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惑、矛盾、痛;
憂鬱、煩惱、恐懼。
這是愛的試煉,愛的必經過程。
裴一一覺得自己愈來愈不快樂,她被禁止做的事也愈來愈多,被指正、改變的事更是愈來愈多。
食、衣、住、行、娛樂,所有的生活習慣統統要改變,她成了國民禮儀最佳的示範者,像被塑造出來的木偶一樣,在她背後似乎可見到「正」字標記。
楚皓雲也看到了裴一一的改變,更看到了裴一一的不快樂,只是她沒埋怨,可見的是她臉上的笑容日漸減少,裴家三兄弟對她的訓練似乎有點矯枉過正。
以前晚餐幾乎都在電視前吃,可是現在裴一一卻被「釘」在餐桌前,右手舉箸、左手用匙,以碗就口,細嚼慢咽、食而不語。在楚皓雲看來,裴一一大概會食之無味。
以前裴一一怎麼穿衣服都可以,可是現在裴一一身上的服裝都是套裝、洋裝,極為淑女,遵守著衣不露背、裙不露腿的原則,這點大概是裴一一勉強可以忍受。
自從上次在他家住一晚後,三兄弟明令裴一一不得外宿,不許裴一一過午夜而不入家門,以確保「婦女人身安全」。被責難的裴一一,對於這點可是銘記在心。
至於上下班她都必須有人接送外,她還得向每個人報平安,並告知所有的人她身在何處,以便尋找。此外,她不得擅離職守,不可單獨行動。
裴一一整個人等於被關在玻璃罩裡,被保護得密不透風。說實話,裴一一不像以前那麼充滿活力,她也沒有抱怨哥哥們的獨斷獨裁,她反而認真地執行每一個指令。
「皓雲,你星期天可不可以來我們家?」
當裴一一輕聲詢問他之後,他立刻毫不考慮就答應。
楚皓雲十一點四十五分準時來到裴家。是裴正道開的門,他並沒有看到裴一一他左右張望了一下,只見到裴正儒、裴正道、裴正農三兄弟坐在客廳,而裴一一並不在其中。
裴正儒起身,敲了敲裴一一的房門喊:「吃飯了。」
裴一一從房間裡走了出來。她穿了一套粉藍色套裝,但她臉上卻有著疲態,彷彿忙了一個早上似的。
他們來到餐桌前,首先最令楚皓雲驚訝的是,一桌的菜都是他愛吃的。蠔油芥蘭、蒜泥白內、清蒸鱔魚、糖醋排骨、紅燒牛肉、總匯海鮮、酸辣湯,外加甜點銀耳蓮子湯。
裴一一替他們盛好飯,放到桌上。
裴正儒首先開動。他夾了在他面前的糖醋排骨,然後蹙著雙眉嚼著排骨,一語不發。
而楚皓雲卻不顧形象的大啖午餐。事實上他是有點餓,又面對滿桌都是自己愛吃的菜,怎麼可能不大快朵頤一番。相較之下,裴家三兄弟就顯得有些意興闌珊,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而裴一一更是一口飯都沒吃,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吃。楚皓雲把碗放了下來,察覺到事有蹊蹺。
「你們有什麼事要讓我知道嗎?」
「沒事、沒事。」裴正農立刻猛吃兩大口飯。
裴正道關心地看著裴一一,裴正儒似乎把桌上的菜都品嚐了一遍,好像在審核每一道菜的色、香、味。
楚皓雲放下了碗筷,他伸長手捉住裴一一的手腕,濃眉向中間攏聚。他現在才發現她的手上竟然有那麼多小傷口,有新的、有舊的,他忍不住心疼了。
「都是你煮的?」楚皓雲心中有了結論。
「你喜歡嗎?」裴一一戰戰兢兢地問。
「都是我喜歡的菜,我怎麼會不喜歡。」楚皓雲重新拿碗,認真地吃著每一道菜。從裴一一手上的傷來看,她不是只有煮一兩天而己,他幾乎挑不到她煮的菜有什麼毛病。
此時,裴一一才拿起碗,慢慢地吃著午餐。
所有人沉默地吃完這一餐。
楚皓雲立刻幫著裴一一收拾碗盤,他不想讓她再做家事,這三兄弟似乎有意在考驗著她的耐心。
「皓雲你別忙,這是我們家的規矩,煮飯的人要清理廚餘、洗碗,並維持廚房的整潔。」裴正儒說著。
