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東昇,明亮的陽光映得柳林染上一片璀璨金黃。
邵剛若有所思地望著藍天白雲,目光不似天色般晴朗,反倒揪結了幾分陰鬱。
自從那日發病後,他和柳青娘兩人間似乎多了什麼,也少了什麼。她變得溫柔許多,雖然偶爾仍是會捉弄他,卻是適可而止,不再似往昔總要逗得他怒不可遏才罷休。
她依舊笑臉迎人,那雙盈盈杏眸幽渺如山中嵐霧,迷濛難測,他卻能敏銳地感到她的態度比初次見面時更加疏離,就好像帶上了面具般和他相處。
她在二人之間主動拉開了距離,他本該覺得寬心許多,但內心的失落感卻與日俱增。之前那淡淡的幸福逐漸轉為酸澀的苦楚,沉沉壓在他心上,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想向她問個清楚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就算他開得了口又如何?他不認為她會回答他。與其從她口中聽到閃爍模糊的搪塞之詞,他寧可不問。
她——不曾認真看待過他……對她而言,他算是何種身份?客人?朋友?
或者,更進一步的情人……
擁抱、親吻,這些應該是情人間的私密之舉,二人都做過,而且不只一次,這樣……算是情人嗎?
心頭甜苦摻雜,化為無可奈何的煩憂纏繞著他的神魂,逼得他躁鬱不堪。
「在想些什麼?」甜媚的嗓音在耳畔響起,喚回他遠遊的神志。
他轉過頭,正對上那雙盈盈杏眸,其中的邪魅令他心慌。「沒什麼。」
「是嗎?」柳青娘挑眉詭笑,纖長的手指輕輕劃過他熱燙泛紅的臉龐。「剛,你撒謊的技巧真是有待加強。」
他怯然避開她銳利的眼,視線正巧落在她手中的行囊,他愕然問道:「你要出去!」
杏眸溜過一絲淡不可見的無奈,她面上的笑仍是輕懶自在。「對。我得出去個兩三天,你乖乖待在這兒等我,別忘了按時服藥和練功,回來時我會給你帶個禮物。」
「你……」他欲言又止,悶聲拒絕。「我不用任何禮物。」她有時會這般出去個兩三日,竹屋中只留下他一人。
見不著她的倩影、聽不著她的笑語,讓他覺得……寂寞!
「放心,這禮物你一定會喜歡。」她突地湊近他,在他面上印下輕如微風般的一吻,趁他還來不及反應時飄然遠高。「我得走了,可別太思念我。」
輕笑猶在耳畔,佳人已消失在柳林中。
邵剛撫著她方才吻過的地方,神色悵然。他完全不知她的去向,她不曾向他提起,他也不願開口問她……他沒有資格。
心揪痛,濃濃愁緒佈滿了他的面容,黑眸沉鬱。對她而言,他只不過是個稍稍特別些的客人。
特別……至少,他還能安慰自己,他是特別的。
柳林外,柳青娘迎風俏立,一襲青衫隨風輕揚,她專注地望著林中,杏眸滿是深思。他應該注意到她態度的不同,但他不曾開口問她。他——可能覺得這樣比較好吧
畢竟,他一心只想報仇,她也知道他不是不在意她,但在意的程度呢?對他而言,她有多重要?
再多再溫柔的擁抱、親吻,都滿足不了她日漸急躁的心,她渴求著他的一切,不只是外在的肢體接觸,而是更深一層的心靈交流。
她無時無刻不在問自己.她該不該放了他?
現在還來得及,趁一切還不是無可挽回時放開他,重新回到過往……能回去嗎?要回去嗎?
不!她不想回去!就算再煩惱、再痛苦,她都不想放開他,她要留下他,無所不用其極!
「老闆,馬車已經備好,您要上路了嗎?」阿朗緩步走近她身旁,小心翼翼地偷覷著她沉鬱的神色。
她點點頭,微笑道:「走吧!」
阿朗跟在她身後,忍不住開口問道:「老闆,那邵剛……」
柳青娘杏眸一轉,淡淡道:「他怎麼樣?」小鬼是知道邵剛的真實身份,她也沒隱瞞和邵剛定下買賣的事,不過真正的詳細情形也只有她和邵剛知道。
阿朗吞吞吐吐地不敢正眼瞧她。「您和他……」
「小鬼!」一旁的刑嚴面色大變。
但阿朗只是複雜地望了他一眼,仍舊勇敢地問出心中的疑惑。「他是不是住在柳林中?」
「你若是這麼想知道,大可進去裡頭瞧一瞧。」柳青娘冷笑,目光銳利。小鬼果然聰明,也難怪他會發覺她和邵剛的事。不過,沒有人能阻擋她的計劃,就算是跟她多年的小鬼也一樣!
