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庭到後院短短一截路,封舞跟在親切友善的俏婢身後,走得步步驚心。
清晨的雪後,冰冷明亮的陽光照耀著這座精雅的院落,處處分佈著人們忙碌的身影,各司其職,洋溢出萬物復甦的熱鬧氛圍。
嗯,表面看來是這樣沒錯。
兩道嬌美的纖影穿過兩儀門——
「咱們主子可是天底下量好的男人,要夠眼光挑到他,一輩子也不會後悔的。」
喃喃聲自身側傳過來,封舞不由瞟了過去,只見那人頭也不回,眼睛直盯著院中的雪景看得好不專心。
一點點的淡粉躍上白衣少女的素頰,封舞低埋著頭,緊緊隨著千紅,過了兩儀門。
行過小軒窗——
「我說,你看小舞姑娘這麼漂亮,主子肯定不會變心的。」
作勢擦著窗戶的那個人,突然跟旁邊的人咬起耳朵,耳語的音量,只比打雷小一點點。
「你這是什麼話?爺又不會只圖人家漂亮,像咱們爺那樣的人,就算將來會遇到更美的人,他也不會變心的。」
對方立刻以轟隆隆的聲勢「咬」回去,手上的花剪劇烈地飛舞,隨時都有可能把同伴捅出兩個洞。
這麼冷的天,還有要修整的花木嗎?
封舞沒工夫對他的工具提出疑問,粉色雙頰再抹上一層薄暈,嬌艷生輝,側身閃過。
走過垂化廊——
「九爺這兒可從來沒讓什麼姑娘住進來過呢,今天可是頭一遭啊。」
長髯儒袍,標準的山城管事打扮,看上去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一副「我只是剛好路過」的表情,若無其事地自她們身旁踱過,不緊不慢地拋下一句話。
千紅回頭看見她無比困窘的麗容,掩口偷笑,帶她走到一棟幽靜的小樓前。
又經過一個人。
封舞的目光驀地被他手中的什物吸引過去。
菜刀。
菜刀?
對方朝她笑笑,笑得很友善,讓她一不小心也跟著笑起來。
「小舞姑娘愛吃什麼儘管告訴我,我一定會讓您滿意到不想走的。九爺說他至少還要一年才能回山城,您一定要陪他等到那個時候。」
拍胸保證,豪氣干雲。
封舞頭頂都快冒煙了,聲若蚊蚋地回了句:「多謝。」逃難去也。
活潑的丫環在二樓三間房間最左的那一間門前停步。
「小舞姑娘,今後您就住在這間房裡,您看可好?」
佈置得清新雅致的客房充滿了嬌柔的女性氣息,妝台脂粉一應俱全,明顯都是新近添置的,一邊已準備了盥洗用具及一盆熱水,令人不得不為他們的高效率叫絕。
封舞忙不迭點頭,只盼有個地方可以讓她獨處,哪還顧得上挑三揀四?
千紅滿意地綻出甜美的笑容,愉快地道:「那就好。小舞姑娘,隔壁就是爺的臥室,你晚上要是做噩夢什麼的,只要叫一聲,爺一定會過來救你的。還有,這份是爺日常起居的時刻表,你拿去看一下,應該很有幫助。」
完畢。
分秒必爭的俏麗身軀輕盈地「飄」了出去,對自己在短短半刻內完美的完成了任務顯得非常滿意。
糊窗戶去囉。
門戶半掩的客房內,愕然抓著一張薄紙的少女慢了半拍才聽懂她的言下之意,所有血液轟然衝上頭部,再次面臨走火入魔的威脅。
弈少爺,到底對多少人,又是怎麼說的她的事?
「司馬,你就讓我看一眼……」
砰!
最後一聲苦苦哀求被關在門外,江長天還想做做垂死掙扎,輕柔的聲音透過他趴著的門縫,傳了出來:「不許偷看。」
小氣。
江長天搭眉撇嘴,老老實實地離開一線天,打消偷窺的念頭。
他只是想研究一下其他情人的相處模式,以及如何你追我趕,好找出自己一再被拒絕的癥結,顧帶改進一下自己追求心上人的技巧而已嘛,幹嗎那麼凶?
話說回來,司馬從來都是不慍不火,脾氣好得可以當聖人,就算被惹惱了也不會對他怎樣,他幹嗎這麼怕他生氣?