楚皓雲恍若未聞,幫裴一一把碗盤收到廚房的流理台。
「皓雲,謝謝你。剩下洗碗的工作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你到外面吃水果好嗎?」
他點點頭,回到客廳。他坐在沙發上。
「你們在逼她長大嗎?這些事她以前應該不用做的,不是嗎?」楚皓雲直截了當的提出質疑。
「以前不用做,並不代表以後也不用做。我希望她提早練習,慢慢適應,而不是以後遇到這些事,只會委屈的哭哭啼啼。」裴正儒就事論事的回答他。
「你似乎把我家的生活形容的很艱辛。」他乾澀地評論著。
「不是艱辛,而是現實。結婚後的一一,並不能像婚前一樣可以當大小姐。最起碼她要有做家事的能力、當家庭煮婦的判斷力,還要有當媳婦的行動力。」
「我許諾她不用做好嗎!拜託你們不要再強迫她做這些事,如果她當興趣學也就罷了,不要再強迫她吸收這些知識好嗎!」楚皓雲誠懇的請求著。
「那一一會是一個草包妻子,惟一的工作就是提供你娛樂,你要她這樣嗎?」裴正儒坦白道。
「她可能會提供我娛樂嗎?我看是我提供玩樂給她!一一她今天是要嫁給我,我要一個怎麼樣的老婆,我會自己灌輸她理念,不勞各位費心。」
「這樣我就不用再吃一個禮拜同樣的菜色嘍!」裴正農從沙發上跳起來,握著楚皓雲的手猛喊:「感謝你,感謝你!皓雲你真是我的救星。」
裴正道在一旁又好氣又好笑,更有那麼一點點想落淚。這一個星期裡,一一稍稍受了一點小傷,他們都心疼不己。也因為如此,才不枉費大哥用盡心計,達到了他想要的結果。不過,一一大概不知道大哥這個用心計劃的「苦肉計」,也讓他們三兄弟落下了不少心疼的眼淚。
為了許一一個美好的未來,大哥的思緒嚴謹也算是功不可沒。真是委屈了一一這個星期以來的辛苦,要是沒有一一的聽話,這個「苦肉計」也許會大打折扣。
* * *
裴一一再次出現在華洋紀念醫院心臟內科病房。對於那個長髮披肩、氣韻極佳,但身子柔弱的她,裴一一總覺得似她曾相識,但她很確定自己並不認識她。
裴一一敲了敲病房門,走了進去。看著躺在床上十分虛弱蒼白的她,裴一一有些愕然;才一星期不見,她怎麼整個人如此消瘦和脆弱?
她看到裴一一,臉上綻出一抹微笑:「我還以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我以為你不想再見到我,你會生我的氣嗎?」
裴一一立刻搖頭並坐到她身邊,輕輕握著她的手。
「好久沒有人這麼關心我了。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的父母就過世了,我被送到育幼院,我是在育幼院長大。我靠著獎學金、念完了國小、國中、高中,然後以優異的成績保送上大學,我一直沒有什麼朋友。」她緩緩的說著。
「好厲害!你一定很聰明,不像我從小的成績就是被哥哥們硬惡補過關,哥哥他們對我的成績很頭痛呢!」裴一一用崇拜的眼神看著她。
她忍不住露出微笑,說:「真好,還有人願意陪我說話,有了你,我比較不孤單。」
「我會常來陪你。」裴一一承諾著。
「謝謝你。」她低下頭看到裴一一的左手上戴了戒指,忍不住問:「你要結婚了嗎?」
裴一一點點頭,算是回答她。
「一一,恭喜你。」
「謝謝你。你會不會累,要不要休息一下?」裴一一關心地問著。
「不要!一一你不要走,留下來陪我好嗎?」
裴一一點點頭,答應留下來陪她。
「我最近好怕一個人孤孤單單,躺在病床上什麼事都不能做,只能胡思亂想,愈想著過去愈恨自己。」
裴一一看著她對自己的悔恨,想著自己會不會有一天也後悔做了什麼事,無法挽回只能怨懟?裴一一在心中歎著氣。
