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他……還是不答應嗎?」
說話的是一個女人,細緻柔美的臉蛋上帶了一絲侷促不安。
「嗯。」回應她的男人掛上電話,倦極地抹抹臉跌坐在床上,顯示剛才經歷過一場激烈的抗爭。十年了!這個不被認同的婚姻持續了將近十年,他就是不懂,為了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理由,一手扶養他長大的爸爸竟可以狠心地否決他所深愛的女人,爸爸怎麼能這麼殘忍?
「唉——」長長的歎息之後,兩人相對無語,窒人的沉默充塞整個空間。
「對不起!」一聲哽咽打破滿室寂靜,聶令婕摀住臉,淚水一顆顆從指縫間滾落,「對不起、對不起……」
「小婕!」沈培生歎息著將她輕擁入懷,「這不是你的錯。」
「不、是我!」她在他懷中啜泣,「要不是我不小心,我們的孩子也不會……是我殺了他。」
「夠了!我們不是說好不再提了嗎?」他溫言低哄,緊皺的眉卻不小心洩露出他心中的痛。
「可是我們盼了那麼久,好不容易盼到這個孩子,我卻把他……」不止歇的淚水愈流愈凶,這次意外,她不單失去了個孩子,甚至以後再也沒有辦法生育,老天爺為什麼要這樣捉弄她,她好怨,真的好怨。
他們將所有的希望全寄托在這個未出世的男孩身上,若他能平安出生的話,她便能得到公公的認同,解決他和丈夫長久以來的苦惱,而她的夢想卻在跌下樓梯的那一剎那完全粉碎了,碎得那麼徹底,那麼無可挽回。
「別想那麼多了,我們不是還有小藍嗎?」
「是,我們是還有小藍,但是爸爸他……」
「唉!如果小藍是個男生就好了,要是她是男生的話……」輕擁著妻子,沈培生又是一聲長歎。他能瞭解爸爸長久以來希冀他傳宗接代的心願,沈家血脈的承續與否就看這第二個孩子了,而爸爸卻只痛心於驟失孫子,卻不明瞭他們做父母的所承受的是更為深沉的哀慟,執意地將所有過錯怪罪於他的妻,他無辜可憐的妻啊!
跌入悲傷中的兩人都沒發現,微啟的房門外有一道小小的身影,在聽完兩人對話後,無聲無息地離開。
媽媽,別哭!別哭啊!
對不起,都是小藍不好!
如果小籃是男生的話,媽媽就不會哭了。
媽媽,對不起……
「藍藍!」小天葵興高采烈地跑過來,來到小蔚藍的身邊後才發覺情況不對。「藍藍……你在哭嗎?!」他遲疑地問出口。
縮成一團的小蔚藍不理他,逕自將頭埋在雙膝中,不停抽動的肩膀卻告訴他答案了。
「藍藍,」他蹲下去抱住她,聲音逐漸轉成哭調,「藍藍,你別哭,是誰欺負你,你告訴我,我去……」他說到一半停下來,在腦中努力地思索接下去該說些什麼,他不會吵架更不會打架,那他可以幫她做什麼?
她掙開他的擁抱,帶著鼻音道:「別管我!」
「藍藍,別這樣嘛!」他鍥而不捨地再抱住她,「你跟我講誰欺負你,我……我告訴老師去罵他。」又來了,真沒創意!她嘟囔一聲,抬手抹去臉上的淚痕,「我不是叫你別管我嗎?」真討厭,竟然被他看到。
「還是,你剛剛打針了?」他搜尋自己腦中少得可憐的記憶,依稀記得藍藍只有前幾天生病時,被護士阿姨拿針打屁屁的那一次有哭。
「才沒吶!你走開!」她紅了臉,不願去想起那段難堪的回憶。
「不行啊!你是我最喜歡的人,我怎麼可以不管你?」他還是抱著她不放。
「誰是你最喜歡的人啊!不要臉!」
「你啊!你就是我最喜歡的人,比喜歡爹地、媽咪和大哥還喜歡。」夏天葵很認真地回答她。
「哼!騙人。」她當他在說蠢話。
「我是說真的。來,這個給你。」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假,他一雙小手在口袋裡翻來掏去,最後拿出一個東西獻寶似的送到她面前。
「這是什麼?」她好奇地接過。
「我最愛吃的巧克力啊!每次我哭的時候,媽咪就會買巧克力給我,我吃了之後就不會哭了,所以我把我的巧克力給你,你也不要哭了。」
「真的要給我?」
「對啊!藍藍,我跟你說,我以後一定會變強,然後我會一直保護你,讓你不再哭,好不好啊?藍藍。」
好不好?藍藍。
藍藍——
「阿葵?」
沈蔚藍眨眨眼,彷彿這樣就能看清在眼前晃動的模糊人影。
「不,是我,你醒了?」
出現在眼前的笑臉是谷茱萸,她睜開眼睛,表情還有點呆愣。
「茱萸姐?我還以為是……」
「以為是天葵是嗎?」谷茱萸笑著將藥和一杯水遞給她,「吃下去吧,會覺得舒服一點。」
「才不是呢!」她接過藥,將身子半撐起來。
雖是這樣說,但她明明記得在失去意識前看到的是阿葵擔憂的臉,而現在,她也似乎還能感覺手心殘留著他的淡淡餘溫。
「我還在想你怎麼還沒來換藥呢,哪知道你就被天葵抱進來了。」谷茱萸看著沈蔚藍吞藥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她微笑道:「沒錯,是天葵送你來的,可是他又被一個小女孩拖走了。」
「是嗎?」小女孩?!應該是蘇可人吧?本想告訴自己不要在意的,可是歎息就這麼不聽使喚地從她喉間逸出,她震驚地摀住嘴。
為什麼她要歎氣?這明明就不關她的事啊!
