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口邊的情事 第十章
    法國  巴黎

    季星語坐在綠油油的草地上,神態專注地凝視眼前的艾非爾鐵塔,她曲起的膝蓋上放著一張畫板,手中拿著一枝鉛筆在紙上勾勒著鐵塔的外型,初稿完成後,再一筆一畫仔細描繪……就這麼專注地畫了一個下午,接近黃昏時,她滿意地欣賞成品,小心翼翼放進畫夾中,收拾畫具打道回府。

    五月初,巴黎的氣候涼爽宜人,星語身著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二十四歲的她,身材修長,雙眸澄澈晶亮,氣質天真浪漫,隨著年齡增長,清秀的臉龐多了抹成熟韻味。

    離開塞納河畔,星語彎入一條寬敞的街道,行走一會兒,再轉進左邊坡度微升的單行道,然後,「幽娜古堡「咖啡館就矗立在前方三角地帶的頂端。

    一手推開玻璃門,鈴鐺敲擊樂隨即響起,室內濃郁的咖啡香迎面撲來,那是她從小到大最熟悉的味道。

    「爸,我回來了!」上樓前,星語朝正在端送甜點的父親笑道。

    「畫完啦?等一下吃飯時記得帶下來給我瞧瞧。喔!有你一封信,我把它擺在你桌上了。」

    「謝謝。」即使在法國,回到家星語還是習慣用國語和父親交談。

    上樓的腳步在木製階梯踏出節奏分明的聲響,星語捕捉幾句從樓下傳來的法文,談天的對象顯然是她的父親。

    「路易士,你女兒越大越標緻,卻不曾交男朋友,是不是你從中作梗啊?我看安得烈那小夥子不錯……」

    星語走進房間,關上門,將畫具擺在置物櫃上面,順手拾起書桌上的航空信封,坐在床邊展信閱讀。

    親愛的星語:

    好樣的,終於要回來了引別告訴我「或許「,而是你「一定「得在今年給我飛回來!想知道為什麼嗎?嘿、嘿……因為我今年底要結婚了!身為全世界最美的新娘的死黨,你不回來參加我的婚禮就太不夠意思羅!

    好快喔!從你高二搬去巴黎至今也已八年了!看你上次寄來的照片,似乎過得非常好嘛!有一回我公司同事小高看到你的照片──我把它塞在桌墊下,馬上對你大為傾倒,一直求我介紹給他認識,當時因為你遠在巴黎,他才不得已作罷,現在如果知道你要回來,或許他會比我跟倚兮還興奮喔!

    說到倚兮,我們依然每個月聚一次,她還待在最初那家廣告公司裡混吃騙喝,幸好公司夠規模,才沒被她玩倒。她很想念你的廚藝,直說在台灣沒人比你會作千層面,這真是她最高級的讚美了。

    知道你在出版社工作順利,我們都為你感到高興,我找到那本你負責插畫的童書了,畫得真漂亮,我喜歡柔和的畫風。最後,大畫家,請你努力申請調職回台灣好嗎?

    祝良心健全

    仙雲

    星語讀完信之後不禁莞爾。這對活寶還是老樣子!

    此時,走廊的電話忽然響起,星語快速步出房間接起話筒,並以流利的法文對談。

    「你好,白朗琪小姐,是的,作品已經交給編輯部了,而且近期之內我會完成工作轉交。對,我的調職申請已經獲准,是的,行李快整理好了,謝謝。喔!謝謝你們的邀約!我很樂意參加!地點是……好,我記下了,謝謝,到時見!」

    週末上午,星語帶著畫具登上凱旋門,繪製俯瞰的香榭麗捨大道。三小時後,正當她專注繪圖之際,她的眼眸被一雙從後方襲來的手掌遮住視線。

    「呀!」

    「哈哈!嚇到了吧!」始作俑者從後面跳出來。

    「安得烈!還好我的畫沒事,否則你會被我從這裡丟下去。」星語仔細檢查畫架上的作品,鬆口氣。

    安得烈立即裝出戒慎恐懼的表情,語氣做作地說:「我好害怕喔!星語,這比你威脅要在義大利面裡加瀉藥還可怕。」

    「知道就好。我剩幾筆就畫完了,等一下一起吃個飯,我請客。」

    「好耶!」安得烈會意閉口,他知道星語畫畫時不喜歡被干擾,萬一把她惹毛了,或許他真會成為戴高樂廣場的第一位空中飛人。

    安得烈靜靜待在一旁,欣賞星語五官細緻的側臉。

    星語不美,外貌僅止於中上,卻是他認識的東方女性中最具魅力的一位。當她談笑風生的時候,星眸閃爍動人:偶爾沉思或專心繪畫的時候,渾身又散發出另一種神秘迷人的風采,深深吸引著他。