「上了大學,在為新生舉行的迎新舞會裡,我認識了娃娃的爸爸。他在人群中那麼耀眼奪目,他成了所有女生的焦點,女生都圍著他,我連靠近他都很難,他就像白雪公主的童話故事中那個英俊迷人的王子。」
她目光炯炯有神,陷入了自己的回憶。
「為了接近他,我加入社團、加入活動隊。知道他常上圖書館看書,我也跟著到圖書館,常替自己和他製造那種不期而遇的狀況。久而久之,我們成了一對戀人。我記得我們第一次有親密關係時,他承諾過要愛我一輩子、照顧我一生一世。我比以前更愛他,我們陷入熱戀,還在校外租了房子,開始同居。能擁有他,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滿足。」
她閉上雙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直到他畢業、他當兵,我等他。他求職、他就業,我等他。他說等他事業基礎穩定後,便要娶我,我依然等待著他。好不容易,我終於等到了他求婚的那一刻,我才發現自己懷了身孕。而醫師卻因為我的心臟病,告知我無法安然度過妊娠期,否則胎兒危險、母體更危險,婦產科醫師建議我拿掉胎兒。」
她看著裴一一,像是要獲得認可似的急切喊著。
「怎麼可能!我怎麼可以拿掉他的小孩,這是我期盼了好久好久的事,如今願望達成,我怎麼會不要這個小孩!他是我們愛的結晶,醫生說是個男孩呢!」
她溫柔地撫摸著自己的肚子,一臉滿足。
「那他為什麼沒有陪著你?」裴一一終於開口問。
「陪我?不!不行!不行,他會要我把孩子拿掉。他太愛我了,孩子和我之間,他會以我為重,他不會讓我受到任何一絲折磨,即使這是他的兒子。」她激動的大喊。
裴一一覺得這故事好悲哀,她明明愛著男友,卻要狠下心離開男友,一個人忍受孤獨地在醫院待產。
她臉色忽然轉白,一臉痛苦,像溺水的人一樣,有吸不到空氣的情形,嘴唇發黑,一直在掙扎著。
裴一一慌張地按壓床頭的叫人鈴。
對講機傳來:「什麼事?」
「救命!拜託。」裴一一緊張的大喊,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只能看著她掙扎,什麼都不能做。
護士立刻出現在病房,她把中央給氧系統打開,給她罩上氧氣罩,站在一旁觀察她。護士見給氧有效後,轉過頭對著裴一一說:「讓病人安靜的休息好嗎?」
裴一一立刻點頭。「那我先回去了。」
裴一一走出了病房,她並不知道自己也嚇白了一張小臉,驚慌和恐懼明顯的寫在她臉上。裴一一看著表,拿起了大哥大打了通電話,讓楚皓雲來接她。
十分鐘後,楚皓雲在醫院大門口見到了裴一一
裴一一一看到楚皓雲,立刻飛奔了過去,她抱著楚皓雲渾身顫抖著,不發一語的把臉埋在他胸口。
「怎麼了?」楚皓雲輕輕的用手圈住了她。
感受到他的體溫後,她原本紊亂不安的思緒漸漸地清楚了,情緒也穩定下來。她依舊膩在他懷裡。
「咳!咳!」有人在旁重重的咳了兩聲,提醒兩人不該在「大庭廣眾」、「公共場所」裡摟摟抱抱。
「年輕就是不一樣,在別人注目之下照樣親熱。」
裴一一一聽,立刻離開了楚皓雲的懷抱。
「嗨!一一。」季凡親切的打著招呼。
「老爺爺!」裴一一脫口而出。
「一一你真殘忍,而且健忘。我姓季名凡,下次再叫我老爺爺,你就給我小心點兒。」季凡威脅著。
「你今天怎麼有空來醫院?」楚皓雲開口道。
「來看交接進度。你來的正好,我有一些法律上的問題正想問你,晚上有事嗎?」
楚皓雲看了裴一一一眼,有些猶豫而沒有回答。
季凡明白他的意思,轉而問裴一一:「今天到我家吃飯,雪兒很想再看到你。還有我們家那兩個小鬼,可是一直想找你『裝沙』呢!」