谷茱萸聽到了,她憐愛地拍拍沈蔚藍還有點蒼白的臉頰,「怎麼了?」
「沒什麼。」她將空杯子交給她。
「沒什麼幹嗎無緣無故地歎氣呢?」谷茱萸坐到床邊,「昨天晚上沒睡好對不對?」
「嗯,有一點。」豈只沒睡好,她昨天一整晚幾乎都在做噩夢。
她到底是怎麼了?連最不願去想起的事情又再度從記憶深處翻起。
「告訴你多少次了,不要太逞強,尤其好朋友來的時候,更是要安分一點,你自己的身體你應該最清楚,為什麼你總是……」
「這樣的身體又不是我自願要的!我……」話語猛地打住,沈蔚藍咬住嘴唇,「對不起,茱萸姐,我今天有點不太對勁。」
「沒關係。」雖然說得不多,但總算是說了。谷茱萸欣慰地想。
這女孩堅強得惹人心疼,從認識蔚藍以來,她總是以一副開朗活潑的面貌示人,所有基德的學生都知道,有什麼問題或困難,找沈蔚藍準沒錯。可她卻總會在不經意間,看到她眼中的脆弱與孤獨,天葵也看到了,不然他也不會時時刻刻守在她的身邊,靜靜地做她的支柱與後盾。
天葵一定知道些什麼,偏每當自己想向他打探時,那小子卻是一反常態地三緘其口,只是露出他那騙死人不償命的笑臉,一個勁地對她傻笑著。
她並不是要探人隱私,而是很想為這兩個小弟弟、小妹妹做些什麼,她所有的親人都不在了,從這兩個人身上,她尋到了一點所謂親情的慰借,她不能讓他們白叫她一聲茱萸姐。
「茱萸姐,你還在生氣嗎?」見谷茱萸臉色陰晴不定,沈蔚藍以為她在生氣。
「沒有,我幹嗎生氣?」谷茱萸對她溫柔一笑,「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罷了。」
「哦?什麼事?」沈蔚藍裝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只希望谷茱萸別再對她疲勞轟炸,她不以為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承受得起。
谷茱萸哪會不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也罷,就先放過她吧!反正天葵那一關就有她受的,也不差自己這一頓嘮叨,「我在想過幾天去相親該穿什麼衣服啊!」
「相親?」什麼?她沒聽錯吧?「茱萸姐你要去相親?」
她頷首,「正確的說,是代替別人去相親。」
「為什麼?」沈蔚藍不懂,「相親還可以找人當槍手的啊?」
「所以嘍!這件事告訴我們,挑朋友比挑老公重要,萬一誤交匪類,你的一生可能就這樣毀了。」「嗯。」沈蔚藍心有慼慼焉地點頭附和,她和阿葵可能就是這種狀況吧?在還不知道「一失足成千古恨」是什麼意思之前,她就已經嘗過它的滋味了。
「可是,茱萸姐,你自己難道不想結婚,找個好歸宿嗎?」如果沒記錯的話,她今年已經二十八歲了,條件也不差,卻從沒聽她說過這一檔子事。
「我嗎?!」谷茱萸淡然一笑,「我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喪失結婚的資格了。」
「什麼?」
「沒有啦!」她站起來,岔開話題,「十二點了,你肚子餓了嗎?」
「十二點了?」
「對啊。」谷茱萸將她的驚訝收入眼中,「怎麼,你真的很餓嗎?」
「不是。」中午了,阿葵還沒出現,看來他已經忘記昨天說過的話了。沈蔚藍眼神微黯。本來嘛!有那麼漂亮的小女孩纏著他,他怎麼還會記得她這個青梅竹馬!
