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陌生人 第二章
    「晚上想吃什麼?」從超市購物回來,狄雲濤一邊開車,一邊詢問他的太太——我的意見。

    「隨便啦!」其實心裡早已擠滿了一大堆的山珍海味。

    「隨便?」他笑睨我一眼,識破我的心口不一,「那就吃冷面嘍!」

    「才不要!」我厭惡地皺皺眉,「明知道我最討厭吃冷面了,故意的是不是?」狠狠地替他「捶」幾下腰,惹他低笑連連。

    「那吃米飯?菜呢,讓我想想,最好是酸甜俱全,再稍稍辣上一點的?」他騰出右手,擰擰我耳朵,忍住笑逗我。

    「好吧,既然你這樣說,那晚上就吃魚香肉、糖醋裡脊、紅燒排骨……」我寬宏大量地決定放他一馬,其實內心雀躍不已,趕忙報出一個個百吃不厭、愛死了的菜名。

    「嘖,吃了多少次了,就不能換點兒別的新鮮菜色吃吃?」他搖頭,對我無能為力。

    「好啊,換就換——換你做,好不好,老公?」我忍不住湊過頭去,抓起他大掌狠狠咬上一口,也不想想,他老婆我海蘭姑娘只會做這幾道大眾菜,給他吃就不錯了,還挑剔?哼!再狠狠啃上一口。

    「行啦,老婆,算我失言好不好?」他任我拿他右手出氣,算是賠罪,討好地一笑,「今晚我來下廚OK?」

    「你說的喲!」我頓時眉開眼笑。不是吹,他做菜的手藝實在是頂呱呱。結婚兩年多來我只親口嘗過三次他煮的菜!

    三次,已夠我回味一輩子了!平日任憑我怎樣好話說盡,他卻總是搖頭,大男人一個,總說什麼「君子遠廚庖」,硬是不肯移駕,頂多被我逼煩了,他大爺翹著二郎腿,坐在門外手捧報紙,不經意間給我一些指點就算不錯了!

    今天,哇哈哈——有口福!只想著便禁不住口水垂千尺。

    「嘖,好吃鬼!」賞我一個爆粟子,狄老兄只得搖頭苦笑任我去了。

    雖然至今弄不明白他為何會娶我,以一個在上流社會呼風喚雨的優秀男子身份,一個黃金單身漢的鑽石身價,會要一個毫無名氣可言、毫無姿色可講的平凡小女子——我。

    可我倆結婚兩年多來生活得和和美美,卻也是不爭的事實。他寵我,憐我,我很清楚很明白;我依賴他、處處粘著他,他從無一絲不耐,我更是清楚明白。

    可是,在某一個角落裡,我的心總是不踏實,總以為我生活在夢中,生活在一個我自編自演的愛情幻影裡。畢竟,我們婚姻的基石無關「愛情」。

    沒有談情說愛,沒有「我愛你」的宣告,我們平靜地、幸福地暢遊在婚姻的海洋裡。

    從來沒有想過我們的幸福是否會長存下去。

    只要抓住現在,便已滿足了。

    但,心裡總會在幸福的時刻裡偷偷感到一絲絲的不確定……

    因為,總會有那麼一點點的「自卑」搖擺著我的心……

    「怎麼了?」發現我不再笑鬧,他關切地問我。

    「沒什麼,只是想起下一本小說的構思而已。」我搖搖頭,將那一點點的見鬼「自卑」感、將那一絲絲的不確定拋到腦後,重新打起精神。

    「行了,才完成一本出關,好好玩一陣再說。」他撥撥我半長的發,「那麼拚命做什麼?怕我養不起你?」

    「啊,對呀!若是有一天你對我相看兩相厭了,我該怎麼辦?」我扮一個鬼臉。

    「下輩子你再去煩這件事去吧!」他寵溺地拍拍我腦袋,「我還怕你嫌棄我呢!」

    「哈,若要本姑娘不嫌棄你,便給我乖乖做牛做馬——」我開始戲耍他。

    「還姑娘姑娘的,你已為人婦嘍!」他歎笑著搖搖頭,「多大了,還跟孩子一樣!」

    「我跟孩子一樣?」我睜大眼氣鼓鼓瞪他。

    「是啊,滿身奶味,睡覺會流口水,翻身會翻下床,衣服不愛洗,頭髮亂糟糟,隨手亂扔東西,做事毛毛沖沖,不會用腦子。不是孩子是什麼?」

    「好——啊——從今天起,睡覺少摟著我,免得我唾棄你!」哼,敢翻我的老底?

