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的日子還是一樣地過——漫步上班,在麵包屋的香甜氛圍中享受早餐,微笑著打招呼,乘坐一個人的電梯,料理辦公桌以開展一天的工作,跟歐陽吃午餐閒聊——遇著齊亞難得沒跟客戶有約的時候她就非得被拐走不可,被因此而放好幾次「飛機」的歐陽大小姐氣得大罵她「重色輕友」,但安然自覺冤枉,跟歐陽大小姐經常性、習慣性的重色輕友相比起來,自己「被迫」的重色輕友就顯得不成一回事,所以她是一點內疚也沒有。下班後有時候還是她自己料理晚飯一個人吃,也有時候是跟齊亞一起加班一起吃飯盒,還有時候他們會一起到超市買菜一起回家做飯。
其實,很多地方還是不一樣了,最起碼感覺已經改變,例如以往認為接來送去是浪費時間的多餘動作,可她現在知道那是不捨與牽掛。
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她與齊亞的關係,不過出乎意料的是這次竟然沒有半句閒言雜語流經她的耳邊,倒是眾人對她的態度明顯更為熱切了。她不能接受歐陽-對此的說法——打狗也是看主人的。什麼意思嘛,那豈不是說——算了,她決定對此不予理會。反正只要耳根清淨就好,其餘的一概懶得理。
日子就這樣在不經意間悠悠流過,農曆新年轉眼將至,公司也開始放年假了。
☆ ☆ ☆
「這是什麼?」
齊亞拿著筷子挑起一根什麼遞到眼前瞪著眼睛仔細辨識。
「記憶中它的『前身』應該是青瓜。」安然回答得好不幽默。
「可剛才明明不是這樣子的,真的,在鍋裡的時候它還是帶點青色的——」爭辯的解釋在看見安然唇邊偷洩出來的笑意時不由得弱了下來,轉為好不甘心的咕噥:「我不過是見切得厚了點,怕它不能熟透才煮得稍稍久一些嘛,誰知道它這麼不中用。」
在一旁見安然煮飯做菜好不輕鬆,齊亞終於也忍不住心癢了,不甘心自己長期屈居下手,自動請纓攬下了「青瓜炒肉片」這個任務,想要表現自己也是有大廚風範的好讓她崇拜一番,結果端出來的卻是這碟看什麼不像什麼的東西,這令他好不沮喪。
「其實第一次就有這般成績也算是……不錯的了。」
這明顯有點勉強的安慰更令齊亞當即跨下了臉,安然一看不對勁連忙再補救:「外觀是不那麼好看,但說不定味道會給人意想不到的驚喜呢!」說著就夾起放人口裡品嚐起來。
齊亞沒能攔住,急了,「快吐出來,小心食物中毒!」
安然咀嚼了兩下,臉上現出絲古怪的神情——「好甜。」
「你不用騙我了。」 齊亞以為這是安慰,就算她真的感覺甜也不過是心理作用而已,換了別人怕是寧願被揍扁也不要碰一下。
「真的是好甜。」安然堅持。
見她的表情沒一絲作假的跡象,齊亞半信半疑地也伸出了筷子——「嘩!」忙不迭地吐了出來,趕緊再扒上好幾口
飯塞入口中,待那味道淡了才嚷得出來:「怎麼會這麼甜?!我明明只放了鹽——」 自動停頓了下,然後懊惱地一拍腦袋,「真是的,明明味道截然不同就不應該顏色形狀都一個樣,這要人怎麼分辨?」在「火頭」上誰還能抓住細細分辨那是什麼東西來著!