「我,可以去嗎?」裴一一頓了一下,問著楚皓雲。
「我們一起去。」楚皓雲笑著。
裴一一跟著楚皓雲坐上車,她不安地回頭看著醫院。
* * *
楚皓雲明顯發現到裴一一的不對勁,她今天異常地安靜,不似往常活潑好問的樣子,彷彿有什麼煩惱困擾著她。
「她是個好女孩,很難得的女孩子,你要好好珍惜,別放開她。」季凡對著若有所思的楚皓雲說著。
「抱歉,我們剛剛討論到哪裡?」楚皓雲發現自己分心了,回頭反問著。
「我的問題已經問完了,你也給了我很好的答覆。我現在是在說你要把握那個純真可人的女孩,她可是打著燈籠也難尋的人間極品。」季凡重重的把話說清楚。
「我知道。」
「好啦!我們該下去了,我的小孩大概已經纏著一一玩瘋了呢!」季凡想到自己的寶貝兒女,嘴都合不攏了。
季凡帶著楚皓雲走出了書房,戚雪塵恰巧從隔壁的兒童室走了出來。
「談完了嗎?」戚雪塵間著。
「是啊!你怎麼在樓上?」季凡走到她身邊。
「那兩個小鬼今天和一一玩瘋了,一下子玩捉迷藏一下子玩反應遊戲,連續瘋了兩個小時,不陣亡才奇怪呢!」戚雪塵一邊搖頭一邊笑著說。
「陣亡的不包括一一吧!」楚皓雲開口道。
「沒有,一一在我們家後院。」戚雪塵回答著。
楚皓雲向他們禮貌的點了個頭,獨自下樓。他來過季凡的家許多次,季家簡直就快成了他第二個家。
季凡家的後院像小型公園,為了他們家的小寶貝,特別設置了許多遊樂設備,溜滑梯、蕩鞦韆、搖搖椅、小沙坑……
而裴一一正坐在搖搖椅上。她的腦袋瓜靠在椅背上,小臉仰望著夜空靜思不語,她的目光凝視著上弦月。
楚皓雲坐到她身邊,驚醒了沉思的裴一一。
「要回家了嗎?」裴一一問著。
「不急。」他凝視她的臉。「你有心事?」
她看著他回答:「不算。」
「今天發生了什麼事嗎?」楚皓雲耐心地問著。
「皓雲,如果我懷孕了,可是醫生卻說我不能懷孕,因為懷孕會影響我的身體健康,你會讓我繼續懷孕嗎?」
「一一,我們上次做的事不會讓你懷孕。」
裴一一臉一熱,她很清楚自己一定在臉紅。「討厭!我又不是在說那個,我是在問你情況題啦!」
「我不打算讓你那麼快懷孕。」他坦白說著。
她真想對著他尖叫。可惡!
看著她可愛的表情,他忍不住笑了。
「不會!」他認真地回答她。
「為什麼?」她嘟著嘴問。
「因為我愛你呀!如果你因為懷孕而喪生,我會更自責,為什麼還要讓你懷孕?」楚皓雲反問著。
「那是我們愛的結晶!」裴一一喊著。
「失去你,什麼也都沒有意義了。」他感性地說著。
裴一一忍不住靠在他懷裡。能聽到他這些話,她死而無憾了。雖然這一切只是假設性的問題、可能性的回答。
「那如果你發現我瞞著你偷偷的懷孕到了末期,你會不會很感動?」裴一一再問。
「不會!」他斬釘截鐵的回答。「我會恨你,如果還來得及,我會要你把小孩子拿掉。」
裴一一倒抽一口氣,呆呆地看著楚皓雲。
「不要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聽到了沒!」
「我愛你,我要懷你的孩子呀!」裴一一大喊著。
「你用懷孕來證明你對我的愛?」楚皓雲瞪著裴一一。
「這是我們愛的果實——」
「膚淺!」楚皓雲直截了當的打斷她的話。
裴一一看著他,說不出半句話。
「你人都死了還有什麼用!你看不到小孩長大,你以為只有你能生小孩嗎?」楚皓雲明明白白的指出事實。
裴一一驚愕地看著楚皓雲,不知該說什麼。
「一一,如果真有這麼一天,我要你好好的珍惜生命。我並不在乎有沒有小孩,你懂嗎?」楚皓雲認真地說著。
裴一一輕歎一口氣。那個執著生下愛的結晶的女人,有認真地想過未來嗎?也許愛情真的是盲目的,讓人只看到眼前的事物。未來,怕不能也不敢多想了。
* * *