她就是這麼冷血、無情,因為從小她就這麼被教養長大,她,絕不會因感情誤事。
她,沒有感情!
以前是這樣,現在呢?還是這樣嗎?她已經不敢肯定了。因為,她遇上了邵剛,他……改變了她。
刑嚴趕忙出聲打圓場。「老闆,小鬼只是擔心您,您千萬別動怒。」
阿朗背後已冒出了冷汗,聲音也在發抖。「老闆,小的是沒資格過問您的私事,但請您切記您的身份,千萬別任意行事。」假如可以的活,他也不想自尋死路啊!可他又不能不把心中的疑慮說出來。
畢竟,他們所有人的生死都掌握在老闆手上,她的一舉一動,操控著他們的未來,老闆,絕不能感情而誤事。
「你們說的我都知道。」柳青娘面上笑意更深,杏眸中的邪光奇詭駭人。「不過,你們也必須知道一件事。」
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我和邵剛的事,絕不准洩露出去。」
阿朗還想說些什麼,刑嚴卻阻止了他。「老闆既然心意已定,小的們也不再說什麼。」
「很好,永遠別再讓我聽到你們提起這件事。」她的神色又恢復平日的悠然輕懶,漫不經心的笑容藏著冰冷殺意。「我走了,客棧就交給你們。你們,不會讓我失望吧?」
二人一凜,異口同聲應允道:「絕不會.小的們必定照老闆的話做事。」
※ ※ ※
暗紅色的火光搖擺不定,除了這一盞似乎隨時都會熄滅的微弱燈火外,陰暗的石室內照不進外頭一絲明亮陽光。
室內分坐著六人,五男一女、五老一少,氣氛沉肅凝重。
金袍老者神色陰沉,沉聲道:「你到底還要推拖多久?按門規這事早該在你二十歲那年進行,你卻藉故拖延至今,你是不是想違抗門規!」
「是又如何呢?難不成你一掌打死我?」回話的女子一襲青衫,月眉彎彎、杏眸詭亮,正是柳青娘。
金炮老者大怒道:「你說這是什麼渾話!」
她格格嬌笑道:「金長老別動氣,青娘只不過和您老人家開開玩笑,你又何必和青娘這不懂事的小輩計較呢。」氣死他活該,不過,憑她豐富的經驗看來倒也不是那麼容易。
他身旁的銀袍老者神色樣和,眼中卻也有著無奈,「金,你也別氣了,先聽聽丫頭怎麼說。」
金長老拂袖怒斥道:「銀!她這無法無天的鬼性子都是給你慣出來的!」
灰袍老者面容嚴酷,冷冷道:「你們倆都別吵了,先解決這事兒才重要。」
褐地老者搖搖頭,笑瞇瞇地問她道:「鬼丫頭,你到底想怎麼樣?可別事兒還沒商討好,你倒先把金長老給氣昏了,他年紀大了,可禁不住你那精靈古怪的壞心思。」
「金、銀、銅、鐵四位長老,青娘的想法很簡單。目前青娘的身心都還沒準備好,就算現在你們硬逼著青娘同意,事情也絕不會有半分成效。」
她微微一笑,杏眸飄向坐在角落的齊夏,目光邪詭。「神醫,你說青娘說得有沒有道理?」
齊夏眼底隱著憂慮,面上卻放作嚴肅地沉吟道:「丫頭說得對,她的身體尚未調養好,此刻冒然行事絕無助益,反而只是浪費時間。」
金長老皺眉道:「老酒鬼,你說的是真是假?」
柳青娘柳眉一挑,嘲弄遭:「倘若你不信任他,又何必問他?」
「你這丫頭!」金長老濃眉一緊,額上爆出了青筋。