「還是,」谷茱萸細細審視她臉上的落寞,「你在想天葵怎麼還沒來?」
「才沒這回事哩!我等他幹什麼?」
這番辯駁在谷茱萸眼中看來簡直就是欲蓋彌彰,她臉上帶著淺笑,出口的話卻是語重心長,「藍藍,我知道你不愛聽我說教,可是茱萸姐還是有些話想跟你說,你就捺著性子聽一下好嗎?」
「好。」人家都這麼說了,她再怎麼心不甘情不願,也只能豎起耳朵聽著。
「有些事不是你一個人就能承擔得起的,試著把肩上的重擔分點給別人好嗎?」
「我……」
「你比我幸運多了,因為你有天葵,當全世界的人都背棄你時,我相信,天葵一定還會守在你身邊,所以,別盡把事情往心裡藏,學著傾吐心事也是很重要的事,知道嗎?」
沈蔚藍搖搖頭,「茱萸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跟阿葵只是單純的朋友,阿葵他……已經有女朋友了,他不可能永遠跟在我身邊的。」她忽視心中無來由生起的酸楚,不想去深究為何提到阿葵有女朋友時,她居然有一點心痛。
「天葵有女朋友?!不會吧?是剛剛那個小女孩嗎?」就她所觀察到的,那小女孩應該不構成威脅啊!
「不,是另外一個女孩。」
「另外一個女孩?長什麼樣子?你見過嗎?」谷茱萸還是有一點不相信。
「我沒見過,不過阿葵跟我描述過她的樣子。」
「是嗎?說來聽聽。」
「他說那女孩跟我一樣高,身材削瘦,短髮,大眼睛,笑起來唇邊有小梨渦。」一聽就知道是屬於那種夢幻少女型的,是阿葵應該會喜歡的那一種。
短髮,高高瘦瘦,大眼睛,笑的時候唇邊有梨渦……
谷茱萸的腦中閃過無數個人影,但想不出誰和她說的相符,難不成那個女孩不是基德的學生?「小藍,你確定……」她的問話戛然中止,然後她的臉孔開始怪異地變得扭曲
「茱萸姐,你沒事吧?」沈蔚藍被她的怪模怪樣嚇到。
「我……我沒事。」不行,她快笑出來了!這位沈大小姐難道都不照鏡子的嗎?要不然怎麼可能不知道這種種特徵說的就是她本人?喔!她開始同情起天葵來了,蔚藍感覺之遲鈍的確堪被列為世界一絕。
老天爺!真的快憋不住了!
「藍藍!」夏天葵的頭突然出現在窗邊,他小心翼翼地張望一番後再跳進來。
「阿葵。」他沒忘記,他來找她了!沈蔚藍忍不住在唇邊綻開一朵微笑。
「你好多了嗎?」他伸手探她的額頭,眼中有掩不住的擔憂。
「嗯。」
「那就好。」藍藍沒事了,可是這茱萸姐怎麼反而變得怪怪的?「茱萸姐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啊,」沈蔚藍回他一個莫名所以的眼神,「我跟她講完你女朋友的特徵後,她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我女朋友的特徵?」夏天葵明白了,他暗歎一聲,「我們快走吧!」
要是他們再不走,茱萸姐恐怕會因憋笑而成神經病,他還是慈悲一點,就當是解救她吧!
「走?!那蘇可人呢?」沈蔚藍這才發現蘇可人沒纏著他。
「就是趁她還沒追來的時候趕快走啊!」他從床上拉起她,「茱萸姐,我們先走了,你自己好自為之啊!」
谷茱萸蜷縮著身子痛苦地對他們揮揮手,看情形是真的快憋不住了。
夏天葵帶著沈蔚藍爬下三層樓高的大樹,保健室的窗口驀地傳出一陣狂笑。
「茱萸姐為什麼要笑成那樣啊?」沈蔚藍不解地問道,太奇怪了嘛。
「等會再跟你說,趕快走吧!」他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甩掉蘇可人的,當然得趁還沒被逮到的時候逃離危險區域才是。
他拉著她往校門口飛奔而去。
「你不追嗎?」
在三樓,谷茱萸問著站在窗邊為兩人送行的蘇可人。
「我不知道啊!」蘇可人苦著一張臉,「我剛剛考慮了好久,我雖然喜歡天葵哥哥,可是我也喜歡大姐姐啊!要是我把天葵哥哥搶走了,那大姐姐一定會不快樂,她不快樂,我又怎麼會快樂得起來呢?唉!好煩陪!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三個人都很快樂呢?!」
聽起來這小女孩還有得救嘛!她本來還想利用這小女孩來小小刺激一下蔚藍,現在看來後勢頗有可為,如果她肯配合的話。
「你不知道該怎麼辦嗎?我倒是可以提供你一個好方法喔!」
「什麼好方法?」蘇可人回轉過身,眼中閃閃發亮。
「想玩一個遊戲嗎?這個遊戲不但很好玩,還會讓你們三個人都快樂。」谷茱萸露出誘哄的微笑。
「要!我要玩。」
唉!談戀愛嘛!總是要有點小刺激才會讓人回味無窮,所以啊,天葵、蔚藍,你們可別怨茱萸姐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