不知為什麼,裴一一就是特別掛念她、擔心她,忍不住又來找她。好像一天不見她,心裡就會有不安的念頭。
裴一一來到病房,看到她無恙,心中安心不少。雖然她臉色依舊蒼白、身子依然弱不禁風,她沒有戴氧氣罩,但是仍必須用鼻套管來增加氧氣的輸入。
「一一,看到你真好!告訴你,今天婦產科有來會診,他們要替我安排開刀,我的孩子就快出生了。」她帶著笑容急切地想告訴裴一一這件喜事。
「恭喜你。」裴一一也微笑著。
事實上,裴一一已詢問過護理人員她的情形。她的妊娠周數已有三十四周,但胎兒體重只有一千八百公克,遠低於三十四周該有的胎兒體重。換句話說,胎兒過小。而她先天性的心臟疾病使懷孕過程備加艱辛,她的血氧濃度只有百分之九十。更糟的是,胎兒從三十周之後,體重就不再上升,婦產科醫生評估之後,於是決定提早取出胎兒,避免胎死腹中,也避免造成她的心臟負荷過大。
「我最近常常想起過去,我好後悔離開他,但為了孩子,我義無反顧,我愛這個小生命!如果不能留住他,我寧願和他一起死去。我好想回到以往『藍天白雲』的日子,有他也有我。你知道為什麼叫藍天白雲嗎?」
裴一一聽著她溫柔的聲音娓娓道來。
「我叫藍宛天,認識我的人就簡稱藍天。」
裴一一本來就對她的名字有些熟悉,但卻搜尋不到有關她名字的任何記憶,只覺得似乎聽過這個名字。
「而他叫楚皓雲,皓的字義就是白色的意思,我都叫他白雲。」藍宛天陷入自己的回憶之中。
楚皓雲!會是同樣一個人嗎?裴一一大為震驚、訝然。
「我好想念那段一同上學、一同吃飯、一起到圖書館、一起回家、一起去看星星的日子,那是美好的回憶啊!」
看星星!裴一一整個人僵住,她再說不出任何話。
「我們常去登山、露營,他總是溫柔的在我身旁守護著我。不知道現在的他有沒有守護著其他女人?」
「對不起……我有事先走。」裴一一沒等她回答,逕自離開了病房,茫茫然地走出醫院。
裴一一毫無目的地走著,她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她弄不清自己前進的方向,只能一步接著一步踩著陌生的步伐。
* * *
在裴一一無所適從的同時,楚皓雲一直撥打電話的手卻沒停過。楚皓雲知道裴一一鐵定忘了今天要選婚紗照的事,找不到她,讓他不自覺地有些心急。
還是先到裴家等她再說。
裴家三傑都在,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咖啡香,家庭聚會的意味很濃,而他們聚會討論的目標只有一個——裴一一。
「皓雲,你怎麼在這!你不是要和一一去選婚紗照,她很早就出去了。」裴正道打開了門,驚奇地說著。
「她絕對不是去婚紗攝影禮服公司,我已經在那裡等了快一個小時。」他不悅地說著。
「那就奇怪了,那她會去哪?」裴正道納悶地問。
「你有打一一的手機嗎?」裴正農提供意見道。
楚皓雲白了他一眼,明顯地告訴他「你說的是廢話」。他在客廳裡坐了下來,靜靜地聽他們之間的談話。
裴正儒拍了一下手,讓所有人的注意力回到他身上。
「正農,你怎麼回答?你還沒有說。」
「我說不喜歡欺瞞的行為。但是如果我發現她懷孕到末期,只為了想生一個屬於我的小孩,老實說我會很感動。」裴正農坦白地回答著。
楚皓雲自行倒了一杯黑咖啡,輕輕啜了一口。一一也把這個問題問了裴家三兄弟,而正農的回答應該是大部分人會有的回答。
「皓雲,我相信一一也問了你相同的問題,你怎麼回答一一?」裴正儒轉頭問楚皓雲。
「問題?」楚皓雲不想答非所問,有些質疑地看著他們。不過他已經猜到應該是那件差點讓裴一一和他翻臉的事,但他不懂她為什麼對這個問題這麼執著,難道裴一一認識的人之中,有人面臨了相同的問題?