銀長老又歎了口氣。「金,你別那麼愛生氣,都一把年紀了,性子還同年輕時一般火爆。」
金長老嘴角抽動,握緊了拳頭,卻在鐵長老的眼神示意下不得不忍著氣。
鐵長老望向她,冷漠的眼帶著深思。「丫頭,若是照你所言,難不成這事又得再延後?」
「長老們若是想讓『他』和青娘多相處個幾年,青娘其實倒也不是那麼介意。」柳青娘冷冷一笑,語氣中多了幾分脅迫。「只不過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唉!青娘真怕壞了門規呢。」
「你!」金長老氣得面紅耳赤。「你這是在威脅我們!」
「金,丫頭不是那個意思。」銀長老連忙勸解。
「你是說我聽錯了!」金長老立時將怒氣轉向他。
銀長老也提高了聲量。「我只是要你別那麼衝動……」
銅長老和鐵長老交頭接耳地商議,懶得理會開始吵起來的二人。
柳青娘可不管他們吵成一片,涼涼又補上一句。「青娘說的可是真心話,信或不信,這就任憑長老們裁決了。
石室中熱熱鬧鬧吵雜不休,柳青娘安坐一旁,杏眸隱著一絲殘酷笑意。齊夏躲在一旁噤若寒蟬,就怕戰火延燒到他身上。
終於,四人似已做出了決定。
鐵長老清了清喉嚨。「我們決定再給你一年時間。」
她悠然笑道:「不,青娘至少還需要三年時間。」這時間應該夠達成她的「目的」,畢竟,那「目的」能否達成,也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金長老虎目一瞪,正想開口卻被銀長老攔了下來。「先等等,我們問看看老酒鬼的意思。」
銅長老懷疑地斜睨著齊夏。「真需要那麼久嗎?」
齊夏暗暗歎了口氣,神情卻認真誠懇。「對,丫頭的身子太過陰寒,需要長時間好好調養。」他這條老命遲早會斷送在這鬼丫頭手上。算了,反正這命也是丫頭救的,就當還給她好了。
「好。」銀長老和顏悅色地點點頭。「那就這麼決定吧!」
柳青娘笑得如盛開的春花,燦爛無比。「各位長老真是深明事理,青娘感激不盡。」
金長老哼了一聲,面色陰沉。「你少得意,告訴你,只有三年,到時候不管你高不高興,我都會逼著你同意。」
「青娘明白,青娘先告退了,改日再來拜訪各位長老。」她傾身行禮,低斂杏眸閃著計謀得逞的詭光,紅唇的笑又媚又邪。
成功了,三年……要完成她的計劃絕對是綽綽有餘。
接下來,一切將變得更加有趣。
月明星稀,銀燦燦的月光照得屋中明亮仿如白日,邵剛躺在竹榻上輾轉難眠,就算他逼自己合上眼,腦海中卻晃著無數個柳青娘的身影。
他思念著她,不論是她詭橘的杏眸、漫不經心的邪笑,偶爾流露出的悲傷眼神,他全部都想。
她不是說出去兩三天嗎?今日已第五天了,她為何尚未歸來?
她……是否平安無事?明明知道以她的才智身手,這世上絕無人能傷她,但他卻無法克制內心的憂慮。她……何時才會回來呢?
甜膩的嗓音從屋外飄進。「剛……你睡了嗎?」
邵剛立時起身下榻,急急奔向屋外,欣然道:「你終於回來了。」是她!她回來了!
