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花 第四章
    刑慎也不拐彎抹角,直言一問:「花姑娘,你下江南是為了去見隱居於唯孤山中的『金口不落空』卜默兒卜姑娘嗎?」

    花巧語冷笑應道:「是又如何,難道我上哪兒去還得經過你同意嗎?」

    「不,我怎敢過問花姑娘的去向,只不過,現下你若是貿然出城,恐怕不甚妥當。」

    刑慎不為那挑釁的語氣所激,只是細細打量她的神色,想從中找出些許破綻。

    她這江南之行實在來得太過匆促,加上又刻意隱瞞,可見此行絕不尋常,必定與一陣風有關……

    「有何不妥?我可不是犯人,高興上哪兒就上哪兒,你根本管不著!」心煩意亂

    之下,她的語氣愈發暴躁。

    「是,在下的確是管不著,但是,花姑娘,請容在下冒昧,你……和一陣風見過面了嗎?」他突發此問,想試她的反應。

    「這……」花巧語一怔。

    見她露出難得的遲疑,刑慎更加確定她見過一陣風,連忙追問:「花姑娘,請你老實回答我的問題!」

    她心念一轉,淺笑吟吟,「是,阿風是來過,但沒多久便走了。」

    「你……」刑慎有些訝異,還以為她會極力否認,沒想到……

    「好,那請問花姑娘,現在一陣風究竟去了何處?」他問得直接。

    花巧語也答得爽快。「他到宥虎國去了。」

    「什麼?!」刑慎微楞。

    她這答案就和沒答一樣,若是一陣風真離開了龍國,那便不在他的管轄範圍之內,而他身為龍國捕頭,哪能越界抓人?!

    「刑神捕,我已經據實回答阿風的去向,你可以離開了。」

    她就是知道刑慎奈何不了阿風,才會毫不在意地將阿風的下落告知,眼前她在乎的只有下江南去見小默兒這件事,其它的就等日後再說了。

    好不容易才得到一陣風的消息,刑慎哪會這麼輕易離開,他又問:「一陣風是何時來的?」

    「昨日下午。」為求讓他盡早離去,花巧語是有問必答。

    刑慎沉吟道:「而你晚間便向令尊提出要下江南,敢問花姑娘,你的江南之行是否與一陣風有關?」

    花巧語挑起眉,搖頭一笑,「刑神捕,你未免想得太多了,我下江南為的是去見朋友,這你不是已聽我爹說過了,怎麼還會如此認為呢?」

    他默然不語,一雙銳利鷹眼深睇著她。

    她瞇起眼,不悅地問:「難道刑神捕不相信我?」

    「不,只不過,花姑娘必定隱瞞了一些重要的事情,而這些事情也必定與一陣風

    有極大的關係。」

    花巧語神色一轉,不置可否地笑道:「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反正你要捉的是阿風,他現在已往宥虎國去了,你若是真想捉他,現下該是趕緊往北方出發才是,怎麼還有心思來管我的江南之行呢?」

    她嘴上故意說得容易,其實依阿風的腳程來算,就算是同時出發,刑慎也未必追得上,加上他已走了至少半天,要追上他可說是完全不可能,她的目的只是想轉移刑慎的注意力,不讓他發現自己手中握有阿風偷來的虎國國寶。

    她一定要將聖血菩提交到小默兒手中,這不只是為了達成阿風的托付,也是為了小默兒……小默兒需要聖血菩提,所以不管是誰,都不能阻止她這趙江南之行!