    「哦?為什麼唾棄我?」將車開進住宅大廈地下停車場,他笑著同我鬥嘴。

    「戀『童』狂啦!」我皺皺鼻子,一待他停穩車子,打開車門抬腳便下。

    「嘿,罪名不小喲!」他不以為意,拎起大大小小的袋子緊跟我身後步入電梯,「可有什麼辦法,誰叫我不小心栽倒在你的娃娃裙下?」他是瞅準了電梯內沒有旁人,口氣愈來愈肆無忌憚,「唉,被你這小狐狸迷住了,從來沒有吃夠吃飽的感覺。我說呢,原來你是小小孩童嘛!怎麼能夠滿足我大男人的胃口呢?!」

    「滿足你個頭啦!」我羞、不,是氣紅了眼珠子,才不管他滿抱的袋子,衝上去拳打腳踢,惹他哈哈大笑,順手一挾,頓時我也成了他手中物件,「那就滿足我個頭吧,太太!」電梯門一開,拎著我步出電梯,打開房門——此老兄實在太厲害,雙手俱無法騰出、加上我用力扭打的情況下,依然輕輕鬆鬆地打開了房門,走進去,用腳將門踢合,將大小袋子一扔,雙手緊摟住已快沒力氣的我,威脅地一咧嘴,露出亮晃晃的白牙,「既然我是『戀童狂』,若不好好表現一下,豈不是有負盛名?」

    我一下子僵住不動,努力扯起僵僵的甜笑,「老公,我、我餓了耶——」開玩笑!若是真讓他好好「表現」一下,我的晚飯豈不是報銷了?!啊——說錯話了!

    「真的?我也餓了,很『餓』很『餓』。」意有所指的話裡語意不容錯辨,「您姑娘不會忘記我已經餓了兩個多星期了吧?」說得很慢很慢,一張帥臉不懷好意地向我逼進。

    「啊,嘿嘿——」我乾笑連連,想起兩個多星期以來為了趕稿六親不認,「那個、那個狄老兄、狄老大,今天晚飯還是讓小的來做好不好?」能不能逃掉?能不能逃掉?!

    「好啊,求之不得哩!」他點點頭,在我鬆口氣的同時,又陰陰加上一句,「很久沒見你主動過了,這次你肯效勞,我當然樂意至極。」手勁一吐,將我甩上肩頭,大跨步邁向臥室。

    「啊——你會錯意啦——」我緊緊把住房門,死也不肯鬆手。

    「哦,原來你是想在客廳『喂』我,看來我是會錯——」

    「不,不是——」我趕緊鬆手,不敢再多反抗,只乖乖地任他扛進臥室去——

    ——***——

    我平日絕非善談之人,認識我的人都說我不善交際、不喜歡說話;他在外界外人面前也是一副沉默寡言樣,奉行「沉默是金」的至理名言,除了公事,鮮少與他人在私下笑談,更別提把酒言歡了,兩年多來,我僅見他參加過的社交應酬不過三次!

    而家中的電話更是形同擺設,除了我的親人、偶爾向我要要稿件的小編、多日聯繫一下的朋友,鮮少有別的人打電話進來。

    但如今,當我們私下相處時,當我們共擁一個天地時,似乎我們的性子都變了,愛開玩笑,愛打打鬧鬧,愛互相鬥嘴……

    在我們共有的天地啊——

    ——***——

    依照慣例,用罷晚飯,我們夫妻均會移駕大書房,各據書桌一側,他辦他那永遠辦不完的公事,我寫我心目中那一個個美麗的愛情故事。

    我總在寫不下去時偷偷看忙於公事的他。眉展得平平的,寬寬的額頭上寫滿了自信,濃濃的黑髮溫馴地伏在頭頂,隨他的動作起伏不定——

    若是只欣賞狄老兄眉毛以上部位,可謂賞心悅目,猶如一幅半遮面的「帥男圖」,看久了,心裡很是愉快。可若不小心瞄到了狄老兄眉毛以下的部位,賞心悅目便頓成往事。他的眼光直視文件諸物,神色冷峻、雙唇緊閉如蚌,唇角略往下垂,方正的下巴猶如石雕。臉頰上明明刻畫著一個訊息:別惹我,否則後果自負!

    於是,每當不小心瞄到這一部分後,我便乖乖垂下頭去,快速地用筆畫符也好,就是不敢再欣賞下去。

    後果自負耶!我曾那麼不怕死地負過一次後果,那滋味,嘿,非我等常人所能受——他會用冷冷的、狠狠的目光定定地直視你的雙眼,那筆直射來的目光中明顯地帶有一種凶殘的野獸氣息,此時,生人勿近!

