅好像只持續了一秒鐘,祝羿樓在大獲全勝的剎那,終於清醒了。 

    他打算高高舉起的雙手凍結在半空中,最後落在頭上,緊緊按住了那顆正天旋地轉的腦袋;藍色的天空看起來彷彿不再清澄,什麼時候突然出現了那堆烏雲?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切都不是最初計畫的模樣啊! 

    「你為什麼要贏?」花小彌臉色發青,抓住祝羿樓的衣領猛搖,後者力量盡失,只能隨之左搖右晃。 

    「都是那些遊戲的錯……設計得太有趣,我一個不小心就、就認真了。」 

    「……我早該想到你是這種性格。」 

    花小彌放開手,改而附在他的耳邊,悄聲道:「既然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你要不要乾脆考慮一下,就跟韓文棋在一起?」 

    「……」 

    唉,堂堂黑風大王,連對花小彌做獅子吼、怒斥其胡說八道的力氣都沒了! 

    蘇克罕是什麼時候黯然離去也沒有印象,放眼望去,身旁儘是花花綠綠看熱鬧的人群,大家一起拉開喉嚨說話,都在祝賀黑風大王的光榮勝利,每一句恭喜都是一大塊石頭從井口砸下來,壓得他攤倒在草地上,真想就此不爬起來。 

    一偏頭,學弟抱著膝蓋,就蹲在自己身旁,臉上似笑非笑,帶著點恍惚。祝羿樓再次認清了自己的活該,以及學弟的無辜。   

    好漢做事好漢當,看樣子,硬起頭皮負責任是他所僅剩的一條路了。 

    

    見到父親的瞬間,纏繞著百里晴川多日的迷霧終於被一口氣吹開。他見到父親,也同時見到父親來訪的原因。 

    父親看起來跟年初見面時沒有不同,嚴肅的模樣依舊,一絲不苟的端整儀表也沒有改變,唯一的不同之處在於,父親的身旁多了一名他沒見過的陌生女子。 

    「晴川,這位是秋嬋媛小姐。」百里行舟向兒子介紹道。 

    百里晴川恭敬備至地向對方招呼問好,第一時間出現在心頭的不是她過於年輕的外貌,也不是她輕挽父親臂膀的親暱舉動,而是王維的兩句詩——「寒山轉蒼翠,秋水日潺湲」,完美地嵌著她的姓名。 

    「你也想起某個詩句對不對?」秋嬋媛輕輕笑出了聲音。「真不傀是父子,聽見我的名字都是一樣的表情和反應。」 

    果然父親也是一樣。 

    「秋小姐提議趁園遊會的時候到學校來,一方面看看你過得好不好,順便也藉機會通知你一聲……」百里行舟稍稍停頓下來,神情複雜地注視著兒子。 

    他疼愛兒子的心情無庸置疑,但兒子那張酷似前妻的臉龐,卻往往令他回憶起那段失敗的婚姻。 

    「我想你大概已經猜到,我們打算要結婚。」 

    百里晴川不確定自己做出了什麼應答,因為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秋小姐隆起的小腹吸引了過去。明知道不合乎禮節,他還是不受控制地盯著看了好幾眼。 

    她懷孕了?父親的孩子? 

    他當然不能夠挑明了問,但一時未及掩飾的詫異已完完全全寫在臉上。 

    「離預產期只剩一個多月,順利的話,會是你的弟弟或妹妹喔!」當事人輕撫著肚子,主動解除他的疑惑,言語中滿是驕傲與喜悅。 

    「你要不要摸摸看?」 

    ……這是百里晴川可以強烈感覺到父子血緣關係的一刻,他和父親對看一眼,同時露出不敢領教的尷尬模樣。世俗中溫暖幸福的家庭場面,教這對家庭關係淡薄的父子一時之間難以適應。 

    百里晴川輕咳一聲,婉拒:「不用了,我確信那是個健康的小生命。」 

    那個健康的小生命,就是使原本不想再有婚姻關係、不想招惹女人的那個男人,改變心意的原因。好厲害的女人,不知道她是怎麼辦到的? 