「對,鹽是白色那糖就要是黑色的,鹽像沙粒,似塊磚頭的就應該是糖。」安然揶揄。
齊亞瞪起眼睛,「好啊,你竟敢笑我——」丟開飯碗便撲過去。
安然驚笑著逃開——
好不容易吃完那頓飯後,齊亞動手磨咖啡豆煮咖啡,安然則窩在他的懷裡著迷地看著他那鋼琴家般的手指優雅地舞動著。
待雙手終於得以握住杯香熱的咖啡,深深吸入一口那獨特的香濃馥郁,安然滿心歡愉,他煮的咖啡是她所喝過最棒的!不由得想,他自己能泡出這麼頂好的咖啡偏還要喝著她隨便衝開的咖啡水,著實夠委屈的,但誰叫他總是忙得別說是泡咖啡了就連為自己倒杯白開水的時間也沒有呢!邊想著邊側過頭看他,卻發現他也正看著自己,還是笑著的。
「你笑什麼?」 總覺得他的笑容裡頭藏著絲古怪。
齊亞輕撫著她如絲柔滑的秀髮,唇邊的微笑不止,「還記得你第一天當我的秘書,替我徹了香茶,我問你為什麼不替我泡咖啡時,你是怎樣回答的嗎?」
安然努力回想,是有那麼一回事,但就無法記起自己當時的回答。
「我說了什麼?」
「你說,『或許早上先喝杯清茶比起咖啡要來得沒那麼傷胃,你認為呢』。」
安然終於被提醒著想起了,就因為他當時沒有表示反對,以後她在每天早上替他準備的必定先是杯清茶,這習慣一直延續至今,「那又怎樣?」但她還是不明白那句話有什麼特別能令他到現在還記著,而且還笑得別有古怪的。
齊亞的笑容更深,「當時我心在想,這女人不得了,將來肯定是個把丈夫吃得死死的管家婆。」
「你——」這下子輪到安然要瞪眼了!管家婆?沒有哪個女人受得了自己被冠上這麼個強悍得帶點「凶氣」的稱謂,氣不過地用手肘撞他一下,也不管他呼痛喊救命的,自顧自地品嚐著咖啡。
看著她細細品嚐自己親手磨煮的咖啡那滿足的神情,齊亞亦不由得跟著心滿意足,並且自豪起來。
「年假你有什麼安排嗎?」
安然正品著口咖啡,只能用搖頭來回答他這個問題。
「老爺子要回紹興老家過年,你有空一起嗎?」
齊亞馬上敏感地察覺到懷中的身軀輕顫了下。
安然握著咖啡杯的手更緊了,眼簾垂下,看著杯中那一圈又一圈的黑色漩渦——「我……也要回家過年。」
「或者回來後我跟你再一起去拜訪你的家人?」齊亞提議,眼睛不離她。
「……他們或許要出外旅行。」安然的喉嚨發緊,但還是逼出了這句話。
氣氛驟然被改變。
齊亞沒再出聲,收回擁住她的手臂,端起咖啡一口一口涼氣地連著吹,待冷卻了就三兩口地喝它個精光,留得滿口苦澀。
這已不是頭一次了,想讓她見見老爺子,但結果都是一樣——她總是在找理由推托!而他甚至不知道她究竟在抗拒著什麼!
安然不安地偷眼看他,對他在這方面的反應她是全然的無措,而且現在,她心虛。
「你……生氣了?」
她還敢問?!他重重放下杯子,「我要走了。」
安然咬了咬唇,「那……我送你。」
齊亞霍然站起身,重重地踏著步向門口走去,那力度似是要將她的地板踩爛,在門關處他停了下來,手放在門把上,沒有推開。跟在後面的安然看著他明顯僵硬的背,心亂得很的也不知道該要怎麼辦,口裡囁懦著:「開車的時候要小心……」
嘩啦!齊亞猛然拉開門,沒有一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愣愣看著沒有了他身影的門口,安然仍是愣愣地未能反應,他真的……就這樣走了?
往日臨離開前他都會吻自己的,但現在——可他明明說了沒有生氣!
☆ ☆ ☆
年初三安然回到了只有自己的家。在父母家裡的兩天,自覺與那和樂融融的氣氛總有那麼點格格不入,他們也是不能自在吧,本該是家人團聚偏還要跟招待客人似的。如果不是因為康然她不會急在這時候回去,每年的一兩次回去她都是刻意避開節慶日,也只會逗留一天半日的。
整個人蜷縮在沙發裡與一室的冷寂為伴,惟一的暖氣來源是手裡的一杯咖啡,輕啜一口,味道跟他的不能相比——
思及他,心又是一點一點地疼痛開來。
這麼多天了,他沒有來過半點音訊。
他還好嗎?還……在生氣吧!
黯然閉上眼,她知道他為什麼生氣,但不明白他為什麼生氣。
他們之間的關係為什麼非要牽扯上別人不可?就只有他和她不行嗎?