    ——我也只敢試到這一程度而已,再往下,呃,小命要緊,其他的都不重要。

    於是,有時候我寧願躲在臥室的床上寫寫畫畫,也不想去瞄他老兄辦公時的醜嘴臉,以免破壞了心情。可他老兄倒好,我不去書房,他便也臥在床上,同我一樣趴著辦公,要是我不小心驚擾他了,那凶凶的眼神同樣會如箭般掃射過來!

    我咧——抗議!嚴重抗議!

    抗議無效之下,只得摸摸鼻子,夾起紙張乖乖地跟在他老兄身後,移師書房。什麼嘛,夫妻或許會是同林鳥,但絕不應該是連體嬰嘛!

    於是,每到此時,我都如坐針氈,無心寫作。

    幸虧他老兄手腳還算利索,心思轉得也快,每次辦公絕不會超過兩小時。工作完成了,慢條斯理地收拾好一切,便會閒閒踱到我這一邊來,擠在我身旁看我寫稿。

    而我,寫稿時也從不喜人打擾,更遑論是讓別人看我的稿件了!

    這時,便輪到我凶巴巴地將他趕開了,我會拳打,腳踏,牙咬……用盡一切暴力手段去驅逐他,將他趕出我的勢力範圍——只是成效不彰而已,他老兄依舊高舉我的手稿朗聲大念,邊念邊恥笑我什麼用詞不當啦,句子不合文法啦,字寫得像小蝌蚪啦……

    氣極,我會爬上書桌去搶我的手稿,沒辦法,人家至少比我要多長了二十公分,個小的我能怎麼辦?

    於是,世界大戰蒞臨書房,狂風過境後,書房內的狼藉一片總會讓我有大哭一場的渴望:明日,他老兄高高興興上班走,我呢,得爬到書房辛辛苦苦做功忙!

    更別提我寫作是習慣在無人打擾的深夜了!有了狄家仁兄的幫忙,我一本小說寫上兩月是常有的事!在編輯部,甚至成了有名的拖稿大王。

    我咧——欲哭無淚之下,只得漸漸改變了寫作習慣,在天藍藍的晴天白日下努力爬格子……

    辛酸吶,一本書恐怕也寫不完!

    而若是狄老兄幸運地沒帶工作回來,我呢,又沒有執筆畫符的心情——在他騷擾之下,很少有寫作心情的。兩個便會擠在沙發上看碟,直到累了為止。這時候,兩人才算稍稍握手言和。

    我喜歡看幽默風趣的偶像片、愛情片,他喜歡看驚險刺激的偵探片、恐怖片。

    兩相爭執,在他否決掉我提議再購一部影碟機之後,由協商,一三五做主是他,二四六我選片,週日猜拳!

    他否決的依據是:既然是夫妻,自然興趣應該一致才對嘛!

    就如今日一般。

    「呵——」我忍不住又是一個長長的呵欠,全身都癱在了狄雲濤先生身上,眼,早已睜不開。

    「不准睡,聽到沒有?」他不滿地拍拍我的臉。

    「聽到——呵——了。」我眼一閉,才不理會他呢,今天鬧得還不夠呀?什麼不滿我兩個星期不理他——他也負有大半責任耶——已餓得奄奄一息,什麼一定要吃個夠本,已慰多日「獨守空閨」……亂七八糟一大堆抱怨!

    好啦!他終於吃得盡興,卻把許諾給我的大餐殘忍地挪到了明天!

    可憐的我直到晚上十點才啃完一盤蛋炒飯,水還沒喝一口,便又被他老兄興沖沖地扯至電視前,陪他看他想了好久的《古井貞子》!

    鬼怪加恐怖,休怪我不賞臉!身子一癱,眼一閉,不給他面子地哈欠連連。

    「海蘭,不准睡——」他咬牙切齒,一臉的興致被我氣得涓滴不剩。

    「好啦!」不耐煩地拍掉擰我鼻子的怪手,「我不睡,我只閉閉眼,OK?」才不上當哩,若睜著眼,不小心瞄到電視中恐怖的鏡頭,今夜就別想睡了!

    「海蘭,你故意的是不是?」他幾乎要跳如雷,怪我不給他面子。

    「是——我故意的又怎樣?明知我最怕最討厭這種噁心加恐怖的東西了,偏要我瞪大眼睛仔細地看!到底誰才是故意的?」我猛地坐起身,拒絕再給他當免費抱枕。

    「你想吵架是不是?」他老大冷冷一笑,雙手環胸,一臉猙獰。

    「到底是誰想挑起戰火的?」別以為我不知道,幻想床頭吵架床尾合?嗤,做夢!