    「奸了!」星語發出一聲快樂的讚歎,欣慰無比地看著自己的心血結晶。

    「真搞不懂,香榭麗捨大道不過道路寬了點,兩旁的梧桐茂密了些,會很難畫嗎?為了這張圖你竟耗了將近兩個月的時間!」

    「你可以走近點看看啊。」星語向他招手。

    「這、這是什麼?!」安得烈的頭下斷上下擺動做比較。畫中除了路寬和行道樹以外,其餘背景皆不相同。

    「我心目中的香榭麗捨大道。以前唸書的時候,書上說這裡原是上流社會的最愛,你能幻想嗎?穿著高雅的紳士淑女,在人行道上款款而行,馬車達達地經過,載負著巴黎的風流浪漫;兩側宏偉的建築,滿街的精品名店,把香榭麗捨大道烘托得金碧輝煌。我一直夢想要畫出一幅這樣的畫,所以參考了很多古式建築的書,就是獨漏過去前輩們畫的香榭麗捨大道,我不想自己幻想的圖畫被影響。」

    「怪不得這陣子你跑凱旋門跑得這麼勤。」安得烈盯著畫作,眼神流露著毫不隱藏的讚賞。

    「因為這份感動,只有在這裡才畫得出來啊!而且全憑想像,當然很費工夫。」

    望著收拾工具的星語,安得烈決定不再保持沉默。

    「星語,你不要回台灣好不好?」

    「咦?」

    「我聽路易士說搬回台灣是你的意思,只要你願意打消念頭,他也不反對留下,所以,拜託你,別回去!」雙手放在星語的肩上,安得烈語氣誠懇。

    「安得烈……」感覺到他雙手抓住她的力道,星語面露一絲為難。

    「雖然你一直拒絕我,但我還是抱持最後的希望。星語,為我留下,嫁給我,我的事業漸漸有起色,我願意照顧你一輩子,我們婚後也會非常幸福。」

    星語望入安得烈真摯的雙眸,久久無法回答。

    「安得烈,你不瞭解我。」

    他搖首。「我們從大學認識到現在已經六年了,我瞭解你比你想像的多!而且我知道有個人讓你一直念念不忘,看你偶爾露出的寂寞表情就不難明白,我不是傻瓜。」

    星語默然垂首。

    「星語,答應我吧!我有把握比那人給你更多的幸福。」

    星語慢慢抬起雙手,卸下肩膀上承受不起的承諾。

    「你……想聽我說說他嗎?我的記憶力一向不出類拔萃,可是關於他的每一件事,我都記得很清楚。」星語緩步走向牆邊,俯瞰底下的車水馬龍,」他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我們房間的窗戶剛好相對,僅僅隔著一小段距離。記得上小學的第一天,我數學算不好,被留校輔導,他一直在校門口等我回家。三年級的時候,我弄丟了媽媽的戒指,他陪我找了一下午才找到。四年級的冬天,我忘記訂便當,他把他的便當讓給我,自己跑去合作社買麵包吃。國一上學期,爸爸不在家,我房間突然出現一隻會飛的蟑螂,聽到我的尖叫聲,他要我打開窗戶,我們住三樓,而他居然不怕死地飛撲過來解救我,然後再回家被他媽媽罵。國三晚上從學校回家,有人想欺負我,他死命地抱住那人的腳要我先逃,被打昏了還不放手。」

    星語轉身面對安得烈,眼角泛著淚光,渾身顫抖,語氣激動。

    「如果你還想聽的話,我可以告訴你更多,這些都是我拒絕你的原因。我們分開八年多,即使失去聯絡,可是我沒有一刻忘記他,沒有一刻!哪怕再過八年、十六年,他在我的記憶裡依舊鮮明如昔!他對我的意義誰都沒辦法取代!」

