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盛開,蜂蝶亂舞,春季本就是萬物滋長之時,唯孤山中,生機盎然,散發著蓬勃朝氣。
上官無極提劍緩步往樹林裡走去,他的傷勢已好得差不多了,每日除了幫卜默兒做些雜事之外,他也開始練劍。
每當他拿起劍時,卜默兒總是悄悄走開,心緊揪著,盈滿恐懼。
她沒忘記,在初次見到他時,那把劍上沾滿了教人害怕的鮮血,她雖然將那把劍帶回木屋,卻擺在他房間的一角,碰也不敢碰,上頭鮮紅的血跡隨著時間過去而變得黯淡,劍卻還是一樣的鋒利。
他當時也流了不少血,可他的劍上沾染的自然不會是自己的血,那些……是旁人的血,而那些流血的人是否還活著,她完全不敢問……
至於,他練劍是為了什麼原因,她沒有問,也不必問。
因為答案只有一個——為了復仇。
靜立於窗畔,卜默兒怔望著上官無極修長的背影,直至他隱沒在茂密的樹林之間。她秀眉微蹙,紅唇略抿,輕輕歎了口氣。
「喵?」小雪球竄至她腳邊,磨踏著她小巧的繡花鞋,像是在問她怎麼了。
卜默兒神色稍?u>海彎下身子,抱起了它。「我很好,只?在想一些事情罷了。」
「喵——」小雪球睜著大大圓圓的眼,輕舔著她的臉,以行動表示對主人的關懷之意。
「你說……他什麼時候會離開呢?」卜默兒的聲音很輕,細不可聞,她問的並不是小雪球,而是自己。
這些日子裡,兩人雖日夜處於同一屋簷下,卻極少談起彼此的身世與過往,像是有某種默契一般。
不是不好奇,也不是不在意,而是……他們都在壓抑著自己。她知道,他也知道,但是誰也不明說,就這麼裝作若無其事地生活下去。
有時候,光是偷覷著他俊秀的側面,她的心便會怦怦直跳,而他清亮的聲音、稍近的接觸,也常令她不由自主地臉紅……
想著,卜默兒清麗的臉兒又羞紅一片,嬌美無匹。
小雪球偏頭望著陷入沉思的主人,有些不滿她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它將雪白的腦袋蹭向她頸間,邀寵般的低叫,「喵!」
卜默兒回過神來,「其實,我何必在意他什麼時候離開呢?」美麗的眼蒙上一層淡淡的憂愁。「他雖然沒有說什麼時候會離開,可是我知道……#他一定會走。」
她很清楚。他不可能長久待下來的,他的心被名為仇恨的猙獰怪獸盤據著,他的眼中……隱藏著憎恨怨憤,如今他的傷已好得差不多了,之所以勤於練劍,便是為了復仇,隨時都有可能離開……
想到這裡,不知為何,她心裡竟感到說不出的酸澀。
傻瓜!有什麼好難過的?她早就知道他會離開不是嗎?怎麼到現在還是想不開呢?