    「海——蘭——」緊閉的唇中硬生生地擠出我的名字,配合影碟中令人恐怖的音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令人顫抖的——

    「不理你了!」我猛地立起,拖鞋也不穿,猛跑回臥室,將門砰地一甩,抱頭鑽入被中,不再理會身外事物。嘖,我怎會一時衝動嫁給他呢?一個可惡可恨可惱的暴徒!

    腦中不停地咒罵,卻也很快地睡著了。

    夢中,似乎又回到了我們相遇的那一天。

    那天,絕對是我的出糗日……

    ——***——

    「別吃得太急。」

    「習慣了。」我繼續埋頭狼吞虎嚥,將飯菜一筷筷地掃進嘴巴,幾乎不用咀嚼便嚥下了肚子。

    「怪不得你不像時下的女孩子那麼苗條。」他笑著看我毫無斯文可言的吃相,不覺搖頭。

    「有什麼辦法?」我咕嘟嘟地牛飲一口溫溫的茶水,「也不知為什麼,我的肚子總是叫餓,總不能委屈它吧?」

    「那也不能用吃得那麼快。」說快還客氣了點兒,應該是「搶」飯吃才對——望著他一閃而過的笑,我敢發誓他是這樣想的!

    「你搶我的怎麼辦?」我打趣他。

    「啊,被你瞧出來啦?看你吃得那麼香,我真的想搶你的飯吃吃看!」誇張的語調,帥氣的國字型臉上掛著輕鬆的笑,在昏黃的路燈下顯得那麼那麼的……

    我甩甩頭,繼續埋頭大吃。

    「怎麼想起走創作小說這條路的?像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應該整日忙著談戀愛才對。」見我不語,狄雲濤笑逗我開口。

    「整日忙著談戀愛?」我噗哧一樂,「前提是要有男子肯追我才成啊,老兄!」

    「會沒人追你?」他瞪著我,好似在看《一千零一夜》,太天方夜譚了嘛!

    「會有人追我?」我反問,「你也見識到我吃飯的粗魯樣子了,」我同他數手指頭,「我講話總是直來直去,嘴又很利,從不吃虧;我不喜歡穿衣打扮,自認舒服就好,卻因此總是一副邋遢的模樣;我不愛逛街,總是整天悶在屋裡;我行事很衝動,說話總是不肯欠考慮,特別容易得罪人;我一點兒也不溫柔,比男孩子還男孩子,力氣又很大……」

    我曲完了十根手指,一一數落自己的特「長」,惹得狄雲濤搖頭歎笑。

    「就因為這樣,會沒男孩子追你?」他輕笑,「你很直爽,很樂觀向上,很有熱心腸,很開朗,講話很風趣,行事很利索,更重要的是,你很獨立,很堅強,很——」

    「老兄,你是在說我嗎?我怎麼一點也不知我竟有這麼多優點?」我瞪大眼珠望向他,「平日我很少講話的,除非遇到投緣的朋友才會聊上一刻。還有就是,我講話很直接,很有刺的,常常壓得與我交談的男孩子接不上話,這不叫風趣,OK?」被他那麼一誇,我臉紅到頸子上了。

    「哦?基於以上諸理由,會沒有男孩子追你?」他哈哈一笑。

    「錯,還有兩條更重要的理由,阻止了我的被追。」我秀出兩根手指晃了晃。

    「願聞其詳。」他單手支頜,一臉溫和的笑。

    「其一,我相貌太平常嘛!絕非什麼能變成白天鵝的醜小鴨——充其量,頂多算是一隻胖胖的小家雀而已。」

    「如果有人喜歡你,那你要明白,人有比外貌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心靈。愛情並非只依靠靚麗的外表。真正喜歡你的人喜歡的是你的心。」他說得很慢,很鄭重,「其二呢?」

    「其二?」我苦笑著歎息,「偏偏我愛情小說瞧得多了,心裡嚮往的是那種王子與公主的浪漫幸福。明知那只是虛構的愛情幻影,心卻依舊陷了下去。我曾發過誓,若非能遇到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既英俊,又多金,那麼我寧缺勿濫,一輩子也不踏入愛情的國度。」我也嚴肅鄭重地回視他,將他的笑逼回肚去,「你可以笑我笨、諷刺我拜金,但絕對不可以嘲笑我的夢想。」我點點頭,「也許我是幼稚得讓人發笑。」