    多年來第一次,她費盡力氣道出對情海的思念。

    有好一陣子,安得烈沒有接話,只是安靜聆聽她激烈的喘息聲漸趨平緩。

    「你回台灣是為了和他重逢?」他喉嚨乾澀地問。

    重逢?多麼遙不可及的願望!星語苦笑。

    「不,他搬去澳洲了,我不知道他在哪裡。我只曉得我必須回去,回去那塊我們曾經一起相處的上地。我試了八年,搬來法國,生活積極,但是心中的缺口仍然存在,我明白自己長久以來尋找的答案不在這裡,所以我必須回去。」

    她已經不再是無法辨識自己情感的季星語了。

    安得烈憐惜地張開雙臂擁抱星語。

    「那麼,好女孩,找到了記得通知我,我相信你少不了我的祝福。」

    「對不起,安得烈,真的對不起。」星語抱緊他,把臉埋入他胸口。

    安得烈苦笑。」不必道歉,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你沒欠我什麼──喔!我想到你還欠我一頓大餐!方纔你說過要請客的。」

    「沒錯!」星語離開他的懷抱,一一拾起放置在地上的畫具,粲笑道:「下面有一家不錯的餐廳,你一定會喜歡的!」

    回首再望最後一眼,星語想把此處的美景牢牢鑲進回憶裡。再見,香榭麗捨大道!再見,巴黎。

    她要回台灣了!

    星期五晚上六點三十分,台北東區某家百貨公司門口,劉仙雲與李倩兮分別給星語一個久別重逢的擁抱。

    由於早上赴台北分公司報到,星語和其餘兩人一樣,身著一套剪裁大方的套裝,長髮盤在腦後,臉上畫著淡妝,難得表現出有別於藝術家隨性特質的精明幹練。

    寒暄幾句後,三人歡天喜地結伴至附近一家牛排館。

    「這次回來不會再走了吧?老天,星語,你都沒什麼變耶!」一點完餐,劉仙雲迫不及待開口。

    李倩兮將白色餐巾優雅地攤在膝上,涼涼接口道:「如果你沒燙波浪頭,我也會說你沒變。」

    「李倩兮,夠羅!我燙頭髮跟你有仇嗎?上回見面你已經念過一次了。」到底懂不懂什麼叫成熟美啊?

    「看起來像老了十歲。」她一針見血。

    「有膽就再說一次!」

    「別吵了,你們。」星語雙手交握托住下巴,神色極為無奈。

    劉仙雲和李倩兮驀然停止鬥嘴,兩人如機器人般慢動作轉向星語,眼眸閃爍著感動的光輝。

    「你剛剛說什麼?」劉仙雲問。

    「別吵了。」

    「再說一次。」李倩兮要求。

    「別吵了。」

    「我們好懷念這句話喔!」兩人抱頭痛哭。終於有人會阻止她們吵嘴了!好高興!

    這是怎樣?星語好笑地望著頻頻假裝拭淚的無聊二人組。

    「在台灣工作習慣嗎?步調應該跟法國差很多吧?」劉仙雲端起水杯補充水分,要知道假哭也會耗去體內的水分──口水嘛!

    星語頷首。

    「時間分配得比較緊湊,似乎越忙就代表越認真上進,不過不要緊,終究可以調適的,我會在忙碌與閒暇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今天第一次上班,就碰上一位作者辭職,因為公司安排她下期交出一本作品,她的辭呈打亂了計畫,於是負責人破天荒要我這新人獨立製作一本插畫故事。」

    「你是說,不只畫圖,還要負責文字部分嗎?」

    「是呀。」星語喜孜孜的說。

    插圖畫了一年,星語的畫向來遵照文字呈現,能夠發揮的自由度有限;現在有幸接觸更廣的工作層面,她也很珍惜這樣的機會。

    「恭喜!如此一來你的名字就會出現在作者欄了耶!這本書的主題是什麼?」劉仙雲自認擁有挑剔的審美觀,星語的繪畫天分既然有本事讓她從高中滿意到現在,相信這次的契機將是星語登高望遠的一個轉捩點。

    「校園愛情故事。」

    「我相信你一定會把它畫得很浪漫。」那可是季星語幻想國度的基石呢!