想是這樣想,江長天卻仍然只坐在門外的台階上,本分地等著門裡的人出來。
小蓮花到底送司馬什麼東西呢?好想知道啊。
烏木為身,錚錚冰弦。素漆精雕,琴音清越。
這是一架古琴。
它造型古樸優雅,音質極佳,顯然價值不菲。
但與司馬山城中數量可觀的古今名琴相比,它不過是一架普通的琴。
普通的司馬山城隨便找找,都能拿出幾十架比它強得多的琴。
然而司馬昂一打開木盒,目光再也不能自琴上移開。
客從遠方來,贈我漆鳴琴。木有相思文,琴有別離音。終身執此詞,歲寒不改心。願作陽春曲,宮商長相尋。
琴是封舞送來的。
他凝眸屏息,星目中漸漸激起驚喜。
那點喜悅,最初如點點星芒,在清澄幽深的眸中越來越亮,奔騰澎湃如海洋。
一幀幀情景歷歷浮過眼前。
她回眸淺笑,說道:「弈少爺很好。」
她入懷悲啼,泣道:「……我以為你不來了……」
她淚落如雨,問道:「如果不嫁弈少爺,我還能做什麼?」
她輾轉病榻,低吟:「君若清路土,妾若濁水泥……」
她含羞帶怯,言道:「我來,送您一樣東西。」
她若有所待,斬釘截鐵:「我,不曾戀過弈少爺。」
卻原來,從一開始,他便錯看了她的心。
因為心懷定見,所以他看不見,在他回到山城時,有意無意總在身邊的靈秀身姿;忘了深思,她眸中重愁,有幾分是思親,有幾分是悲己;沒有發覺,她苦守城頭,開始為他等待;也竟然忽略,她在他身上停留的目光……
司馬昂,你何其愚鈍!
她明明,只在他面前卸下防備,愁顏悲容,也只在他眼中放縱;她明明,從未因弈兒開顏,芳心似舟,飄蕩彷徨,一任苦風淒雨,何曾似得托檀郎;她明明,痛哭失聲,對他說「我一直等一直等……」
他卻一再一再錯過。
顧慮重重。
因為她是弈兒未來的妻,以為她視他如同一個長輩,認定她心許弈兒。於是退開,於是逃避,於是……就這樣放棄。
修長秀致的眉舒展開沉沉的愁,卻又壓上密密的心疼與自責,為她受的苦,為自己的粗心武斷。
自以為是不為她增加負擔,到頭來,卻令她加倍痛苦。
若不是小舞兒勇敢地跨出這一步,他與她,今生就此錯過。
溫柔清澈的眼消釋去深深的苦,卻又浮起濃濃的慶幸與後怕,為她終於站到了他面前,為他們險些抱憾終生。
他伸出一指,輕輕撫過平滑的紋理,輕喃:「還好……」
還好小舞兒比他更清楚她自己的心意,還好小舞兒比他更有勇氣,還好小舞兒來到了他的面前,還好他們不會再錯過了。
木有相思文,琴有別離音。
修長的指輕拂琴弦,「叮咚」悅耳的音調來自古調《風求凰》,悠揚清越中流淌出的是無限柔情,優美的唇釁勾勒著柔柔的弧度,是全然的歡喜開懷。
終身持此調,歲寒不改心。
從今後,只有相思,不再別離。
這張古瑤琴,不奏別離音。
她千里送琴,送的,也是情。
九爺,能懂她的心思嗎?
封舞斜倚欄杆,美目映進樓外晶瑩的雪景,纖指扭成十個白玉結,翻來覆去,眼花繚亂,一顆心懸在喉嚨口。
她梳洗未畢,便有人在樓下,提高了嗓門聊天,摘要如下:爺將自己獨個人關進了書房。
一刻鐘後,另外兩個人「經過」樓下,仍然高八度對講,摘:爺還沒出來。
二刻鐘後,又換了兩個人,其中之一聲音宏亮無比,極似之前與人「咬耳朵」的「剪刀手」,摘要:爺在房裡彈起琴來了,可是沒人聽爺彈過這首曲子,不知曲名。
然後,之前那一次,那位總管大人特地跑到這邊來詢問九爺的下落,立刻有人以十分端正的恭敬態度大聲回答:「爺剛才背著一個木盒子出門去了。」
最慘就是最後這一句。
封舞如坐針氈,忐忑不安。
九爺該不會沒領會她的心意,當真以為她送張琴給他,試了半天音後,發現什麼問題,於是找琴行修琴去了吧?