    我仰望黑夜裡閃爍不定的星星,覺得自己又在做夢,「久而久之,我拒絕、不,應該是杜絕了所有男孩子的目光,將自己緊緊地圍困在了自己的虛擬空間裡,心靜如水,不再去幻想自己的未來是否真的有愛情的存在,也不想去試著說一場普通的戀愛,只想自己一個人平平淡淡地生活。」我瞅一眼正望著我靜靜沉思的狄雲濤,說出自己對現實生活的滿足,「將我對愛情的憧憬、對婚姻的幻想,細細地編織成一本本美麗的書,一個個美麗的愛情故事,既能滿足自己的嚮往,又能賺滿荷包,多好。」

    「這樣的生活你快樂嗎?」他緊緊盯住我的視線,目光熠熠。

    「當然快樂!」我一下子大聲喊了出來,再瞧一眼周圍的呆愣神情,趕忙吐吐舌,壓低聲音:「我這工作多自由,想寫便寫,不想寫了,便到處走走逛逛遊玩幾天,或乾脆回老家窩一陣子,多自在!再說,我平生的最大願望便是:大學畢業後盡快賺一筆錢,好讓家裡建一幢好一些的房子。如今,願望實現了,我自然快樂極了!」沒說出來的是:讓日漸老邁的爹娘能喘上幾口氣,不必再為我們姐弟四人辛苦奔波。

    為了爹娘,什麼苦我也能吃得下!爹娘能高興地一笑,我便再也無所求了。

    「你真容易滿足。」他哼我幾聲。

    「我不該知足嗎?」我歪歪頭,「明知我的白馬王子是夢中水影,我自然不去費心追尋。其實我很現實的:只要我的家人過得快樂,自己過得快樂。其他,我一無所求。」我平靜地陳述我內心的想法,愛情,早已不在考慮之中。

    「嘖,真看不出海蘭是個這麼容易滿足的小女人。」他低低一笑,似有無限感歎。

    「哈,我也不知道我今天會同你講這麼多耶!」輕易地撤掉心防,是因為我明瞭我以後與他不會有任何瓜葛。畢竟他是萬眾仰目的企業大亨(從他豪華的辦公室及渾身的尊貴氣勢可輕易得知——只要你不是白癡),我則是在這個泱泱大都會中默默無聞的小小一條蟲。明日便是陌生人,一吐內心真言也沒什麼。

    「來,講講你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是什麼樣。」沉默了一刻,他笑著又開始給我布菜。

    「不同時刻有不同的樣子。」我皮皮一笑,「比如現下,我覺得你的形象,就很適合用來塑造我下一本書的帥帥男主角耶!」今日沒有白做苦工,平白又賺得了一個好故事和一個好主角。想起我的荷包又將大一些,我眉也開眼也笑。

    「我?」他也笑,卻笑得神秘莫測,似乎帶著某種算計,令我心生警意。

    「對呀!」我咽嚥口水,頭皮微微發麻,卻又不得不往下講,「你長得這麼帥,又像是很有才華、能力又很強的樣子,多金是一定的!」我愈講愈興奮,忘了剛才一閃而過的警報,「你人又很隨和,待女孩子一定很溫柔,不是白馬王子是什麼?」

    我衝他招招手,兩個人隔著不大的桌子,腦袋湊到了一塊兒,神秘地問他:「老實招來,追你的女孩子一定不少吧?」

    「錯,一個也沒有。」他笑,回答得卻很是斬釘截鐵。

    「呃?已結婚了?」不無可能。

    「哪,自己看。」他從西裝內袋裡掏出證件讓我審查。

    ——狄雲濤,男,生於一九六六年六月十七日,未婚。

    「沒結婚?」不可置信,「哈,那就是已有了要好的女朋友,對吧?」我說嘛!這麼好條件的男子,沒有女人追會遭天譴的。

    「也錯。」他學我的樣子晃晃手指頭,「到目前為止,我獨身一人,既沒有女朋友,也沒有什麼女人追,更沒有結婚。我從不濫情。同你一樣,我也認為愛情是虛幻的水中花、鏡中月,是高不可攀的。」他性感的方唇一張一合,說出讓我張大嘴巴的話語。

    「有沒有搞錯!」我直直瞪著他,「就算再怎樣,也該有女人喜歡你呀!若是我呀,就算死,也得將你這等稀有白馬牽回家!」

    「好啊,既然如此,嫁給我吧,海蘭。」

    一石擊起千層浪。

    我呆住,腦中是一片空白。他在開玩笑!兩個不過相識了十來個小時,有談及婚嫁的可能性嗎?!