「你告訴過我你們那天什麼事都沒發生,不是嗎?」裴正道在一旁沉著臉,嚴肅地問著。
楚皓雲皺著眉,說:「如果她懷孕了,她肚子裡的孩子絕對不是我的。我這麼說你們懂了嗎?」
「楚皓雲,請注意你說話的方式,我相信你比我們清楚一一單純如白紙的個性。裴正儒有些生氣地說著。
此時,楚皓雲的手機響了,他接起電話。
不久,他結束對談。他對著裴家三兄弟說:「一一在我家。我先回去了。」
楚皓雲立刻離開了裴家,他心中有著疑問。
為什麼一一會去他家?他覺得有些不安的情緒在心中翻滾。他甚至覺得一一有些奇怪!她最近變得十分多愁善感,常聽到她歎息,似乎有什麼心事。
* * *
楚皓雲回到家裡,在客廳看到插花的母親、看報的父親,他預期看到的裴一一卻不在其中。
「你和一一吵嘴了嗎?」楚母放下手中的花問著。
「沒!一一呢?」他簡短地回答。
「應該在你房間。」
楚皓雲蹙著眉,不發一語的走上二樓。
裴一一的確在楚皓雲的房間。為了找尋與藍宛天的相關物品,她幾乎翻遍了楚皓雲的房間,終於在床底下被她發現了一個大紙箱。她毫不猶豫的把紙箱打開,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幀合照相片。
那是一對情侶,男子環抱著女子的腰,兩人都笑得十分甜蜜,一眼就看得出兩人正在熱戀中。這個男子她很熟悉,雖然相片中的他年輕有活力,但那還是楚皓雲。而他懷中的長髮女子正是——藍宛天。
相片的背景是綠草如茵,藍天白雲。
藍天白雲……
裴一一傻傻地看著相片,她再也提不出任何勇氣去翻動其它的物品。她小小的、單純的世界,瞬間毀滅了……
楚皓雲看到裴一一把他封箱的東西拆開,他臉色一沉,所有的冷酷漠然都寫在臉上。裴一一活生生打開他最不想回憶的一段過去,苦澀、痛楚的回憶頓時湧上心頭。
一股難以抑制的怒氣在他心中熊熊燃起。
他一腳把紙箱踢進床底下,把裴一一拉了起來。
「我告訴過你不可以侵犯他人的隱私吧!」
裴一一茫然看著楚皓雲,相片中溫柔的他和現在的他,有著截然不同的樣子,她記憶中的楚皓雲從來沒有那麼溫柔過。她好像常常惹他生氣,他常板著一張臉,就像現在,他還是在生氣。裴一一抬起手輕撫著他的眉心。
楚皓雲不領情地揮開了她的手,生氣地吼著:「你在幹什麼?你不會看人家的臉色嗎?」
裴一一輕咬下唇,苦苦一笑。「我好像常惹你生氣,我連說句對不起都沒用,怎麼做你都還是在生氣。」
裴一一撫著剛剛被他扣緊而發疼的手,轉身走出了楚皓雲的房間。她下了樓,向楚父楚母道了聲再見便離開了楚家,走向她茫然未知的未來。
* * *
午夜十二點,寧靜的夜晚中,電話聲特別刺耳。
楚皓雲伸長了手,接起床頭的電話。
「一一可以送回來了嗎?」裴正儒關切地問著。
一一!楚皓雲的每一個腦細胞都被驚醒了。
「是不是皓雲?」裴正儒在電話的另一頭問著。
「我是!一一沒有回家嗎?」楚皓雲驚覺到事情的嚴重性,他緊張地問。
「楚皓雲,你說一一在你家,現在你居然問我她有沒有回家?你在搞什麼?」裴正儒的怒火燃燒到電話這頭了。
「不要打電話到我家,我不想吵醒我父母。我會帶大哥大,我們再聯絡。」楚皓雲掛掉電話後,立刻出門。
他跨上車子,沉澱思緒,然後發動車子沿路尋找裴一一的蹤跡。他轉了個方向,從仰德大道上陽明山。
在上山的路途中,他並未見到裴一一的身影。他繞了一圈,放慢速度,往可以看見台北盆地夜景的地點再度仔仔細細搜尋了一遍,他有預感裴一一一定在這附近。他會這麼有把握的原因是,這個地方是他和裴一一定情之地,她應該會在這裡。
應該在的才對!楚皓雲仔細地尋找情侶之外的孤單身影……
楚皓雲突然間煞住車,他熄了火,走下車。
一個發長過肩的女子雙手抱膝坐在空曠的草地上,冰冷的寒風一陣又一陣的吹著,她的身影顯得更加瑟縮。
楚皓雲回過頭把車上的外套取出,拿在手中。他沉默地走到她身後,把外套披在她身上。
裴一一凝望遠方的視線慢慢的攏聚,在楚皓雲的臉上對好了焦,她靜靜的瞅著他,不發一語。
「你一定要讓人這麼擔心嗎?你這樣莫名其妙的失蹤,這算什麼!」楚皓雲因焦急而責備著。
裴一一依然沉默,但圓圓的大眼中卻像是有千言萬語訴不盡,有種難言的哀愁。