柳青娘微微一笑,將手中的劍向他擲去。「這是給你的禮物。」
他利落地接下劍,立時為這把墨黑如子夜,連一絲劍光都沒有的劍震懾住。
這劍乍看起來十分普通,但單是握住它,便會感到一陣透骨寒意。而凝視它那黑黝黝的劍身時,更會覺得一陣暈眩,彷彿被它吸盡心魂。
「喜歡這把劍嗎?它叫做狼牙,正巧適合你的魔狼之名。」
他點點頭,目光仍是捨不得離開劍上。「這是把好劍,我很喜歡。」
「你喜歡就好。」 她懶懶打了個阿欠,神色疲怠。「我倦了,你也好好休息,明日我有重要的事告訴你。」面對著那四大長老,她片刻都不能掉以輕心,深怕被長老們瞧出異樣,加上最近那些零零散散的麻煩事,她可真是累極了。
他一怔,心頭不禁有些失落。「……好,我明白……」
杏眸淡淡瞄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怎麼了?」
「沒什麼。」
她深深凝視著他,柔聲道:「我不在的時候,你想必睡不好是嗎?你看來有些憔悴呢。」
他面色轉紅,一口否認。「沒的事!我只是練劍練得勤些,所以有些疲累。」
她不置可否地挑眉笑道:「只是這樣嗎?」
「當然是!我要睡了!」他避難似的進入屋內,不敢再望向那雙總能看透他心意的幽渺香眸。
柳青娘獨立月下,衣裙隨著夜風翻飛,眼底唇畔的笑溫柔醉人。突地,柳林外一聲細不可聞的輕響吸引了她的注意。
杏眸微瞇,她身形一動,瞬間竄到柳林外。「找我何事?」
「只是來向你道聲恭喜。」修羅悄步自暗影中走出,唇畔帶著一抹淡笑。
她沒好氣的撇嘴道:「事情未成前沒啥好恭喜的。」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淡漠的鳳眸飄向柳林中。「而且,你找著了一個非常適當的人選。」
「對了。」杏眸蒙上一層深思。「『他』……最近如何?」假如可以,她實在不想問起他。但是……她偏偏又不能不問。
修羅沉聲道:「你也知道『他』那溫吞的性子,雖然『他』同你一般不願接受長老們的安排,但『他』也不能說什麼,這下子你將事情延到三年後,最高興的大概就是你和『他』了。」
她冷冷道:「我才懶得管『他』怎麼想,反正,我絕不會按長老們的心意和那迂腐的門規行事。」
「我還是那句老話,你自己小心點。」修羅的神情誠摯、語氣關懷。「長老們可不是省油的燈,若是事跡敗露,鬼門恐怕會毀於一旦。」
柳青娘突地放聲大笑,笑聲中充滿了無法言喻的淒涼悲苦。「若是真能就這樣全毀了,我倒也用不著這麼辛苦。」
若是一切就這麼毀滅,她心中的痛苦是不是也能隨之消失,或許,該消失的不是這一切,而是她自己。
修羅一凜,柔聲道:「青娘……」
「放心,我只是開開玩笑。」她笑睇著修羅,眼中卻無一絲笑意,只有幽冷難測的沉沉黑暗。「你走吧今晚,我想一個人靜靜賞月。」
修羅輕歎,卻又像是想到什麼地輕笑道:「看來陪你賞月的人來了。」
她一怔,這才注意到林中愈來愈近的腳步聲。呵,她竟心亂若此,連修羅都注意到的聲音她卻一無所覺。
「我走了,自個兒多保重。」修羅的身影沒入黑夜瞬間消失無蹤。
邵剛緩步自林中走出,懷疑地向四處張望。「你在和誰說話嗎?」久不見她進屋,他忍不住出林尋她。
她談淡道:「一個朋友。」她並不打算讓他知道有關於她的一切,她的一切太過沉重黑暗,在不能確定他對她的心意之前,她不想冒險,也不能冒險。
邵剛欲言又止,但他終究沒有開口,只是深深地望著她,心中湧上一股又氣又惱、又憐又愛的複雜情感。
他看得出她的蓄意隱瞞,她身後到底藏了多少秘密?這些秘密,他有沒有能得到答案的一日?
她眼底那抹似憂似怨、如泣如訴的悲痛深深刺進他的心。該怎麼做,她才能將她的一切全告訴他?又該怎麼做,他才能讓她不再流露出那種神情?
也許,不是該怎麼做,而是她願不願意讓他這麼做。她會願意告訴他,她的過往嗎?她會將心托付給他嗎?
就算她願意……他又能接受嗎?不!他不行!至少現在不行,因為他大仇未報,除了報仇外,他什麼都不能想!
「你不是累了嗎?進屋歇息吧。」
拋下這句粗魯中卻不失溫柔的話語,邵剛尷尬地轉身欲走,但手一緊,竟是柳青娘拉住了他,她低聲懇求道:「今晚,陪我賞月好嗎?」
他訝異地回首,卻對上她那雙褪去輕邪的美麗杏眸,其中的脆弱無助令他不自主地點頭答應。「好。」
夜,深、濃。
柳青娘依偎在邵剛溫暖的懷抱裡,二人同望著天際那輪亮晃晃的銀月,聽著柳林中如情人溫柔低語般的沙沙風聲,一夜無言,相擁直至天明。
※ ※ ※
翌日,邵剛悠悠醒轉時已是日正當中,柳青娘靜靜坐在他身旁,若有所思地望著他,目光複雜。
他不解地問她。「有事嗎?」
「今日,我們相識整整一年。」柳青娘勾唇一笑,嬌媚、邪譎。「今晚,也是你實現對我承諾之時,你將完全成為我的人。」
邵剛一愣,俊容倏地轉為蒼白,他驚呼道:「你……你今晚便要……」
「對,便是今晚。」她微微一頓,低斂的眉目完全瞧不清她的心思。「我待會兒要到客棧中招呼客人……假如,你對我們的買賣反悔了……那麼你便得趁酉時,也就是我回來之前離開這裡。」
他握緊了雙拳,心中百感交集。「你要我走?」這是怎麼回事?昨晚陪她賞月時,二人雖無交談,他卻能確切感受到那種無聲勝有聲的朦朧幸福。
難道那只是他的幻覺?昨晚對她而言真是毫無意義?