    「呵呵,老兄,開什麼國際玩笑!」我努力地撐起乾笑,拒絕真真地心動了一下下,「我是一隻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灰麻雀耶!哪能入得了您大開的佛眼呢?」

    「我不符合你白馬王子的標準?」他挑眉,對我的呆樣視而不見。

    「當然符合。」而且該死的符合極了!

    「我不夠資格成為你小說中的男主角?」

    「怎麼會!」可,可什麼來著?啊——我頭大了,「可現實與夢幻畢竟是存在差距的!」

    還是雲泥的差距啊!你能對漫畫中的英俊王子表露愛意嗎?你能與幻想中的白馬王子結婚度日嗎?

    不——可——能——嘛!

    「你還想尋找愛情的存在?」他咄咄逼人。

    「早講過了,我早對我的愛情不抱任何希望了嘛!」我漸漸退縮,那可笑的童話故事夢夢就好。尋找?能尋找得到嗎?嗤!

    「你想一個人過完一輩子?」他步步緊逼。

    「有,有什麼不可以?」真的可以嗎?其實我也想有人陪,有人可以依靠,有人可以寵我……

    「難道你不想孤獨的時候有人可以陪著你?難道你不希望傷心無助的時候有人可以給你一個溫暖的胸膛,讓你可以依靠?難道你不想體會一下被一個人寵的幸福?」

    他怎麼知道我的內心?!

    「你愛你的家、你的親人,可他們不能陪你一輩子!」他直盯著我的眼,「人生路漫漫,你不可能獨自一人走下去!」

    是啊,每次回老家,爹娘總殷殷叮囑我,讓我早日完成人生大事,不要總是單身一個人在外辛苦打拼,他們不捨啊!

    「所以,嫁給我。」狄雲濤握住我的手,穩穩的心跳由他暖暖的大掌中緩緩傳過來,似是給我無語的承諾,讓我再也講不出一字反駁。

    心,悄悄掉了。

    第二天,我嫁給了他——

    兩個互不瞭解的人,兩個一輩子或許也不會產生瓜葛的人,經過了短短十個小時,竟然結了婚,成為了一個整體!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天下有比這更瘋狂的事嗎?

    有嗎?

    有比這更瘋狂的事嗎?

    有嗎?

    有嗎?!

    ……

    「海蘭?海蘭?醒一醒。」耳邊,似有人在溫柔地低喊,驚回了我的神志。

    我呢喃兩聲,用手揉揉發澀的眼,「幹什麼?」

    「做噩夢了?」頭上,是狄老兄關切的俯視。

    「沒有,正做春夢哩!」我瞄一眼床頭鬧鐘,才早上五點。今天是週末,可以拖著他陪我一起賴賴床。

    「你呀!」他低笑連連,復又躺下,將我穩穩地攬在胸前。大掌,有一下沒一下,輕輕撫著我的背。「狄老大?」我試探地喚他。

    「嗯?」他吻吻的額頭,熱熱地氣息撲在我臉上,讓我不由地輕顫,惹他輕笑。

    「我又夢到咱們相識的那一天了。」我伏在他胸前,有意無意地瞄著他的表情。

    「哦。」平平淡淡的回答,我尋不出絲毫波動。

    「你到底為什麼娶我?」不死心地再問,卻早知得不到答案。

    「可憐你沒人要,順便滿足你女孩子的青春幻夢呀!」他低頭咬咬我不算挺的鼻,惹我皺眉抗議,惹他又是低笑連連。

    看吧,又是這個敷衍的回答。

    「不理你!」我扭轉身子,氣他的逃避,更氣自己的——陷落。

    我——愛上他了——愛上了一個並不愛我的男子。

    ——***——

    其實,當初答應嫁給他,嫁給一個完全的陌生人,嫁給一個與我是雲泥之別的人,並不只是一時的衝動。

    在他站在我面前,高高地俯視著我的那一刻,心,早已微微悸動。

    一見傾情。

    晚上敞開心扉地對他一坦從無人知的內心世界,不由自主地以真面目對他,是我的不自禁。

    再見傾心。

    既使知道他是我童話中才有的影子,是我編織的浪漫小說裡才存在的幻影,是我夢中的一絲微風啊……

    還是答應嫁給他。想給自己一個機會,想試試有沒有夢想實現的奇跡出現。

    就算是放鬆自己,讓自己暫時生活在想像中的仙境吧!