她在司馬山城上百張瑤琴中挑了這張毫不起眼的漆鳴琴,可不是為了給長安的琴行找活幹的。
秀美的俏容隱隱含著焦灼,玲瓏玉耳細細收集著窗外聲響,連人家夫妻拌嘴都偷聽去了,卻不再有人「湊巧」路過。
九爺還沒回來麼?
她蹙眉含愁,卻聽到輕巧的腳步聲自前庭向小樓走來,穿過那條長長的垂花廊,輕快地踏上木梯,向她這間房走來,一步步,似踏在她心上。
不是九爺。
九爺的腳步,不徐不疾,始終保持一定的節奏,憂雅閒逸,更因為他深厚的內功修為,輕悄無聲,不沾人間煙火氣。
而來人的腳步,卻似那個被九爺罰了掃地的萬紫,連急促的節奏也一樣,只是這次足音偏重,應是拿了什麼重物。
足音至門邊停了下來,脆生生的女聲喚道:「小舞姑娘,小舞姑娘。」
封舞合攏窗扇,走回門邊,拉開門。
臉圓得似個蘋果的萬紫漾開笑臉,甜甜道:「小舞姑娘,爺遣奴婢來給您送東西。」
嘿,難得爺知情識趣,也知道「定情信物」是應該要互贈才有意義的。
嗯嗯,孺子可教也。
不枉她和千紅,三五年前便開始碎碎念叨,教他如何討女孩家歡心,早日為她們騙回個女主人來。
開心地抬手,亮出手上的禮物,期待著封舞會有欣喜的反應。
封舞垂眸,低斂的視線怔望著少女手中長方木盒,吐息轉急,良久,才輕聲道:「放在桌上吧。」
退開了身子,也避開萬紫要她接過木盒的場面。
咦?為什麼小舞姑娘不太高興?
萬紫納悶的進了房,依言將木盒放在桌上,笑道:「姑娘不看看是什麼東西嗎?」
上好檀木製成的木盒,由能工巧匠雕繪出精美絕倫的圖案,鑲嵌著價值連城的珠寶,用來當做禮品的外包裝,不但顯示出禮物的名貴,也體現了送禮人的誠意,小舞姑娘怎麼反而不高興起來了?封舞站在桌前,杏瞳死死盯住木盒,竭力控制自己莫在人前失常,玉手簌簌,卻難自禁,提不起勇氣。
這木盒,分明是她裝琴的。
當日選擇這只價值比那張琴高出百倍不只的琴盒裝琴,正是因為它雕的是二十八星宿的星雲圖,珠玉鑲嵌的正是那二十八顆星星的位置,而司馬昂的「昂」,是西方白虎中的第四顆。
弈少爺當時還笑說,拿這只「天翼盒」裝她那只漆鳴琴,小心發生買櫝還珠的慘事。
聽萬紫適才的腳步聲與琴盒放置桌面的響聲,九爺不止還了她這個「櫝」,連其中的「珠」也原封不動地退回來了。
她站在桌前,死死瞪住木盒,似看到擇人而噬的怪獸。
若九爺原璧奉還,還了她琴,拒了她琴,她如何自處?
萬紫催促:「小舞姑娘,快開盒子呀。」
嗚,她等的好心急,為什麼正主兒卻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只會直勾勾盯著盒子看?
嗯——該不會是小舞姑娘聽到爺送她禮物,欣喜過度,整個人都變傻了吧?
瞅著少女忽然間遲鈍的模樣,對照起弈少爺派人送來的信中提到的小舞姑娘對爺一片癡情,從四歲開始就發誓非爺不嫁等等內容,萬紫自覺她的猜測與事實十分接近。
嘖嘖,瞧瞧小舞姑娘這副模樣,她對爺的癡情真叫人為之掬一把同情淚啊,嗚嗚,好可憐哦。
封舞貝齒微挫,一片空白的腦海中突然浮起九爺曾說過的話:「小舞兒,你已經不是娃娃了。有些事,不是你不去碰就可以當做沒發生的。」
這是今年小寒那晚,九爺對她說的。
月夜下,她傷心夢碎,肝腸寸斷,卻依然可以感受到,九爺話語之外,對她深深的疼惜。
從小到大,她一路跌跌碰碰,趟趄蹣跚,沒人會伸手扶她一把。只有九爺,每年短短相聚,卻滿滿關懷牽掛,微盲大義,沮語和聲,一條條人生大道理寓於話中,一心只盼她好,即使獨行,也能走得平安。
她怎麼能辜負?怎麼能辜負?