她是個天生的失敗者。骨肉親人的家尚且容不下她,又怎能奢求這個世界上還有哪個地方會向她敞開。其他人的拒絕或許不要緊,是他的家人——她不要結局太過不堪。
再沒有誰能令她這般地去愛,那麼,惟一的就讓它盡可能美麗吧。以後的日子要回憶,也覺足夠。
放掉已然冷卻的咖啡,躺下在沙發裡,昏昏沉沉地半睡過去。
☆ ☆ ☆
躺了兩天,冰箱裡沒什麼可吃的。儘管整個人懶懶的不帶勁也不太曉得餓,仍是要自己到外面去,看看,走走,隨便什麼。人總是要動的。
儘管這個世界不會因為誰不動了,便不再轉動。
拎著兩大包什麼東西,散散漫漫地拖拉著步子,慢慢走過馬路,慢慢進入小區——
「程小姐。」
安然有些茫茫然地抬眼,見著一張圓敦可親的笑臉,她臉上也就跟著擠出絲笑,「你好,何伯。」
「好,好。」何伯笑呵呵的,眼睛看著她手裡的那兩大袋子東西,「看來你也是有準備的嘛。」
那沒頭沒腦的半句令安然聽不明白,但也無心理會,笑笑便走進去了。
後面的何伯似是說給自己聽:「年輕人就是有心思,真讓人羨慕啊!」
電梯門開了。安然還是倚靠在梯壁,眼望著那道口子——跨出這方「盒子」,又是被關人到另一個更大的「盒子」裡,生活有時候真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麼。可她總得接受這樣的安排。直起身子,在梯門將要再度關閉前走出去。
不需要思考地轉向右邊,右手提著的東西挪到左手上,想要騰出手拿鑰匙——眼前忽暗,雙手頓覺一空!安然眼睛一眨,見著一隻手掌伸進自己的衣袋口裡掏出鑰匙,她怔怔抬頭——
齊亞一手擁住她,另一隻手提著袋子拿鑰匙開門。一入到屋——「辟叭」兩聲,袋子和鑰匙齊齊應聲掉落地板上。
緊緊擁抱,似乎這樣就再用不著分離。
安然埋首在他的懷裡,眼淚噴湧而出,他的溫暖,他的氣息令她的心好病,好痛……
在沙發裡齊亞將安然好好地守在自己的懷中,深深將她抿緊唇的倔強容顏看人到心裡頭去,長長歎出口氣,再度緊緊擁抱她。
「我想瘋了你」
安然鼻子一酸,騙人。仍不肯動絲毫。
「你看。」
眼睛不受控制地被牽引看他打開手機裡面的「日程表」,看那日期一個一個地輪著轉——
安然,從上飛機的一刻起我就後悔沒強將你綁在身邊,反正你都是要生氣的,讓我看著你生氣總比你獨個兒悶著生氣的好,那樣我就不用像現在這般的擔心。怎麼辦,我已經開始想你了……
安然,你現在在做著什麼呢?我要告訴你,我好想你。你呢,也是在想我嗎……
安然,我的心情很不好,你竟然敢沒有一點音訊給我我早該知道,你是狠心的……
程安然你這個無情的女人,你真夠無情的,你……
安然,你笨極了,你實在令我生氣,很生氣很生氣,我——好想你……
我不願相信,真的不願相信你竟然就可以這樣地不理我,我一直勉強控制自己,因為我要你知道我在生氣,生你這個無情女人的氣——天曉得這有多麼辛苦……
安然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
賭氣,原來不是女人的專利。
眼淚又要洶湧,終於伸出雙手纏上他, 埋首他胸前不讓他看見,她好生氣自己怎麼有這麼多的眼淚, 可就是無法忍住。
對他,她越來越無法設防,越脆弱。
「安然……」齊亞歎息著輕喚她的名字,「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迴避?」。
安然心一顫,不自覺地抓他更緊,頭又要痛。
不是只要肯面對就終會有好的解決方法,有些問題,是無法打開的死結,一旦面對,一隻有放手的結局。
齊亞溫柔而堅定地雙掌捧起她的臉,逼她看住他,「安然,讓我觸及你的心。」
安然的心在顫痛,她的心……她的心……握住他貼在自己臉頰上的手掌移到額前抵住,掩去那顆悄然滑落的淚珠。
「如果……沒有人歡迎我,你會不會跟著……不理我?」
齊亞瞠目,「你……就為這個?」竟忍不住要拍自己的腦袋,「天,我的安然,我的傻瓜安然,你害慘了我們!」
伸手輕捏她的鼻尖,「而我,竟也莫名其妙地就跟著你笨,你啊,害人不淺!」
安然咬住唇,又要掙扎。她是很認真的,他卻當在開玩笑,他根本就不明白!