    就算總有夢想破滅的那一刻。

    就算會陷進去,再拚命地用筆發洩內心的渴望也換不回原先的快樂,換回一個人的自由日子。就算——失了靈魂——

    我也要不顧一切地跳進他的生命裡——

    愛他——

    初時的愛,或許是對幻想的迷戀,畢竟,從我看愛情故事的那一刻起,我便漸漸生活在了自己修建的愛情城堡裡。

    而兩年多以後,現今的愛,是一個女子捧著真心——以生命起誓:愛他!

    儘管,他不愛我。

    他做到了那晚他所承諾的一切:將他工作之餘的時光全給了我,陪著我,讓我可以隨時靠入他敞開的胸膛,用盡一切方式寵著我,憐著我——

    除了愛,他將一切全給了我。

    ……

    誰相信,他的身世背景、他過去的一切、他工作的性質,我一概不知?

    畢竟,我們結婚兩年多了。

    可,除了我的家人,誰又知道我結婚了?

    我的朋友只知我有一個同居男友,常調侃我從不現寶。

    編輯部的小編們都笑我是不是因為對愛情幻想的太過執著,所以假想了一位親密愛人。

    而他,處於鳴遠三大黃金單身漢之首,還用說些什麼呢……

    兩年多來的共同生活,我認識了他現在的一切,我深深地為他著迷,他瞭解我的一切喜好,完美地扮演了一位稱職「丈夫」的角色。

    七八百個時日,我們有了深深的默契,知道哪些可以隨意說,哪些卻不能講;知道什麼可以問,什麼卻是不能碰觸的話題。

    我一直深深地、明瞭地知道……

    但卻總不覺得傷心、悲哀。

    因為,路是我自己挑選的,無論對或錯,坎坷、泥濘,我都要勇敢地走下去。我要好好地度過現在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好好地享受現在的幸福。

    直到——

    夢幻破滅的那一天……

    或許,那一天永遠也不會到來。是不是?

    從好的一面想,我編織了那麼多的愛情故事,那麼多的問題都能被我解決掉,牽了那麼多的紅線線——我是愛情大專家耶!

    天下,有我愛情專家解決不了的愛情問題嗎?

    或許狄老兄今天不愛我,可或許明天他便會發現愛上了我。

    也許狄老兄心裡有許許多多困擾了他很久的情感難題,但我相信,終有一天,他會暢言,會一一告訴我。

    但,就算他不告訴我又怎樣?我愛的是現在的他,而不是從前的他。

    一切,由相識的那一天起,是我們新生命的開始。

    我是專家我怕誰?

    嘿嘿,狄老大狄仁兄,不信我海蘭醫治不了你!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心甘情願地乖乖對我說一聲:我愛你——海蘭!

    總會有這麼一天的!

    等著瞧吧!

    嘿嘿……

    ——***——

    「笑得這麼恐怖,是又想起整我的招術了嗎?」溫溫的鼻息盡撒在我的耳後,癢癢的,我無意識地揮揮手,轉身埋進軟枕裡繼續做美夢——狄老大跪地向我求婚耶——儘管我們早已公證結婚了。

    不過,還是挺爽的。

    嘿嘿——

    「賴床的小胖豬,別笑得這麼賊了,快起來吃飯!」

    討人厭的蚊子老圍著我耳朵打轉,我不耐地伸手去打,不知道美夢難做嗎?不要老是煩我!

    「你要的醋魚排骨、芙蓉湯丸,又不想吃了?」我的手被握住,「再不醒,我可開動嘍!吃不吃?」

    一語驚醒夢中人,一聽「吃」字,我立刻同周公道再見,猛地翻身坐起。「吃!在哪裡?」揮掌推開阻礙視線的大臉,雙眼骨碌碌地到處亂竄。

    「嘖,一提到吃,比誰都精神。」床畔的大人物不滿地雙手抱胸,右腳在地板上不耐地打著拍子,帥帥的臉上掛著笑,「十二點準時開飯,過時不候!」點點頭,「快去梳洗。」大人物光榮退場。

    我抬頭看看表,啊,還有三分鐘?

    立刻跳下床,三兩步闖進浴室,兩三把洗好臉,四五下順亂成一團的發,六七下用沾水的牙刷擦擦牙,OK,一切完畢!

    時間——我扭頭瞅瞅臥室的掛鐘,正午時間十二點整!

    再三跳兩躥,進得飯廳。桌上,正是我朝思慕想的、等了好久的菜!