顫抖的玉手,堅定地按住盒蓋,一點一點掀開來。
「呀,好漂亮的一匹布呀。」
耳畔,傳來圓臉少女清脆的叫聲,歡快如山泉潺潺。
黯淡的美目躍起燦爛喜意,亮如寒星,纖纖玉手捧起盒中那端綺羅,攤開來細細端詳,驚喜不已。
鮮艷密滑的大紅羅綢上,五彩絲線繪就對對鴛鴦,交頸比翼,不離不棄。
這,這是九爺的回答嗎?
客從遠方來,贈我一端綺,相去萬餘裡,故人心尚爾。文采雙鴛鴦,裁為合歡被,著以長相思,緣以結不解。如膠似漆中,誰能別離此?
她呆視這五彩富麗的綺羅,突然間失去所有力氣,布匹重重落回桌面,而她熱淚盈眶,不敢相信自己的幸運。
上天如此垂憐。
萬紫瞠目看她斷線珍珠般落淚,手忙腳亂,「姑娘不喜歡這匹布,我叫爺去換個花樣的就是了,別哭呀。」不過大過年的,不知道爺是從哪弄來這綾羅綢緞。
爺也真是的,沒見小舞姑娘的衣裳都是素雅的顏色,映得人也似神仙般出塵脫俗。如今偏去挑了塊這麼花糟糟的一塊布,難怪小舞姑娘不滿意了。
呆爺,一點都不瞭解姑娘家的心思。
少女同仇敵愾,幫她怪罪起平日視若天人的主子。
這樣下去,爺三十歲還娶不到老婆。
這可不行呀。
她們這些跟隨爺的侍從一個個都找到伴侶,成雙成對,反觀爺一個人形單影隻,爺自己不覺得,他們卻覺得爺有時候寂寞的令人心酸呢。
愛慕爺的姑娘雖多,他們還是第一次見爺對一個姑娘如此著緊的,當然也跟著另眼相看,替爺搖旗吶喊。
「不。」封舞伸出手,攬抱起綺羅,淚落如雨,紛紛打濕綢面,唇畔卻彎起絕艷淺笑,「我喜歡,我很喜歡。」
文采雙鴛鴦,裁為合歡被。
還有什麼花樣,可以如此貼切地體現出這句詩的意境?
怔了怔,能說會道的少女口風一轉,順勢幫自家主子一把,「對呀對呀,這布料這樣吉慶,繡工又精緻,將來姑娘和爺成親的時候穿正好,新娘子可不正該穿些大紅喜氣的衣裳嗎。」
三言兩語,立刻拗成她家主子的英明神武,深謀遠慮。
心底想的卻是:真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啊,自己喜歡的人送的東西,再怎麼也是個寶。
愛情果然偉大。
見封舞俏臉和綢緞一樣紅,卻沒有反駁她的話,她暗地裡三呼萬歲,飄飄然地差點當場狂笑。
爺終於賣出去了,哈哈。
得意忘形地將嘴角咧到耳根,萬紫笑瞇的眼突然瞟到門外的身影,失控的嘴角立刻收攏復原,叫得好不響亮:「爺,您來看小舞姑娘呀。」
封舞乍然抬眼,手中的綺羅又一次「咚」的敲打上桌面,兩方就此結下不解之仇。
「九爺……」她怯嚅,想到自己又哭又笑的窘相十有八九皆落入他眼中,臉上炸開艷紅雲霞,已經紅過那匹被她摔了兩次的可憐的綺羅了。
她今天一個上午臉紅的次數,比她前十五年加起來還要多。
封舞洩氣地垂下眼睫,好不懊惱。
她也想在九爺面前表現出落落大方,優雅穩重的成熟女子風範呀,而不是現在這個毛燥燥、沉不住氣的小丫頭片子。
司馬昂頎長身軀立在門外,目中射出又愛又憐的光芒,望著臉上猶沾淚珠的封舞,口中卻道:「萬紫,還不到前廳幫千紅換窗紙去。」
過河拆橋,壞蛋爺。
萬紫噘起小嘴,規規矩矩向封舞行了禮,轉身退下,經過他身邊時,還聳起小鼻子做了一個鬼臉,逗得司馬昂莞爾。
明明上個月剛換的窗紙啊,除了被他們弄破的一二三四五六七……間房間以外,哪裡需要換新的了?