    「星語,你還是沒有情海的消息──噢!幹嘛踩我?」李倩兮怒瞪朝她擠眉弄眼的劉仙雲。

    星語會意一笑。「我才剛從法國回來,從何聯絡?」

    「倒是,唉,我們一直認為你們很有緣分的。」

    「有時候人算就是不如天算呀!」她乾笑。

    見星語的態度沒有想像中排斥,劉仙雲也趕緊湊將過來。

    「我敢打賭,宋情海沒有你,這幾年一定不好過。」

    星語倒不這麼認為。倘若不好過,情海當初為何選擇無聲無息地離開?讓他們的情誼……斷得這麼乾淨。他簡直巴不得要與她脫離關係!

    「別說笑了。」星語不帶感情地說。

    劉仙雲一臉不以為然,嘗了口侍者送來的水果沙拉,繼續道:「以前有一次你請假,好像是南部的親戚生了三胞胎,因為來不及找到保母,你和你爸下去幫忙帶。還記得你請假的那兩天,宋情海總是獨來獨往,孤獨的背影令人印象深刻。」

    「應該是沒人可以欺負,所以日子很無趣吧!哈哈!我懂你的意思,情海怎麼可能喜歡我?」天方夜譚一樁。

    「騙人,他從沒向你暗示過?」劉仙雲不信。

    星語堅決地搖頭。」沒有。倒是我記得小學五年級的時候,他在同學面前大聲說他不喜歡我。」

    星語概略敘述當時的情況。因為天天在一起,班上幾個小鬼學日劇在黑板上畫傘形圖案,她與情海的名字分別站在傘架兩側。早上進教室,眾人歡聲雷動,情海一看到黑板整張臉都紅了。

    「拜託!多久以前的事了,而且你說過宋情海生平最厭惡丟臉,像那種毫無預警的尷尬場面,講反話也是情有可原的。」

    「是嗎?偏偏我一直相信那句話。別談他了,說說你們吧,仙雲的婚期訂在什麼時候?」

    劉仙雲十分知趣地岔開話題。

    「十二月二十四日晚上在晶華飯店設宴。對了,星語,明天有空嗎?一起去逛街如何?」

    「不好意思,明天我打算回學校取景當作畫的參考,改天吧!」

    好久沒有回去了,她還挺想念英極學園的,畢竟那裡包含了她四年的少女記事啊!

    陽光普照的早晨,星語起床拉開窗廉,瞧了眼對面既熟悉又陌生的窗口,她打著呵欠走進洗手間梳洗──昨天吃完飯,又和仙雲她們殺到PUB喝酒,三人聊到接近凌晨才回家。

    星語依舊住在以前的那間公寓裡。當初去法國,季父僅把房子連同樓下的店面租人,搬回台灣後,他們因此省掉不少找住所的麻煩,只有咖啡館需要重新裝潢而已。

    吃完早餐,她背起裝有相機的手提袋,出門溫習以往上學的路徑。

    印象中的街道只留下些許相似殘影,之前常光顧的文具店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手機連鎖門市;原本寵物店該在的地方,現在也變成一家運動用品專賣店。然而,星語欣喜地發現學校對面的美而美還在!記得以前好幾次上學來不及,她都跑到那裡買早餐,老闆作的漢堡味道很好。

    忽然間,星語身後傳來一名男孩抱怨的聲音──

    「快點!大家說好遲到不等人,你還慢吞吞的!」

    星語霍地轉身,看見另一名女孩跟在他後面奔跑,並且委屈地向男孩辯解今早發生的意外。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路的盡頭。

    嘴角揚起一抹會心的淺笑,星語漫步走進英極學園。

    除了運動場,假日的學校處處人煙稀少。在廳堂停留了一會兒,星語舉目瀏覽貼滿賞善罰惡令的佈告欄,眼見一名學生因抹發膠被記上警告,忍不住輕笑出聲。

    行經行政大樓、教室、小花園,星語一路上拍了不少照片,在準備轉往大操場之際,星語腦海突然掠過片段深刻的記憶。龍貓洞穴!校園巡禮怎麼可以跳過如此特別的地方!星語當下折返小花園,憑著印象,她在角落找到了洞穴入口。

    星語驚喜歡呼,將相機收至背袋,她彎身爬了進去,每前進一步就讓她讚歎一次。

    太神奇了!這地方經過八年還能完好如初,簡直是奇跡中的奇跡!