    我馬上打住,持起竹筷,如一隻小狗般,睜大眼,討好地沖桌前的大人物媚媚一笑,「早呀,狄老大。」

    「還早?」大人物哼也不哼,「豬呀,貪睡又貪吃,睡衣又不換掉。」對我的模樣不置可否。

    「呵呵,反正也沒外人。」我緊盯著餐桌上香氣四溢的各色菜餚,咽嚥口水,豎耳細聽狄老大下達「開動」的命令。

    「嘖,我怎會一時昏頭,娶了一個貪吃鬼呢?」他歎息地搖搖大頭,對我可憐的饞貓相視而不見,再一次進行千篇一律的說教:「記住了,出去可別說是我的老婆,免得人家笑我娶了一個好吃鬼!好啦,開動!」

    呵呵,只要能吃,管他狄老兄說了些什麼讓我受傷的話哩!

    我立刻埋頭大吃,將聽到的那幾句調侃的玩笑話拋諸腦後。心,是傷了那麼一點點,本來就不為人知的婚姻,又怕誰知曉呢?可這種似是而非的話聽多了,早已麻木的心,還挺得住!他也似乎頓了一下,隨即也入座,不再說什麼,只含笑看著我狼吞虎嚥,靜靜地給我布菜。

    一時間,滿室菜香。

    「啾啾,啾啾……」

    門鈴響了。

    我塞了滿嘴的菜,抬頭驚愕地望向同樣驚愕著的狄老大。是誰呀?兩年多來我家門鈴從未響過哩!

    「你吃,我去看看。」他放下竹筷,快步拐出飯廳,穿過客廳去玄關開門。

    隔著兩間屋子,我看不到也聽不到外面的任何動靜,只是繼續吃我的菜……

    時間似乎過了很久,卻總不見狄老大重新拐回來,我漸漸坐不住,滿桌的珍餚雖依舊誘人,卻再無吃的慾望,想了半響,丟下筷子,委屈自己暫別飯桌,去瞅瞅外面。

    會是誰呢?

    ——來收管理費的?

    隨即搖頭否決。這所黃金物業住宅大廈,採取的是全權物業管理,只要每年上交一筆可觀的費用,其他,別無款項需要入住者平日支付。

    ——敲錯了門?

    這一層住戶只有我們一家,再者,也不需耗掉狄老兄五六分鐘時間呀!

    ——朋友來訪?

    不對,我們的住址並沒知會過任何人。

    短短的二十來步路,我想了又想,猜了又猜,也尋不出是誰最有敲門的可能。直到我轉出飯廳,步過大客廳,走到了用一幅木雕屏風同客廳隔開的玄關入口,我才猛地止住腳步,心頓時緊緊揪成一團,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狄老大,正靜靜地擁著一個人,從圈在狄老大脖頸上的纖細玉手看,他正擁著一位女子。

    女子被狄老大的高大身材完全遮住,我只能從玄關一側的穿衣鏡裡,窺得女子的半遮容顏。

    柔順的青絲傾瀉在腰背,合體的雪白長裙裹住婀娜的嬌軀,柔柔的蠻腰不盈一握,清麗的完美臉龐上,翦翦的水瞳閃著秋桐顏色,螓首微偏,輕倚在我熟悉的寬廣胸膛上。

    ——狄老大,就站在洞開的門旁,靜靜地擁著美麗的女子。

    時間,一下子停在了這一刻。

    游動,悸動,許久不見的深情。

    他們緊擁著一動不動。

    我站在一旁,想說些什麼,卻又恐驚擾了緊擁的兩人。

    終究,我清清嗓子,試著用平時的輕快語調,「老大,請客人進來呀!」

    狄雲濤回頭望了我一眼,平靜地點點頭,擁著女子從我身邊繞過,轉進客廳。

    我又呆立了一刻,聳聳肩,上前兩步輕輕地合攏了大門,手握著門柄又呆立了一刻,再聳聳肩,慢慢地踱回客廳。

    沙發上,俊朗的男子,清麗的女子,交握的十指,緊貼的身軀,靜靜地擁抱——兩個人的空間,似乎沒有一錐之地可讓我容身。

    我復又聳聳肩,又慢慢地踱回飯廳,照舊坐回原處,照舊執起竹筷,依舊吃得狼吞虎嚥。只是,菜餚似乎稍稍難嚥了那麼一點點,讓我不再有食指大動的渴望。

    心裡,隱隱約約明瞭一件事:許是我夢該醒的時候了。

    只是,有些想笑——

    幸福,我幸福過;只是,有些想哭。幸福,可曾真的來臨過?

    我依舊吃得狼吞虎嚥。

    拒絕去體會心受傷的感覺。

    拒絕去安撫躲在暗暗一角偷偷哭泣的——我。

    心,在偷偷妄想——

    或許,他會給我一個解釋;

    或許,一切都是我的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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