她在心裡罵著自己、告誡自?u>海目光卻始終停留在他消失的方向,久久無法移開?nbsp;
即使說不出口,即使不願承認,她仍清楚明白自己的心意——
她,並不想他離開……
她捨不得他……也好喜歡他不是像喜歡風哥哥他們的那種情感,而是另一種更深刻、更濃烈,有點苦澀卻也甜蜜的複雜情感……
這種情感,就是所謂的男女情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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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呼嘯,尖銳而淒厲,那不是一般的風,而是劍風。
劍風來自於劍,劍則握在上官無極的手中,他專心地練著劍,神色冷肅,身法矯健,劍光閃動,夾帶著陰冷的殺氣,一劍比一劍更快,一劍比一劍更狠,招招都能奪人性命於瞬間,劍風掃過,帶出強大的氣流,晃得週遭的樹落葉紛紛,在空中飛舞飄散。
突然間,他收住劍勢,樹葉立時飄落於地,在腳畔圍成一個圓形。
上官無極閉起眼,深深地吸了口氣,靜靜站著,感受四周的環境與氣流的變化,然後,他握著劍的手緩緩而動。先前他的劍曾帶起強勁的風勢,激狂得彷彿能毀天滅地,可此時的劍式已全然變了,變得平靜穩定,圓融而熟練,人和劍似乎已與天地融合為一?br />
他苦練多時的劍法,已經練成。可是,他心中卻沒有多大的喜悅,反而感到些許失落……
上官無極撤劍收手,結束了今日的練劍。良久,他只是靜立於原地,思索著將來。
他要復仇,而生死相鬥靠的不只是武藝,也是經驗還有運氣。
武藝、經驗都可以累積,可是運氣不行。
運氣無法捉摸,更不能掌控,偏偏有時決定成敗的便是這虛無飄渺、難以斷定的運氣。
天下之大,能卜算命理的相士多不勝數,其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便是號稱能未卜先知的金口不落口——卜默兒。
她那奇異的能力,是每個懷有野心的人虎視耽耽的目標,傳言只要能得她金口一卜,不但能趨吉避凶,更能逢凶化吉。
上官無極望著遠方,幽深的黑眸藏著幾許深思。
其實,他也曾想過,要是能有卜默兒的異能相助,復仇應該會簡單許多,但是,他卻不願利用無辜善良的她。
她是那麼天真、那麼善良,他怎麼忍心將她捲入血腥殘酷的仇殺之中?
上官無極眉頭深蹙,長歎一聲,「你是一個那麼好那麼溫柔的姑娘,若是我能早些遇到你,不知該有多好,又或者,我們若不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相遇,我也不必苦苦壓抑自己的心意……」
他不斷告訴自?u>海必須將她當作恩人來看待,可?他真的無法克制自己不對她動情,她的溫柔、善良,她清澄美麗的無邪眼眸、嬌美純真的笑顏,已深深刻在他心中,再也無法磨滅。
感激、傾慕、喜歡,都不足以表達他對她那濃烈深厚的感情……他想,他已經愛上了她……
可如今傷勢復原、劍法練成,復仇的時機已然來臨,他不該也不能再待在這唯孤山中——不,應該說,他不能再待在她身旁了……
他一直在拖延,因為他不想離開,只想留在她身旁,望著她嬌美的笑靨,聽著她溫柔的聲音,直到永遠……但是,那只能是奢望……
「我真沒用,明明早就下定了決心要報仇,現在卻遲疑起來……」上官無極雙膝一跪,握緊拳頭,重重捶向地面,伴隨著一聲悶響,手上傳來一陣刺痛。
可手再痛,也遠遠比不上心中的痛。
爹娘為奸人所害,辛苦建立的家業亦被奸人所奪,最令他怨恨的,是那奸人所做的惡事至今仍無人知曉,眾人都以為爹娘是重病而死,那奸人自然順理成章地接管家業,而他……也是在被殺手追殺時才得知真相。
想起那時得知事實時的震驚與不信,以及失去親人的痛苦和被背叛的苦澀,上官無極閉起眼,咬牙切齒地嘶喊:「你這忘恩負義的無恥奸人!我一定要揭開你的假面具,讓世人都知道你那醜陋的歹毒心腸,再親手殺了你,為爹娘報仇雪恨!」
他猛然起身,大步地走向木屋。
他的腳步堅定,心中卻是一片混亂。
假如,她聽到他要離開,會出現什麼樣的表情?
她會不會捨不得他?會不會開口留他?若是她真的開口留他,自己又會不會為她而留下?
上官無極幽深的眸裡藏著無奈,俊秀的面容浮現一抹自嘲的苦笑。
此刻,他心中竟有些動搖……原來,他為爹娘復仇雪恨的意志,竟這麼不堪試煉嗎?