他怎麼可能明白她的感受,他根本就什麼都不知道!他的世界裡頭永遠只有成功與榮耀所帶來的歡聲笑語,不可能有空隙存在她的不可理喻!
擁抱她不放,齊亞元比認真地看著那雙閃著倔強淚光的眼睛——「相信自己,也相信我以及我的家人。」
安然怔怔看著他。齊亞朝她調皮地眨了眨眼,「只要是我喜歡的,母豬他們也會當作貂禪。」
安然一下子被惹笑出來,隨即又醒悟過來自己應該是要生氣的,掄起拳頭捶他。
齊亞握住她的粉拳放在唇邊輕吻,「你笑了,我喜歡你笑,你的笑容是我心頭的燦爛陽光。」
安然的眼眶又盈上淚水。靠在他的心口上,聽著那一聲一聲的心跳——我要告訴你,你也是我心上的陽光,永遠都是。我比希望什麼都更加渴望你燦爛的笑容,無論以後會如何,你都要記住,也要相信。
齊亞靜靜地擁她入懷。她的不安,他知道。她曾經跟他說起她的外婆,他也就知道她與親人關係的疏離。每個人都有自己說不出的話,他聽不見,但他明白她。
被拒絕的初時,他一心只知道氣她,分開後的思念,使得他更加觸及她的心。
兩人深吻至世界只有彼此。
沒有任何言語比情人的吻更能表達明白。
☆ ☆ ☆
「辟啪辟啪……辟辟啪啪……」
枯燥的按鍵聲在寂靜的空間裡清晰地迴響著。安然正埋頭趕著份文件,是明天開會要用的。
待雙手終於可以離開鍵盤,她的眼睛才有空看時間,差不多八點了。望向外面,好像整層辦公樓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這是必然的,節慶的氣氛還在漫散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誰又願意在年頭就被工作纏緊。
正在整理著桌面,她忽然聽到了外間響起腳步聲,心裡有些好奇地走出去查看。
忽然見著陌生的身影令她頓吃一驚,況且是在這個時候,只有她一個人的,心裡難免不安,但見著來者眼神清正炯然,她也就減輕了幾分防備。微笑著迎過去,「您好,老先生,歡迎蒞臨『駿源』公司,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忙?」
門口二十四小時有保安,傳達室有人值班,安然不能不疑惑這位老者如何能在未經傳達的情況下來到自己眼前。
正立在過道裡的是一位年約八十來歲的老者,鬚髮銀亮,精神矍鑠,一身手工精緻的唐裝更是顯出他不怒而威的折人氣勢。
老者瞪起眼,「什麼老先生,我很老嗎?」一開口就是個下馬威,洪亮的聲音逼著人知道什麼叫「如雷貫耳」。
安然微笑自若,「很抱歉,我們習慣根據年歲的智慧來作稱呼,要是論以精神,您讓我等佩服不已。」
「哼,說得比唱得還要好聽,就不知安的是什麼心。」
老者毫不領情,反而以十足據傲的眼神看面前這個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人,「你,什麼人,幹什麼的?」 架勢倒是反客為主了。
「先生,我是『駿源』公司的員工,請問您……」
「廢話,你在這裡當然是這裡的員工,難道還能是賊不成?「老先生那鋒如利刃的眼神一掃安然,「看你這模樣也不是當賊的料。」
真不知是褒是貶。
古怪難纏的客人不多,但起碼眼前的這位老先生不是第一個。安然自若地應付:「不知先生此來是找人,還是有其他要緊事?」
她要他選擇,而不再給機會任他亂扯話題。
「找人!」
「那請問先生是要找誰呢?」
「我——」老者瞪住眼前的盈盈笑臉,終於醒悟自己正一步步被套出話,「我要找你們總經理,怎樣?」語氣明顯挑釁。