    「百里先生!您大駕光臨,真是敝校的榮幸!」 

    風聲傳得好快,父子間才說沒幾句話,校長和學校的董事已經快步趕來,一把握住這位主要捐款人的手,熱烈地上下搖動,深怕旁人感受不到他滿腔的歡迎之意。 

    百里行舟也從嚴父的形象一變為充滿魅力的社交家,雙方交談熱絡,有如突增數十年交情。 

    「請問這位是?」董事好奇的目光最終掃到了秋嬋媛身上。 

    「這位是秋小姐,她是……是……」百里行舟尷尬極了,只能含糊以對。「是我的一位朋友。」 

    「喔,真是失禮了,原來是您的朋友啊。」 

    即使抬出朋友的說法,大家依舊心知肚明,看待秋嬋媛的眼光不免添了幾抹異色,在客套的問候寒暄當中,不自然的氣氛難以避免地擴散開來。   

    百里晴川往前一步,對父親的未婚妻提出邀請:「要不要參觀一下我們學校?我可以當你的嚮導。」 

    對方爽快地答應了,然後他看見父親感激的笑容。 

    他們畢竟是父子,百里晴川一向清楚父親的性格,攜同未婚懷孕的情人出現在公開場合,縱使嫁娶在即,仍然有失他的顏面,所以才支支吾吾說什麼一位朋友。 

    帶著秋嬋媛離開的途中,百里晴川終於聽見父親恢復正常的談笑聲,但他自知沒有批判父親的資格。   

    將尷尬的對象一律含糊以朋友二字,並不是父親的專利;他想起祝羿樓,想到體內百里家的基因,頓時覺得好悲哀。 

    

    「你如果想去安慰蘇克罕,我不會介意。」 

    「不用了。」韓文棋搖著頭,語氣虛弱,總是迎風舞動著的俏皮髮絲也無精打采地垂落下來。「反正事情都已經結束,這樣……這樣就好了。」   

    不、不好!這樣不好啊!黑風大王在心裡拚命搖著頭。 

    眼看又是一次徒勞無功的掙扎,他開始懷疑自己根本是掉進了流沙裡,每一回為爬離逃脫所付出的努力,不但只讓自己更往下沉,還沉得十分可笑。 

    然而,學弟一臉迷惘的可憐模樣,他勢不能丟下不管。 

    大手壓上低垂的小腦袋,祝羿樓以一貫的打氣方式,將韓文棋細軟的頭髮揉成一個大鳥窩。 

    「你餓不餓?我們去大吃一頓,振奮一下精神吧。」 

    「還要振奮?」耳邊傳來悄悄話:「你已經覺悟,要選擇學弟了?」 

    花小彌這瘟神怎麼還在?黑風大王惡狠狠回頭,發現這位搭檔不只人在,什麼時候身邊還多了好幾個女孩子,個個眨著一雙大眼睛,興味盎然盯著自己? 

    花小彌咧嘴嘿嘿一笑。「我的同學們,大家都說想認識你,所以啦!」 

    ——所以,演變成一大夥人,有如蝗蟲集團,搜刮了各大飲食攤位,最後選在一方花壇的石砌圍欄,坐下來享用遲了一個鐘頭的午飯。 

    被圍在嘰嘰喳喳的女孩堆裡,黑風大王難得的話不多,安安靜靜嚼著烤玉米,專心想著花小彌說的什麼覺悟、選擇的。 

    不錯,他覺悟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他要選擇對學弟坦白,挨什麼罵、受什麼指責都不管了,只求晴川能夠諒解。 

    他張口咬下玉米,視線一抬,居然看見百里晴川遠遠朝這兒走來。即使是錯覺,也足夠教他大吃一驚,玉米的梗卡在兩排牙齒中間,霎時愣住不會動了。   

    晴川來了,他該怎麼反應才好?假裝什麼事也沒有?或者繼續生氣?還是乾脆逃走不要見面? 

    心裡拿不定主意,韓文棋接著也看見了。「啊,是百里學長,還有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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