過去,他一向自詡意志堅定,沒有任何人事物會令他軟弱,而現在,他卻變得軟弱了……因她而軟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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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朦-,木屋中,燭火已熄,卜默兒與上官無極已經上床就寢,山間偶爾響起幾聲唧唧蟲鳴,更顯寂寥。
上官無極仰臥於床上,濃眉深皺,薄唇緊抿,額上滿是冷汗,即使在睡夢中,依然得不到心靈上的平靜,俊秀的面容因強烈的怨恨而扭曲,無意識地發出痛苦的嘶吼。
在寂靜的夜裡,他的聲音顯得特別清晰,在山間迴響。
突地,他感受到有某種東西覆上了自己滿是汗水的臉,那似乎是一雙手,一雙柔軟而溫暖的手。接著,他聽見了女子嬌軟的聲音——
「阿極,你怎麼了?」
他知道聲音的主人是誰,這讓他為仇恨所糾纏侵蝕的心,於瞬間變得平靜。
上官無極緩緩睜開眼,望見那張美麗的熟悉面孔,原本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
卜默兒側坐於床畔,俯視著他,目光中滿是關懷。「是做噩夢了嗎?」
他默默點頭,撐起身子,神色依舊有些凝重。
輕輕歎了口氣,她倒了杯茶水給他。「喝口茶順順氣。」
上官無極接過茶,一飲而盡,才低聲道:「吵醒你,我很抱歉……」
她微微一笑。「沒關係的。」
望著她那嬌美的笑靨,上官無極心中一動,情潮洶湧,幾乎難以自?u>海他連忙低下頭,強自壓抑心中的激動。「?我已經沒事了,你該回房休息了……」
他好想告訴她心中的痛與苦、仇與怨,更想擁她入懷,將滿腔愛意盡數傾吐。
可是,他只能想,卻不能這麼做,他不能將善良的她牽扯入血腥的仇殺之中。
沉默片刻,卜默兒咬唇道:「我……能在這兒多待一會兒嗎?」
她知道,深夜時分待在男子房裡有違禮教,可是,方才聽到他那麼悲痛的嘶吼,又見到他那痛苦的神情,她實在好擔心,不願就這麼離開。
雖然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也不知道能為他做些什麼,可至少,她能留下來,陪在他的身旁……
「可以……謝謝你……」上官無極緩緩地點了頭,深深望著她擔憂的神色,內心的情潮波動得更加洶湧,卻又不得不強加克制,面上的神情也因此愈發沉鬱。
卜默兒不明白他心中所想,還以為他是為了方纔的噩夢而痛苦,忍不住脫口問道「你方才可是夢到家人了?」
話一出口,她立刻後悔了。
真是的,不是已經決定不過問有關他的一切嗎?為什麼會忍不住開口?她懊惱不已。
上官無極同樣也楞住了,因為這是他們第一次提起有關家人的事。雖說兩人已相處了一個多月,但從未談過任何太過深入的話題。
見他久久不語,卜默兒心中一緊,以為他不願回答,於是強笑道:「你不願回答也無所謂,我只是擔心你而已……」
「不,只不過我以為你天生異能,早已知道了我的遭遇和一切……」
卜默兒神色微變,水靈靈的眼兒閃過一抹複雜光芒,低聲輕語:「我不知道……不管是你的過去,或是你的未來,我全部都不知道……」
「為什麼?」他相信她,知道她絕不會欺騙他,所以對於她的回答,他沒有絲毫的懷疑,只有不解。
她不是號稱能未卜先知嗎?