安然心頭一凜,然後,盡本分地發揮自己的崗位職責:「那請問先生與我們的總經理有預約嗎?」
「有!」斬釘截鐵。
安然真要佩服這位老人家了,在她的記憶中就全然沒有這樣一回事,而齊亞也明知道自己這一段時間每晚都排有晚會酒宴要應酬,是不會與人約在這時候的,況且若他當真跟此等人物有約,相信是不會忘記的,「那可能我們總經理正被一些事纏身以致緊了時間,請容我打電話提醒……」
「不必!「老先生大手一揮,威嚴地下命令:「不准找他,我向來不與失信的人打交道,此事罷了!」
安然已料著他會是這反應。其實她也沒打算真給齊亞打電話,以免他擔心。
老先生咬了聲,開始抱怨了:「累我老人家白來一趟,站到腿都酸死了還連杯茶的影兒也不見,什麼破公司嘛!」
他還想賴啊?!安然心裡無奈,面上帶著歉意的笑, 「是我失禮了,會客室在這邊,請。」
品上一口茶,老人家的臉上終於現出些許滿意,「這茶還算可以。」
他整晚所說的話就這句還能入耳,偏還只是肯定了茶。
「謝謝。」看來他的口味也是挑剔的。
老先生眼角的餘光偷瞄安然,「那小子總是這般不能讓人信任嗎?」
「那小子」指的是——
安然起身,拿著茶壺重新替他斟滿杯。
「先生肯在這個時候來赴約,不就說明了您對我們公司的信任嗎?那又何必為了一點小誤而懷疑自己的判斷呢?」
「你這丫頭倒是挺會替他說話,跟他什麼關係啊?」老人家如電犀利的目光逼得人要心虛。
安然的眼睛不由得稍稍避開,「齊總經理是我的上司。」
他……究竟想要怎麼樣嘛?言詞不著邊際的不像是要存心試探,但……
「除此之外呢?」老人家顯然對這答案很不滿,眼睛又要瞪起來,審視著安然的神色,眉頭一挑,「你知道我是誰?」
無法再避了,安然只得輕輕點下頭,「知道。」
「怎麼知道的?」他沒有刻意掩飾,不過也好奇她是如何猜著的。
「您說,我在這裡是因為我是這裡的員工,給了我提示,跟著您的言詞動作有些地方……跟他挺相像的。」
這位老先生還是十九樓的主人時,她不過是地下層的小職員,沒機會睹其風采。按他自己說的,能自由進出這裡的就只有這裡的員工,那麼它的主人自是更不必說。心裡有了底,跟著覺出他眉宇間有某人的影子……不,該說是某人遺傳自他,某些小動作如瞪眼,喝茶的姿勢也是如出一轍,還有那有意無意的言詞間的試探——安然想要不知曉也不行了。
「那你為什麼不說出來?」老先生有些不高興了,原來他是自揭老底,怪不得她都不問他的身份來歷。
安然遲疑了下,「因為……董事長您不想我太早知道。」
「我不想——」齊老爺子眨了眨眼,忽然就放聲大笑起來,「有意思,你這丫頭還真有意思極了,難怪小子要犯在你的手裡!」
在老家時就整日魂不守舍的,才沒幾天就急催著走,原來是為這「禍水」。
安然的臉一下子燒紅起來。
齊老爺子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呷著茶,如雪眉毛下的眼眸精光剎那閃過。這丫頭看似溫婉實則防心重,也是個自我固執之人,不過,嘿嘿,這就更有意思,更好玩了,那臭小子滑溜得似泥鰍,令他老人家門得慌,現在有了新目標就真是再合心意不過。放下茶杯,抬眼看向安然的目光十分的溫和無害,「現在知道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安然聽不明白其話中的含意,一時不好接口。
老爺子似是在自言自語:「那件事……也應該過去了,小子也該是時候將它放下。」
安然的心「咯登」 一下,敏感的不安襲上心頭,那件事……是什麼事?他的心裡一直有著什麼事是放不下的嗎?