她斜睨著他,聲音沉穩,笑容如平日般邪氣輕渺。「不,我只是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要走、要留,由你自己選擇。你若是現在走了,憑你現在的武功和那把我送予你的劍,尋找仇人應該會比以往容易。」
「你自己好好想想,我走了。」她又深深望了他一眼,便毅然轉身離開。
邵剛怔怔望著她的背影,濃眉深鎖,面色陰鬱。當初是她自己提出的條件,為什麼她如今要這麼做?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她……真捨得放開他……他的心,又為何如此混亂?她說得沒錯,如今的他和一年前已大不相同,繼續待在她身邊,只會消磨他的志氣決心,他若是聰明,就該趁此大好機會離開她。
可是,他卻遲遲不願離開,他不想離開!不是為了從她口中得到仇人的姓名,而是為了她……
他怎會愚蠢至此,她都已經開口放他自由,他竟仍是戀戀不捨。那扇近在咫尺的門看來卻是那麼遙遠。
該走?該留?他究竟該如何選擇。
時間慢慢流逝,殘餘的理智叫他走,複雜難明的情感卻緊縛著他,讓他無法動彈,終於,酉時已到。
門輕輕打開,柳青娘緩步走了進來,她背對著夕陽餘輝,面容籠罩在暗影之中,他完全瞧不清她的神情。
「你沒有走。」她淡淡一笑,像是鬆了口氣,又像是歎了口氣。他沒有走……沒有走……他……依舊留在她身旁。
這整個下午在客棧中,她完全沒有心思招呼客人,她把自己關在客棧的雅房中,將一切扔給阿朗和刑嚴,心中想的……全是他……
邵剛凝視著她幽深難測的眼,沉聲道:「我怎麼可能走得了,我……我不可能放棄報仇。」
「說得也是……你的確不可能放棄報仇……」心隱隱作痛,唇畔不禁浮現一抹自嘲的笑。她在期待些什麼?明明早就如道他的心中只有仇恨,為什麼仍忍不住開口問他?
她多麼想從他口中聽到——他是為了她留下,只為了她……而不是為了他的仇恨。
呵,畢竟只是奢望。
也罷,至少,他沒有走,他仍留在她的身旁……這段日子裡,他會陪著她,她將不會孤單……人是不會孤單,心呢?明明他的人就在面前,伸手可及,她的心卻覺得悵然無依。
她,終究放不開他……
※ ※ ※
月色朦朧,大地彷彿披上一層銀紗,景色美得如夢似幻。
邵剛坐在床畔,柳青娘笑盈盈地半靠在他身上,輕吻著他暈紅的面頰。「你還是會臉紅呢。」
他有些狼狽地瞪了她一眼,惡聲道:「少囉嗦!你要做就做!」
她一挑眉,壞心地論笑道:「這麼勇敢啊,待會兒可別嚇得奪門而出。」
他沉聲道:「我才不會逃!」
纖指劃過他結實的胸膛,引得他渾身一陣酥麻,紅唇在他耳畔輕吐嬌媚言語,幾乎迷走了他的神魂。「好志氣,我就是中意你這倔強不服輸的硬性子。」
她的手慢慢下滑,探至腰間拉開了他的衣帶。他的衣裳瞬地敞開,微微露出黝黑的胸膛肌膚。
他一震,只覺全身如有火焰四處流竄延燒,額頭開始冒汗。「等……等一下……」
柳青娘靠在他溫熱的胸口,白皙小手輕撫著他硬實的肌肉,柔聲道:「你不能拒絕我,你答應過我的,你是我的。」
他喘息道:「我知道…可是……可是我……」
「噓,什麼都別說……吻我……觸摸我……」她主動吻上他的唇,將他的遲疑盡數吻去。
邵剛的羞澀在她輕柔的吻中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再也無法克制的火焚慾望。他的手緊緊摟著她,試探性的吻變得深刻激狂,隨之而起的情慾宛如狂風暴雨般襲捲了兩人的理智。
※ ※ ※
天色微明,朝霞將天際染成淡淡瑰紅。
柳青娘慵懶地趴在邵剛胸口,眉目間皆是嫵媚春情,蕩人心魂。「怎麼了?你的臉色好凶呢。」
邵剛突地推開她,起身背對著她坐在床畔。「現在.你該告訴我仇人的名字了。」
他很生氣,非常非常生氣!因為,他明明告訴自己留下來是為了報仇。可是……在方纔的歡愛中,那激烈的愉悅徹底迷去了他的神魂,他完全沉醉其中。
他……忘了報仇……就因為她……只因為她……
她柳眉一擰,杏眸半瞇,冷冷笑道:「你可真是有情趣,居然現在就問我這個問題。」
邵剛一僵,雖是背對著她瞧不見她的面色,可他卻能感到一陣惡寒襲身。她,在生氣嗎?她又為何生氣?