卜默兒略顯遲疑地道:「我……我的確能預知未來,可是並非專事通曉,我的能力……該怎麼說呢?這天地間的人事物太多了,我無法全部都知道,只有同我比較接近的人,我才會特別注意他們的未來,而你……你的情況比較特殊,雖然你同我相處了不少時日,可我真的無法感應到任何關於你的事情……」
上官無極凝視著她嬌美的容顏,目光灼熱,認真地問:「你真的想知道關於我的事嗎?」
他那專注的目光令卜默兒雙頰生暈,可儘管羞澀,她仍是勇敢地點了頭,「嗯……」
「你長年居住在這唯孤山中,可曾聽聞武林中有一烈火堂?」
「嗯,我曾經聽朋友們提過,但並不是十分熟悉。」為了替她解悶,風哥哥他們來時,常會說些江湖上的趣聞軼事給她聽。
「烈火堂在武林中也算小有名聲,而我爹正是烈火堂堂主,他為人正直豪爽,與我娘感情極佳,只是……好景不常……」
上官無極話聲轉低,神情也變得極為沉痛。「我爹十分信任我的舅父朱炎,提撥他為烈火堂的副堂主,並將不少重要事務交予他處理,他為人雖稍嫌蠻橫粗野,表現得卻還不錯,可是,當烈火堂的財勢愈來愈大後,他竟然起了歹念,暗中在飲食中下毒,毒殺了我爹娘……
「變故發生時,我正在外地拜師學藝,朱炎派人前來傳訊,說是我爹娘突生急病,雙雙過世。我立刻動身趕回家中,卻在半途聽得朱炎的屬下和殺手密謀,欲置我於死地。」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直到那時,我才明白……我爹娘原來是死於朱炎之手,他早已覬覦烈火堂的權勢多時,只是一直隱忍著野心,等待殺人奪權的時機……」
見到他濃眉擰成痛苦的結,卜默兒心一緊,忍不住伸手握住他的手,以行動表示對他的關懷。
「我完全沒有想到……我爹最信任、最親近的舅父……居然會做出這等無情無義的惡行……」上官無極沉默了,想起當時的震驚與悲痛,他的心刺痛不已。
幸好,有她陪著他,她溫熱的小手奇異地消去了他心中的苦與痛……只是,他不能就這麼沉溺在她的溫柔中……
他必須復仇!
他想抽回手,卻又捨不得,就在猶豫不決間,聽見卜默兒柔聲一歎——
「難怪,你來了之後,我老是感應到有不少心懷殺念之人在山外徘徊不去,我知道他們必定是為了你而來的,卻不清楚是為了什麼。」
上官無極眼色一冷,咬牙道:「那些人必定是朱炎派來的殺手,他想斬草除根,以防我找他復仇。」
卜默兒遲疑地道:「你……」
她原本想問他是不是一定要復仇,可卻問不出口,因為她早已知道答案。
他心中的仇恨是那麼深、那麼重,而她和他不過是萍水相逢,就算她曾救過他,就算她對他……已產生了超乎尋常的情?u>海兩人卻只能是朋?她阻擋不了他復仇的決心……
「怎麼了?」
「你……打算何時離開呢?」無奈下,她只能改口,胸口緊揪著,屏息等待他的回答。
上官無極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道:「我打算……等傷勢完全康復後,便離開這裡。」
他不敢說出明確的期限,因為……他捨不得她……
再多待一兩天就好,只要再多和她相處一些時間就好……
他終究是要離開的。卜默兒心中一痛,眼兒一酸,連忙斂下泛霧的水眸,不願讓他瞧見自己的難過。「你復仇時,千萬要小心……」
「要是……要是我……」上官無極欲言又止,心中十分矛盾。
他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麼。現在的他,除了仇恨之外,一無所有,根本無法給予她任何承諾。
朱炎已經掌控了烈火堂的權勢,只要他一離開唯孤山,立時會有成群的殺手追殺他……要復仇談何容易?
可是,他不能放棄,絕不能!
見他久久不語,卜默兒不解地問:「你想說什麼嗎?」
上官無極望著她純真的眼,心中情潮波動,卻只能強自壓抑,淡淡地道:「沒什麼,我會小心的。」
即使說不出口,他仍在心底暗暗立誓——
要是他能復仇雪恨,奪回烈火堂,他一定會回來,正式地向卜默兒表明迎娶她為妻的心意。
私心中,他早已認定,她是他今生唯一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