    抵達終點坐起身,星語興致高昂地環視洞內。一樣的日光點點,一樣的草葉香味,這裡還有她跟情海的影子。星語移到昔日情海坐的位置,學他那日合上雙眼的模樣。

    好靜,世界上彷彿只剩自己呼吸的聲音。星語的思緒飄回過去。當時就在這裡,他們吃午餐,討論運動會,期待墾丁旅遊,墾丁……結果,只有她去墾丁。

    睜開眼,星語伸展雙臂,若有所失地觸及一塊松落的磚頭。

    哈!又是一個不變的老地方!

    星語扳開磚塊,好玩地低下頭,卻意外發現一樣小東西安安靜靜地躺在裡面。洞內閃閃光點隨風搖曳,她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讓小東西重見天日,瞧清楚後不禁倒抽一口氣──

    她送給情海的海藍色護身符!

    真過分!竟然把它丟在這?他非得這麼討厭她嗎?可惡的宋情海,虧她還常常想念他!

    隨手將護身符塞進口袋,季星語氣唬唬地爬出洞穴。

    繞了大操場一圈,星語在楓林小徑遇到一位出乎意料的人物。

    「安西校長!」她驚呼。英極學園的老校長由於極為神似漫畫「灌籃高手「裡的安西教練,因而有此外號。

    只見眼前的慈藹臉孔緩緩看向她。

    「先別自我介紹,我還記得你,讓我想想──對了,季星語,你是季星語。」伴著篤定的神情,校長伸出食指呵呵笑,真是越來越像安西教練了。

    被校長一字不差地叫出名字,季星語可開心了,兩人坐在楓林小徑的行人椅上聊了一會兒。

    「喔,聽起來你現在工作頗有成就羅?很好,很好。」

    星語謙遜道:「校長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才剛起步,還有很多東西要學呢!」

    「很好,很好。」校長讚賞地點點頭,眼睛幾乎瞇成一直線,「對了,那個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宋情海呢?他去澳洲以後變得怎樣啦?」

    為什麼?她似乎碰到誰都躲下掉宋情海這三字。

    「我跟他很少聯絡了。」

    這句話校長沒有聽到,因為他正發出一連串的呵呵笑聲蓋過了星語的輕喃,顯然是想起什麼精采的往事。

    「宋情海這孩子有意思極了,我教學多年,第一次遇上這麼好玩的學生。」溫煦的眼神多了抹戲謔的神采,他繼續回憶,「那時你們國三準備畢業,我們都希望挽留這位優秀的學生,於是,我把他找來辦公室,告訴他直升的好處,結果你猜他怎麼回答?他開出的唯一條件是,只要高中和季星語同班,他就選擇留在學校。你說有不有趣?這件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之後每當看到你們倆走在校園裡,我就會忍不住偷笑一番。唔,好久以前的事羅!當然,你能考上高中部是你的實力,我只在班級分配時動了手腳。」

    她接不上任何一句話。

    「糟糕!開會時間到了,不小心就聊過頭,我先走了,有空常回學校看看。」

    星語站起身微笑目送校長離去,然後再面無表情地跌回原位。

    她曾自以為是最瞭解情海的人,然而回台灣後,聽旁人述說情海,卻讓她原有的信心逐漸動搖,覺得從頭到尾不瞭解情海的人反而是她!

    到底什麼才是真的?她要尋找的答案究竟在哪?怪就怪情海每次只把話藏在心底,說出來一百句裡面有九十九句是假的,耍得她團團轉……

    星語的腦袋突然一片空白。她剛剛好像抓到一個很重要的訊息。

    猛地一聲輕喘,她抓出口袋中的護身符,慌亂地解開繫緊的緞帶──果然,有一張小紙條摺疊整齊放在裡面!

    星語雙手顫抖,她迅速打開紙條,心跳彷彿停止於那一刻。

    楓林小徑忽然起風了,葉片摩擦的聲音清楚明晰,迴盪林中破壞了起先的靜謐,四周離枝的楓葉翩翩紛飛,飄落一地卻教人看不清它們的顏色。

    我愛你。

    這就是情海想說的?偏偏挑個不在她身邊的時候?