他沉聲道:「這是你我買賣的一部分,我現在問有什麼不對。」
「是沒不對,不過,我也同你說過。」她從背後摟住他,柔軟的身子緊緊貼著他,惹得他心跳加速,欲照似乎又開始在全身燃燒。
柳青娘在他耳畔低語,略為沙啞的語音帶著邪惡的魔力。「剛,你是我的。除非我放你,你永遠是我的。只要我一日不放你,我就絕不准你浪費你那屬於我的性命。」
他猛然回首,厲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她邪邪一笑,稍稍用力便將他按倒在床上,柔軟的嬌軀重新趴回他身上,一雙幽深杏眸直視著他,沉聲道:「意思就是憑你現在的武功根本報不了仇,你,必須再等。」
邵剛大怒道:「你說謊!」等……他還得等多久?他不願再等!
她冷哼道:「我才沒有,我這麼說的理由有二,第一,你尚未完全領悟御天劍法的精妙之處。第二,你該清楚你自個兒的病,當你發病時是不會對身體造成直接的傷害,但是陷入瘋狂狀態的你,根本失去了御天劍法最重要的修練條件,心靜,也將無法發揮劍法的全部威力。」
邵剛一愣,囁嚅道:「我不一定會在報仇時發病。」
她明白道出他的心虛。「可是有極大的可能你會因面對仇人的憤怒而發病,那時你別說報仇,恐怕連命都保不住。」
「我……」他的聲音虛軟無力,再也不敢看向她的眼。
她得意一笑,戳了戳他的俊臉。「現在既然齊夏說能治你的病,你就該先把你的病治好,同時趁這些日子中將劍法修練完善,至於你的仇人,等到時機成熟時我自然會告訴你。」
邵剛沉默不語,神色無奈。他終於體認到一個重要的事實。那就是絕不要和柳青娘爭辯,和她相處的這些日子以來,他沒有一次能在言語間勝過她,愈是試著反抗,下場就愈是淒慘。
他暗自下了決定.不論她說些什麼,他都不再回應。
見他似是認同了她的話,她笑吟吟道:「懂了嗎?」
他面有不甘地點點頭,之後有些尷尬地問道:「那……我們以後還要繼續……做這些事嗎?」
「當然要。」她挑眉詭笑,神色輕佻,突地低下頭在他胸口狠狠咬了一口,在唇齒間嘗到一抹血腥。她的「目的」可不是只做一次使能達成的,當然要繼續努力下去才行。
邵剛沒有反抗,他已經明白反抗她沒有意義,她總是能主導他的一言一行。雖然他十分好奇她咬他的用意,但既使他問了,她也不見得會回答他。
她若是想告訴他,不用他開口問她,她也會主動說出口,但若是她不願回答,他再怎麼也問不出個所以然。與其得到她閃爍模糊的言詞,他寧願不問。
「你是我的,永遠都不要忘記,你是我的……」幽渺的邪詭杏眸深深望著他,化為無形情絲緊緊縛著他的心。
邵剛閉上眼不再言語,他知道那是消極的逃避,
他可以躲開她的眼,卻躲不開自己的心。他——真正要對抗的並不是她……而是那顆他無法控制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