「那件事……」老爺子明顯地猶豫片刻,「小子是否有……跟你提起過?」
安然的心亂了,有關於他的一切她都做不到冷靜理智地去面對。她不知道齊老爺子口中的「那件事」指的是什麼,但就直覺他沒有跟她說起,而且……也不是她會高興的事情。掙扎著自己應該不應該開口問,心底渴望著想要個明白,但又矛盾如果他自己認為沒必要讓她知道,那從別人處問來又有何意義。
老爺子從她的臉上表情瞧出了端倪,他似乎是擔心自己的說話不當會引來誤會,也就吞吞吐吐了:「那件事……其實已經沒什麼要緊了,不過是小子曾經與他青梅竹馬的女朋友好得不得了,為了她的離開,小子還試圖自殺,但當然是沒有成功的,事情也就只是這樣而已。」輕咳一聲,「雖說小子心裡多少會留有陰影,別看他平日裝得瀟灑,不過都是掩飾。不過現在他有了你,一切也就會好起來,你會一直在他身邊待他好,不會再無情無義地丟下他讓他傷心絕望,不是嗎?畢竟小子是如此的絕頂優秀,再沒有任何人能比他好上哪怕一點點,這是當然的,他是我的孫子嘛!」說著說著竟就一時不自覺忘形起來。
安然的臉色透出青白,她只感覺到自己身上的冷汗一層、一層地透出。
偷眼覷著安然的失魂落魄樣,老爺子在心裡偷偷樂了。
饒你再聰明遇著這事也只有犯傻的分。小子,你可不要怨我,誰讓你三番幾次地推搪不肯帶人回家來給見個面,明知道老人家心急不能等嘛!既然你沒辦法那爺爺就助你一把。
以後你還會感激不盡呢!
不懷好意的老人家萬萬小覷不得,謹記提防!
☆ ☆ ☆
一推開門,安然就看見了床上睡著的人,同時動作不自覺地放輕。
悄無聲息地走近,那張沉睡的俊容映入眼內,不要打擾他——心裡是這樣想著要轉身離開,可不知怎地她卻輕輕地跪在了床頭邊。酒味撲鼻而來,安然心疼地看著那閉上的眼簾,他該是累了吧!不能推的酒宴排成長龍對他虎視眈眈,她又幫不上忙,惟一能做的就是為他準備解酒藥和健胃的湯水。
從來沒有如現在這般湊近地認真細看他,因為他一靠近,已使她心跳加速。細看之下,他的額,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唇,甚至於連他的頭髮都是那樣的迷人,怪不得總有那麼多的女人受他的吸引。他——是令女人傾心,而無法放心的男人啊!
昨天老爺子提醒了她一直忽略的事實——人,都會傷心。無論是國王還是販夫,心都是一樣溫熱著,是跳動著的,也就會痛會碎,縱使可以再利合,也是永遠存在裂隙。
她不能為著眼前這個男人過往的「輝煌」就認定他已是無敵鐵金剛,或許,事實正正相反。她知道他對自己是認真的,不然她不會允許有這個開始,但現在,她反而要害怕他過於認真,因為——
「如果每天醒來一睜開眼,就能見著你,那該多好。」
齊亞慵懶地半閉著眼睛,手臂一撈便將安然攬上胸前,「讓我抱一抱,好知道這個不只是美夢。」
半躺在他身上的安然為著這個曖昧的姿勢而心跳不已,屬於他的強烈氣息更令她幾乎迷失自己,為了不讓他聽到自己慌亂的心跳,也為了不讓自己沉淪,趕緊找著話題:「你……頭會痛嗎?」
「就好像放了千百個小人兒在裡面跳著『踢踏舞』。」齊亞咕噥著抱怨。
「我準備了醒酒湯,現在拿來給你。」安然說著便要起身。
可纏在她身上的手卻不肯放人,「你比所有的醒酒湯都來得有效,有你在身邊我就會好過了。」
「那如果有一天我讓你難過呢?」安然脫日而出。
「你會嗎?」齊亞的聲音懶洋洋地毫不在意。
安然沒有回答,沉默著,臉埋在他的胸膛上讓心記住他的溫暖。
「其實,這世上有著很多很多人。」
「嗯?」她忽然冒出一句齊亞一時沒聽清。
「對某個人的……離開不應該過於執著。」
「嗯?」怎麼聽著有點像謀殺的台詞?