眼前的這個人不是他熟悉的裴一一,裴一一快樂、坦白、直率,不會像現在這樣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喜歡活潑、快樂,充滿陽光的裴一一。
「你想說什麼?想問什麼?說出來吧!我想回答你的,我盡量回答。」他決定讓她自由發問。
有太多事要問、有太多事想說,裴一一卻不知從何問起。而楚皓雲只回答他「想」回答的部分,那還能問些什麼!「不說不問,我當你棄權。以後別再提我的過去。從和你交往之後,對我來說,一切都是新的開始。」楚皓雲堅持而自信的說著。
「過去連接著現在,現在影響著未來,這是三位一體,而不是獨立事件。」裴一一低聲喃喃自語著。
「好了,我們今天已經浪費了一天,什麼事都沒做,婚紗攝影公司已經打電話來催我們去選片了。我先送你回家,其它的我們明天再談。」楚皓雲直截了當說出結論。
裴一一心裡很清楚,楚皓雲並不想和她談往事。就算談了那又怎樣?一樣難過,也一樣不知如何是好。她太迷戀楚皓雲,他自信而迷人的風采,處事利落,行事果斷,他身影的點點滴滴統統烙印在她腦海裡,無法抹滅。
「你已經離家一整天,你哥哥們都很擔心你,起來吧!我送你回去。」楚皓雲扶著裴一一的手,溫柔地說著。
「那你呢,你也擔心我嗎?」裴一一急切地追問著。
「不!你把我嚇死了。我以為你早就回家,沒想到你居然來個『失蹤』,我不知道你那個小腦袋瓜裡在想些什麼?」楚皓雲開始責備裴一一。
「想你,也想我。」還有想她——藍宛天。「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嗯。」他輕哼一聲,算是回應。
「可是,我想了很久,你不應該生我的氣。我們既然即將結為連理,雙方應該沒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既成往事,那就不構成任何隱私問題,我不懂為什麼你要那麼在意。」裴一一坦誠地看著楚皓雲,她的眼中有著迷惘。
「因為,那是個不可碰觸的傷口。我曾經失去所愛的人。你知道了吧!在你面前這個自傲、自大的人,也被拋棄過。你還想知道什麼?」楚皓雲的語氣帶著悲憤的情緒。
裴一一立刻摟住了楚皓雲的脖子,輕聲細語著
「我什麼都不想知道。我不會離開你的,我也不想離開你。我真的真的好愛你,如果沒有你,我的世界會崩潰。我多麼希望留住你每一分、每一秒。」
楚皓雲用力地緊摟住她,他低下頭吃著她柔軟的唇瓣。曾幾何時,裴一一在他心中的份量竟遠超過她。不知不覺中,她的身影慢慢的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裴一一甜美可愛、有如陽光般的笑靨。他渴望裴一一的愛。
「我愛你,皓雲。我愛你!」裴一一全心付出愛意。
「我知道,我知道。」裴一一的告白讓他陶然。
楚皓雲的回答讓裴一一有一絲絲的失望,但是她很清楚他已經在回應她的愛,他有在改變他的態度,她知道自己並不是白白努力。她喜歡他的吻,他的吻霸道而佔有,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感覺到自己是他的一部分。
她該相信楚皓雲。
當所有的人因為藍宛天的懷孕而感動,只有皓雲說會恨她。這是不是說明皓雲不會再愛她了呢?
裴一一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
不!皓雲最愛的還是藍宛天,因為他寧願犧牲小孩來保住他所愛的人,只因為他愛她,有沒有小孩並不重要。
而藍宛天完全知道皓雲的每一個想法啊!
裴一一再度打了個寒顫,她心中有了領悟。
藍宛天知道皓雲的心思,所以她才會瞞著皓雲懷孕,她甘願冒著失去皓雲的風險也要懷孕,寧願喪失生命也要保住肚子裡的孩子,那是因為——
皓雲終究會原諒她,她既能擁有孩子,也擁有皓雲!
而自己只有一條路,終究只能走向那條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