    刑慎是何等人物,哪會如此輕易中了她的聲東擊西之策,淡淡道:「花姑娘,你先別急著趕我走,我有個推測想讓你聽聽。」

    「推測?」她微微皺眉,為他那胸有成竹的沉穩態度感到些許不安。

    「對,我推測一陣風上這兒來,必定托付了你一些事情,而這事情和卜默兒有關,而且十分重要,所以你才會親自下江南去見卜姑娘。」

    她不作任何響應,只是淡然反問:「然後呢?」

    他猜得沒錯,看來她是太小看他了,他性情是耿直,卻敏銳幹練得很,只不過是些許細微小事,卻能察覺其中的關聯,這「神捕」之名的確名副其實。

    刑慎又試探地問:「我聽說……一陣風最近偷了宥虎國的鎮國之寶──聖血菩捉,是嗎?」

    花巧語聞言一震,沒想到他竟連此事都知道。

    刑慎目光何等銳利,豈會忽視她眼中那一閃而逝的驚慌,心中也暗暗感到訝異。

    當今虎皇完顏烈素以冷酷殘暴出名,一陣風卻敢偷走國寶,想來不僅身手高明,連膽子也大得嚇人。

    花巧語秀眉微蹙,強自鎮定地虛應:「既是聽說,就表示尚未證實,不過就算阿風真偷了聖血菩提,那也是宥虎國的國寶,怎麼也輪不到你這龍國的捕頭來管。」

    「的確是輪不到我來管,不過,若是偷它的人是一陣風,而他又是我極力追捕的人犯,我對他的事知道得愈多,就愈容易捉住他。」

    花巧語沉下臉,一再叮囑自己必得平心靜氣,才能與他周旋。

    「雖然我沒有證據,但是依我的推斷……」

    「刑神捕,你說來說去不是猜測就是推斷,光憑假設而不求證,辦案是這麼辦的嗎?未免太過草率了!我還真懷疑你的神捕之名是怎麼來的呢!」

    花巧語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話中滿是嘲諷,就是蓄意激怒好讓他的思緒混亂,不想他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思索清楚。

    他沉聲道:「花姑娘,大膽假設,小心求證,一直是我辦案的不二法門,請你多些耐心,聽我把話說完。」

    花巧語冷哼一聲。「那你就快些說完快些走,我待會兒還有事要忙,沒那麼多閒工夫聽你鬼扯。」

    「我明白。」他絲毫不以為意,沉著地又說:「花姑娘,我的推斷是,一陣風上宥虎國盜取聖血菩提,將它交給你,而你下江南就是受他所托,要將聖血菩提交給卜默兒。」

    「哈哈哈!實在是好笑極了。」她突地大笑出聲。「刑神捕,你這推斷真是異想天開,難道你不知道阿風向來是盜寶不留寶的?若他真盜取了聖血菩提,又怎會將聖血菩提交給我呢?」

    「的確,但只要想到他盜取聖血菩提是為了朋友卜默兒,就可以解釋這次的破例。花姑娘,我只問你一句,一陣風到底有沒有將聖血菩提交給你?」

    花巧語目光一閃,腦中思緒百轉,瞬間決定了一項危險卻是唯一可行的計畫。

    心意既定,她嫣然巧笑,「沒有。」

    刑慎神色一沉,冷冷道:「花姑娘,你若是說謊,便是違抗國法與官府,你應該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才是。」

    花巧語笑意不改,大大的貓眼閃閃發光,狡獪而詭譎。

    「明白什麼?這聖血菩提本是宥虎國國寶,而宥虎國皇室守寶何等森嚴,它又怎

    會落人身為龍國平民的我手中?何況宥虎國皇室根本沒有傳出國寶失竊的消息,可見國寶根本未曾失竊。你身為龍國捕頭,辦案素以謹慎小心聞名,如今竟以莫虛有罪名強加於我,未免太過可笑了!」

    「你!」刑慎下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又氣又急,卻也不由得敬佩她的急中生智。

    他怎麼也沒想到她竟會反咬一口,口才好得讓他無話可說,也是他大意了,以為掌握到不可多得的良機,沒想到卻被她反將一軍。

    「我什麼?刑神捕,我勸你最好別將今日之事說出去,不然,你那公正無私的清譽怕會大大受損呢。」花巧語笑得志得意滿,暗地裡卻鬆了一口氣。

    他皺緊眉頭,悶道:「好!果然不愧是『蓮花舌』花巧語,你那張嘴果然厲害!」

    該死!他怎會忘了,巧言詭辯、強辭奪理一向是她最拿手的把戲,這下他倒變成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了!

    「謝謝刑神捕的讚美,現在你應該可以離開了吧?」

    刑慎搖頭道:「不,之前你曾說過,只有假設而沒有實證是無用的,我現在就找出實證給花姑娘看看。」

    「什麼?」她一凜,不安再起。

    「只要能在此搜出聖血菩提,即可證明方纔的推斷,而你自然也無法再狡言抵賴。」

    她面色一變,厲聲喝斥:「刑神捕,我花家豈是你說搜就搜的!」

    「我並沒打算搜索整個花府,只是……」他眼中閃過一抹尷尬,卻又不得不說。「想看看花姑娘的閨房……」

    花巧語臉兒泛紅,惱怒道:「刑神捕!你太放肆了!」

    刑慎抱拳一揖,「我知道此舉十分無禮,但是如今情況特殊,實乃不得已而為,請花姑娘包涵,若是證明我推斷錯誤,必定會好好向你賠罪。」

    語畢,他逕自就往內院走去,花巧語連忙搶在他身前,咬唇道──

    「你……你真的一定要看?」

    他目光堅如金石,沉聲開口:「是!」

    她靜默片刻,狀似無奈地一歎道,「好,為了證明我的清白,你隨我來。」

    「多謝帶路。」

    只要找到聖血菩提,那她必無話可說,只得乖乖交出,如此一來,緝捕一陣風之日,想必不遠了!