「……這是昨晚我在某部電視劇中聽來的——女主角離開了,傷心了一陣子的男主角重又抬起生活的信心,過得挺好的——」
話未來得及說完安然就被抬起了瞼,對上一雙深思的眼睛——「安然,你想要告訴我什麼?」
心一窒,怎麼忘了他的敏銳和洞察力是多麼的驚人!不自覺地垂下眼簾著定他衣服上的扣子,不敢亂移眼神,「我……我沒有想說……」腰間的忽然收緊令她無法再含糊下去。從頭頂上傳來好不輕柔的話語:「我的好安然,你不會忘記我不喜歡被欺騙,是吧!」
還是非常、非常的不喜歡!安然心頭顫慄,不自覺地又咬住了唇。
「我不喜歡你咬唇,很不喜歡。」一記溫柔的吻把她的唇瓣解救出來。看著那上面明顯的齒痕,齊亞的眉頭皺得緊,「告訴我,你……」
「董事長昨天來過。」安然終於一口氣說出。
「所以?」齊亞開始猜想老爺子究竟玩出什麼花樣能令她如此。
「他……說了你的一件事。」
「哦,說來聽聽。」
安然猶豫,不能預料說出來的後果會怎樣——她不想他難過。
「你放心,我能接受。」老爺子的鬼把戲他自小領教,還能有什麼是受不了的。
到了這地步安然沒有其他辦法了,只希望在他心裡已經不再受那件事的困擾。
「董事長說,說你與青梅竹馬的女朋友很要好……曾為她的自殺。
齊亞的眼珠定住不能動足足有五秒。安然低下頭,心裡說不出的難過,他還是很在意的,在他心裡,那一位女朋友是無可替代的吧……
「這樣一聽就知道是隨口扯來胡說的糟糕謊話你也信?」
什麼?!安然一下子抬起頭。
齊亞無可奈何地苦笑,「老爺子是狐狸,就喜歡四處哄騙,以後你會習慣的。」
老爺子為了達到目的是會使盡任何一切他可以想到的辦法。齊亞不由得想,這次,他的目的是什麼呢?
安然不敢相信,當時老爺子明明言詞確鑿說得真切——
「什麼青梅竹馬的那是電視小說才會有的情節,乳臭未乾的時候整天就是死啃那永遠用不著的單詞、公式,哪裡來生死相許的閒工夫。」
如果真有一天我離開了那你怎麼辦?安然差點就要衝口而出這一句,但她不敢,怕又要惹他起疑。
「你變笨了!」齊亞開心地揉亂她的長髮,「不過我喜歡你因為我而變笨。」
安然臉紅起來,「我才沒有笨,我不過,不過是……」
「不過什麼啊?」齊亞促狹地逗弄她,就喜歡看她臉紅的模樣,美極了!「你啊,就什麼事都悶在心裡的讓人猜不著,害我剛才還以為……」
安然心一緊,「以為……以為什麼,哪有什麼,你、你就疑心重。」
齊亞淡淡一笑,「那就當我疑心重吧!」頓了一下,隨意問:「結局怎樣?」
「什麼……結局?」
「就是你剛才說的女主角離開了,男主角似乎過得挺好的之後的結局啊,你不會想對我說,那樣子就是結局吧,安然?」
「我……沒有……」安然結結巴巴的,「結局……沒有播完。」
「那等你看到了,再告訴我。」齊亞溫柔地一下一下地輕撫她的長髮,「你知道,我想要怎樣的結局嗎?」
「不……不知道。」 安然不敢再繼續這個話題,「你……再休息一會兒,十點半有個會議,到時我再叫你。」
「可以偷懶就再好不過了。」齊亞呼出口氣,「想不到自己也有要躲的時候。」
放上輕柔的音樂,安然替他攏好被子。齊亞的眼睛一直離不開她,見她要離開了馬上一把捉住她的手。
「你還忘記了一件事。」
安然看著他的眼神打著問號:「什麼事?」
齊亞指住自己的唇,「我頭痛,好痛。」眼裡的企圖太明顯了!
安然的臉驀然間染上嫣紅,但手被捉緊無法離開,躊躇了好一會兒,才支吾出聲:「你……閉上眼睛。」
齊亞得意洋洋地閉上了眼睛,唇邊咧開好大的笑。
安然屏住呼吸,慢慢地俯下身去,她的唇瓣眼看就要觸及他的唇——「呼」一聲忽然吹出口氣,然後快速地改而輕吻下他的額頭便馬上跳開去。
「你!」齊亞驀地睜大眼睛瞪住那個竟然敢使詐的女人。
「你自己說的——頭、痛!」安然調皮地點了下自己的太陽穴,還朝他眨了眨眼,然後笑著跑了出去。
身後傳來好大聲的咆哮:「你給我回來!可惡的女人,我要懲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