    眼淚不聽使喚地流下,星語雙手掩面,久久無法自已。

    一對男女經過時空的阻隔,能夠再度聚首已屬不易,更別說延續那段似有若無的戀情。一相情願無法成事,而且,就算彼此有跨越現實的勇氣,彌補空白和適應轉變的毅力,這種奇跡,通常只在童話故事才會發生。

    然而,萬事總有個起頭,不試試怎麼知道呢?即使機會只有千萬分之一,終究好過等於零吧。秉持這股信念,接下來整整兩星期,星語從早到晚都窩在房裡,集中全部精力繪製插畫故事。

    時間來到了六月第一個週末,門板另一面忽地響起兩下輕敲。

    「請進。」以為是父親的星語沒有回頭。

    她聽見門板輕輕開啟和關上的聲音。然後──

    「小姐,再怎麼努力中午也要吃飯休息啊!我現在以全世界最美麗的新娘之名,命令你停下工作陪我們吃披薩!」手裡只差沒仙女棒可以揮舞,劉仙雲盯著散置一地的畫圖紙,佇立門邊不敢貿然前進。

    「你們怎麼來了?不好意思,我房間很亂。」星語趕忙將紙張堆到床上,清出一塊空地讓劉仙雲與李倩兮坐下。

    「星語,你爸爸很擔心你,我們也很擔心你。」放下兩盒必勝客大披薩,李倩兮面有憂色地看向為她們倒茶水的星語。

    「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劉仙雲打開盒子,用衛生紙盛著一片海鮮披薩給她。

    「聽說你最近都忙到三更半夜才睡,隔天又早早起來工作。看看你,黑眼圈都跑出來了。雖然我明白忙碌的生活可以讓你暫時忘卻情海,但健康還是要顧啊。」

    當初乍聽情海留下了表白字條,劉仙雲與李倩兮震驚之餘,也不曉得要怎麼安慰星語。解鈴終需繫鈴人,可是人都失蹤八年了,這結又該如何解起?

    「你們誤會了,我不是因為傷心絕望才寄情工作的。」

    見兩人滿臉疑問地望著她,星語低首思忖,想著該怎麼表達現下的感受。

    「坦白說,看到情海的留言,我的心就像瞬間被掏空一樣,無助又寂寞。遺憾與痛苦糾結在一起,轉換成無限的思念,它告訴我──想見他!不管他在哪裡,變得如何,我就是好想再見他一面。過去我總是傻傻地接受情海的付出,這次換我竭盡所能去找他。」

    如果沒有找到情海,她恐怕一輩子都擺脫不了分別的遺憾。

    「你要怎麼找情海?」李倩兮停止咀嚼,對她而言,難得有事情比吃飯更重要。

    下巴朝床上堆起的畫紙點了點,一抹出人意表的笑容浮現在星語臉上。

    「用我的故事和畫。」那也是她僅有的武器了。

    李倩兮連忙爬過去一采究竟。

    「騙人!英極學園哪是這麼可愛的地方?為什麼有人拿汽球上學?」

    在星語的記憶裡,學校生活是多彩多姿的,將此精神反應在人物外貌上,再運用大量的想像賦予建築物生命力,畫面自然變得色彩繽紛。

    訓導處老師個個頭戴萬聖節邪惡南瓜,教務處是吸血鬼大本營,校長當然還是和藹可親的安西羅!她喜好分明的個性在畫作上一覽無遺。

    這樣的作品應該可以幫助情海辨識自己吧。她暗想。

    久久不語的劉仙雲沒有跟著埋入畫裡的想像世界,她正思考著現實可能帶來的衝擊。

    「如果……我是說萬一,情海已經另外有了自己的生活,你打算怎麼辦?」劉仙雲支支吾吾的,卻意外迎上星語堅定的眼神。

    「這我也想過,但是,比起想見他的心情,結果已經不算什麼。情海曾經給我很多東西,能夠確定他過得幸福我就心滿意足了。」也讓這份心情做個了結,受困了八年,這次她要解放自己。

    「星語……」兩人動容不已。

    為了以行動表示她的感動,李倩兮從床邊朝星語撲了過去。

    「呀──幹嘛抱住我?披薩在那裡啦!仙雲救命!」

    而劉仙雲正慢條斯理地拿衛生紙拭嘴。

    「這個嘛……事實上我也想參一腳,覺悟吧,季星語!」

    「呀呀──」

    被兩隻八爪章魚壓在地上扭捏滾動,幸好此刻隔壁沒有人,否則星語真不知該怎麼解釋如此滑稽的場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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