    刑慎隨著花巧語走入房中,他一雙鷹眼專注地打量室內種種擺設,最後盯著她床畔的紫檜矮櫃,目光瞬間轉為銳利。

    「花姑娘,請問那矮櫃裡裝的是什麼?」

    花巧語面色立時一變,遲疑道:「那……那裡頭不過是裝些小東西,沒什麼大不了的……」

    刑慎見她神色有異,心中愈發起疑,沉聲又問:「花姑娘,不知我能否瞧一瞧其中的物品?」

    花巧語秀眉深蹙,紅唇緊抿,急忙奔到矮櫃前。

    「不行,這裡頭的東西你瞧不得的。」

    「花姑娘,恕我失禮,請你讓開,我一定要看看裡面的物品。」刑慎一見她的態度如此緊張,更是認定其中必定藏有聖血菩提。

    在他堅決的目光下,她只得依言讓開,可臉上表情看似無奈,眼底卻藏著某種算計的詭譎笑意。

    刑慎小心翼翼地打開櫃門,卻只見著滿滿的各色衣物,他不死心地伸出手翻找摸索──

    望著手上拿起的一件輕薄短小、色彩艷麗的絲質衣物,刑慎困惑地皺起了眉頭。

    這是什麼衣服啊?怎麼從來都沒見過?

    花巧語見他一臉不解,心裡也是一肚子疑問。

    她偏頭打量他不解卻坦蕩的目光,挑眉問道:「刑神捕,你知不知道這些是什麼?」

    「這些不就是姑娘的衣物嗎?」他仍打量著那件衣物,努力猜測著它的用途。

    這衣服這麼小又這麼薄,能穿在哪兒呢?

    花巧語緊抿著唇,極力隱忍著不讓自己笑出來,「是,可是衣物有很多種,放在這櫃子裡的,全是女子的貼身衣物。」

    「貼身衣物?」刑慎這才發覺事情有異,不安陡生。

    「對,你手上拿的那件……」雖然早己有了心理準備,花巧語的面上仍因羞澀而飛起兩朵紅雲,聲音更是細不可聞。「就是……就是我的肚兜……」

    「肚……肚兜……」刑慎張口結舌,訝異地連話都說不清楚。「這……這是你的肚……肚兜!」

    他嚇得將那衣物一扔,脹紅了臉,現下只覺五雷轟頂一般,而最引以為傲的理智與冷靜瞬間消失,只留下最深的狼狽與尷尬。

    他那慌張的模樣讓花巧語忘了原本的羞赧,忍不住笑彎了腰,連眼淚都流了出來。

    她一邊以袖拭淚,一邊笑問:「刑神捕,難不成你連女子的肚兜都沒瞧過?」

    不會吧?他看來都已二十好幾了,她實在不敢相信他竟會純情至此。

    「我……我……」刑慎嚇得魂不附體,說不出話。

    看他如此反應,花巧語這才好心地止住笑,倒了盅清茶遞給他。

    「喝些茶順順氣。」

    刑慎顫抖著手接過茶,依言喝下,溫熱微甘的茶潤澤了他乾澀的喉嚨,過了半晌,才訕訕開口,俊面依舊是煞紅一片,不復往日嚴冷。

    「花姑娘,對不起……我真是太失禮了……」

    然恢復冷靜後,他立時想到,這必定是她早巳安排好的詭計,故意誤導他去搜那個櫃子,讓他難堪。

    也是他太過粗心,一時間光顧著找出證據,卻忘了顧及禮教之防,才會自投羅網地中了她的計,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會看到……看到她的……

    這事要是傳出去……他的一世英名只怕全毀了,先莫說別人,要是溫仲熙知道了,只怕會連笑個三天三夜都不停……

    天啊!他怎會如此愚蠢,讓自己陷入這窘迫至極的處境中?

    花巧語興味盎然地瞧著羞慚不已的他,貓眼閃著炯炯詭光。

    「刑神捕,這房裡你都搜過了,只剩下我身上還沒搜,是不是想順便連我也一起搜一搜啊?」

    刑慎面紅如火,恨不得立時逃出這花府,卻仍得顧及僅存的自尊,強自鎮定地說:「花姑娘說笑了,傳聞那聖血菩提能隨時散發出熠熠光芒,若是不用上古玉匣裝載,其光能映得一室生輝,而姑娘衣衫輕便合身,根本藏不下玉匣,聖血菩提又怎 可能會在姑娘身上。」

    「既然如此,那刑神捕現在可相信我的清白了?」花巧語點點頭,神色看似嚴肅認真,心底卻暗笑不止。

    他錯了!