呃,那些窗紙,都是他們為了挖這樣那樣的秘密時,人為破壞掉的。
幹了這種事情的少女一點反省的意思也沒有,大眼一轉,見主子進了封舞的房,躡手躡腳的又轉了回去。
獨家消息呢,嘿嘿嘿……
「萬紫,你要是敢偷聽的話,我下個月起就把飛雲調回山城去。」
微含笑意的聲音自她「嚮往」的那間房內飄了出來,兩條線條優美勻稱的玉腿僵住,釘在原地。「爺最討厭了!」
哼,不聽就不聽,有什麼了不起。
咚咚咚……重重的腳步壓過走廊,將樓梯從上到下,惡狠狠蹂躪一遍。
爺是笑面虎!
好有趣的姑娘呢。
封舞失笑,晶瑩的淚水掛在頰上,淺淺的酒窩卻又跑出來見世面,好奇地道:「為什麼她怕飛雲被調走?」
司馬昂悠然踱至她身前,微笑道:「飛雲是她的未婚夫,他們正打算下個月成親,你說她要不要怕?」
溫柔和雅的聲娓娓解說,他溫暖的指抬至她眼底,輕柔地拭去淚跡。
封舞停住呼吸,感覺他乾燥暖和的指腹柔柔吸乾她的淚水,臉頰的溫度隨之飆高,卻不閃不避,細嘗著他獨有的溫柔,笑道:「我現在才發現,原來九爺是這麼會捉弄人的呢。」
他也是現在才發現,小舞兒是這麼容易臉紅呢。
司馬昂淺淺含笑,若有所指的目光落在那端綺羅上,低語:「我沒打算要你把這匹綺拿去做衣裳。」
封舞柔滑細膩的雙頰立刻紅到另外一個更高潮,燙得可以煎雞蛋,動了動櫻唇,又一言不發地垂下頭去。
那你想拿它做什麼?
她才不會這麼問,傻傻鑽進九爺的圈套裡去。
小舞兒的臉再紅下去,會不會滴出血來?
司馬昂有些擔心地想著毫無前例可循的疑問,不捨得再逗弄她,柔聲道:「雖然東西叫萬紫拿給你了,可是有一件事,我想還是當面向你比較合適。」
封舞努力穩住呼吸,試圖拿出「落落大方,優熟穩重的成熟女子風範」來,只可惜不太成功,「什、什麼事?」
司馬昂向她漾出會令她心跳失控的招牌笑容,悅耳的聲輕輕吟道,似情人耳畔的絮語,「孑孓干旄,在浚之郊。素絲紕之,良馬四之。彼姝者子,何以畀之?」
(高高飄蕩旄牛旗,儀仗來到浚城郊。雪白絲繩鑲旗邊,駿馬四匹向前奔。美麗動人好姑娘,你要什麼送給你?)
「孑孓干,在浚之都。素絲組之,良馬五之。彼姝者子,何以予之?」
(高高飄蕩鳥隼旗,儀仗來到浚城頭。雪白絲繩鑲旗邊,駿馬五匹向前奔。美麗動人好姑娘,你要什麼贈予你?)
「孑孓干旌,在浚之城。素絲祝之,良馬六之。彼姝者子,何以告之?」
(高高飄蕩羽毛旗,儀仗來到浚城裡。雪白絲繩鑲旗邊,駿馬六匹向前奔。美麗動人好姑娘,你要什麼聘娶你?)
溫柔溫雅的聲音詮釋著熱烈直接的情意,無比動聽,封舞沉醉其中,悠揚的旋律縈耳不絕,好半天,才理解到歌中的含義。
九爺,在向她求親。
剛剛回復白皙的粉頰立刻換色,這一次,封舞從發尖到腳趾,全都紅透。
他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人在這麼快的時間變色變得這麼徹底。
司馬昂歎為觀止,一本正經地收藏起笑意,免得她窘上加窘,在樓板上打個洞躲到一樓去。
「我……」封舞訥訥低吟,無措的雙手扶著桌面,觸到桌上的輕綢,凝視著成雙比翼,漸漸鎮定下來。
眼前的,是她生命裡,最最愛護她,她芳心所寄的男子。
鴛鴦白首,同甘共苦,結髮同心,不離不棄。
這,本來便是她夢寐以求的事情。
淒淒復淒淒,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她緊握住一手絢麗,抬眸迎視他溫暖眸光,含羞笑容美似清蓮,「我只有一個要求。」
司馬昂淺笑柔聲,無限呵寵,「小舞兒,我在聽著。」
封舞撫繡凝眸,深情款款,「我只求婚期定在小寒日。」
從四歲至今,年年小寒緣有他伴。
她希望,今後年年亦如是。
一代才女流傳千古的詩篇在心中反覆吟誦,她眼底駐人清朗俊影,鏤心刻骨,情深似海,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