    其實那聖血菩提的確就在她身上。她知道大家都以為,聖血菩提必定得放於玉匣中才能遮光,可那玉匣又不便於帶在身上,所以她靈機一動,便從父親那些古董中找了個大小適中的古玉小瓶放入,貼身帶著它,任誰都看不出絲毫異狀。

    如此一來,就算消息真洩露出去,有人想來盜寶也會拚命找著玉匣,根本不會想到那聖血菩提其實一直被她帶在身上。

    刑慎遲疑道:「這……」

    「刑神捕。」她輕輕歎了口氣,語帶埋怨。「我的房間你也搜過了,難道真想為了一個壓根不可能會在我手上的聖血菩捉,而搜索整個花家嗎?」

    刑慎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各種混亂的情緒,沉聲道:「花姑娘,我為今日失禮之處向你誠心道歉,請你務必接受。」

    花巧語淺笑道:「當然,你既然都誠心誠意地道歉了,我怎麼可能會不接受,不過今日之事關係到我的閨譽和你的名聲,我是不會說出去的,你應該也是吧?」

    想起方纔之事,他面上又是一紅,尷尬道:「是……」

    「我們能達成共識最好,這可是極為難得的,你說是嗎?」她笑瞅著他,語氣揶揄。

    刑慎哪敢多說什麼,只能虛應道:「是……花姑娘,我該告辭了,後會有期。」

    「不送。」花巧語淡淡一笑,眼中蘊有一絲複雜情緒。

    其實,看到他那羞愧自責的神情,她的心……在歡欣得意之時,也不由自主地感到些許的歉疚。

    不過,要是她在兩人的鬥智中佔不了上風的話,不僅會牽連阿風,也會影響到接下來的江南之行。

    為求自保與維護朋友,也只能無所不用其極了。

    當晚,花寡言回到府中後,面對的便是來勢洶洶的女兒。

    「爹,女兒千交代萬拜託地請您保密女兒下江南之事,您執意要說出去也就罷了,卻什麼人不好說,偏偏挑中那刑慎說,您究竟存的是什麼心啊!」花巧語蹙緊秀眉,目光灼灼,憤怒至極。

    花寡言陪笑道:「爹也是不小心的……」

    她完全不相信,直言道:「爹,現在沒有旁人,您還是照實說吧!」

    花寡言歎了口氣。「你明明也知道爹的用意,又何必一定要爹說出口呢?」

    他的確是故意告訴刑慎的,用意不過是希望刑慎能阻止小語下江南,免得她又和「麻煩」中的人有所牽扯,光是那一陣風的事已經夠麻煩了,若是再加上一個卜默兒,豈不更複雜嗎?

    她憤然抱怨道:「女兒就是不懂,旁人的爹都是極力維護自個兒孩兒,怎麼您老是愛扯女兒後腿呢?女兒下江南是勢在必行,您卻偏要從中作梗,根本就不明白事情輕重,就這麼貿貿然地將此事洩露給最不可以洩露的人,可知道這麼做,險些害慘女兒嗎?」

    花寡言長歎一聲,柔聲勸著,「小語,爹知道你一定很生爹的氣,可是爹全是為你好,就算明知道你必定會埋怨爹多事,爹也不能不管你啊!」

    花巧語貓眼微瞇,冷哼道:「即使爹擔心女兒,也不能擅自決定一切啊!這是女兒自己的朋友、自己的人生,不論好壞都是女兒自己的選擇!」

    花寡言倒沒為她那頂撞的言論動怒,只是苦口婆心地續勸道:「爹知道你一向很有自己的主見,可是不能總這麼任性妄為,你應該比爹更清楚你和那些『麻煩』中人的不同之處才是。」

    「爹……」她一凜,心中五味雜陳。

    望著她那堅定的神情,他又歎了口氣。「說到底,你就是非去不可?」

    「是,女兒一定要去!」

    他斂下眉目,喟歎一聲,「好,爹知道了,不過,你給爹一些時間想想,在這之前,你可不能輕舉妄動,知道嗎?」

    聽父親言語中似有鬆動之意,花巧語為之心喜,「謝謝爹!」

    離開前,花寡言想起了什麼似的,又問:「還有,今日你和刑神捕談了些什麼?我怎麼聽說刑神捕離開時神色懊惱,你該不會又做了什麼失禮的事吧?」

    花巧語噗嗤一笑,輕描淡寫地帶過──

    「沒什麼大不了,是他們多心了,反正女兒和刑神捕一向是吵來吵去的,他大人有大量,一向不會放在心上,您就別操心了。」

    才怪!

    她敢拿自己的頭打賭,刑慎一輩子都忘不了今天下午的糗事,而她自己也不會忘記他那面紅耳赤的羞惱模樣……

    因為,在褪去平日那嚴冷的神情後,他還真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可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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